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翎媽媽有著為人父母的驚人毅力,屢敗屢戰,永不放棄地積極為女兒尋找好對象。但這次,她終于絕望,傷心落淚。
她千方百計地,好不容易安排了既自然又喜氣的機會,想介紹其中一位伴郎給貝翎,結果貝翎還沒見到對方,當場決絕離去,仿?在生媽媽的氣。留下錯愕的大家,和暗自竊喜的新娘——搶她風采的女人,走得好。
媽媽哭了。貝翎從來沒有這樣公然給她難堪,讓她一個人去善後。貝翎也從來沒有拒絕過她,原來貝翎對她的好意早已厭煩到這種地步。
一片熱忱,被女兒嫌棄至此,她只能哭泣。
「我不是在氣媽媽,我的臉色也不是針對她!」到底要她解釋多少遍才夠?
「那你給我個理由啊。」午夜,爸爸坐在書房大沙發里,關起門來低聲質疑。「你說了半天,說不出個道理。如果是這樣,我不會讓你見媽媽,你太讓她傷心。」
「我是真心要跟她道歉!」爸卻像銅牆鐵壁一般,擋在母女之間。
「你在道歉之前,何不想想自己為什麼要做錯事?為什麼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她的幼稚舉止,令他不解。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會突然出現……」一個不該存在的男人。
爸爸凌厲瞪視,等著她的下文,她卻難以啟齒。
沉默。真正的理由,她說不出口。
「我把媽媽交給你負責,是因為我相信你會照顧好她。結果呢?」讓他自己在打拚事業之外,又多了後顧之憂。「早知如此,我就花錢請專人來陪伴她。起碼花錢雇來的人,懂得盡那份薪水應盡的責任。」
她站在爸爸面前,垂著小臉,落寞地以掌根抹掉眼眶的水花。
「你覺得她還會剩多少日子,禁得起你這樣折騰?她除了對你的未來充滿盼望,她的生命還剩下多少盼望?你為什麼不在沖動行事之前好好想一想這些?」
他原本對貝翎的穩重很有把握,如今這把握突然沒了。
「為什麼你那時一見到媽媽來了,就擺臭臉給她看?」甚至當面負氣離開。
「沒有,我不是因為媽媽才那樣……」
她委屈萬分,泣不成聲,仍說不出真正理由,得不到爸爸的諒解。可是她想見媽媽,她承受不了不被媽媽原諒的煎熬。
為什麼她老在傷害愛她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我願意跟媽媽道歉……」淚珠斷了線,抹也抹不盡,只有更急促的哽咽。「我知道錯了。我要見媽媽,我要見她……」
爸爸長嘆。「不是我不願意讓你見她,是她說要一個人靜一靜。」不想打攪人,也不想被人打攪。
媽媽的拒絕,令她心碎。她只能抽泣地不斷囁嚅著,她要媽媽,其他的,什麼都不要了、不管了。她傷害了自己最不想傷害的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乞求原諒,想要媽媽的安慰。
爸爸看她難過成這樣,自己也不好受,只好再次到媽媽房里替女兒求情,告訴她,女兒哭著要媽媽。
貝翎惶恐畏怯地遠遠杵在門前走廊的另一端,不知門內傳來的會是什麼樣的消息。只要媽媽願意見她、原諒她,她什麼都說,媽媽問她什麼她都會招供。她真的沒有意思要傷媽媽的心。
爸爸出來後,沒有帶上房門,遠眺她一眼,點點頭,自己轉回書房里去。
貝翎小心翼翼地慢慢走進媽媽房里,透過溫暖的幽微光線,看見骨董梳妝台前的媽媽,腫著紅眼,回頭勉強對她一笑,她就全然崩潰了。
她像小時候那樣,哭著躲到媽媽懷里,放聲痛泣。她是傷人的元凶,卻在受她傷害的人懷中求安慰。她一面哭一面認錯,口齒不清,涕泗縱橫,緊緊和嬌弱的媽媽相擁。
媽媽瘦了。
這一擁抱,貝翎心痛如絞,懊惱自己為何沒有在媽媽千變萬化的造型底下,早點發現媽媽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消瘦。她這混蛋,根本不配做媽媽的小阿。
她一直哭,停不下來,直到哭累了,被媽媽哄上床,母女倆相擁而眠,在黑暗中有一句沒一句地呢噥,享受被溺愛的短暫時光。
「貝翎如果不喜歡媽媽多事,就要老實說。」她愛憐地輕撥女兒額上的細發。
「不是的,我今天下午之所以逃跑,是因為……」她哽塞著氣息,鼻音濃重。「我想起了之前……曾經跟某個人在一起的事。」
貝翎有過交往的對象?
「可是那已經過去了,我再也不想跟任何人有那樣的交往。」
「因為他不老實?」媽媽單純地聯想著。
「應該說,我們彼此本來就不適合。是我自己無聊,有一度還莫名其妙地想永遠跟他在一起。」
必去!快點把車開回去!
「那是……很突然的、很強烈的,非常迫切地想要永遠跟他在一起,什麼都不管了。可是過一陣子冷靜下來後,有點心驚膽跳,真不知道自己剛才在胡思亂想什麼。」
「他一定很迷人。」所以才會讓他們家的寶貝這麼心動。「你會在婚禮的場跋上想起他,可能就是因為你曾經想和他結婚。」
結婚?「或許吧,可是我們根本不可能。」
「對方是有婦之夫嗎?」
她苦笑,媽媽的焦急真可愛。「他是獨行俠,向來習慣一個人——至少他是這麼說的。而你的女兒,也有自己的驕傲,不屑去揀別人碗里的東西吃。」
「你們之間再也沒有聯絡了?」
「嗯。」她是這麼想的,但下午婚禮籌備上的驚鴻一瞥,打亂了她好不容易平定的生活。「媽,那時候跟你一起進宴會廳的人是誰?」
「慧東嗎?」她一怔。啊,對了,貝翎不知道。「他跟你爸合作好一陣子了。爸爸一直想把他挖角過來,可是他都笑笑地婉拒。你爸說他能力很好,不過野心太小,很可惜。」
「那干嘛還找他來我們家族的婚禮?」與他這外人何干?
「他只是順道送我從你爸的公司過來。怎麼了?」
「我不喜歡那個人。」也不想多談他的事。「爸怎麼會跟來路不明的人合作?」
「是爸爸偶然在聯誼會上認識的吧。」還是打高爾夫球時認識的,她記不得了。「爸爸跟他隨便聊聊,就發現這人是個人才,不過有點大材小用。」
貝翎冷冷思忖,這絕不是單純的偶然,而是他操作出來的偶然。他有什麼企圖?
「慧東很厲害,稍微听爸爸嘀咕公司的事,就指出了問題可能在哪里。」
「那只是旁觀者清。」
「貝翎,有防人之心是很好,但是不需要把每個人都當小人看。」爸爸也不是省油的燈。
她警覺憶起,爸近來反常的營運操作,頗有俞慧東行事的風格。會是他在搞的鬼嗎?他為什麼會到台灣來?他想對爸的公司做什麼?爸將集團部門分割出售,會不會是受他的慫恿?這種手法太像由私募基金重新包裝過的企業狙擊,可是她的消息太少,難以做出精確判斷……
她必須保衛自己的家。
沒幾天,她就委托別人查到了俞慧東的資料,內容太過制式,完全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也沒有勾勒出他的特質。就像他的口音,純然透明,听不出這個人的來龍去脈。仿?平凡,實則是悉心規畫、精準演出的平凡。
俞慧東,基金經理人,模糊的背景,模糊的面目。
她很不安。
冰金會內線電話通報,爸的辦公室來電。上次的案子,她重提了好多次,爸還是不肯讓它過嗎?
「喂?爸——」
「我俞慧東。」
耳膜傳來的輕柔震顫,猝地穿透她的毫無防備,擊中她的靈魂,全然錯愕。
怎麼可能?助理一定確認過是來自爸爸辦公室的電話,才會直接轉給她。為什麼會出現俞慧東的聲音?
見到他的那天起,不知名的壓力與日俱增,步步逼近。這下子她沒有地方可以逃了,這是她的家、她的底限。她不可能丟下家人,逕自逃命;她的責任感不允許,她的尊嚴也不允許。
「你是要我過去,還是你過來?」醇語魅力依舊,撩撥人心。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別傻了,我人就在你父親的辦公室里,你覺得我會在跟他談什麼?」
她屏息一悸,霎時被某種浪漫的可能所迷眩,所有的警戒化為雀躍。他特地前來,如今就在爸那里,他和爸談的還會是什麼?
「合約嗎?」
「答對了。」
自作多情的羞辱,倏地脹紅了她整張臉,強自鎮定。
「這種事你直接跟我爸談就好,與基金會無關。請別——」
「失望嗎?」
她痛恨他這類饒富興味的笑意。「放尊重點!要是你對我爸有什麼企圖,我會先一步抖出你的底細!」
「什麼樣的底細?那種讓你爽到哇哇叫的底細?」
貝翎辦公室外的同仁,突然被里頭爆出的摔響嚇到。怎麼了?大小姐在砸電話
他們目瞪口呆地望著貝翎恨踩高跟鞋,快步殺往電梯,下樓直達車庫。共事的這半年來,從沒見過她發這麼大的脾氣。難道是跟父親鬧翻了?
她無法控制自己被激起的情緒,明知他是故意挑釁,但她就是忍不下去。
她很少如此濫用特權,憑著她是老板的女兒,抵達總公司後一路過關斬將,直沖父親的樓層。門口男秘書愕然起身,還來不及出聲勸阻,她就已闖入獨立的辦公室內。
俞慧東這只狡詐的狐狸,她要當面揭穿他的詭計!
門板悍然推敞,她整個人嚇呆,沒料到自己會面對這種局面。
爸爸在,慧東在,此外還有兩三名高階主管在,正圍坐在各別的大沙發內,自嚴肅討論中愕然轉望她。
完了,爸在跟人談要事!
「貝翎?」爸爸第一個不解地起身。「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否則她不會有如此反常的舉止。
她尷尬地僵在門前,不知如何收場,但眼角掃到了俞慧東陰險的訕笑後,她的腦袋開始運作。她寧可死,都不屑被他愚弄。
「爸,確實有一些事,我必須趕來跟你報備。」她轉為平穩的合宜態度,拉回了自己的面子。
她並沒有另到他處跟父親打小報告,而是直接在原地,神情嚴正地向父親耳語。陸爸爸時而面無表情,時而轉調眼珠掃向俞慧東這方,看不出波瀾,卻嗅得出辦公室內逐漸緊張的氣氛。
「好,我知道了。」
得到父親的回應,她略略向辦公室內的人頷首致意,看也不看俞慧東一眼,旋身離去。
事後證明,她成功地暫且擋下爸挖角俞慧東的動作。
但,她松一口氣沒多久,就想起這事有些怪異。俞慧東為什麼要乘隙從爸爸的辦公室內,撥個電話前去惹她?她會被他激怒,也是意料中的事。難不成,他是刻意利用她來阻撓爸爸的挖角動作?
為什麼?
而且,她雖然這次險勝,但下次呢?她以俞慧東的身分問題牽制得住爸一時,可是爸對他的評估,正面效益仍大過負面的危機,遲早還是會將俞慧東納入爸的旗下。
不得已,她由父親那兒偷偷得到俞慧東的聯絡電話,意外發現,竟然是半年前被他奪走的那支手機號碼。她又氣又怕,被逼得必須與他直接交涉。
她把人約到她的辦公室,她自己的地盤,周圍都是她的人馬。她不會笨到踩入他的領域,再一次落入他的陷阱。
星期五,俞慧東橫越基金會的辦公處,悠然邁向她的獨立隔間,女同事們竊喜私語,紛紛走告,連工讀生也耳聞有超級型男上門。
她不太喜歡大家對他的熱切矚目。
他一進她的辦公室,才帶上門,她就冷然出招。
「你不必入座,我和你不會談太久。」她一身精悍的褲裝,環胸站靠在大辦公桌右側,充滿防備的姿態。
他都OK。他坐著可以談,站著也可以談,悉听尊便。
真糟。他這副優雅飄逸的貴族氣度,太像他在沙漠飯店與她初遇的模樣。縱使那份雍容背後有太多的心機和欺瞞,依舊迷人。她必須武裝自己的心,不為所動。
雖然,靈魂深處的思念,不斷地翻騰渴望……
「你刻意親近我父親,打算怎樣?」
「應該問你父親,他打算怎樣。」他雙手插在西褲口袋里,悠悠吟詠。「采取行動的一直都是他,不是我。」
「是你誘導我父親采取行動的。」
他漾開俊美的笑靨,刺激她的心。「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
「也被我誘導而采取行動過?」
「不要跟我講這種話!」有意無意地拿曖昧的語氣捉弄她。「你對我們家到底有什麼企圖?!」
「為什麼這麼煩躁?」他愜意地步步邁進,極緩極慢。
他干嘛?她嚇得開始冒汗,卻硬撐著強勢立場,用力定住腳跟,不向後退。
她現在才想到,剛才應該把門打開來跟他談。這里縱然是她的領土,他一踏入,就顛覆了局面,反成為他圍困她的牢籠。
「請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我假設,你是想用嚴厲的教師口吻來叱斥這句話。但是你知道它實際听起來像什麼嗎?」他傾頭眯眼,狀似認真地思忖。
不要再靠近她!否則小心她——
「像個小女人在女敕女敕地撒嬌,一定要人家給你想要的。」
「你想的也未免太多!」
「我是想的很多。」他一掌猝然抓住她後頸,驚動到她,崩解了環胸對峙的態勢。盤高的俐落發髻,讓他的大手可以任意揉捏她頸後縴麗的線條,享受精致的膚觸。「別緊張,我不會怎麼樣的。」
他的柔聲哄慰,只會讓她更慌亂。
「如果……」要命,喉嚨怎會在此時像是噎到。「如果你真的不會怎樣,那就讓我過去,把門打開。」
「把門打開會讓你比較自在一點嗎?」
她驚抽一口氣,卻仍快不過他另一手捏住她後臀的力道,被他壓往他雙腿間,兩人面對面地相貼。他故意讓她感受到,隔著他西褲貼靠在她小骯上的亢奮有多粗壯,悸動著渴望。
「還是你以為,打開了門,對我就會有所差別?」
她惶惶領悟,幸好門是關的。她可不想讓外頭的人看到她這副窩囊相。
「我只想跟你好好談正事。」
「談哪。」他環貼著嬌小的她,鉗著她後頸強制她仰臉,迎接他的舌忝吮。「我會盡量留給你說話的余地。」
但現在先讓他小嘗她的滋味。
他大口地深深吻入她的唇,迅速地展露饑渴,吮噬得用力而粗野,不在乎她疼痛的喝斥。他太渴,渴得太久,讓她一時之間沒有呼吸的余地。他幾乎用了全身力氣在狂吻,摩痛了她細女敕的唇,無止無休地翻攪糾葛,吞沒她的靈魂。
漫長的沉靜,只有悶窒的喘息,和他放蕩品嘗的聲響。
要克制,要讓她說話,要好好听。
她清楚感覺到他渾身肌肉的極度繃挺與隱隱戰栗,他咬牙耗盡所有意志力,拉制住快奔騰爆發的欲火。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必須要听。
「你要跟我談什麼正事?」他俯首貼額在她頭頂上,痛苦狠狺,用力閉眸壓抑自己,氣息卻在顫抖。
她已經目眩神迷,心思渙散。她好想問,他是為她而來的嗎?他也像她一樣地在期待嗎?他也是這樣割舍不下嗎?他想念她嗎?想念他們在荒涼國度經歷的熾熱時光嗎?會像她的身體一樣發了瘋似的想要他嗎?
問吧,就直接問吧。
你是為我而來的嗎?
從表弟婚禮上驚見他的那一瞬間,她就被這巨大的疑問充塞著,深陷狂亂。他若是為她而來的,她怎麼辦?她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可能性,慌到只能逃避;當著他的面,狼狽逃離。
如果他是的話,她怎麼辦?她無法思考,冷靜不下來,全身上下海一個細胞都沸騰著。他是為她而來的嗎?她還沒問出口,就已巔狂,要是問出了口,他有其他的答案,她該怎麼辦?
濃重黑雲像煙霧似地彌漫,禁不起由高高的期盼,重重摔往另一種可能造成的恐慌,又倏地被拋往天際,狂喜于與他重逢。
他是為她來的嗎?
「慧東……」就連發出聲音,都是艱苦的挑戰,但她終究得問。
萬一不是呢?萬一他不是為她而來的呢?
不要問!她受不了他給出其他的答案。可是萬一他是呢?
她受夠了,雙手緊緊環上他頸窩,任性地要他吻。
一切墜回了最糟的起始點,只有激烈的,什麼也沒解決。
這是他的另一項樂趣,一如現在這樣。
她恍恍惚惚地在他的凝睇下轉醒,全身酸痛不已。迷茫瀏覽,才慢慢想起,他們離開她的辦公室之後,就來到他的住處,市郊平價的出租公寓。
什麼時候了?
「為了怕你爸媽擔心,我已經幫你打電話向他們報備。」他好心地笑著搖搖她的新手機,令她頭痛。
「你跟我爸媽……說什麼……」天啊,她的嗓子啞得像破鑼。
「說你跟我在一起。」
她絕望地閉眼,重理思緒。「好了,放開我吧。」
等了許久,她莫名瞪向他。一看他肉欲張狂的眼神,她就懊惱于自己之前故意惹他的愚蠢舉止。她真的已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她會……
「我還不能放你走。」他深表遺憾地苦笑。
「為什麼?」
「因為你還沒有求我。」
他上癮了,除非听她求他不要停,他絕不會放過她。
變態!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來?!」她氣嚷。
「你到現在才問?」
她挫敗又痛恨地望向他的沉吟,不明白他突兀的冷笑。難道……他早就準備好要回答她了?而她問他的方式,卻是受不了的怒罵……
他們之間,好像有很重要的什麼,不小心錯過了。
她試圖開口補救,卻被他毒絕的輕噱懾住。
「放心吧。我可以為許許多多的理由而來,就是不會為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