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現在靈魂仍寄宿在元瑛軀殼內,每日扮演著「三貝勒」的角色,執行元瑛的日常工作,她卻沒忘了自己應盡的任務︰協助元卿查案與整理他的書房、調度資料。
這天下午,她卻在書房內不小心挖到令她膛目結舌的資料──元瑛家的族譜。
元瑛隸正紅旗,姓鈕佑祿氏。鈕佑祿氏是滿洲八大貴族之一,最早可溯至清太祖努爾哈赤的從龍之臣──額亦都。額亦都子孫眾多,其中不乏尊貴顯赫之輩,也多有建功。元瑛的父親敬謹親王是此一脈系中目前爵位最高、家境最為富碩者。
天哪!芙蓉知道元瑛家境很好,但沒想到他的家世更駭人。她的家境實在不怎麼樣,家世更是乏善可陳,要不是父親承有滿族血統,她連個「格格」的稱謂都構不上。
「我成天在這兒吃香喝辣的,比起元瑛待在我的破爛老家,真是太享受了。」芙蓉呆呆的合上族譜,自言自語。「這樣看來,他和我靈魂錯體,還真的是委屈他了。」
她把族譜放回架上,卻仍在沉思當中。
自從元瑛那天來這兒探望元卿,卻和芙蓉再度大吵一架,氣得撂下狠話,都已經隔了四、五天,完全不見元瑛再度來訪的蹤影。
她那天是不是真的太過分了?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誰教我這性子給人一激,就成了月兌韁野馬,什麼惡行惡狀全控制不了。」她現在後悔也不知來不來得及。
「去向元瑛道歉吧。」順便還可以回左家探望她思暮已久的家人。「嗯,對!順便從這王府帶些精致的用品給他,免得他被我家的簡陋折騰壞了。」元瑛可是尊貴榮寵的貝勒爺、貨真價實的貴公子。
不像她,只是個徒有「格格」稱謂的貧窮貴族。
芙蓉正想沖出書房,卻赫然撞上了由房外向內推開的門扇,敲得她額頭發疼。「誰啊!怎麼這麼不小心?疼死我……阿阿阿……阿瑪?」
是敬謹親王?!糟了!
「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斯文瘦削的敬謹親王,說話向來輕軟溫和,卻總有股令人不得不敬畏的長者氣魄。
「阿瑪……孩兒知錯。」真糟糕,怎麼會撞見親王呢?芙蓉雖是位外人,但頂替元瑛身子的這些天以來,她可以明顯的感覺到,敬謹親王對元瑛的態度並不如對其他兄弟那般慈祥和藹。
「你沒事到元卿的書房來做什麼?」親王輕皺眉頭,盯著畏畏縮縮的兒子。他說話的語氣像在耳語,卻字字刺耳。
「孩兒……只是來這兒替元卿整理些東西。」芙蓉平日對這位「阿瑪」是能躲就躲,現在只能冷汗淋淋的等待落跑的機會。
「這是我專為元卿闢的書房,你沒事別闖進來。」
這是什麼話?元瑛好歹也是他的親生兒子,有必要當著兒子的面把自己的偏愛與私心表現得如此明顯嗎?
「孩兒是受元卿之托才過來這兒替他調些資料,平日不敢擅闖。」不行,她不能沖動,不能不平的發火。這是元瑛家,這是他的父親,她不能因為自己看不過去親王對待元瑛的態度,就硬杠上他,導致父子失和。
「元卿找你幫他?」親王的鼻間傳達出濃濃的不屑。「元卿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做的是什麼。而你呢?在紫禁城當了這麼多年的差,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
「一等侍衛。」芙蓉一直彎著腰低頭說話,反正她也老大不爽,看不到親王的臉才不致惱火得亂了規矩。
「你也好意思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你大哥、二哥哪個不是年紀輕輕,就由御前侍衛拔擢為御前大臣?你都多大年紀了,還在一等侍衛這位子上盤旋!」
芙蓉真寧可敬謹親王放聲大罵,或提高音量。這樣輕聲細語的,卻句句夾棍帶槍,實在令她氣得牙癢癢的。可是如果芙蓉開罵,任誰都會認為是嗓門大的在欺負人。
「阿瑪教訓得是,孩兒謹記在心。」
「出去,別弄亂了元卿的地方。」敬謹親王以下巴揚了個撓鄔子出去的暗示方向。
「我是來幫元卿找資料的,而且我也沒有弄亂他書房任何一角。」不行不行,一定要忍,可是她卻在此時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桿站直身,與親王對立而峙。
親王眯了眯眼,不悅的氣氛由他扶在門扉準備拉上的動作明顯流露。「你走是不走,元瑛?」
「我辦完了該辦的事,自然會走。」而且要攆也輪不到親王來攆。他簡直把元瑛當成一只臭蟲來看,生怕元瑛玷污了這間書房的清雅氣息。
「希望你真的會辦完事就離元卿遠點,別老像蒼蠅似的黏在他身邊。」敬謹親王毫不隱藏自己對三兒子的鄙視與冷漠。
芙蓉氣煞!
「我黏在他身邊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我們兄弟情深,有難一定彼此相助。倒是阿瑪,您若老在這待著耽誤我工作,壞了元卿的事可就是您的不對!」她已經盡量措辭恭順有禮,可是口氣就是掩不了濃重火藥味。
親王一愣,隨即轉為深沉的冷睇。芙蓉早豁出去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如果不快快趕走敬謹親王,她才真會害怕──怕自己忍不住傍他來個過肩摔,摔散他一身老骨頭。
「阿瑪,請回吧!」她差點喊成「請滾吧」。
「你幫元卿查完資料後,到我那兒走一趟。」親王低語過後,便輕輕帶上門離去,這句話卻讓芙蓉涼掉半截。
去他那兒干嘛?該不會是要「家法伺候」,打爛她放肆頂撞的嘴巴?
「哎喲!」芙蓉抖著雙肩打了個冷顫。「要殺要剮隨便他啦,大不了出手跟他大打一場,我就不信會保不了這條小命!」她出了書房就直奔元卿房里,還邊跑邊自言自語。「什麼去他那兒走一趟,姑女乃女乃我才沒那閑情逸致,讓他慢慢等吧!」
芙蓉只顧著離去,完全沒注意到尚站在書房外一角的人影,仔仔細細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听著她的一字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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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為什麼元瑛這些逃詡沒來?」芙蓉朗朗大喊,急匆匆的奔至元卿寧靜優雅的房內,粗魯的開門聲甚至嚇到了正在為元卿上藥的顧太醫。
「呃……抱歉,我小聲點就是了。」一看到平日溫煦寡言的顧太醫面有慍色,芙蓉馬上怯怯懦懦的縮頭道歉。
「三哥後天會來,因為我有要事交代你們。」元卿由童僕扶向南榻,上炕休息。
「什麼事要交代啊?」她現在人就在這兒,可以乘機早一步得知情報,嘿嘿。
「你找三哥有什麼事嗎?」元卿雙眼蒙上新扎的雪白布條,悠然淡笑。
「喔,我找他……呃……」芙蓉被他突然一挑的話題問得臉紅。「我不是要找他麻煩啦,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想來問問你……」越說她頭越低,也越不自在。
「什麼事?」元卿溫雅的細語帶有幾分淺淺笑意,整個人沉沉靠入身後細致典雅的軟墊中。
「元瑛他在我家……會不會過得很委屈?」她戒慎的盯著元卿的一切反應。
「怎麼說?」他的態度依舊慵懶自若,左手輕輕捂上雙唇,斯文優雅的微微打了個呵欠。奇怪,他有點神智迷離。
「我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對不起他。我們左家和你們家的家境實在差太遠了,吃的隨便、住的簡陋,而且我們家的人性子都粗糙極了。我想……像元瑛那樣嬌生慣養、過慣錦衣玉食細致日子的人,這些天來可能會很委屈……」
「三哥有如此對你抱怨過嗎?」元卿呵呵淡笑。
「沒有,可是我想他成天待在我家,日子一定過得沒比在這兒來得舒服。」芙蓉甚至懷疑元瑛是不是把一切苦惱自個兒往肚里吞,而她這神經大條的男人婆卻還在幸災樂禍。她也真夠歹毒的!
「三哥既然沒說,你就別想那麼多。」元卿實在不太想告訴芙蓉,元瑛這些天來在左大人府里過得有多愜意。
原本對女兒幾乎已經心灰意冷的左大人,對自己女兒連日來反常的斯文氣質、優雅舉止感動得老淚縱橫,簡直把「芙蓉」當女神似的供著,三不五時噓寒問暖,細心照應。「芙蓉」的一票女性朋友也是成天藉故跑來探望她,每個人都覺得她變了。那份優雅的氣息、細心的傾听與適切的安慰及回應,使她迅速竄升為每個女孩最想傾吐心中愁緒的最佳偶像。
誰也沒發覺她們傾慕的對象其實是個男人!
元瑛簡直是樂不思蜀,根本不想換回男兒身了。以往身為男人時,不能太多愁善感,情緒不可太彰顯于外,對人的關切要點到為止,不能太過溫婉濫情。可是身為女孩子,這一切禁忌全都沒了,甚至成為他大受矚目的優點。
身為女人真是人幸福了!只不過這句話元卿只乖乖听著三哥夢囈似的陶醉自語,沒敢把這恐怖的感嘆讓他人知道。尤其是芙蓉。
「所以,元卿,」芙蓉截斷了元卿的思緒,自顧自的發表高見。「我想由他房里挑幾件精美的用具給他送去,反正那些好東西我也不怎麼用得慣。還有伙食方面,我想叫你家廚子做些雅致的食品送過去,免得元瑛他──」
「那些不勞你費心。三哥如有需要,自會吩咐。倒是……」元卿蹙了蹙眉,意識有些渙散,似乎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覺得想睡。「芙蓉,有件事你倒是得盡快準備……不久後……」
「什麼?」芙蓉傾向前想听個仔細,可是元卿的話語模糊迷離,她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應制……賦詩……」元卿陷入軟墊中,沉入夢鄉,再也听不見任何紛紛攘攘,墜入寂靜而安穩的世界里,暫得安憩。
「元卿?你怎麼睡著了?喂!」芙蓉搖蔽著元卿放松了的身軀,卻突然被顧太醫蒼老有勁的手一把攔住。
「元瑛貝勒……對不起,該稱您芙蓉格格。請格格別再驚擾元卿貝勒,在下好不容易才下藥讓他休息片刻,就請您體貼一下元卿貝勒吧。」一把白長發的顧太醫向來寡言,難得他會開口發表意見。
芙蓉幾乎是被顧太醫半推半請的「趕」出元卿房外,直到所有閑雜人等全退到廊外,顧太醫才正顏厲色的對芙蓉低語。
「關于您和元瑛貝勒靈魂錯體的事,已經耗盡元卿貝勒的心力,還有他與宣慈貝勒暗中調查冤案,外加最近關外傳來他朋友有難、需要他協助的消息,元卿貝勒的健康狀況十分不樂觀。」
「那……他眼楮的復元情形呢?」芙蓉內心一片愧疚,額上串串冷汗。大家似乎都把元卿當救命仙丹似的死命賴著,卻忽略了他也是個亟須拯救的病奔。
「復元情形十分惡劣。」以顧太醫的神醫功力,目前的復元進度簡直糟透,連他都不得不擔憂。
「惡劣?他……他還能復明嗎?」芙蓉宛如整個人沉入冰窖底。
「如果諸位格格貝勒能給他點安靜的時間,我想情況會更好。」
芙蓉愕然許久,愣在原地久久不語,連顧太醫的告辭離去她也無所反應。
到底靈魂錯體的事該怪誰呢?誰能告訴她換回靈魂的方法?這些答案沒人知曉,可是她和元瑛不斷的把自己的擔憂與不安往別人身上推,好讓自己比較安心,好過一點。被莫名推上一大堆他人的惱人問題與埋怨的,才是最該喊冤的人。可是她卻從來沒听元卿喊過。
朋友,是自己在困境當中最好的慰藉、最好的依靠。可是要依靠到什麼程度,才不至于成為對方沉重的負擔?她只想讓自己好過一點、心里舒坦一點,不再郁結,卻從來沒注意自己早在這無形之中,給朋友添了多少困擾與負擔。
一次、兩次的依賴,會養成習慣性的依賴。靈魂錯體造些問題,難道她自己不能解決嗎?但她像縮頭烏龜似的,只顧著扮好「元瑛」的角色、做好她協助查案的職責,卻把所有的爛攤子留給元卿去收拾。這是她對待朋友應有的態度嗎?
唉,女人當自強!她應該更獨立自主、應該更有所作為,而不是做一個只會拖累朋友的累贅。
「芙蓉格格……」一個純稚怯懦的童音在她身邊響起。芙蓉低眼,就瞧見雙手恭敬地端著白絹的小童僕。
白絹?她眨眨眼,才知道自己流淚了。一把抓過白絹,迅速的抹掉不該流下的懦弱證物,吸了吸鼻子,她轉身面對小童僕。
「你知道我是芙蓉的事?」
「小的自您和元瑛貝勒錯體時,一直都在元卿貝勒身旁看照一切。該明白的事,小的不會不清楚。」眉清目秀的十一、二歲小童僕恭順有禮的應對著。
「你是元卿的貼身童僕之一吧。」她記得常在元卿身旁看過他。「叫什麼名字?」
「小的叫小陽。」
「好,小陽,我記住了。」她把白絹扔回小陽手中,抬頭挺胸、目光炯炯。「替我好好兒照頂元卿,一有事情立刻向我稟報。」
「小的知道。」
「還有,」芙蓉在轉身離去之際,忽而回身吩咐小陽。「我是‘元瑛貝勒’,在人前可別叫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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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芙蓉格格,敬謹親王府三貝勒元瑛來訪。」
「元……元瑛?」現在仍為「芙蓉身」的正牌元瑛嚇了一跳,與他正在一同吟詩作賦的官家小姐們被他的反應愣得不知所以。「對不起,你們稍待一會兒,我出去看看。」
當元瑛來到偏廳時,被她展現的沉穩氣勢懾到。雖然芙蓉現在寄宿著的,原本就是他的軀殼,可是元瑛從小到大,只看過嬌聲貴氣的自己、斯文懦弱的自己、無所擔當的自己。而現在,如此散發英武架式、大將風範的「自己」,卻是元瑛從不曾見過的。
「你是來探望你額娘……不,左夫人的嗎?」元瑛不自在的暗暗一咳。
「不,我是來替你帶點東西,‘芙蓉格格’。」
芙蓉不是不想探望一下自己的家人,但她絕不再任性妄為,她已經決定要做個擔當大局的人,就得盡懊自己的職責。
「帶東西給我?」這倒真的頗令元瑛意外。
芙蓉以手指彈了一個響聲,一群家僕魚貫進入,放下大大小小的擔子。各式名貴燻香、雕花銀盆、鏡奩漱具等,全是元瑛平日慣用的東西,後面一排僕人甚至端著一籠籠布幔重重卻仍掩不住香氣的熱食點心。一聞味道,元瑛就知道這全是他向來愛吃的那幾種口味。
「芙蓉,你……‘元瑛貝勒’,你怎會想要帶這些東西給我?」他還以為芙蓉若不是來找他挑釁,就只是藉訪他之名,實則是來探望家人。
芙蓉微微抬手,把偏廳內所有下人支走,只留她和元瑛兩人。「看來你把我的身子照顧得挺周到的。」
「彼此彼此。」元瑛也是難得看見「自己」也有英姿煥發的一面,不過他還不太想向芙蓉道謝。前不久才放話說不會與芙蓉善罷甘休,現在就輕輕松松的講和……他才不想這麼遜!
「我東西送到了,希望你在這兒的日子不會過得太委屈。」芙蓉十分虛弱的垂頭嘆氣。「我不多打擾了,告辭。」
「等一下!」元瑛急急喚住芙蓉轉頭離去的高大身子。她回頭質疑元瑛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對望半天卻只見他局促得好像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的確不知道,元瑛只是在芙蓉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感覺到一股由她散發的奇怪感受。她好像是沮喪,也彷佛是落寞。一時忘情,他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叫住芙蓉。
「那個……我……呃……」要扯什麼理由呢?他干嘛不自覺的叫住芙蓉?
「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再替你帶過來的嗎?」
「你……喝杯茶再走吧。」元瑛並不是胡亂抓個藉口留她,而是……「我看你好像很冷,喝過茶再上路吧。」
元瑛誠懇的交代過後,便叫屋外的家僕進來伺候。
她冷?她不覺得冷啊。她身上穿的可是昂貴輕曖的貂皮大氅,一身尊榮華麗的保曖衣裳,連兩掌掌心都熱烘烘的,十指指尖泛著曖紅。她會冷嗎?
「坐吧。這兒本來就是你家,不必客氣。」元瑛落落大方的招呼著,在下人上好熱茶後,便把所有人支走,再度留下他們兩人獨處。
接過燒得燙手的熱茶,芙蓉坐在椅上雙手緊緊捧著,沿著杯緣不斷嗅著一團團白呼呼的熱氣,彷佛心也跟著暖了起來。
「我家不好待吧。」
芙蓉一愣。「什麼?」她轉而看向嬌小的元瑛,這應該是她開口對元瑛說的話,可是她明明覺得方才自己是耳朵接收這句詞兒。
「我家啊,除了元卿和我額娘以外,沒一個人會給我好臉色看。我討厭入宮當差,偏這一等侍衛的職位又是皇上御賜的,想賴都賴不掉,煩死了。」還是像現在這樣,當個女孩比較好。
「不會啊,入宮當差有什麼不好?這世上幾人能有進出紫禁城、行走乾清門的機會?」要不是她現在正好是男兒身,這輩子恐怕連宮里長什麼樣兒都沒福分瞧見。
「你喜歡就盡避當去。看你當個十年、二十年,天天做那些機械化的儀式,還會不會覺得有趣!」他可是膩得要死。
「當然有趣。宮里那麼多新鮮事兒,平日又可趁著男兒身之際,四處跑馬游歷,就連出去逛逛,也沒人會叨念一句。」當男人就是有這好處。若她仍是女兒身,做這些瘋狂舉動,鐵定被人指為不端莊、男人樣!
「你最好別在入值時給我出什麼差錯!我在家中已是最沒出息、最被阿瑪瞧不起的一個,你可別給我捅出個什麼樓子。」元瑛捧著熱茶杯冷哼一聲。
「你也給我小心一點,別把你的娘兒們樣過度發揚光大!我可是人盡皆知的女中豪杰,爽快性格。」元瑛這家伙,和他說不到幾句話就會惹得她大動肝火。
「男人婆。」無藥可救的家伙,比他更不像女人的女人,哼!
「你沒忘記我上回演的戲碼吧,元瑛貝勒。」反正現在四下無人,直呼彼此應有的稱號應該無所謂。
「什麼戲碼?」
「要我在這里再表演一次嗎?」芙蓉歹毒一笑,開始動手做出要解領扣的動作。
「等一下!慢慢慢……」元瑛嚇得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放下杯子立刻抓緊芙蓉的領口。「你可別在這里亂來!」
「那你最好對我說話客氣點。」哼哼,站在優勢上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連原先沉悶的心情也一掃而空。
「你搞清楚,左芙蓉!本貝勒是以君子風度為重才不跟你計較,你休想藉此乘機吃定我。你能月兌我衣服,我可是也能同禮回報的。你要我試試看嗎?」這個左芙蓉簡直是妖孽,總能氣得他七竅生煙、修養全毀。
「你月兌啊,你有本事就月兌啊。」芙蓉算準了元瑛鐵定不敢,因為此刻他的臉紅得像晚霞。嘿,沒想到她自個的形貌一旦嬌羞起來,竟然如此嫵媚可人。
「你……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月兌!我我我……月兌月兌月兌……」
「喂,你覺得我長得怎麼樣?」芙蓉突然興奮的轉口問揪著她衣領的元瑛。
「長得和我自己一模一樣!」這女的有病!她現在明明頂替的就是元瑛自個兒的身子,還問他他自己長得怎麼樣!
「我不是說我……呃,說你……哎呀!」她都快攪胡涂了。「我是說你照鏡子的時候啦,你看到鏡中的我時覺得怎麼樣?」
元瑛紅著臉冷睇她一眼。「丑八怪。」
「你、說、什、麼?」芙蓉猛一跺腳,憤而起身,害得元瑛不得不放開她「高聳」的衣領,退彈兩步。
「天生丑八怪。害我拚命用胭脂水粉掩飾,還是蓋不掉你的男人婆德行。」他才不會老實招供鏡中的芙蓉有多可愛,害他成逃讜著鏡子沒完沒了的一直看。
「我哪里丑了?我只是比別人豪邁一點、粗魯一點,可我生的模樣卻是──」
「氣質一差,生得多美都一樣,粗鄙不堪!」
芙蓉一惱,兩臂突然一伸,抓住元瑛瘦小的肩頭就往她魁梧的懷里拉,笨拙而粗魯的以自己的唇覆上元瑛的。
「唔……好痛!你干什麼!」元瑛又羞又惱的推開芙蓉──佔著他高大身子的女性靈魂。
「噢,真的好痛。敲到牙齒了……」芙蓉皺眉捂著雙唇。
「你神經病!這是你自己的身子耶,你沒事吻自己做什麼?」元瑛一張臉漲紅得幾乎要爆掉,忍不住大罵。
「哼哼哼,你不是說我長得像個丑八怪嗎?」芙蓉露出惡魔一般的狡獪笑容。「丑八怪又怎麼樣?英俊瀟灑、氣質出眾的翩翩美男子元瑛貝勒邊不是照樣拜倒在丑八怪的石榴裙下,忍不住吻她!」
「什麼吻?!你這叫什麼吻!這根本──」元瑛的話突然被芙蓉拉開的廳門打斷。
一人票伏在門前偷听、偷看的人,全像流水似的倒涌進來,在門口摔疊成一團。
「哎喲,怎麼會這樣呢?怎麼你們全都擠在門前窺探呢?難不成……」芙蓉假惺惺的故作驚恐狀。「剛才的事……你們該不會全都看見了吧?」
「是啊!我們全都……不不不!我們什麼都沒有見,元瑛貝勒。」地上一堆男男女女異口同聲,合力否認。
元瑛嚇得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逗弄這家伙實在太爽、太有成就感了!看元瑛這副表情,芙蓉內心早就笑翻天,一掃之前郁郁寡歡的落寞與低潮情緒。
方才和他一起對話的官家小姐們,芙蓉仍待在家的三、五個哥哥們,家僕們,丫鬟們……天哪,他「元瑛貝勒」的名節全毀了!
「你們什麼都沒看見就好!」芙蓉陰險的笑著扶起地上的人們,以「元瑛貝勒」尊貴不容侵犯的貴族語調向大伙公告。「我對芙蓉只是一片單相思。你們瞧,芙蓉格格是如此的三貞九烈、冰清玉潔,又難得她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卻保有一顆堅貞完美的內心,實在教我傾慕。」
「元瑛貝勒……」眾人全都感動成一團,眼角帶淚。
「‘芙蓉格格’!」芙蓉突然轉頭,悲壯的深瞅一臉呆相的元瑛。「我對你的仰慕,有眾人為證,就算你拒絕我的一片真心,我也不怪你,更不會終止我對你的感情。像你這樣獨特的女孩,世間僅見。我的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全充滿著你的影子。」
芙蓉旋即瀟灑的走向廳外,在離去的陣勢中突然回頭。大雪紛飛,寒梅點點,芙蓉操控著元瑛這張俊美動人的臉皮擺出一副迷死人的痴心表情,哀切淒美的凝視廳內狀若白痴的元瑛及眾人。
「別了,‘芙蓉格格’。」
芙蓉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似的飄然遠去,留下一地令人悵然的悲情氣息,沒人發現她那張憋笑憋得快抽筋的臉皮。
「啊,元瑛貝勒居然這麼痴情,實在太感人了。」幾個倍受感動的大小姐紅著眼眶彼此依靠。
「我從來不知道傳聞中很娘娘腔的元瑛貝勒,原來是個如此具有男人味的痴情漢。」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可是他的一片傾慕竟是單相思!為什麼落花有意,流水卻無情?天啊……」
一窩大小姐沒頭沒腦的陷入風花雪月的感傷世界,個個感概百千的對芙蓉和元瑛的情愛即興賦詩,自我陶醉在纏綿悱惻、淒美動人、哀艷萬分、扣人心弦的偉大愛情通俗劇之中。
芙蓉的哥哥們對這種高尚夢幻的少女情懷,不禁流下敬畏的冷汗。
「原來小妹喜歡的是元卿,而愛上小妹的卻是元瑛!」芙蓉其中一位哥哥恍然大悟的叫道。
「如此俊美的貴族兄弟倆竟搶著要芙蓉?我們家小妹的身價還真不賴。」
「四哥,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元瑛又開始腦袋抽筋,快口吐白沫了。什麼「身價」?他是何等尊貴的身分,竟把花街姑娘的買賣措辭用在他堂堂一位豪門貝勒爺身上!
「對嘛,四哥,你根本就說錯了。」另一名哥哥憤然打岔。「芙蓉喜歡元卿,可元卿並沒表明也喜歡她。加上元瑛這兒的一相情願……這該叫做三角關系才對。」
「哎呀,對極了!憊是六弟聰明。」眾家兄弟鼓掌致敬。
元瑛差點昏死過去。
「就選元瑛貝勒好了,小妹。」
「對啊對啊,芙蓉格格,我們也覺得元瑛貝勒是最好的選擇。」那票大小姐出現不少擁護元瑛的聲浪。
泵且不論他們這群人的瞎扯胡鬧,元瑛光看大伙對他如此擁戴與支持,就教他心花朵朵開,人都快飄飄然的飛上天。
「你們……都覺得元瑛貝勒比元卿貝勒好嗎?」元瑛興奮而羞怯的細聲問道,忍不住心兒怦怦跳。
「元瑛有沒有比他弟弟好,咱們是不曉得啦,可是起碼人家表明喜歡你。」芙蓉的哥哥們又開始爭辯。
「五哥說得對!你還是選蚌敢喜歡你的人比較好,芙蓉。你喜歡元卿,元卿可沒說他喜歡你。趁著這個元瑛腦袋不清,迷迷糊糊喜歡上你的大好機會,趕快把他套牢,別讓他跑了。」
「對啊,敢喜歡上咱們家芙蓉的男人太少了。」
這群漢子竟敢說他腦袋不清?還講什麼「套牢」他?「你們當我是牲畜嗎?」忍無可忍,元瑛氣得連氣質、涵養什麼都炸光了。
「我們沒這麼說你啊。」這群笨哥哥個個一臉冤枉。「不過你要這麼想也無妨,女孩子家本來就得趁著行情看俏的時候快快推銷出去。」
「否則等到人老珠黃,會‘滯銷’喔。」
「到那時就‘報銷’了,還有誰會買啊!」一窩男人又開始沒水準的哈哈大笑,旁邊一票官家小姐又是羞憤又是好笑,嘰哩呱啦吵個沒完沒了。
那個左芙蓉到底是回來干嘛的?他又干嘛沒事大發慈悲的留她下來喝茶休息?元瑛慘烈的僵立在鬧烘烘的少爺小姐們之中。
他真該宰了左芙蓉!他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典雅生活,給她搞成了這副──
「芙蓉格格,元瑛貝勒的吻技真的很差嗎?」
「還是格格你不喜歡他來‘強’的?」
元瑛差點被身旁圍過來的大小姐們好奇的詢問嚇掉三魂七魄。「你你你……你們……我我我……」怎麼可以問他這個「大男人」如此難以做答的問題!
「我看元瑛貝勒的吻技好像不怎麼樣,難怪芙蓉你不喜歡他。」
「好可惜喔,那麼俊美的男人……」
「所以說,有的男人是中看不中用。」
這群貌似溫婉、言行大膽的小姐嚇壞他了。女人們私下聚在一起也是這副模樣嗎?和男人們半斤八兩?
最重要的是,元瑛的男性尊嚴受到極度羞辱。他發誓,他絕對要元卿替他給左芙蓉嚴厲的教訓!此仇不報非君子!
可是他這「君子」還來不及發威,芙蓉就先遭到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