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兒,好久都沒上咱們家來了。」
喀爾瑪的祖父眯著笑眼,坐在正位的逼人氣勢卻絲毫不減。
「晚輩失禮了……」
「噯,我這是在高興,又不是在怪你。」老爺捻捻白須。「家里好嗎?」
「表面看來,一切都好。其實自太太走後,情況就大不如前了。」處在這種大場面,她就會乖乖照滿人規矩喊祖母為太太。
「小丫頭還真是老實。」喀爾瑪過世父親的正室——大福晉,咯咯輕笑,帶起整桌平輩、晚輩的話題。
「咱們兩家都這麼熟了,還有什麼好瞞的。」
「書艷這孩子,就是老實,完全不會虛矯地打腫臉充胖子。」
「雖然我家境況不如以前,但也還過得去。」若不聲明,這班人搞不好以為她是來哭窮訴苦的。
「太太走後,就是你掌理家務了?」老王爺又問。
「呃,不,當然是我阿瑪負責……」
「這套說辭留著應付外人去,跟我說實話。」
「是……是晚輩在打里沒錯。」而且整個家好像在她手中愈理愈糟。
「精干的小丫頭。」老王爺滿意地又嘗了口菜。「本以為你家太太一走,你那幫紈褲兄長就會把整個家給敗光,沒想到還能風風光光地撐到現在。」
怎麼這樣講她家人?
「這本事,倒真和你過世的太太一樣。」老王爺這一句,倏地點亮書艷原本不悅的雙眼。
「是嗎?我真的很像女乃女乃嗎?」
一直在旁邊沉默用膳的書音輕拐她一記。「收斂點。」
「整個家里面,只有你繼承到你太太的精華。想當年,若不是陰錯陽差,她應該是我的元配。」嫁給書艷那個沒用的祖父,簡直糟蹋。
「喔?」這點書艷倒沒听女乃女乃提過。
「上一輩的遺憾,錯過就錯過了,倒是你這一輩,可有機會彌補了。」
彌補什麼?
「你就嫁過來做我孫媳婦吧。」
怎麼這麼快就談到這上頭?她一對傻眼,瞥望身側垂眼吃菜的喀爾瑪,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呃……我今天只是……喀爾瑪只是邀我和書音來吃個飯而已,我想……」
「就做雅朗阿的福晉吧。」
老王爺的建議又使她一愣。怎會是把她跟喀爾瑪的大哥湊成一對?轉眼一瞧,斯文秀逸的雅朗阿也正靦腆地對她淺笑,令她發毛。事情怎麼愈來愈荒腔走板了?
「老王爺,可是我……」
「雅朗阿的正室位置仍空著,他媳婦兒難產過世後,一直找不到我滿意的人選,如今就由你來坐這位置。」
「但我只不過是來……」
「雅朗阿,你可滿意這項安排?」
「全听瑪法吩咐。」
「那就這麼說定。艷兒,回去告訴你阿瑪一聲,找一天到我這兒來把事情擬妥,好著手預備迎親。」老王爺怡然品茶。「你阿瑪那蠢蛋,兩年前硬是指名要將你許給喀爾瑪,結果呢?悔婚收場,因為他根本就許錯對象。這回由我作主,你放心,保證一切穩當。」
這到底在搞什麼?「我不是來這里討論婚姻大事的!」
「至少不是跟雅朗阿。」終于開口的喀爾瑪,一句話就凝固全室犀冷的氣氛。他淡淡嘗著紅棗百合湯,恍若不覺,任老王爺寒下老臉,讓同桌的十來個長輩輕鄙地瞪眼。書艷這才發現,喀爾瑪在家中的地位十分微妙。
他雖然排行老二,卻是這府里平輩中最有為的佼佼者。照理說應是家中說話最具分量的男人,但每個人對他輕忽的態度,幾近鄙視,很是奇怪。
「你對雅朗阿的婚事有什麼意見?」老王爺寒氣四射他低問。
「我對大哥的婚事沒意見,只是把書艷配給他,未免太一廂情願。」
老王爺的拳頭喀啦響,震得人心惶惶,他卻悠哉游哉地喝他的茶,剔他的牙。
「一相情願?」
「對。」喀爾瑪還老王爺一個心滿意足的大響嗝。「因為書艷愛慕的人是我。」
「誰愛慕你了?!」她火燒似地整個人蹦起來,撞得桌邊湯湯水水翻倒濺散。
書音一聲尖叫,閃避不及,潑了一身狼狽,難堪得快掉淚。
「你、你胡說八道,我哪時愛、愛慕過你!」
「書艷就是愛逞強,每次被說中了心事就開始耍賴。」他溺愛地點了她鼻尖一記。
「我哪有?!」
「你沒有嗎?」他的眼神突然有力地盯進她心房,那是一雙大膽、邪氣、渴望的濃烈眼楮,令她倏地想起在他面前赤身的尷尬。血氣頓時沖向腦門,脹得她渾身通紅,連耳根都燒透。
「你……你亂說,我才、我才沒有在愛慕你。我、我是……」
「好嘛,你沒有在愛慕我,你只是很迷戀我而已,行了吧?」
他的笑眼停留在她高聳的胸脯上,一絲不掛的困窘感再度貫穿她的意識,連忙將雙掌壓在胸口,像在遮掩什麼。奇怪,她明明已經把衣裳一層層地嚴密穿著妥當,褻衣、褒褲各歸其位,卻仍有種被他以眼神剝光的感覺。
不經意地,她不知所從的雙眸掃過他穩健的胸膛。那里正是她方才緊緊蜷伏的地方,被密密持護的地方。突然間,她頓悟到自己一直疏忽的一點——那副胸懷也正是之前她雙乳壓貼住的地方!
天哪、天哪,她那時滿腦子只想掩護被人看穿的危機,竟沒注意到自己早已被他佔盡了便宜。
「書艷,你還是坐下吧,我看你整個人快燒得暈過去了。」
「你……你……」
「我知道,我是壞蛋,不該當眾說出我們彼此相愛的秘密。我回頭任你處置就是了。」他頑皮地眨了眨眼。
她轉瞬之際,就明白她毀了。在座每個人都看穿他們之間別有戀情似的蹙眉瞪眼,面色凝重,她卻仍無可控制的繼續臉紅。她實在……抵抗不了喀爾瑪對她打情罵俏的溫柔魔力。連她都沒想到喀爾瑪從剛才到現在的通篇胡說八道,竟會讓她听得好高興、好幸福……
完蛋了,才警告過喀爾瑪別假戲真作,她自己即率先發難,整個人陷進去。
之前是身子能他輕薄去了,現在是心靈也給他輕薄去了,她應該要很貞烈地憤恨譴責他才對,怎麼可以這麼……芳心竊喜地陶醉?
「書艷,我看咱們還是跟瑪法招供吧。」他曖昧地揉握著她軟呼呼的小手。
她不管了啦,隨他胡謅去了。她現在連睜開眼楮的勇氣也沒有。
「艷兒,抬起頭來。」老王爺冷硬如鞭的低喚抽著她的心。
她怯怯地抬眼,才望了一下老王爺,就被喀爾瑪俊美的笑容攫走視線,立即羞怯垂眼,一副小女兒嬌態,與之前的悍勁截然不同。
全場一片死寂,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她劇烈的心跳在鼓噪著,令她難以喘息。
真是要命……現在氣氛已經那麼緊繃,她竟然還陶醉于自己無聊的新發現。喀爾瑪笑起來對酒窩好深。簡直……帥斃了!
怎麼辦?她以為她嚴厲的自我告誡已經可以使她對抗喀爾瑪迷人的魔力,結果她竟然還是一樣生女敕,一見到他就鈍頭鈍腦,活像里那群為他瘋狂的花痴。
她苦心鍛煉的防御絕技到哪去了?罵他呀、吼他呀、反擊他呀、敵視他呀,怎麼可以被他哄兩句就整個人都融化了?
這會泄漏她細藏的秘密——她是這麼這麼地被他吸引,一如兩年前情竇初開的少女心。
不行,她寧可丟臉也不願丟心,否則只會淪為他的戰利品之一,變成既沒價值又無尊嚴的卑賤女子。除非他願意為她付出整顆心,否則她絕不會在他身上浪費一絲感情。
嗯,對!她總算想起自己原本堅持的立場。她宣示決心似地悍然睜眼,卻差點被滿室的肅殺氣焰吞滅。
「那就這麼決定了。」老王爺冷然起身,當場離席。
呃、呃?決定什麼?
「別像剛睡醒的呆瓜一樣,穩重點。」書音忍不住敖耳提醒。
眾人彷佛守靈完畢般地森然退去,沒有一聲寒暄,沒有絲毫笑語,個個神色陰沉孤高,連看都不再看書艷和喀爾瑪一眼。
「這是怎麼回事?」
「你是中邪了還是才剛回魂?」書音都快被她糗死。「飯吃完了啊,可以回家收拾行囊了吧?」
「為什麼要收拾行囊?」
喀爾瑪忍不住噗哧一聲。「你想裝傻就請繼續裝傻,恕不奉陪。」
「等一等,書音,你到底在氣什麼?」她連忙甩開喀爾瑪的鉗握,扯住書音。「剛才老王爺那句是在講什麼?你又干嘛要收拾行囊?」
「該收拾行囊的是你,不是我。」書音掙月兌她的拉扯,嘔氣地拍拭著被菜湯浸透的新做錦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嘛!」干嘛莫名其妙發脾氣?「剛才我瑪法說,要你下個月初就搬過來。以陪伴大福晉為名,在這兒小住一陣子。」
「我?住這里?」開什麼玩笑。
「你連這些也沒听進去?」他還好意思笑,那副笑容正是害她失了心魂的元凶!「瑪法不是說了,他要你親眼看明白,這府里有許多人比我更適合做你的夫婿。這下子,府里的男子全成了任你挑選的獵物羅。」
書艷呆愕的下巴幾乎掉到他上去。
「我早知道我瑪法很中意你,只是沒料到他會中意到這種地步——舍不得你嫁給他最厭惡的孫子。」
「老王爺討厭你?」書音錯愕。
「他本來就很討人厭!」書艷一哼。
「討厭到讓你躲在我懷里嚶嚶啜泣?」
「你!」還有臉提這個!
正要撲殺過去的兩只貓爪被他輕松攫住,任他眼前的小寵物無用地羞憤掙扎。
「書艷真的好可愛。」可愛得令他數度想一口吃下去。「為什麼兩年前我會錯過你,讓你狡猾地臨陣悔了我的婚?」
「因為凡是有腦筋的,都不會想嫁給你這爛人!」
「書艷……」他邪邪地笑著拖了好長的音。「你該不會忘了我們合作的約定吧?」
「是,我沒忘。我愛死你了,愛到這輩子非嫁給你不可,行了嗎?」
「書艷!」書音羞得快化為焦炭。
「可惡的小東西,你一定非得這麼尖牙利嘴嗎?」他笑著將額頭靠衣她頂上嘆息,濃郁的男性氣息頓時拂掠她口鼻。
她的心髒差點由口里整個蹦出來。
她發覺,喀爾瑪好像很喜歡親近她,尤其喜歡握著她軟軟的小手又是揉弄、又是摩挲。他的巨掌實在好厚、好大,強勁有力得仿佛可以捏碎整塊石頭,包握住她的力道卻如此溫柔。
雖然她老是對他惡形惡狀,其實她好喜歡好喜歡他的親近與逗弄,根本不是真心在掙扎。
喀爾瑪多少還是有點喜歡她的吧?就像她對他的感覺一樣……
「雖然你的脾氣像個小炮彈似的,但,你剛才的演技真的很精采,連我都差點被你給騙進去,以為你確實很迷戀我。」
這句耳釁低耳凝住她甜蜜的傻笑,呆呆地僵著,任他開心輕擰她粉女敕女敕的臉蛋。
「演得很好,繼續保持下去。」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于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衣衫不整的艷女雙手緊緊撐在桌緣,俯身喘息……
為何始終沒對她動手?
炳,要是他那票狐群狗黨得知他這番荒謬的聖人行徑,鐵定會火速送一車壯陽仙丹來「濟弱扶助」。
「沒用的男人。」縱欲之後,他張腿深坐大椅內感嘆。
「您這樣還沒用?」另一名艷女攙起銷魂過度的姐妹。「您要再有用一些,我們豈不連命都沒了!」
「喔。」他無賴挑眉。「抱歉,從沒听你們有所抱怨,我以後會收斂點。」
「萍萍她是在嫉妒,氣您為何只找柳兒不找她。」又一名艷女咯咯嬌笑。
「因為當時只有她在屋里。」
「我也只不過到外頭剪些花朵而已,您叫我一聲不就得了!」萍萍氣囔。
「待會好好補償你就是了。」他淺酌烈酒。
「我才不希罕!誰想像柳兒那樣,平日一副溫婉柔弱相,叫起來卻像只母獅子發了狂!」
「你又好到哪去?上回還叫得讓人以為咱們這兒發生什麼慘劇。」
「浮雲!」氣死萍萍了。「你再笑,小心我回頭治你。」
喀爾瑪凝視著美艷侍妾們打鬧,眯眼探思。「或許……我剛才是該找萍萍才對。」
「喔?」萍萍亮眼一笑。「因為我別具魅力?」
「不,因為你性子跟她較近。」
「跟誰?」眾女微怔。
喀爾瑪不語,垂眼勾著嘴角,仿佛沉醉在某種思緒里。
「二少爺,月貝勒到。」
侍妾們連忙避開,略知喀爾瑪夤夜接見的,多是重要之人,所談也多是禁忌之事。
「玩完兒了嗎?」雪色身影踏著醉月步履,優雅入內,飄逸仁立。月白薄氅隨風蕩漾,宛如仙人羽翼。
「告一段落。」喀爾瑪自知凌亂的衣衫頗不正經,卻依舊懶散,癱坐椅內。
「該不會是玩膩她們了吧?」月貝勒彎起絕俊雙眼,濃翹的長睫在瞳中映下一排疏影。「如果你膩了,可以將她們全交給我。」
「然後被你拿去便宜賣,好買個廚子回府燒菜給你吃?」想都別想。
「我又不需要女人,何妨物盡其用。」
「暴殄天物。」
「喀爾瑪,你好興致,專程找我來聊天?」
「幫我找人。」他一骨碌起身,伸個大懶腰。「昭敏大人府里的混小子,毓琪。」
「你不是己經派人在追查了?」
「卻中斷了線索。」可能被藏匿毓琪的人發現動靜,立即斬斷蹤跡。
「什麼樣的混小子?」
「十七、八歲,濃眉大眼的秀麗少年。我若記得沒錯,他和書艷有七分神似。」他快速交代了一下毓琪離家的前因後果。
「書艷?」月貝勒魅然一笑。「兩年前悔婚的丫頭?」
「沒錯。」
「用完之後把她讓給我吧。」
喀爾瑪回以冷眼。「你要她做什麼?你又不需要女人。」
「我要她那顆能聚財的腦袋。」
「我會在事後砍給你。」
「怎麼著,跟你要個人也這麼小氣?」喀爾瑪向來不吝于給予的。
「你可以滾了。」
「啊……」月貝勒笑得愈發曖昧。「我該不會剜到你的心頭肉了?」
「你省省吧。」喀爾瑪悍然剝下煩人衣物,準備梳洗。「她根本不合我的胃口。」
「說得也是。」
「什麼時候給我回覆?」
月貝勒沉思半晌。「恐怕要十來天,因為我得探探這事和近幾個月來的失蹤事件有無關聯。」
「毓琪會和這事扯在一起?」
喀爾瑪約略听說過,最近衙門正為離奇的失蹤案件所苦。失蹤者盡是豪門子弟,失蹤前必有留書,也不忘時時給家人捎信。約莫三五個月,便自行返家,卻從此以後言談怪異,大不同于以往,且每隔一段時日又會重復失蹤的行動。去向何處,做些什麼,全然無人知曉。
「怪案子。」月貝勒輕嘆。「官府說要查嘛,有點師出無名,畢竟無人傷亡,也沒發生什麼案情,但它就是有股說不出的不對勁。」
「邪門。」
「沒錯,正是邪門,所以咱們能不涉入,就最好別接觸。」
喀爾瑪淡漠回身。「你這是在叫我少管毓琪的事?」
「避免惹禍上身。」他微笑。
「謝謝忠告,十天後派人給我音訊,盡快把人給我挖出來。我綁也要把毓琪那小子綁到書艷跟前,了結我與她合作的交換條件。」
「會有危險。」
「滾吧,一路順風。」他不耐煩地轉往內房,懶得羅唆。
他當然知道這事不對勁,只是探查消息而己,就害他平白損失兩名好手,怎會不危險?但這是他與書艷談條件的唯一契機,他無法讓步。
要完成他的奪權計謀,就必須利用書艷這顆棋。光看老頭子對她特別偏寵的關注,他就知道,自己果真進對了棋步。
等著吧,這個自視過高的愛新覺羅家族,最後鐵定會由他們最想踢出去的人掌權!
「書艷……」他雙臂枕在腦後,癱在床上閉眸長嘆。
演的很好,繼續保持下去。
書艷听見他這話時無辜的愕然神色,深深烙在他腦海里。事實上,這話並非在告誡她,而是在告誡他自己。這是戲,一場由他操控的爛戲。要奪權的方式有千百種,可是無論他再如何盤算,都會不自覺地把書艷牽進去。到底他的計謀重點是為了奪權,還是為了書艷?
思緒紛擾,百感交集,他饋稗地甩開腦中一切糾葛,讓自己亢奮的主宰此刻。
「萍萍!」
他一聲怒吼,侍妾們立即熱切涌入,如火如荼地展開婬野纏斗。她們不明白喀爾瑪近來為何變得異常煩躁、異常狂浪,也不在乎他齒縫間模糊憤吟的是誰的名,因為沒有一個女人能抓住他的心。
這個男人有的,只是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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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在喀爾瑪家作客的事,被嬤嬤和書音扯得天花亂墜,說她突然搖身一變,就化為戀愛中的女人模樣。原來之前對喀爾瑪的排斥與反感,都是裝的。
書艷枯坐在喀爾瑪府中涼亭感嘆,無心看書。
如果家人知道她在眾人面前的羞怯演技全是因喀爾瑪玩了下流把戲,不曉得他們還會不會這麼狂熱地拿他當乘龍快婿看,恐怕連見面都不可能了,更何況是住進他家來。
哎,她實在不喜歡喀爾瑪祖父為她安排的小跨院,漂亮是漂亮,可是和各房親戚的住處太近,動不動就有人來訪或邀去小坐閑聊,逼得她不得不天逃阢進這個府邸角落避難。
「既然住得這麼不適應,何不干脆搬回家來呢?」
前兩天向書音訴苦時,她曾做如此建議。
嗯,她是待得很不舒服,可是……還沒嚴重到得撤兵回營的他步,而且她和喀爾瑪約定好了,就不能隨便棄守。
「你真是因為這項約定才不肯棄守,還是因為舍不得喀爾瑪?」
噢……一想起書音這句尖銳的質疑她就好煩。
「你就是忍不住想親近他、想見他,不管用的是任何機會、任何方法,對不對?」
才怪,才不是那樣。她是為了……為了盡快找回琪哥才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她才不想沒事踫見喀爾瑪。
「那你為什麼成天心里惦著他,口里念著他?」
書艷受不了地將頭叩在涼亭石桌上。有時有個雙生手足實在是件很討厭的事,不管心底藏什麼,都會被透視得一清二楚。其實她才沒有心里惦著喀爾瑪,她掛記的是……他們的合作大計。她也沒有口里念著他,她是在罵他啦……
「我就知道你會躲在這兒。」
突來的聲響截斷書艷的胡思亂想,嚇得她一蹦,手中書冊當場飛甩出去,打了那人胸膛一記。
「啊,呃,雅朗阿,你也來這里乘涼呀。」
「你似乎不太喜歡見到我。」他苦笑,輕柔地將書冊擱回桌上。「我還以為你在念詩詞之類的,怎會在看我家帳簿?」
她無奈地聳聳屑。「我沒別的嗜好啦,而且……老王爺很熱切地一直提供這方面資料。」逼得她不想看也不行。
「瑪法很看重你的才華。」他笑著一拐一拐地入座。「覺得在我家的這段日子過得怎樣?」
「很好啊。」她支支吾吾地,頗不自在,也不大看他。
雅朗阿輕嘆。「書艷,咱們還是把話講開吧。你不喜歡跟我這種人走太近,對不對?」
「我沒那道意思!」
「沒關系,我了解。」他認命地溫文淡笑。「跟個跛子在一起,不太有面子。」
「我不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躲你,我也不覺得跛子有什麼丟臉的。我不想跟你走太近是因為……呃……」
「你怕別人硬把我們湊成一對?」
她在雅朗阿和煦的笑容下不甘不願地點頭。「那也不必躲我像躲瘟神似的。」
「可是我每次一和你打照面,一寒暄兩句,晚餐時分就會被滿桌的長輩拿來做文章。什麼金童玉女啦,小兩口很聊得來啦,氣質相投啦,連八字都拿上台面閑扯,好像我已經注定就是你的人!」討厭死了。
「你難道就一點也不想嫁給我?」
她直直打量了他的眼神好一會。「你也不是真的很想娶我。」
他一愣,繼而又展開笑顏。「你實在很敏銳,但是我想或不想都不重要,只要是長輩的命令,我就會努力做到。」
「就算是你根本都不喜歡我?」
「我也會娶。」
「你太死腦筋了吧。」難道都沒有一點自己的意思?
俊秀的面容上泛起些許蕭索。「對于像我這般殘缺的廢人,實衣沒有太多任性的權利。我對家人的虧欠,只能用全然的順從來彌補。」
「那也犯不著拿我的終身幸福來彌補吧。」她沒好氣地翻白眼。「我真搞不懂你們男人,身旁鶯鶯燕燕已經一大堆,為什麼還硬要從外頭再挑個新貨來補缺,難道還嫌自己手邊的女人不夠多嗎?」
雅朗阿的眉頭這才真的攢了起來。
書艷冷瞟。「別裝了,我這些天在你們家可不是白混的。你側房三個、小妾九個、丫頭們更是不用數了,而且你己經兒女成群,非常地後繼有人,用不著我再來湊數吧。你何不從這些女人中挑一個扶正,而淨想再多娶另一個?」
「你別誤會,我……我對她們……沒什麼感情的。」
「那你更該死,沒感情干嘛還要人家,你把女人當什麼了?」
「如果你是在不滿這個,我可以為你打發掉她們。」他誠懇道。
「你這簡直在替我作孽!」她愈講愈火大。「她們什麼都給你了,你卻為個毫不相干的我把她們全打發掉?你有沒有良心啊!」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呢?」
「至少給人家個名分,凡是替你生過孩子的丫頭,就正式收房,好好疼惜。至于元配的位置,就由側室中挑一個來扶正,不要再由外頭找人來補這個缺了。」
「這就是你一直躲我的另一個理由?」
「沒錯。」
「那你更不可能選擇喀爾瑪了啊。」他不甘示弱地回擊。
書艷微愕,渾身警戒。「我……我選擇他,是基于別的理由。」
「我承認他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性感男人,可是坦白說,你和他完全不配。」
「我和你也不配!」
「但我可以試著接納你,咱們彼此適應。他嘛,則是連試都不用試,就知道你不會是他想要的女人。」
「你憑什麼這麼說?!」她怒斥。
「是啊,憑什麼?說得好像你是我肚里的蛔蟲似的。」
她差點被這突然介入的醇厚笑語抽斷氣息。
喀爾瑪!
「怎麼一聲不響地就過來了?」雅朗阿怯怯地假作強勢。
「下回我會記得放個響屁再走近。」
「你這人還真是粗俗,一……一點規矩也沒有。」雅朗阿皺起貴族式的鄙視神態。
喀爾瑪斜倚亭柱,意味持長地揚著嘴角。「我的格調哪能跟您比呢?就請您多多包涵羅。」
雅朗阿不自在地勉強回視,企圖在喀爾瑪閑散卻龐大的存在感下拉抬聲勢,卻徒然被他的魄力愈壓愈單薄,愈壓愈渺小。
「若你母親見到你對家人是這副態度,一定會很難過。」雅朗阿淡淡一句,倏地如利箭般穿透喀爾瑪的心。
書艷這才第一次見識到喀爾瑪寒下臉色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雖然那陣令人心驚腿戰的冷冽很快地被他無賴似的笑容淹沒,那股駭人的緊繃氣勢依舊沉沉彌漫。
「我母親不會見到我在這府里的一切行為,請大哥放心。」
「為什麼?」她每逃詡見到大福晉在府里閑閑喝茶啊。
「那是大哥的親生母親,而我的親生母親是側福晉。早在我十歲那年,阿瑪過世,就把她送到水天庵靜養去了。」喀爾瑪翻袍入座,瀟灑俐落。
「靜養?」
「身子不太好。」
「是腦子不太好吧。」雅朗阿故做無心的一向笑語,再度弄擰了氣氛。
書艷傻眼,卻不敢多做表示。
喀爾瑪反倒咧開笑顏,撐肘俯身壓往桌前。「難得大哥有興致跟我聊這些,咱們干脆就趁此機會聊個痛快,如何?」
雅朗阿眼神閃閃躲躲,被壓迫得萬分警戒。
「來杯茶吧,大哥。」
喀爾瑪才伸手過去,霎時嚇得雅朗阿彈身閃離,厭惡與困乏的神情交雜在俊秀的臉上,最後轉為一股虛假的挫敗。
「別這樣折磨我,喀爾瑪。你明知我受不得驚嚇。」
「我只是倒茶而已,沒別的用意。」他無辜地舉掌投降。
雅朗阿一副飽受傷害的模樣朝書艷苦笑。「我想我還是離開好了,省得礙眼。」
什麼話?「我不覺得你礙眼啊,大家一起坐下來聊嘛。」
「你實在是個很貼心的女孩,可是……」他退縮地瞅了喀爾瑪一眼。「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角色,明白什麼場應該回避。我沒那麼不識相的。」
書艷愈听愈胡涂。
「謝謝你跟我聊那麼多,你的建議也很讓我感動,我回去會慎重想想的。」他揚起令人心酸的淒楚笑容。「我很久沒機會和人這麼促膝談心了,真的……很高興。希望沒有打擾到你的興致,告辭。」
「喂,雅朗阿!我……這……」看他跛足遠去的落寞背影,她內疚得手足無措。「我沒有趕你大哥的意思啊,我也沒有說他礙眼,他為什麼……我是不是說錯什麼?」
要命,對方情感縴細,她則神經大條,鐵定是哪里不小心傷到他了。
「我看我還是趕快去跟他道個……」
一股蠻橫的力道牽制住她離去的勢子,回頭一望,頓時被雙陰狠的笑眼懾住。
「你該道歉的對象在這里,不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