京城內繁華熱鬧。
男人穿著一身引人注目的黑袍,腰間卻系著一條紅色腰帶,肩上還掛了個布袋,清俊斯文的臉上掛滿親切的笑容,步履輕松地走在熱鬧的街道上。
不搭配的服裝讓路人帶著好奇的目光,可是男人卻不在乎地輕松走著,似乎早就習慣了這些注視。
他是流浪者。
流浪是為了讓自己松一口氣,好好享受人生,半年來他流浪過不少的地方,這次來到最熱鬧繁華的京城,天子腳下果然又是另一種景象啊!
「來到此地,不好好享受一下,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他喃喃自語,笑容逐漸加深。
享受人生的第一步當然就是——吃一餐豐盛的,好好慰勞自己!
一陣誘人的香氣飄了過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眸底登時發出饞嘴的光芒,轉身望向不遠處寫著「豬油糕」三個大字的攤位。
豬油糕,正散發出濃濃豬油香氣,一咬下去軟綿綿好滋味。
他大步朝那個攤位走去,一看到白女敕香滑的豬油糕,不禁咽下了口水。
「好像很好吃。」他的臉上堆滿和藹的笑容。
「公子,這是新鮮出爐的豬油糕,咱們家豬油糕是京城內最有名的小食,貨真價實、好吃便宜,不是我阿三自賣自夸,我保證吃過的客人一定會再回來買。」豬油糕老板阿三,邊說邊指著熱盤中僅剩的三塊豬油糕,深吸了一口氣。
「最後的三塊全都賣給公子吧!我看蕭姑娘今天不會來了。」
「哪位蕭姑娘?」他不禁好奇。
「就是鎮邪將軍府上的燒菜丫鬟蕭姑娘,她每逃詡要我留三塊豬油糕給她。」阿三抬首望了望太陽,挑高了眉。「今逃詡已經午時了,她可能不來了。」
「好吧,老板請給我三塊豬油糕。」
「是,總共三文錢。」阿三迅速將豬油糕包妥,然後遞上。
他從錢袋掏出一串銅板,給了三文錢,接過香氣四溢的豬油糕,笑容又爬上他的嘴角。
他深吸了一口氣,因為那美味的香氣而加深笑容,驀地,听到身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老板,請、請給我三塊豬油糕。」喘順了一口氣,眼前的姑娘這才開口。
「啊,蕭姑娘!」忙著收攤的阿三為難地看著她,一臉抱歉地說著。「不好意思,我還以為姑娘今天不會來了,所以把最後三塊全賣給了那位公子。」
蕭玉壺忙不迭地順著阿三指著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個表情似笑非笑的俊美男子。
他的眸光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她不禁挑了挑眉。
「姑娘就是那位「豬油糕」小姐?」
她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發尾扎成一條辮子,腰很縴細,腰間束著紫色腰帶,足下一雙淡紫色的繡花鞋,搭配著她一身的紫色衣裳,模樣甚是清秀美麗。
他給的「尊稱」,讓她不悅的擰眉了。不過看在豬油糕還在他手里的分上,她暗叫自己要忍耐。
「這位公子,是這樣的,我家少爺特別喜愛吃阿三的豬油糕,所以每逃詡會讓我過來帶三塊回去。」她柔聲解釋著。
「所以,姑娘的意思是要在下讓出豬油糕?」他笑得十分好看,唇角揚著性感的弧度。
她點頭,忙不迭地說著。「請公子放心,我可以出兩倍的銀兩買。」
「但,在下最不缺的就是銀兩,這三塊豬油糕是難得找到的好滋味,如果真的要我割愛,除非……」他邊說邊打量著她,身為大夫,研究別人的長相和體格,已經成了他日常的怪癖之一。
「除非什麼?」蕭玉壺不明白他的眼光為何總在她身上打轉,只把他的打量當成了居心不良,不禁氣憤地擰緊眉頭。
「除非有特殊理由,像是……」他邊模著下顎邊觀察著她。
那張細女敕白皙的臉蛋上,一雙晶亮的眸子,眸子里閃著生氣的光芒,微噘起的粉唇讓他覺得可愛極了,不忍移開目光。
「腰間挺直、步履輕快,嗯,是練家子。」他打量得入神,喃喃自語。
眼前的她武功根基是不錯,可惜骨骼不算精奇,即使習武多年,武藝也很難達到上乘。
他銳利的眸光又注意到她右眼角上方,有一道極淺的疤痕,隱隱約約被發絲遮住。突然,腦中閃過一道模糊的影像,他一怔,一種熟悉的感覺涌上。
「姑娘,我們以前可曾見過面?」他不自覺地開口。
蕭玉壺的眉兒擰得更緊。他長得這般清俊斯文,竟然是個喜歡調戲良家婦女的市井無賴,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平時好打抱不平,今個兒決定好好教訓這個登徒子。
「有,當然有見過啊!」她咧嘴一笑,但眸底盡是冷冽。「最近不是有張通緝采花大盜的榜文嗎?我越瞧,越覺得你和榜文中的采花大盜長得一模一樣。」
「真的嗎?」他好奇地問著,絲毫沒有察覺她的言外之意。
「我看這樣好了。我去通知官差大哥過來確認一下,或者把你帶回去衙門確認都可以。」
她接下來的話,讓他大吃一驚,一臉驚詫地看著她,不知該怎麼解釋。
她露出淡笑。「就算錯認也不要緊,反正你就是個調戲良家婦女的無賴!」
調戲良家婦女?!這是他听過最荒謬的一句話。
他忙不迭地陪笑,後退了一大步。「姑娘誤會了,在下祝言安向來潔身自愛,絕非無賴之徒。」他暗自心驚,此刻他只想要平安過日子,不願惹禍上身。
「誤會?」她睨了他一眼。心想要是真把他抓去官府,肯定會耽擱不少時間,何況少爺還等著她買豬油糕回去呢!她不該繼續浪費時間與他嗦。
「嗯,全是誤會,既然在下惹得姑娘不開心,這也算是「特殊理由」之一,在下就把豬油糕送給姑娘,當作是賠罪。」祝言安誠意十足地雙手奉上。
蕭玉壺接過了豬油糕,冷冷地說一句。「謝謝。」
「嗯。」第一次被人當作是無賴痞子,雖然覺得無辜,但他並不想惹事端,只好深吸一口氣,咽下這一口怨氣。
蕭玉壺冷淡地轉身離開,但走沒幾步路,前方卻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她還來不及反應之際,竟有一匹馬兒迎面沖來,兩旁的攤販、路人們全被嚇得東逃西竄,場面一片混亂。
眼見蕭玉壺即將被快馬撞上,驀地,一股力道將她扯到一旁,她手上的豬油糕「咻」的一聲,在半空劃下一道美麗的半弧、摔在地上,接著又被受驚嚇的路人踐踏而過……
「少爺的豬油糕!」她發出了一聲哀呼,一個聲音卻在她上方響起。
「再遲一些,被人踩過去的就是妳!」好心救人的祝言安話未及說完,馬上被兩道憤怒的眼神瞪視,他識趣地住口,高舉雙手退去一旁。
「你還敢說,要不是你——」蕭玉壺狠狠地瞪著「殘殺」豬油糕的禍首,正準備和他理論,後方卻又傳來一道粗厚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讓開!全都給本大爺讓開!」那霸道的粗嗓,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響徹整條大街。
放眼望去,前方來了一群騎著快馬的彪形大漢,其中一個錦衣華服,卻身形臃腫的男人翻身躍下馬背,漲紅著臉走進一間藥堂。
祝言安指了指那男人的背影。「姑娘,我想那肉團子才是「殺糕凶手」吧!」
「豈有此理!」蕭玉壺一听,立即氣憤地擠出了人群。讓少爺無法享用到豬油糕的人,她絕不原諒!
「姑娘……」他一怔,只見她跟著對方走進藥堂。
一旁群眾為了攤子被馬蹄踩爛而起哄,四周嘈雜不斷,祝言安瞇起眼楮打量起那間藥堂,饒富興味地念著藥堂的招牌。
「「聖手居」?好大的口氣,敢自稱自己為「聖手」,想必醫術一定過人。」他喃喃自語著,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也跟著走進了藥堂。
唉踏入「聖手居」,祝言安就听到粗厚的嗓子響起。
「今天本大爺要看病,其它閑雜人等全都滾出去!」那肉團子拍著桌面,激動的語氣活像個霸王。
一個年輕姑娘和一個小男孩因為他的怒吼,兩人緊緊抱在一起,畏縮在牆角,而愛打抱不平的蕭玉壺就站在他們面前。
「這位大爺,我只是想為舍弟求醫,並不想打擾大爺看病。」小泵娘怯生生地說著,摟緊臉色蒼白的小男孩。
「求醫?」肉團子鼻間逸出一聲冷哼,不屑地瞄了那面黃肌瘦的小男孩一眼。「像他這種半死不活的樣子,就算今天醫活了,也活不過明天,少在這里浪費聖手的時間!」
「姑娘還是先回去吧!伍大爺是本聖手的重要病人,本聖手今天不能為妳弟弟治病了。」另一個瘦長的男人皺著眉頭,急著趕走這一對看似寒酸的姐弟。
「你算是什麼大夫啊?竟然見死不救,還敢自稱「聖手」。」此刻,蕭玉壺終于忍不住開口斥罵。
祝言安在一旁跟著點頭認同,心想這位蕭姑娘還真有俠義之心。
「聖手!」小泵娘含淚地朝聖手跪下。「我好不容易才湊足銀兩,請聖手務必救舍弟一命。」她還不死心地哀求著聖手。
「出去!出去!這一丁點錢有什麼用,連買三帖藥材也不夠!」聖手不耐煩地揮手趕人。
倚在門坎靜觀其變的祝言安,眉頭登時皺起,眼前這唯利是圖的男人算什麼「聖手」?難道他不知道醫者父母心,治病不分貧窮富貴嗎?簡直侮辱了「聖手」這名號。
不待祝言安出聲,就見蕭玉壺又氣憤填膺地指著那肉團子說︰「還有你,憑什麼趕走病人?難道你看不出他們有多可憐嗎?真是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妳是什麼東西?」伍大有瞇起眼楮,打量著眼前這個潑辣女子。
「蕭玉壺。」她挺起了胸膛,玲瓏有致的曲線更加明顯。
「什麼壺?」自稱「聖手」的大夫開口。
「蕭玉壺,本姑娘的名字。」她毫無畏懼的看著他們,大剌剌地指著自己,活像一個豪氣萬丈的漢子。
祝言安有些瞠目,幾乎要為表現勇敢的蕭玉壺鼓掌了。
「本大爺才不管妳是誰!你們這群人馬上給本大爺出去,少在這里嗦!」被斥責的伍大有氣得臉色漲紅。
圍觀的眾人開始議論紛紛,指責起伍大有和聖手沒良心,讓伍大有暴怒地上前要將蕭玉壺推出去。
祝言安眉頭一挑,就要上前阻止,但見蕭玉壺一個側身,閃開對方的大掌,隨即一扭,使用柔勁將對方摔了出去。
「你這肉團子以為本姑娘是好欺負的嗎?」她轉身過來,嘴角揚起譏笑。
「可惡!來人啊!傍我好好教訓這臭婆娘!」伍大有氣憤地吆喝手下,自己則狼狽地扶住門框站直,不住地喘氣。
「你們想怎樣?」蕭玉壺緊張地握緊雙拳,對方人多勢眾,看來自己沒有什麼贏面。
這些人都是地方惡霸,仗著勢力欺侮弱小,她實在看不過眼,她家將軍平日就教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道理,今天她說什麼也不可以退縮!
「竟敢對我家大爺動粗,我看妳今天是活得不耐煩了!」其中一個大漢扭了扭腕骨,發出「格格」聲響。
「我是鎮邪將軍府里的人,你們休得無禮!」不得已,她只好報出自家主子的名號,想讓他們知難而退。
「等我們教訓完妳之後,鎮邪將軍都還不知情呢!」另外一人哈哈大笑,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此刻,怕事的群眾早已做鳥獸散,只剩下始終倚在門邊觀看的祝言安。
蕭玉壺緊咬牙,後退了一步。雖然將軍教過她武藝,可惜她只學會一兩套簡單的拳法,若真要打起來,自己根本不是這些大漢的對手。
她想,若趁他們還未圍攻上來之前,趕緊逃回將軍府的話,這些人就不敢對她如何,可是……
她不由得回首,看著那對驚恐得不停顫抖的姐弟,她知道她不能逃,一旦她逃了,就沒有人會保護他們倆了。
「別怕,我不會拋下你們不管的!」明明自己也很心慌,但她還是強作鎮定,握緊了拳頭叫道。
一旁看熱鬧的祝言安揚起了眉。
她明知道單憑她的力量斗不過這些惡霸,可是她卻沒有害怕地逃走,反而堅持留下來。
這女人雖然莽撞,卻勇敢得讓人側目。
懊吧!就憑著這一點,他絕對不能袖手旁觀。
祝言安嘴角緩緩上揚,陡地伸手扶住喘氣不止的伍大有。「伍大爺,您還好吧?來來來,先到這邊歇一歇。」
他特意放大聲量,把圍繞著她的大漢們吸引過來。
「喂,你是什麼東西,別踫我家大爺!」果然,這些大漢被他引了過來,還粗魯地推開他。
「是,伍大爺身嬌肉貴,哪里是我們這些市井小民可以隨意亂踫的呢?」他連忙點頭,擺出一副小人似的諂媚笑容。「我就說嘛!尊貴的大老爺來這里看病,其它人還是識趣點別來打擾。」
祝言安邊說著邊蹲,討好的為伍大有拂去袍上的塵土,卻不著痕跡地運起內力,將袖中暗藏的藥粉輕彈到對方身上。
他深知對付流氓惡霸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惡制惡,就讓這肉團子見識他親自調配的「七蟲痕癢散」吧!
伍大有瞄了一眼打抱不平的蕭玉壺。「哼,還是這個小子識相。」
蕭玉壺瞪向祝言安,卻看見他露出一個別具深意的笑容,眼神似乎帶著某種暗示,她不禁狐疑地挑高眉。
那是什麼意思?他的表情好像想告訴她某些事……
「小子,識趣的話就快替本大爺把他們全趕出去,省得在這里礙眼!」伍大有完全不把蕭玉壺放在眼里。
「是、是、是。」祝言安再擠出巴結的笑容,看到了縮在牆角、不住發抖的小男孩之後,他的笑容微斂,筆直地朝小男孩走去。
「喂,你想干嘛?」
憊來不及細想祝言安剛才的眼神和笑容有什麼含義,蕭玉壺見狀,連忙上前攔阻他靠近那對姐弟,可是他的動作很快,轉眼間已經將小男孩抱在懷里。
「我要抱他出去呀!不然聖手怎麼能專心為伍大爺治病呢?」他回答得理所當然,給了她一記很燦爛的笑容。
「你!」蕭玉壺才想罵他是無恥小人,可是卻發覺他的神情很古怪。
她彷佛看見祝言安在竊笑,好像做了件很愉快的事情,而且他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個男孩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是要對他不利,反而像是在保護他。
「姑娘請放心,我不會傷害令弟。」祝言安朝一旁焦急的小泵娘安慰道︰「你們若繼續留在這里,令弟的情況只會更加惡化。」
「可是,我弟弟他生病了——」小泵娘一心只想為弟弟求診,卻求救無門。
「姑娘放心吧!我會想辦法。」祝言安依然笑得溫文儒雅,頗能安定人心。
小泵娘猶豫了好一會兒,跪地磕頭哀求。「公子,求求你讓我們留下來吧!不要趕我們走,我弟弟他病得很嚴重。」
「姑娘,你們再不走,等會兒他們可不會這麼客氣的請你們走。」祝言安不是威脅他們,只是實話實說。
蕭玉壺在一旁看得怔愣。乍看之下,以為祝言安是為了奉承伍大有,而要把這對小姐弟趕走。但冷靜一想,如果他不把他們帶走,等會兒伍大有的手下動起手來肯定無情又狠毒。
這的確是唯一能將傷害減到最低的做法。祝言安想得周全,這讓她更是感到困惑。
「等等,你要把他們帶去哪?」蕭玉壺出聲喊他,想了解他有什麼盤算。
祝言安當作沒有听見,徑自抱著小男孩往門外走,突然間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首。
「對了,聖手,待會兒為伍大爺診治的時候,千萬要留心啊!因為他的病情可能會變得很復雜。」他笑容可掬地說著。
聖手滿臉錯愕地看著他,此時,彷佛為了印證他的話,坐在椅子上的伍大有突然摔在地上。
「啊炳哈、哈哈……啊……」伍大有又是大笑又是痛呼。
「怎、怎麼了?」自稱聖手的大夫忙不迭地上前,隨從們也亂成一團。
「癢死我了!懊癢,我全身都在癢!炳哈……啊……」伍大有忍不住地搔癢,臉上都抓出了血痕,到了最後,甚至忍不住在地上打滾。
祝言安的嘴角揚起冷笑,有意無意地低喃著。「噢,藥量下得太重了嗎?不過這種人應該受一點教訓。」
蕭玉壺不禁瞠目,望向他的同時,看到他眸底得逞的笑意,證明自己剛才沒有看錯他詭異的笑容。
這個男人對伍大有下毒嗎?他是怎麼辦到的?原來他不是站在伍大有那邊的壞人,她好像錯怪他了。
蕭玉壺有些慚愧地看著他,抿了抿唇,不知該說些什麼話道歉。
祝言安並沒有多耽擱時間,抱著小男孩走了出去,小泵娘也忙不迭地跟上。
蕭玉壺一怔,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追上他們。
蕭玉壺好不容易跟上了他的步伐,卻看到小男孩的姐姐跪在他的跟前。
「求公子行行好,讓我把舍弟帶回「聖手居」。求求你了,公子!」姑娘淚流滿臉,又再次跪地磕頭。
「姑娘別這樣,妳快請起。」
他忙不迭地伸手相扶,豈料卻被急步走上來的蕭玉壺一把推開他的手。
「你到底要把他們帶去哪里?」蕭玉壺攔在小泵娘面前,她還不清楚祝言安的動機為何,絕不能撇下這對姐弟。
祝言安還來不及回答她的問題,懷里的小男孩卻傳來一陣痛苦的申吟,他的臉色登時一沉。
「姑娘,你們是否就住在附近?」
「我們是城外林家村人氏,為了替舍弟治病才會到京城,暫時還沒有找到落腳之處。」小泵娘據實回答,焦急地看著他懷中的弟弟。
他挑了挑眉,尋思著該找什麼地方落腳,眸光陡地被一旁的客棧吸引,嘴角一勾,他抱著小男孩,大步地朝對面的「富貴客棧」走去,將一錠銀子放在櫃台上。
「我要一間最好的廂房。」他的話讓緊跟在後的小泵娘和蕭玉壺都嚇著了。
「喂,你到底想——」蕭玉壺話未說完,他便截去話尾。
「救人。」他答得冷靜,越過她進入廂房。
救、救人?他說要救人……可是他會治病嗎?
蕭玉壺滿月復疑惑地跟了進去,看到他把小男孩安穩地放在床榻上,小泵娘焦急地上前握住弟弟的手。
「你真的會治病?」蕭玉壺擔心的問。
祝言安打開掛在肩上的袋子,里頭是一瓶瓶的藥粉。「在下懂得一些皮毛。」他邊說邊將另一個皮袋攤開,露出幾根銀針。
「懂得一些皮毛?這怎麼行,人命關天,我還是去請別的大夫過來!」蕭玉壺緊張地阻止他。
「等妳回來,他已經沒命了。」他瞄了她一眼,一臉正經的模樣,彷佛所言不假,教她頓時愣住了。
「可是你行嗎……」她才開口就換來他的擰眉。
不過,他沒時間去辯解了,因為躺在床榻上的小男孩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沒有給她時間反應,指間已經握緊三枚銀針。
「蕭姑娘,麻煩妳將他扶起來。」
他認真的樣子讓她一怔,也不知是怎麼了,竟依言上前扶起小男孩,看著他極快地,分別在小男孩的耳垂和脖子上扎上一針。
棒吸急促的小男孩陡地低吟了一聲,原本死灰的臉色竟開始有了一絲生氣,呼吸也逐漸變得緩長平穩。
祝言安緊繃的眉終于松了些,他轉身拿起一瓶藥,倒出三顆朱紅色的藥丸,喂入小男孩的口中。
「不礙事了。令弟是天生的心悸癥,那庸醫卻把他當成內傷來醫治。他配的藥物只會讓病情加重,毫無治愈之望。」祝言安實在不明白,那種人怎麼配得上「聖手」名號。
小泵娘喜極而泣,忙不迭地朝他下跪。「謝謝恩公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
「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禮。」他連忙將對方扶起,卻瞄向了蕭玉壺。
她避開了他的眼神,眸光看著在床上的小男孩。
她不得不承認,奄奄一息的小男孩被他救活了。因為少爺的關系,她見過不少醫術高明的大夫,但好像還沒有醫術比他更精湛的人。
她為了自己的偏見而誤會他感到慚愧,她該為自己的失言道歉才是。
她深吸了一口氣就要開口,他卻搶先說話。
「我想,這個時候應該會听到有人說「抱歉」兩個字。」他擺明了就是等著她的道歉。「蕭姑娘,誤會人就應該道歉,不是嗎?」他很認真地看著她。
她是應該道歉,雖然他的嘴臉讓她不悅,可是錯了就應該承認,這是將軍和夫人常常教導她的話。
「抱歉。」語氣變得悶悶的,她有些不甘願地朝他微躬身。
他看到了她的歉意,嘴角不禁微揚。「噢,然後呢?」
「是,你是一個高明的大夫。」蕭玉壺噘起嘴唇,把不悅往心底藏去。
他笑了,清俊的臉孔看起來更加俊逸。「很高興可以認識勇敢的蕭姑娘。」
蕭玉壺冷哼著,懶得再回應他。
祝言安微微一笑,對一旁的小泵娘說︰「姑娘,這瓶藥丸專治心悸癥,讓令弟每日服食一顆,很快就會康復了。」
「祝公子,這藥……需要多少銀子啊?」小泵娘有些難為情地掏出身上所有的碎銀。「我的身上只剩下這些銀子了,不知道夠不夠?」
祝言安挑眉看著她手上的碎銀,還未開口就看到蕭玉壺挺身而出。
「我幫這位姑娘出錢,這瓶藥需要多少銀子?」她純粹是想幫助這位小泵娘。
他瞄了床上的小男孩一眼,心底涌上一股欣慰。想到他可以憑自己的醫術救活一個人,已經感到心滿意足。
「不用了,我會幫他們,純粹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有存在的價值,所以診金和藥錢都免了。」
蕭玉壺和小泵娘都怔住了。祝言安卻不以為意,收拾好自己的藥袋,瀟灑地揮手離開。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一踏出客棧,他就仰首深吸一口氣鼓勵自己。
向來被惡魔谷兄弟認為毫無用處的醫術,卻是唯一可以讓他抬頭挺胸振作的原因。這一雙手可以救人,在救人的過程中,他可以相信自己不是他們所說的——無能。
「等等。」身後傳來了一道聲音。他回首迎上了急步追上的她。
「蕭姑娘?」
蕭玉壺停下腳步,手上拿著他剛才忘記帶走的銀針袋。「你的東西。」
「謝謝蕭姑娘。」溫文的笑臉,在看到她微帶困惑的表情之後一怔,他從她手上接過袋子,禮貌地道︰「後會有期了。」
她瞧著他的背影,對這個男人,她有著莫名難抑的好奇心。在她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好人和壞人很容易地就能分辨出來,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卻顛覆了她的想法。
前一刻,她以為他是個仗勢欺人的無賴;下一刻,他又以大善人的姿態、不收分文地救了小男孩一命,但最後他又告訴她,救人其實是為了證明自己?
她忍不住懊奇,又追上他的步伐。
「你……你剛才說救人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她很想問清楚這是什麼意思。
他挑眉點頭。「是。」
「身為大夫,不是應該把救人視為己任嗎?」
「蕭姑娘誤會了。我並不是那個意思。」他不想多加解釋,淡淡地否認了。
她等著他的解釋,他卻不再多說,反倒讓她心急了。「那你是什麼意思?全憑心情去救人嗎?操控著別人的生死讓你很有成就感嗎?」
此刻,蕭玉壺不禁想起她家少爺那張布滿了濃烈失望,卻仍舊強顏歡笑的臉孔。
身為大夫,卻全憑自己的好惡和心情去救人,真的讓她很氣憤,這個世上還有許多像少爺一樣的人,正等著他去救治,他怎麼可以如此自私?
本來舉步往前的他,陡地停下了腳步,一回首就是冷銳的眼神。「妳說錯了。操控別人的生死不能為我帶來成就感。」
她被他的冷銳嚇了一跳,接著听著他以篤定的聲音說著。
「如果我的雙手無法挽回性命,那麼我的醫術是為什麼而存在?」
他從來不把人命當成兒戲。做每一件事、救每一個人,他都付出了自己的全副心神。但是無法否認的,他在其中尋求肯定和認同。
就如同剛才他救了小男孩,從男孩姐姐的道謝以及蕭玉壺口里的肯定,他找到了讓自己欣慰的原因。
「我所謂的「存在價值」,不是操控別人的生死,而是救活了一條又一條性命之後,慶幸著自己還有能力為別人付出。」在他手起針落的瞬間,就決定要帶對方走過死亡深淵,這是他為自己定下的存在價值。
蕭玉壺訝然地看著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他那堅定的眼神帶著某種領悟,擊碎了她自以為是的想法。
僅是簡單的幾句話,她卻听到他的認真,對于每一條生命的認真。
他的舉止、言談總帶著讓人難以理解的邪氣,在她想把他歸類為壞人的當下,卻又看到他內心深處的真摯善意。
這個男人的善良,讓她感到折服。除了少爺,他是第二個讓她心服的男人。
這個想法,在她的心湖投下一塊小石,也讓她悄悄地咬緊下唇。
「先告辭了。」祝言安挑了挑眉,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和她說這些話,他揮了揮手,轉身就走。
她微慌地看著他的背影,一句話想也不想地就逸出了口。
「對不起!」這次,她心甘情願地道歉,臉頰上帶著一抹慚愧的緋紅。「我剛才說話冒犯了公子,希望公子不要介意。」
他驚訝地回首看著她,心里有著感動。
她又繼續說︰「公子救了那位小弟弟一命,我不但沒有好好的感激你,反而還誤會了你。其實我……」
這些年來,她一直服侍久病臥榻的少爺,見過不少自以為是的大夫。
他們以為自己醫術高明、自認為手上操控著他人生死,而目空一切,那些人曾經把少爺害得很慘。所以,遇上了他之後,她就不自覺地把他歸類為這種人。
但她沒有說下去,默默地將十指收進了掌心。
他卻微微地瞇起了眼楮,猜想她似乎想起了某些心疼的事情,也開始理解為何她會對他產生接二連三的誤解。
「蕭姑娘,我听說鎮邪將軍的公子身染頑疾,醫治了八年都不見起色。」將軍府甚至還派人到處尋覓神醫。其實這個消息,甫進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听說了。
她沒有隱瞞地點頭。
他立刻笑了,在她面前晃著一根手指。「那我知道了!妳家公子一定是被無良大夫欺騙過,所以妳見到我之後,反應才會變得如此激動!如此說來,妳很關心歐陽少爺呢!」
「你的消息還真靈通。」蕭玉壺微愣地看著他。
「我還听說,將軍府有一個姓蕭的燒菜丫鬟,廚藝好得連皇上都贊不絕口,可是她卻甘心在將軍府的廚房內,就連大酒樓的老板重金聘請也不肯離開。」祝言安支著下巴,完全沒留意到眼前的她暗自咬牙,還徑自說著。
「听說,那個姓蕭的丫鬟是為了心愛的少爺而留下,這種情操真的讓我肅然起敬,咦?蕭姑娘妳也姓蕭,也是鎮邪將軍府上的丫鬟……」他沉吟了一下,輕擊了一下手掌,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原來是歐陽少爺——」
卑未說完,兩道危險的眸光朝他逼視過來,讓他很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蕭玉壺瞇起眼楮,雙眼充滿了想將他燒死的火焰,一字一句自齒間迸出。
「不許胡言亂語!不許冒犯我家少爺!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她咬牙切齒的表情,像極了欺侮弱小的惡霸。
她的反應落在他眼里,不禁讓他覺得有趣極了,一般姑娘家不都是溫婉賢淑,說話柔軟甜膩嗎?但眼前的蕭玉壺一旦被挑起脾氣,可比男子漢更豪氣、更直爽。
勇敢、坦率,保護著自己心中信任的一切……這一切都是他在尋找的、也是他遺落了許久的感覺。這樣的她,挑動了他心底最深處的一根弦,瞧向她的眸光逐漸變得深邃。
蕭玉壺眨了眨眼,他別具深意的眸光,沒來由地讓她心口一窒。她忙不迭地退開一步,極力穩住跳得有些慌亂的心,以警告掩飾自己的窘態。
「這些都是謠言。你以後別再亂說話,就這樣了,告辭。」
他像發現新奇玩意兒般地盯著她慌張的神情。她卻在急步轉身之際,不慎撞上身後的一個人,腰間的錢袋掉落在地。
祝言安俯身幫她撿起錢袋,也撿起自錢袋中掉出的一件東西,驀地,他的表情瞬間僵住了。
那件亮閃閃的東西,是一支只剩下半截的玉簪子。
玉簪子……
埋藏了許久、許久的記憶,倏地涌上心頭,轟得他的喉頭一片火熱、干燥。
他艱難地抬首望著她,雙手頓時變得冰冷,甚至不自禁地顫抖。
他還記得那一個寒風冷冽的夜晚,一張善良美麗的臉孔,一雙溫暖的手,點亮了他人生的美麗回憶。
妹妹……
那個時候,他來不及問她的名字,只是將這半截玉簪子送給她,當作是報答她恩惠的禮物。
這十年來,他一直在尋找那抹美麗的小小身影。想不到眼前的蕭玉壺就是當年的小女孩。
難怪,面對她,他的心底會泛起許多漣漪。
在冥冥之中,上天安排他和她見面了!他不禁欣喜若狂地看著她,帶著激動、歡欣又慶幸的淚光。
蕭玉壺被他的眼神嚇住了,忙不迭地自他手中接過錢袋和玉簪子,急步離去的時候,卻被他喚住了。
「我們、我們明天還可以見面嗎?」他的眸子充滿激動,連說話都結巴了。
她好奇地看著他,擰起眉頭,什麼話也不說,迅速離開。
他看著她隱沒在人潮里的身影,心頭的跳動越來越響,他輕輕按住心口,嘴角揚起了高興又感恩的笑容。
「不要緊的。也許她已經忘記了,可是我一定會履行我的承諾。」他輕輕地對自己說著,宣誓般收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