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漠星夜,孤寒的遼闊異境令人感到人類的無助與渺小。冷月當空,幽暝的大地共容著許多可見與不可見的存在,威脅著人類薄弱的安全感。
縱使穆勒的人馬再身經百戰,也不曾見過如此驚駭的景象。
不知名的大軍,隨著不知名的跫音,幽幽顯現,森然包圍。夜色暗得教人看不清他們的面容,月光則明亮地顯出他們的存在,卻又無力映出他們的影子。
一隊沒有影子的冷冽士兵,究竟是存在,抑或不存在?
最可怕的莫過于,大夥眼見為憑的詭異景象,穆勒卻什麼也看不見……
是他有問題,還是大家有問題?
「什麼人在此搗鬼?」穆勒暴喝,煩不勝煩。
「蘭陵王。」
「誰在說話?!」
「喂!」壽思的右臂幾乎被他的火氣箝斷,也惱得淚眼汪汪。「別再扯著我的手好不好?」拿她來拔河呀?
「有種出聲就該有種現身!」少故作神秘裝神弄鬼。
「王……王爺,對方就在那里拉著壽思妹妹,您……還看不見嗎?!」
他受夠了上上下下神里神經的王八反應,另一只手抽出大刀便朝壽思左側無人的空蕩掃去,忿忿揮砍著夜色。
「王爺!請快住手!」
「砍不死?!那蘭陵王任刀穿過去也不會死?」侍衛尖叫。「那他根本就是——」
沒人敢說下一個字。
「穆勒!不要放手,不要放開我!」壽思嚇得哇哇哭叫,不復傲氣。
媽的,他又沒要放手,可是為什麼她的手臂硬是漸漸從他掌中滑月兌?
「穆勒!」救她,她不要被拖走!
他不得不承認,確實是有某種東西存在著,企圖搶奪壽思。
依稀彷佛間,他似乎曾听聞精于此道的朋友們聊過這類鳥事,他們說過某種東西可以退敵。某種……不是很奇特的東西,是什麼?
「穆勒,快拿我的玉佩鎮他!」希福納快馬趕來,扯出頸內掛的一大串紅紅綠綠的寶貝。「我早預料會有怪事,帶了一堆護身符和寶玉……哇啊!」
希福納的掛鏈應聲繃斷,一大堆寶貝全散落沙地上,他連忙翻身下馬,嘰哇亂叫。
「?我的玉佩咧,掉哪去了?你們快過來幫忙找呀!」
等他找著壽思也差不多掛了。
「穆勒,不要放手,救我!」
他急得青筋暴綻,咬牙使勁箝住她手肘。強猛的拉力卻不住朝左拖,使他一再失去掌握,最後只拉住了她的右掌,卻仍繼續在他手中寸寸滑走。
怎麼可能,她手上又沒沾油!
「王爺!」
眾人一再地企圖駕馬趕來搶救,卻遭到奇怪力量的阻撓,無法前進。
「這些士兵怎麼攻擊起咱們了?」
「用刀砍也沒用,怎麼辦?」
「別亂來,小心傷到自己人!」穆勒憤吼,鎮住苞亂揮刀的惶恐屬下們。
「穆勒!」
壽思最後的呼救沖破他記憶中的迷障,他抓起馬月復旁的皮囊咬開封塞,猛地將囊內清水全潑往壽思左側的空中,頓時駭人的嘶吼大作,听得人人毛骨悚然。
分不清那是人還是獸的狂哮,一種極尖銳極可怖的撕裂聲發出層層疊疊的空洞回蕩,刻蝕著每一個人的骨血,凜然戰栗。
原本幾乎快被完全拖到半空中的壽思,突然失去左側箝拉的力量而往下摔。若非右手掌仍被穆勒牢牢抓住,早一頭栽入黃沙里。
「把你們的水朝他們潑去!」
穆勒這一吼,個個緊急行動。清水一灑,幽靈士兵們全潰散成聲聲淒厲嘶喊,折騰所有人的心魂。
而後,回復平靜。
依舊是平沙月夜,依舊是萬里西風,依舊是遼闊無垠,天連地,地連天。只聞夜風橫行大地乍起乍歇的聲響,以及寂靜中沙土滾動的幽嗚。
整隊人馬悄然發怔。歷劫過後,神思尚在混亂中。
穆勒蹙緊眉心,胸膛微微起伏。夜風襲掠,他才感覺到自己渾身濕透了。不是因為方才潑的清水,而是莫名的冷汗。
「全員整隊!」
這聲鐵令驚破眾人的空茫,立即依從行動目標,由執行中找回踏實感。
他抓著壽思右手一提,將她整個人拎回馬背,才發覺她抖得十分厲害,一臉蒼白。
「怕什麼,你不是早知道那些東西會出現?」
他輕忽的譏誚激回她的傲氣,忿忿抬眼瞪向他的惡劣,卻又不得不理虧地垂下負氣的小臉。
「我是知道,但我也已經警告過你了,是你不听。」
「事實的嚴重性,跟你沒什麼大不了的警告態度,可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是很認真的在警告你!」是他自己用沒什麼大不了的態度回應。「我雖然知道會有這種事發生,可我怎麼知道他這次來勢會這麼凶猛。我自己也很意外啊!」
「少吠得那麼無辜。」她的話,每句都得打折扣。「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不就告訴你說是蘭陵王嗎?」她也以不屑回應他的不屑。
「他為什麼找上你?」
「你去問他啊。」
鐵板大掌硬生生轉回她撇開的小臉,肅殺低狺。「別跟我耍嘴皮子。這事已經扯到我們頭上,我就有權知道詳情。」
「你是故意把事情扯到你頭上,我干嘛浪費唇舌去滿足你的好奇?大不了你放我走,這事就馬上和你沒關系。」
「宣稱有蘭陵王撐腰的老百姓們對抗流寇時,你在場。剛才那陣無形無狀自稱是蘭陵王的聲音出現時,目標也是你。你敢說蘭陵王和你沒有關系?」
「有又怎樣,關你屁事!」
「當然相關,因為你這個人情可欠大了。」
壽思暗暗被他的凶狠懾住,仍故作從容。「那……好吧,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替你帶路西行可以了吧。」
「不需要。」
她愕然眨巴大眼。「你打算自己帶隊西進?」
「不,根本不必西進了。」
她不懂。他怎麼一副突然看開了的德行?順著他昂首注目的方向往上瞧,她才驚訝發現,今夜寒氣特別刺煞的緣故——
降雪了。
紛紛白絮,宣告著穆勒西潛之計的終結。任他能力再大,計畫再周嚴,也不敵大自然的統御。
「如果你真要潛至嘉裕關的話……就算開始飄雪了,還是可以行進。」她小聲咕噥著,不想顯露太多內疚。
「不可能了。」
「為什麼?」那麼篤定。
「因為我們沒有水,而最近的水源處離我們至少有四天路程。」而且是在沒降雪的條件下估算。
「可是你們今晚若連夜趕路,明早就會抵達我說的那個小村落——」
「那是荒村,早沒了水源。」
她先是一愣,而後光火。「你既然早都調查好了,還故意向我問路?!」
「若不這樣,怎麼測得出你的本性有多卑劣?」
「卑劣的是你!」還有臉擺個冰清聖潔的死相?!「我真的知道前頭有村落,可我並不知道它早已沒了水源。就算我知道,你沒問我又何必羅唆!」
「可以不必再要你的小把戲。」他懶懶指揮眾人改調方向。
「那也請你收斂自己的下三濫手段。我不是你的犯人,你無權拘押著我不放!」
「就因為先前無法得知你涉案的程度有多大,才勉強押著你同行。現在確定你和蘭陵王有關聯,扣押你,就名正言順。」
什麼狗屁!「那我先前豈不是平白無辜地被你扣住了?」
「你現在可一點都不無辜。」
「要扣住我,你拿出證據來!」別以為她人小力小,他就可以以大欺小。「流寇打劫百姓之事,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不是剛巧路過而已?剛才的蘭陵王騷動,你連個鬼影都看不到,又憑什麼指控我?」
「有道理。」他的懶散忽而轉為犀利,鷹眼狠睇。「那麼說說你的來歷,如何?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月兌得了關系。」
這個超極惡爛的討厭鬼,根本就是混帳一個!
「我勸你,小脾氣就拗到此為止。因為我保證,我接下來的情緒會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好。」
這點由他此刻過分溫柔的語氣就可得知。她不服氣地轉瞥周遭虛月兌行進的人,更加搞不懂他經歷那麼多挑戰了怎麼還那麼活力充沛,恐嚇得那麼帶勁兒。霹靂大妖怪……
經過沒日沒夜的趕回頭路,終于在三天半之後,快馬抵達甘州,在雪勢增強之前得以入城落腳。
壽思不曾在馬上如此瘋狂奔馳,早就三魂顛走了七魄,一下馬落地就整個人癱厥,不省人事地昏死了一天一夜。其他勇士們則否,再怎麼疲累,也一定要先去溫柔鄉大吐禁欲苦水,才肯安心瞑目。所以一行人入甘州城後,穆勒一聲令下,大夥就做鳥獸散,促進當地經濟繁榮去也。
沉睡中,她的小腦袋瓜仍逞強地不住運作,作著自認十分清醒的夢。
她不會休息太久,眯一下眼就起來……
笆州,她的地盤,最安全也最危險之處。她一定要趁穆勒沉睡之時逃逸,潛回老窩避難去。
她離家太多日,旁人一定快替她掩護不下去了。真是危險。但……她又有點小小邪惡心機,真想看看情勢若就此惡化下去,又會怎樣。
她厭煩拍板定案的人生,過膩一成不變的日子。彷佛人生從生到死,不過吃喝拉撒爾爾。她不需要人假惺惺的謙恭有禮,惡心巴拉的逢迎諂媚,她要有意思一點的人生。
不過,踫到穆勒雖然很有意思,但她不想跟這種人攪和。
她活了十六年,從沒見過這麼傲慢的討厭鬼。長得高大英挺又怎樣,氣魄與功夫了得又怎樣,很有統御手腕又怎樣?她一見他就反感!
只有在他救她月兌離蘭陵王之時,還略略有些可取之處……
他的懷里靠起來也挺舒服的,不過,也僅如此而已。爛人依舊爛,惡劣不曾改。
穆勒是郡王爺……來甘肅查案的郡王爺。如果他不是來查案的就好了,因為那樣,他們就不必被迫為敵。
「起來,把水喝下去。」
喔,對了,她也很討厭他的霸道。她雖然並不怕,可她也是從小傍人呵護大的。如果他肯溫柔體貼一點,她是可以勉強給他一滴滴好感啦……
猛然的嗆咳打斷她的好夢。她難受地咳了好一陣,還是不敵濃濃睡意地繼續昏死。
「還有肉湯,喝完再睡!不然等你醒來,早變成乾尸。」
吵死了……她什麼都不要,只要睡覺。
「你要是敢再甩翻一碗,我就把你抱起來把地上湯汁舌忝乾淨!」
懊凶……她最討厭別人使喚她。小時候女乃娘也曾用這種方法逼她用膳,結果女乃娘氣到罰她一餐不準吃。她比女乃娘更狼,三天什麼都不吃。直到餓昏在榻上,女乃娘一家老小全跪在她床前磕頭哭求,外公和阿瑪額娘、各房表親輪番苦勸,她才乖乖進食。
若要跟她來硬的,她就跟他拚了。
「跟我逞強,你等于是在跟自己過不去。」醇厚的低嗓發出最後恐嚇。
誰甩他啊。她現在只要睡覺,其他什麼都不要。
「嘴巴張開。吞下去!」
不要。
蠻橫的力量卻扳著她下顎,強制地開口進食。她累到眼皮都黏死在一起,卻仍意志頑劣地咬緊牙關,寧死不屈。
雙方形成苦戰,想灌食的人既要扳開她小口又得小心別捏碎她的顎骨,拒絕進食的人則手腳齊踹地對抗緊密包圍的胸懷。
至于那碗肉湯,早摔爛在地上,沒人記得它的存在。
漸漸地,壽思氣到睡不下去,索性張口就咬死抓著她臉蛋不放的怪手。她用力地咬,惱火地咬!就算人家皮肉比她牙齒還剛硬地也照咬!
大手的主人高高冷睨,像在看小炳巴咬奪他的便鞋。
「枉費我還叫人把肉粥熬爛了給你喝,原來你不吃軟的只吃硬。」
可惡,他怎麼涼涼的,好像一點也不痛?再咬、用力咬!我咬、我咬、我咬咬咬!
「你把你的熱情用錯方向了。」
呃?她瞠大傻眼,被他扣住頭側,張大的小口被他深深吻下去。
他搞什麼鬼?!
頓時南拳北腿全軍上陣,強力猛攻。誰知他根本不甩這些可笑的小小阻撓,雙手緊捧她的頭,惡狠狠地吮噬她的唇舌,毫不吝嗇地流泄嘖嘖聲響,間或饒富興味的吟詠,撩人至極。
她被吻得頭昏眼花,連呼吸的縫隙也沒有,被他扣得死死的,以方才她咬他的狠勁,反噬她的紅唇。
「有本事你就像之前那樣地咬呀。」看她還有沒有膽子造反。
原來,這種亂嚼舌根的招數是用來懲戒示威的!上回他們交戰,他在自己快敗陣時就出這招。現在快打不過她了,就又重施故技。卑鄙!太狡猾了,虧她還不太討厭這種感覺,沒想到竟是讓她棄甲投降的圈套。
她理智上倔強地想撤退,身軀卻隨著他加深的吻啄更加傾近。加上他移至她頸後的巨掌,不斷揉摩縴麗的頸骨,散發強烈的魔力,令她暈眩。
不知何時,她的小腦袋瓜已仰枕在他臂彎里,柔順地迎接他各樣神奇的唇舌挑逗。
他嘗得出她的青澀笨拙,以及不明所以的好奇,還有隱隱防備。
真可笑,她真以為他會一口把她的下唇咬噬入月復嗎?
「告訴我你是誰。」
壽思啊。不要停下他的吻,她喜歡他用這種奇怪的方法親近她。
「我從不跟女囚犯胡搞。」
「我不是犯人……」
「那你是哪里來的?」
「我是好人家的女孩,不是不正經的貨色。」雖然現在偎在他臂彎中的德行實在正經不到哪去。
「你還是沒有據實以告。」
傍他這樣一講,浪漫情懷頓時殺光光。她沒好氣地槌開他的胸膛,退坐回被窩里,完全清醒。
「你便宜已經佔夠了吧?還不快滾!」方才的小女人嬌態瞬間消滅,回復刺蝟狀。
「該滾的是你。」他無聊地環胸坐在床邊椅上,雙腳帶靴地高高蹺壓在她棉被上。「這上房是我定的,銀兩是我付的,你有什麼資格攆人?」
「好!那我——」
「再說你大睡特睡近兩天,都是我在看照。外加之前曾從蘭陵王手中救過你,你欠的人情,該怎麼了結?」
「我又沒要你雞婆插手。」
「是嗎?」他依舊悠哉從容。「那夜蘭陵王差點拖走你時,你是怎麼哭著求我救你的?」
小臉頓時通紅,載滿不服氣。「大不了你撒手不管。反正我們素不相識,你沒必要幫忙!」
「你踫到人需要幫助,你會見死不救?」
「當然不會。」
「那你還有什麼資格批評我多管聞事?」
可她就是不要穆勒來管她的閑事!她向來討厭別人干涉她,卻似乎並不討厭穆勒的干涉。這怎麼成?那她的原則怎麼辦?更何況,她跟穆勒完全稱不上認識,憑什麼要讓一個陌生過客搗亂她的人生?
「坦白說,我秘密西潛,是為了找一個人的下落。」
他突來的開誠布公,令她錯愕。
她靜靜等著他下一步動作,但,他只是沉默,凝重而深沉地盯著被褥上的綻線,彷佛那是難以忍受的敗筆,破壞了他整體思路的精確性。
「現在,西行不成,我連對方是生是死都探不到,遑論他的下落。」
看他的臉色,這好像是什麼不可原諒的失策。「那個人很重要嗎?」
「不重要,他一個人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那你找不到他又有什麼關系?」反正不重要。
「是啊。」
他說得乾脆,神情卻很是落寞。她最受不了這種情況,濫情透頂。不過,他垂下長睫的模樣真是好看。這還是她頭一次好好細瞧這混帳。
她一直都覺得他的懶散不是真懶散,而是某種叛逆的強悍不得釋放,有種無奈的認命氣味,更有隨時豁出去狠狠發泄一場的危險性。
十足的火爆浪子,只是烈火被形勢制得死死的。他這副失落德行實在教人心動,像個挫折的小男孩,看起來既孤單,又無害。
「我……我在甘州有些人脈,或許可以幫你找找你要搜尋的那個人。」
「這事並不單純,我不希望你涉險。」
她也不想。可是——「我沒那麼孬種。」
「一個人有沒有種,不是用嘴巴說的。」
這只豬頭,都什麼局面了還逞啥子英雄?若不靠她,他這京城大少能在此地搞出什麼名堂!
「你可以張大眼楮,看看我如何說到做到。」
「我建議你最好再考慮一下。」
「為什麼?」
「我看過太多一逞口舌之快的人。說的時候豪氣萬千,做的時候婆婆媽媽,一堆推拖理由全搬上台面。」
「我不是那種人。」
「那種人也多半會自以為帶種地這麼認為。」唔,靴子簡直髒得不像話,回頭叫人清一清。
王八蛋!「我不是你以前打過交道的那種爛貨,少把你的經驗套用到我身上!」
「大小姐,你說得是很漂亮。可是請你臭屁的時候也想想,你有什麼憑據保證你的承諾確實可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用下面放屁,有的人是專門用嘴巴來放的。」
「你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不需要你的幫忙。我剛才說的話,不過是在自言自語發牢騷。」
「你若有念過書就該知道何謂「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是知道,就怕你自己不怎麼明白,卻拿來胡說八道。」
「那就收好你的憑據!」
他慵懶一抓,接住壽思憤恨摔來的金鎖片。被扯斷的細鏈,殘敗地垂掛在她頸邊。
「你拿著它隨便到甘州任何一個有名有號的地方去問,我保證他們都會回應你「一切吩咐、都已照辦」!」
「你省省吧。」他鄙笑地將鎖片輕巧拋回去。「咱們素昧平生,我沒必要欠你這人情。」
「就當它是扯平你救我月兌離蘭陵王的恩情。自此兩不相欠!」
「成交。」
他攫住她再度摔來的鎖片,咧開一抹狡獪,讓她頓時恢復神智。
完蛋,中計了!
她怎麼會犯下這種錯?怎麼被他激到牽著鼻子走?她剛才到底在想什麼?
穆勒像透析到她醒悟的念頭般,極其輕蔑地冷笑。
「怎麼,想出爾反爾?」
是,她後悔了,她現在才清醒過來了。
「請便。你會反悔,我並不意外。畢竟我先前就說過,這類慣用嘴巴放屁的家伙,我看太多了。」
「我沒有要反悔!」啊!白痴……
「不反悔?你確定嗎?」哼哼。
不要上當,他是在故意激她!但是現在她該怎麼辦?平白承諾幫他這麼大的忙,還不小心把她應得的人情回饋也一筆勾消,簡直大方到成了任他使喚的奴才。
怎麼辦?她該怎麼月兌困?
「我看你肉湯也別喝了。」他瞥了一眼地上的殘亂,挑眉回視。「瞧你方才的聒噪悍勁,你的體力應該恢復得差不多。」
懊像是。呀,或許……已恢復到趁夜逃走都不成問題。
「那好。」
什麼?「你去哪里?」怎麼忽然走人?
「我有必要向你報告嗎?」
「你不是一直在照顧我嗎?」
「所以現在輪到該照顧我自己。」他可沒好心到甘願做她的丫鬟,成天伺候。
「等一下!」吼這麼急,實在丟臉,但這事她非得搞清楚。「難道你來不單是為了照料我的狀況?」
「很高興你的腦袋仍然管用。」
氣煞壽思。「你果真是特地趁我神智不清時勒索我幫你這個忙!」
「不是勒索,是拐騙。」請勿扣錯罪名。
「然後你就拍拍,找你的妖嬈女伴去?」
「不然我會去找我的隨行壯男嗎?」
「你!」她要撕了他的嘴!
「王爺。」低柔溫婉的輕喚,靜靜杵在門外,淡淡問候。「需要我進來收拾嗎?」
「不必。」
「那就請您盡快過去吧,訪客都在等著。」
誰?壽思連雙耳都抽尖了,直著身子瞠大貓眼,就是看不見門外溫順的存在。
原本火爆的場面,倏地轉而懸疑。
她不曾在同行的旅途上听過這聲音,優美的低嗓又不似本地庸脂俗粉,听起來就很有氣質,教養甚佳。哪里來的女人?
穆勒冷眼旁觀,決定讓這個小游戲再延續一下,便以手指打了個脆響。
門外人翩然而入。屋內燭火尚明,不難認出對方秀氣的長相。一名少女,長得很是精致,每一處分開看並不特別漂亮,但合在一起,看來就是說不出的舒服。每一樣都細膩,細眉長眼,薄潤紅唇,鵝蛋般的平滑面容,笑起來都服服帖帖。相形之下,她自己的濃眉大眼孩子臉,感覺頗野。
沒來由地,壽思極度不爽,一張小臉虎視眈眈。
「事情都打點好了嗎?」穆勒故意坐回床邊椅凳,慢慢兒耗。
「是,我已經告知甘州府我們目前的行程。提督大人並未對我們延遲這麼多日才抵達的事有何質疑,只是不明白我們為何不讓他這地主張羅吃住。」
「該質疑的不質疑,淨會為瑣事擔心。」好個狗官。
「你哼什麼?」壽思驟然發飆,火氣唐突。
「關你屁事。」
「你又不了解甘肅提督是什麼樣的人,憑什麼下定論?」
「這麼說,你就很了解羅?」
糟了!「我只是覺得你這爛人批評得太倉卒。」
「你罵我爛人就不倉卒?」
「我哪有那樣罵你?!」
「你是誰?」
「你管我!」
穆勒轉而閑閑問女子。「歌嵐,她是誰?」
「甘肅提督敦拜大人的長女,壽思格格。」
壽思驚瞪那名叫歌嵐的少女。只見她仍是溫柔可掬的笑容,靜靜候在一側。
「了不起,甘肅提督的掌上明珠竟然跟打家劫舍的土匪們勾結。」嘖嘖。「歌嵐,你說,這事我們該如何了結呢?」
他敢跟這個女的一起了結她?!有種試試看!
「王爺,別說笑了。」歌嵐苦笑。「你會嚇著人家的。」
「她要是能被人嚇著,那才真叫嚇人。」
不料,床上小人兒撲簌簌地當下滾落淚珠,卻倔著性子抿緊下唇,寧死不出聲。委屈的小模樣,足教英雄揪心斷腸。
「王爺……」歌嵐銘愕地瞥到廊外不耐久候、乾脆前來的一干訪客,可惜穆勒並未接收到她的暗示。
他眯著傲慢雙眸,專注于這丫頭又想耍啥賤招。
「壽恩格格,王爺只是逗若你玩的,你別當真。」快快收場為妙。
她才不甩這女的,猛地揮開企圖拍撫的玉手,放聲痛泣。
「你懷疑我和土匪們勾結的誤解,我不是已經照你要求的,用我的身體向你證明了嗎?你都奪走我的清白,一路上享盡艷福,卻在這時候才跟我說你還是認定我是土匪頭,太欺負人!」
「壽思格格,」嚇壞歌嵐。「這……」
她崩潰地俯倒在枕上大哭,暗暗竊喜地聆賞歌嵐的駭然無措。
她就是要抹黑他,氣死他最好,哼。
「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壽思這一悲憤起身,才愕然想起問這話的聲音好熟悉。「阿、阿瑪—」
穆勒急急闖入的訪客,怎麼會是阿瑪?
「敦拜大人,我不記得我有請您進來。」穆勒冷冷點破當場驚呆的對視父女。
「你放敦拜大人在樓下等了老半天,又怎麼說?」同行的訪客們駁斥。
「因為我在樓上忙著照顧他的寶貝女兒。」他環胸倚床。
照顧?
向來沒脾氣的老好人敦拜,不禁緩緩回頭,一臉愕白地與穆勒對望良久。
「你是……怎麼照顧我女兒的?」
他冷睨壽思的驚惶無措,勾起嘴角,傲然挑眉。
「當然是用我的身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