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各部門經理望向戴倫。
「這……」他也不曉得。但人既然已經按董事長吩咐,全請到家里來,只能勉強撐住場面,先行安排。「你們進來吧。」
眾人各持公事包,在書房內呈半弧狀安排的座位上坐定,抽取資料的抽取資料,戴眼鏡的戴眼鏡。間或不同部門經理的交頭接耳,進行最後的核對。
「叫廚子準備一下,今晚客人會在此用餐。」戴倫俐落地交代下人。「先上四杯咖啡、三碗茶來。不要六安茶,其他都可。對了,董事長人呢?」
「不在書房里嗎?」下人微愕。
「你去找找,說不定他累到回房里歇過頭了。」雖然這根本不像他會做的事。
「可是……」下人反而狐疑。「我一直在外頭打掃,沒見二少爺出來過,只有二少女乃女乃被叫進去,怎會不在書房里?」
「你去找就是了。」他對那位北京格格的事沒興趣。
帶上門扉,他便坐下與眾人一道準備待會的討論資料。
「董事長事先聲明過,在確切資料尚未搜證完全之前,我們不發布任何消息,也不作任何推測。無論對內對外,一概持保留態度。本次的召集內容,也僅限于在此處流通,在公司內亦……」
戴倫冷淡而清晰的話語,經理們提出的不同質疑,交錯談及的數據,逐漸白熱化的爭議,蓋遇了隱隱約約的安心吐息。
現在該怎麼辦?喜棠以大眼眨巴道。
不曉得。世欽無言還以嘆息。以目前情勢來看,公司這些人一時三刻之內不會離開。換言之,他們被困住了。
困在哪里?
就在落地大窗旁的厚重窗簾里。雖說窗沿有段不算窄的寬距,足夠兩人站立,加上雙重窗簾頗具分量,堪能阻絕窗角任何形影的存在。但,現在才下午三點,難道他倆得一直站這兒挨到大夥去飯廳用餐?
世欽咬牙思忖,只能豁出去,自己一人挺身而出。不管下屬們會怎麼看待他,至少喜棠不會跟著丟人現眼。
正打算從容就義,驀地一只小手頑皮地揪住他胸襟,不準他出場獨挑大梁。
放手,別胡鬧。
苞鬧的是你。小人兒嬌媚地高高勾著他頸項,踮著小腳黏在他身前撒賴,舍不得他為她出賣尊嚴。
我去把他們支開,你乘機上樓回房去。
她只當沒听到,嘟起小嘴勾引他親吻。
喜棠!他差點惱到磨碎牙根。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在玩?!
看他愈生氣,她愈得意。她好不容易逮著世欽,干嘛拱手讓他的工作又把他給逮回去?會搶她男人的,不光是外頭那些拉里拉雜的騷蹄子,他的工作也是她的勁敵。
她才不會驢到泣問男人︰工作重要還是她重要——十大經典低能問答題。她大可在他的工作面前,炫耀她的勝利。
她沒安好心眼地賊賊抓起他的手,放在她撩衣展露的豐乳上,邀請他蹂躪。
世欽內傷到幾乎吐血。她到底有沒有搞懂狀況?是因為搞不懂而傻傻胡鬧,還是因為她早就搞懂卻刻意挑釁?
剎那間,靈光乍現。
一道從未有過的領悟,打亮他的心眼。
他怎麼忘了,這個從小打揮諶日、迷糊懶散的嬌娃,在六歲時就向他提出財務建議?他怎麼疏忽了,她在北京王府不動聲色地為自己累積了多大的財富——他早暗中查清了她的帳戶。
某種東方的狡詐的頑皮智慧,竟跟著他的新娘嫁進他的生活里,帶來新的趣味。
他怎會到這時候才領悟過來?
喜棠微征。世欽干嘛笑?
漸漸地,他的大手愈發不安分,捧著他的豐碩、不斷以拇指搓弄柔女敕頂峰也就算了,還摟起她的腰、吻起她的唇來。
這一吻還不是點到為止的吻,簡直像世界毀滅前世上最後一個男人對世上最後一個女人的吻,吻到她站立不住,眼冒金星。
她從沒想過人的舌頭可以靈巧到這地步,像是活的,超越主人的控制。他大膽地深入品嘗,從事顛覆。他吮噬她豐潤下唇的力道,幾乎弄痛了她。若非他有力的唇緊貼著她的,她真會一時驚駭而尖叫出聲。
她開始反省挑逗世欽是否為明智之舉。每次她以為自己點燃的是好玩的小蠟燭時,結果卻引爆了戰艦型的凶猛巨炮,把自己炸得灰飛煙滅。
她努力暗示他,要節制一點,他卻在她唇中投入得渾然忘我。不但忠言逆耳,還陶醉地淺淺吟哦起來,嚇得她魂飛魄散。
「陳經理有意見嗎?」戴倫道。
「沒有啊。」怎麼核對到一半突然問起他的意見?
「我剛才好像听見你的聲音。」
「不是我吧。」
「抱歉。」但他明明听到有人「嗯?」地質疑。「我們進行下一項,銀號收益的部分。」
喜棠不敢再輕舉妄動,連世欽的怪手探入她裙里揉捏起她的俏臀,她都不敢表示意見。但他微微曲膝,將他的壯碩亢奮貼近她時,她無法繼續保持緘默。
董世欽!你敢——
強悍的入侵直接挺進,喜棠準備不及,柔女敕深處緊緊地吸吮著他的陽剛,使得他更加灼烈。
他乾脆進一步將她壓在窗邊與壁面間的夾角,在重簾掩覆之中發動猛烈攻勢。也許是對她重新認識所帶來的喜悅,也許是危險的處境帶給他新鮮的刺激,某種潛藏的叛逆野性全然爆炸。
他狂野地勾抱起她的滑膩左腿,吊在他臂彎里,讓他可以不斷地來回逼進她的緊窒,同時伸手深入他倆之間,急遽凌虐那嬌柔的小小女敕蕊,惹她失控,放浪形骸。
喜棠驚惶地只顧雙手捂唇,嚴禁出聲,脆弱的女性全然淪入他的掌控,門戶大開地任他玩弄。
他像是刻意卯上了,在她細女敕的易感上特別下功夫,時疾時徐,時緩時重,有時惡意撥亂,有時細細捻揉,激起她深處強烈的波濤,緊擁她生命中沉重的另一個存在。
她受不了地悶聲抽搐,幾度腳軟到快跪癱下去,卻一再被他猛力頂住,承滿他的脹痛與熾熱。
終于,激情的聲勢還是掩蓋不了。
「這是在搞什麼?!」席間一名禿頭經理氣吼。
喜棠渾身血液凍結,世欽卻照樣侵略。
被發現了?
啊!她的腳!被世欽勾抱著的那只左腳,騰在半空露到窗簾外了!
白痴世欽,還不快把她的腳放下來!
「你倒說說,這又是在搞什麼?」另一名經理冷笑。
「事情既然已經抖開,你們就直接招認了吧。」戴倫低吟。
她才不要!她和世欽才是這里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憑什麼要他們向這群不識相的客人們招認——
「董事長就是因為知道干部中有人已經被收買,才會召集你們到這兒來。」戴倫久候不見籠頭,情勢又壓不下來,索性自己來主導大局。
他跟著董事長學了幾年本領,理當也能如董事長一般,英雄出少年。
「你這麼說,豈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另一人淡道。
「的確,在座的各位,並非人人都有被收買。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就是董事長已經得知公司內有人打算秘密地集體跳槽。」
「也該是敞開來談的時候了。」一名經理緩緩摘下眼鏡長嘆,顯然早已風聞。
喜棠不知該放心還是擔心,已然七葷八素,快昏過去。
世欽哪會這麼輕易放過她,支起她的小臉,便一面沖鋒陷陣,一面熟辣吻吮,放手一搏。
窗簾後,熟焰高張;窗簾前,風雲變色。逐漸激化的情勢,內外交雜,眾人爭辯到無暇注意吵鬧聲中別有曖昧的嬌嗔與低狺。
「戴秘書,你把話講清楚!什麼收買、什麼跳槽,你最好講明白!」一疊文件憤然甩上桌。
「不必因為露餡了就惱羞成怒。」旁的也有隔岸觀火之人。
「我想有些話不是你一個做秘書有資格說的。」商場上打滾多年的老狐狸淡道。
「是的,所以待會董事長會親自處理。」
「戴秘書,董事長這次之所以會出面召集我們,是不是對于暗中挖我們牆角的對象,他心中已經有譜了?」
「還是他從我們幾件大案子競標連連失利,懷疑起什麼?」
「恕難奉告。」
「那你就叫董事長自己出來說!」有人罵道。「我在公司的年資幾乎比他年紀還大,今天卻懷疑我在里頭作內奸。他今天擺的是鴻門宴嗎?!」
世欽同時咬牙悶吼,在瘋狂的節奏中,擰揉掌中豐潤雪乳,疾速攀上高峰。
她失控地嬌野扭動,貼著他雄健的身軀急遽起伏,蛇蠍般妖冶,烈火般激越。
「大家先別吵,有話好好……」有人出來勸和。
「我也是在公司為董家賣命一輩子。如果董事長有意見,大可直說,我不會死賴著不走。」另一人禮貌地起立。
戴倫急了,這下才明白自己一時逞強,越權發言,捅出多大樓子。「這事董事長自有定奪,我們不需太早下定論。」
「那你倒是叫他出來啊!」
「不要只拿個秘書來應付我們!」
「你們別吵……」
突然一個詭異的聲響,凝住所有人氣焰。
「什麼聲音?」
眾人警戒地以目光四面搜尋,就在快瞥見窗簾邊掉落一只奇怪繡鞋的剎那——
「打擾諸位了!」
書房門扉驟然給推開,力道非常不客氣,懾得人人調轉視線,瞪向門口。
一只小手乘隙快快將繡鞋逮回簾後。
「二少爺有請諸位移駕,至二樓起居間議事。」
紐爺爺一副北方王府大管事的架式,疏冷而有禮得令人寒顫。不解釋,不羅唆,話一交代完,躬身恭候在門側,逼得人別無選擇。
戴倫最後一個走出去,不忘狐疑地再跳望室內兩眼。行經紐爺爺跟前,對那顆低垂的腦袋低問。
「董事長剛才人在哪里?」
等了半天,不見回話,他只得沒好氣地傲岸而去。
「死老頭。」
人都上樓去了,紐爺爺才懶懶地挺起衰駝的腰桿。
「奴才告退了!」
他老人家對著空蕩書房朗聲叫道,帶上門扉,便緩緩窩回角落抽他的旱煙去也。
「好家伙。」世欽微喘地以額貼在她汗濕的額頭上,咯咯輕笑。「非給他重重打賞不可。」
「那我呢……」她虛月兌地掛在他臂彎里,哀怨求償。
「等我處理完公事,馬上補償你。」他埋首吻了她酥胸一記。
「誰要你這種補償!」她氣到朝欣然遠去的背影忿忿丟繡鞋,卻頓失手勁。結果,拋高的小鞋砸落在自己頭上。
☆☆☆
世欽最近是吃錯藥,還是開竅了?
喜棠還來不及深思,就被突來的大事給嚇倒。
喜柔姊姊秘密托釧兒捎個口信給她,約她在法租界的咖啡館見。
「姊姊親自給你的消息?」
「噓!」釧兒急跳腳。「別嚷嚷,董家的人到現在都還不曉得喜柔格格跟大學生私奔的事,真以為如我們瞎掰的那樣,在南京親戚家游玩。」
「那個可惡的窮酸文人……」居然把她的姊姊拐跑了。
「格格,嚴重的事還在後頭呢。」
「叫二少女乃女乃。」紐爺爺閑閑晾在一旁挖著耳朵咕噥。
「福晉被北京老家趕出來了。」
「額娘?!」喜棠大驚。這世上的事,除了世欽以外,她啥都不掛心,就掛心額娘。
「北京老家那兒傳來的風聲是說,老太爺和王爺接到喜柔格格的信,氣都氣瘋了。管她信上說什麼女兒不孝,來生再報,他們淨都指著福晉臭罵,說這都是她養出的好女兒。」
「每次都這樣。」喜棠嘟囔。「怨氣沒處發,就來罵額娘。」
「問題是,這回福晉沒有哭。」
「耶?」
不只喜棠大愕,紐爺爺也拉長了耳朵。
「老太爺和王爺罵道,她若找不回女兒,就別回王府來。大夥本以為她會像以前那樣哭著哀求他們原諒、或替喜柔格格連連賠罪。可她只應了聲「知道了」,就收拾細軟離開王府。」
喜棠欣然嘆息。「額娘總算想開了。」
否則一個只會生女兒又不受寵的福晉,出身再高,也比一個奴才好過不到哪去。
「紐爺爺,你去一趟,把額娘接到我這兒來,由我來養她。」
「喳。」他老人家突然格外精神,一溜煙就不見人影。
「格格,你養得起她?」
「廢話。我養兵千日,用的就是這一時。」
「喔……我明白了!就是……」
「二少女乃女乃,有客來訪。」
主僕兩人手忙腳亂地假裝在聊時尚,董家佣人才不甩她倆,交代一聲,也不等人回應就走了。
「喂,我又沒說我要見客……」
「你就乖乖去吧。」釧兒沒勁。
「我不要啦。那些太太小姐們天天上我這兒來參觀我的衣櫃,問東問西的,好累人。」
也不知道那些富貴閑人發的是什麼神經,自那次丹頤家派對上,她身著修整過的傳統旗服驚艷亮相,此後就成為各路仕女們競相仿效探問的對象。三不五時上門問她又想出了哪些新鮮花樣啦,袖管長變短、衣擺短變長,摩登樣式如何融進傳統的嵌與盤,纏得她煩不勝煩。一听見有客人來,她就急急想避難。
「而且我要去法租界跟姊姊踫頭。」
「那就拿這理由推搪對方嘛。」
「好主意。」
可是整裝下樓,一見來者何人,喜棠愣得忘了該怎麼打馬虎眼。
「冒昧前來,請多見諒。」
「哪、哪哪里。」她笑也不是,呆也不是,僵在原地。「呃你……我……那個,你請坐。」
「謝謝。」
「張小姐,您的咖啡。」佣人親切笑道。「按老規矩,進口女乃油,不加糖。」
她滿意地舉杯聞著,還以淺笑。「你們也是老樣子,煮得很好。」
喜棠傻傻佇立,像個外人。
今日的曼儂一襲連身洋裝,戴著低檐帽,質感極好,整個人像歐洲畫報中走出來的優雅仕女。她只淡淡梳妝,就美艷逼人,害喜棠又有種淪為村姑的挫折感。
「董太太?」
「叫、叫我喜棠,就可以了。」
「你也請坐。」不必像個等著挨打的小學生般罰站。
「謝謝……」怪了,她是主人,主人為什麼要謝謝客人的招呼?
曼儂極其淡雅地擱下咖啡杯。「我這趟來,是受我母親之托,向你致謝。」
她傻眼。「為什麼?」她又不認識曼儂的母親。
「你不記得了?派對那天,你不是托我哥轉送一份生日禮物給我母親嗎?」
「喔……」那個啊。「那天本來就是令堂的生日派對嘛。」
「那是我哥花天酒地的名目,也根本沒幾個訪客放在心上。我哥他就是這樣,所以我從不參加他辦的任何活動。」
「世欽也不愛參加。」她謹慎地微聲試探。
「是啊。」曼儂垂著令人嘆息的濃密長睫,幽幽攪動杯中的白與黑。「比起我哥,我和世欽哥還比較投契。」
投契到成為董家的內定兒媳?
她想問,又不敢問。
「你送我母親的紅色衣料,雖然以現代的眼光來看,有點俗氣,但她卻感慨到哭了一整晚。還特別叮囑我,一定要親自上門,代她謝謝你。」
啥?喜棠差點得彎身去揀自己掉落的下巴。「只是一塊料子而已……不過,它的確是挺細致的上等貨。」送長輩的禮物,不能馬虎。
「重點不在質料,而在于紅色。」她的內斂中隱露落寞。「我母親她……雖然是元配,地位卻連個妾都不如。自古只有正室配穿紅裙,她除了這唯一的一丁點尊嚴,其他什麼都沒有。所以,你送她那塊紅色料子,讓她很安慰。至少還有人記得她的存在,甚至記得她該有的地位、她被人忽略的生日。」
喜棠不知該看哪里,只好玩手指。
原來曼儂的母親也是可憐人。她不想同情曼儂和她的家人,可是內心卻充滿感傷的共鳴。這樣太危險,她會愈來愈沒辦法討厭曼儂。那她豈不完了……
「不光是我母親,我也很佩服你的細心。」
「我沒有很細心,只是因為我額娘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穿紅裙,所以我才會……想送令堂這份禮。」
啊,笨蛋!她干嘛跟曼儂吐這些心事?
「你額娘不是元配?」
「她是側福晉。大福晉早就過世十幾年了,我額娘也當家操持十幾年,卻一直沒有被扶正。從我阿瑪和太爺的態度來看,我額娘再稱職再賢慧,他們也不打算給她正名,她永遠不配穿紅裙。」
這使得喜棠不得不拿自己的婚姻做交易︰一定要夫婿送一套紅衣裙給丈母娘,認定額娘的正室身分。這也是她在婚前對世欽開出的唯一交易條件,但……若不是世欽一板一眼地忠于承諾,她差點一時因對他的迷戀而放棄原本堅持的條件。
奇怪,為什麼她會因愛情而腦袋錯亂到那種地步?為了丈夫而擱下親娘?她是狼心還是狗肺啊,而且一點掙扎也沒有……
「不管怎麼說,我都欠你這份情,因此今天特地送個東西過來給你。」曼儂悠柔低語,執起一塊報紙大小的板子,剝開包裹在外的牛皮紙。「這是世欽哥在巴黎的最後作品,他當時熱戀的情人肖像。」
喜棠凍結在沙發上。
懊來的躲不過,她遲早得面對世欽的那段荒唐。但她不想看、不願看、不要看!打死她都不屑看!
可是她的雙眼卻瞠得老大,幾乎暴凸,黏上畫板。
除卸掩覆的畫板,載滿美麗的色彩。金的黃的橙的粉的,還有不可思議的白,隱隱約約地融進所有色彩,又似獨立出來。
那些全是尋常顏色,集結在畫布上竟變得超乎尋常,令人贊嘆。他彷佛將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全獻給這一方天地,用盡所有的才華去謳歌他摯愛的佳麗。
她不知道世欽是天才或白痴。用盡這麼美的色彩,卻看不出他在搞什麼名堂……
「這個……是他的情人肖像?」
「很美吧。」曼儂心醉地凝睇畫面。「百看不厭。」
「那……那個情人在哪里?」
「巴黎。」
「不是,我是說,這個畫里面……哪一個是人類?」
曼儂錯愕地瞪往喜棠,好像她突然變臉成豬八戒,妖怪現形。
喜棠勉強勾起嘴角,尷尬得很,可她實在很急著知道……
曼儂回神暗咳,收斂失禮的神態,望著畫面耐心詮釋。
「世欽哥在留英期間的空檔,跑去法國找我小扮丹玉玩。本來只是旅游而已,他卻一頭栽入了西洋繪畫。我只能說,他的天分實在出乎我們想像,甚至令專攻洋畫多年的小扮深感挫折。」
「喔。」那到底哪一坨顏料是他的情人?眼楮鼻子嘴巴在哪里?
「他……在概念上傾向抽象主義,筆法上卻充滿印象派風韻。這或許得歸功于他出色的書法底子和對色彩卓越的敏感度……」
「人呢?」怎麼看來看去,都看不見人?
「就是這個。」
戴著白絲手套的縴指,圈畫著一塊雪亮區域,喜棠立刻黏上去。看半天,不懂。拿遠一點,眯著眼,不懂。把頭側過來看,不懂。側過去看,不懂。索性把畫板整個顛倒過來,還是不懂。
「他的情人到底長成什麼樣?」
曼儂無奈地吐了好長一口氣。「像你一樣。」
她這是在諷刺嗎?「世欽在歐洲的生活很荒唐嗎?」
「以一般人的眼光來說,或許吧。」她已無力繼續對話。「好了。這幅畫既然送到你手里,我也該走……」
「怎麼個荒唐法?他有多少個情人?」她急急追問。
曼儂不知該如何應付如此庸俗的逼供,倦怠得只能直話直說。「他幾乎跟每一位模特兒都有關系,整天作畫、飲酒、、作畫,像個畫瘋。他每畫幾幅就換一個模特兒,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個。」
那個賤骨頭!「後來呢?」
「後來他和世方哥都被召回上海,董媽媽還下跪哭著求世欽哥浪子回頭,別再踫畫筆。省得像我小扮那樣,被父親攆出去。」
所有關于世欽的生活碎片,終于漸漸結成一個畫面。
壓抑而封閉的東方,到了西方就成了狂野的解放。但他終究還是得回到東方,這是他的根,他的血脈,他的歸屬,他的責任。他只剩靈魂可以放浪——
一個醉後才得逍遙的狂人。
「原來世欽有兩張臉。」一個醒,一個醉。一個規矩、一個叛逆。也許她早見識到他中規中矩底下潛藏的叛逆,只是因為不了解這層背景,才老是獨自傷腦筋。
「再怎麼才氣縱橫的天才,也不見得有一層抱負的環境。世欽哥就是一個被傳統包袱扼殺的奇人,而我小扮則是勇于掙月兌包袱卻又不知前途如何的凡人。」
「他沒有才華嗎?」
「藝術這東西,很難講。你生前沒才華,可能死後被人奉為曠世奇才。又可能你生前被稱作曠世奇才,死後不多久,根本沒人記得你的存在。」
懊深奧的繞口令。曼儂講來舌頭毫不打結,她卻听得一腦子糾結。
「你喜歡世欽嗎?張小姐。」
曼儂直視她良久,眼神迷離,卻又堅定。
「我喜歡的世欽哥已經死了。」
喜棠呆愕。
「不過,有人卻企圖使他起死回生,恢復留洋時那個狂放灑月兌的浪子。」
「誰?」
「我哥丹頤。」
他這麼想替妹妹挽回世欽?他對他妹妹的情感,也未免太過濃烈。「他不是世欽的好朋友嗎?」
「他是,但他絕對不是你的好朋友。」
懊家伙,原來是張丹頤一直在扯她後腿,努力撮合世欽和他妹妹。她真笨,竟拿仇人當友人。
「我哥也是個麻煩人物。」白絲手套認命地垂掛著秀麗的蝴蝶緞帶,雍容華貴,卻無力反抗虛浮的命運。「我不太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可我隱隱約約知道,他……打算對世欽哥不利。」
「你替世欽擔心嗎?」對不起,請原諒她的小心眼。
「當然,但我更擔心我哥。」糾纏交結的白絲縴指,襯得嬌顏格外嫣紅。「他從以前就捉模不定,很教人擔心。而且他很會記恨,卻不會給任何人發現。雖然如此,他還是我……很重要的哥哥。」
喔……喜棠在心里曖昧地長長吟哦著,滿眼小奸小惡,一肚子壞水。
「你要準備出門了吧。」車子都已候在門口。「那我也不多耽擱,告辭……」
「曼儂,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她漾開有生以來最狡猾、最可愛的友善笑容,仿佛她倆是多年老友。「我帶你去見識我的前衛。」
曼儂立即被挑起興致,又不好唐突表示。
喜棠多善體人意呀,直接向她解答,「我們去跟愛情的革命烈士們喝咖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