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等到沈翩然終于醒來,已經是第三天早上的事情了。
剛轉醒,她就看到曉玉欣喜萬分的樣子,緊接著,她看到了頂著一雙黑眼圈、躲在曉玉身後偷偷瞧她的花效言。
他的表情好像是在防她,她對他做了什麼嗎?昏睡太久的她一時想不起來,直到「添香樓」這三個字劈入她腦海。
然後,她的神智逐漸恢復,也憶起了之前發生的種種事情。
接下來,曉玉說了些什麼她沒有听懂,她的腦海只是重復想著當晚的遭遇,她的手緊緊扯著被子,身子在輕抖。
她還是害怕,即使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心頭的恐慌和陰影卻不曾散去。
她不抬首、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擰緊被子,她感覺到身邊有人在穿梭來去,但是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不願意聆听他們說話,嚇壞了沈府的眾人。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道諷刺的聲音傳入她耳中。
「所以我說嘛,你就是一個草包。」
涼涼的、保證會把活人氣死的聲音,是花效言獨有的嗓音。
沈翩然艱難的抬首,脖子發出喀喀輕響,她維持同一個坐姿太久,脖子早就僵了,她忍著脖子傳來的酸痛,總算把視線調好,落在花效言的身上。
他還是一副欠揍的樣子,美麗的臉蛋上掛著不悅,琉璃般澈亮的眸子里透出嫌棄,海棠般好看的唇辦,只會吐出氣死人的話語。
她很討厭看到這樣的他,但是她不想罵他,也不想惡整他,她只是想靜靜地回歸自己的世界。
「總算听得懂人話了?」花效言等了她好多天,總算等出了她的反應,豈料,她抬眸一瞧,又要鑽回自己的牛角尖,害他忙不迭怪叫。
「慢、慢、慢著!你給我瞧過來!」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算什麼?他被她摟夠了、模透了。都還沒有露出這種表情!
她沒有理會他的不忿,靜靜地看著前方的牡丹,他指著她,第一次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幾天來,她就像是失去生命力的布女圭女圭,曉玉服侍她、扶著她到院子散步,她一句話也不說,有時候就連眼楮也不多眨一下。
以往活潑愛鬧的沈翩然仿佛不存在了,現在的她,恬靜得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他受夠了!再過幾天,沈落璋就會回來,要是被他瞧見這樣的沈翩然,他花效言身上定會被掛上「所托非人」四個字。
為了他的名聲、為了修補破裂的關系,為了什麼都好,他一定要讓她恢復以前的樣子。
「沈翩然,你給我瞧過來!」他叫著她,她沒有反應,不打緊,他將自己的臉蛋湊近她。「你打算消沉到什麼時候?」
她移開視線,他硬是攔下她的眸光。「你有看到沈府上下的人都在擔心嗎?他們擔心你這位小姐,曉玉更是哭腫了眼楮。」
她斂眉,不想看他,那一副「與我無關」的表情,該死的刺痛了他的視線。
「我知道那件事情對你傷害很深,但是事情已經過去了,你總不能繼續消沉下去。」他嘗試和顏悅色的勸說。
名節很重要,他明白,但她身邊的許多人都因為擔心她而哭了。
「我不能要你當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有些事情無法磨滅就是無法磨滅,他能夠理解。「但你要是就這樣被擊倒,以後要怎麼活下去?」
她沒有反應,他這叫做對牛彈琴。
他不屈不撓的繼續說著。「沒有人可以幫助你站起來,除了你自己,要是你真的決定以後要過這樣的生活,你就繼續不說話吧。」
她的眼楮眨了一下,他以為她有反應,哪知道她的眼楮只眨那麼一下,然後四周還是一片死寂。
「我告訴你,要是你再這樣下去,你就會成為世界上最孤獨的人,沒有人會理睬你了。」她在鑽牛角尖,他非得把她挖出來不可。
她的眼楮眨著,但是她不說話,任由他瞠大眼楮期待。
好半晌,花效言的眼楮開始發酸,她還是沒有其他反應,他心底有氣,揚高嗓音道︰「你不是一直害怕別人不理你的嗎?要別人的陪伴就開口挽留啊,再這樣下去,真的真的不會再有人理你了!」
她藏在袖中的粉拳開始握緊,他沒有注意到,完全被她的無視挑起了怒火。
「我不理你了!等沈大人回來,我就跟他稟明要求調職,到時候看你還怎麼有機會雪恨!」氣死人,和她說話口渴又費力,他還是去廚房倒杯水潤喉比較好。
她微慌的抬首,剛好看到他拂袖而去的背影,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爬上心頭,教她慌得雙手輕顫。
他真的不理她了嗎?這個世上,真的不會有人理睬她了?
熟悉的孤獨蒼涼再次填滿她的心扉,她抱緊雙膝,淚水開始滾落。
爹爹因為對娘的過世感到自責,所以才會特別疼惜她這個女兒,等哪天他的自責用完了,她就不會再得到寵愛,而沈府的下人都怕了她,曉玉雖是和她一起長大的丫鬟,但她平時對曉玉不好,曉玉大概也不會喜歡她。
花效言說對了,她是全世界最孤獨的人,所以她才會找樂子、尋別人的開心來招惹注目。
然後她找呀找的,就找上了妓院,栽進了龍潭虎穴還不知道的她,本來是玩得很開心,哪知道會在急著追上他的時候,被幾個男人一撞,扯落了衣衫的同時,也揭露了她的身份……
她很笨,他又說中了,她是一個草包,還是一個孤獨的草包。「嗚嗚……」
「你這是在于什麼?」等到花效言從廚房回來,他驚訝的看著抱緊雙膝、坐在地上哭個不停的沈翩然。
這個用水做的女人淚流滿臉,仰首看向他的當兒,他的心緊緊縮起。
她怎麼又擺出這副「沒人要理我」的可憐表情?他只不過去一趟廚房、喝一杯水,她該不會真的以為他就這樣離開不理會她吧?「嗚嗚,你……我……」她噯昧不明的指著他,又揪緊自己的衣襟,活像被他拋棄的怨婦。
「起來。」他沒轍,拉著她的衣袖,不敢去踫她。
她搖頭,用力拭去淚水。他輕嘆一聲,蹲來和她平視。「我剛才口渴,去喝水了。」
她眨了眨眼楮,听著他繼續道︰「我又不是真的不理你。」
「其實你的人……不壞。」她看著他的背影,眸底掛著感激。
經過那件事之後,他和她之間的關系不再是以往的針鋒相對。
沈翩然雙手支著下顎,望著前方出神,每天早上,花效言都會穿著一身招搖的花碎袍衫走進來,但是,今天他遲到了,他一定是睡晚了,哼,她待會兒一定要好好懲罰一下偷懶的他。
心里想著該如何懲罰他,她的嘴角卻不自覺的揚起。
老實說,她似乎沒那麼討厭他了,自從上次的相處,她發現他並不如她想象中的壞,尤其是想起他說著「你不孤獨了」這句話時,她的心底就涌起暖意,變得喜孜孜的。
不行,她不能因為他而笑起來,她還沒有把他當成是朋友看待,最多只是……
他不再是敵人。
正想著,一個花悄的身影走了進來,她忙不迭站起,急步迫了過去,在他身後一叫。「花效言!」
花效言轉身,剛好迎上她燦爛的笑容。「噢,是你。」
她的心情看起來不錯,這讓他放心不少。「沈小姐,我有事和大人商談,待會兒再過來。」
「找爹爹?」沈翩然看著他。「是何事?」
「是——」他未說完,就看到一個陌生的美婦在對面走廊出現。
沈翩然好奇地順著他的眸光瞧去,剛好也看到了對方,立時冷哼一聲。「這個女人又來了。」
「她是誰?」花效言問著,她沒有回答,氣沖沖走過去。
「站住!」
美婦微愕,看到是她之後微躬身。「沈小姐。」
「你又來干什麼?我不是叫你以後別來騷擾我爹爹嗎?」她又恢復頤指氣仗的沈小姐姿態。
「前從大人口中听聞沈小姐染上風寒,所以今日特地帶了補湯來探望。」美婦提了提手中的竹籃。
「哼,只怕是來看我是不是死了,順便來取笑我。」她最討厭這女人的惺惺作態。
「小姐言重了。」見慣她的蠻橫,美婦也不多說。「我先將補湯拿進廚房。」
「站住!」她伸手一攔,仰首冷哼。「這里是沈府,不是你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可以隨意走動的地方。」
美婦默默忍受她的侮辱,垂首從她身邊越過,她瞧著有氣,手一揚就要揮下,細腕卻被一股力道緊緊握著。
「沈小姐,隨便打人是不乖的行為喔。」花效言的手上多了一條手帕,包住了沈翩然的手腕。
美婦和他眼神交接,他輕笑頷首,美婦也是頷首,沈翩然看得心底更氣,腳下重重一踹,花效言驚呼閃開。
「你好暴力耶!」花效言慶幸自己的反應不錯,不然他的腿骨就被踹斷了。
「你對這個女人笑?你不是說最討厭女人的嗎?」連花效言這個怪胎也被那女人迷惑了!沈翩然一氣之下,迎上頗感委屈的美婦就狠狠奚落。
「你不知羞恥!貝引了我爹爹還不夠,連一個小護衛也要勾引——」
「翩然!」一聲怒喝制止了她的發言,花效言看到了匆匆趕來的沈落肆。
這下真是耐人尋味,想不到沈落璋會和美婦有一手。
「你怎麼可以對梅姨說這種話?沒大沒小!」沈落璋護在美婦面前。
「誰認她是姨?她只是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別以為有爹爹當靠山,她就會對她和顏悅色。
「梅姨親自過來探望你,你不單不感激她,還出言傷人,你……」就要教訓女兒的沈落璋被美婦輕輕拉著衣袖,示意他別動怒,他重嘆一聲,這才作罷。
「梅兒,隨我進去。」沈落璋決定不理氣在心頭的女兒,瞄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花效言。「效言,你也跟著來吧。」
「是。」唉,又到了討論正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