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做什麼?
齊娃以為,她到武靈阿院落拜訪,當頭擊來的一定是這句咆哮,可是沒有。她都已經擠鼻子縮眼楮、抽緊雙肩嚴陣以待了老半天,不見任何動靜,才怯怯地偷偷抬眼。
他還是很魁梧,很巨大,看起來也和平日一樣冷漠,眼珠子像半透的琉璃球,流轉著魅惑的神采。但是……又好象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
「你是特地來我跟前發呆的嗎?」
「不是不是!」羞死人了,她到底望著他發痴多久?看起來一定蠢斃了。「我是有事、想、和你談談。」
「談什麼?」
說話不要那麼冷淡嘛。他都不知道,她要儲存多少勇氣才敢這樣主動站到他門前。
「那個,關于我們前幾天那場敗不愉快的爭執……」
募地,她被一只巨掌悍然抬起她一直低垂的小臉,對往高高在上的那張俊容。
「那場爭執怎樣?」
「呃……」原來他是要她看著他回話。可是,這樣她反而更難想起準備了半天的說辭。「我想了很久……」
「想什麼?」
「想你說的……我們先放下各自的什麼衣件,還有筷子跟……」噢,她到底在說什麼,已經預想好的東西怎麼到這時突然變得一團混亂?「就是,反正,用我的話來說就是呃,我……帶你去我家一趟好不好?」
「去敬謹親王府做什麼?」
「不是去元寧格格家,而是去我家。」她急切地聲明著,深怕話說到一半又被他的誤解打斷。「你先假裝我不是元寧格格,而是一個江湖賣藝的。我帶你去看我一直居住的地方,你就可以判斷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是我累了。」
「喔。」她失落地垂下腦袋,想了想,又不死心地抬頭游說,「那我等你午睡過後再帶你去,好不好?」
「我是對你的游戲感到疲累。」
她沒有在玩游戲啊。
「從你離家出走前到離家出走後,這一連串演技都很精采,我也已經盡力配合。但我現在必須坦白,我累了。」
他孤冷的疲憊感令齊娃心驚。武靈阿完全放棄了她……這感覺,比被他惡霸相向還可怕。
「我以為你過去說你想離家,想拋卻格格身分,想過過不同的生活,只是你平日的游戲之一。」一如她愛在床第間扮演各種不同的角色。「可我沒想到你這回會來真的,演得如此徹底。」
齊娃愣住,從不知道元寧私下有這種怪僻。難怪,武靈阿會對她有那麼深的誤解。
他狀似心灰意冷,實則精銳地觀察著,測試她是否真的失去過往的記憶,如果他探查到的消息無誤的話。
「元寧格格以前……呃,我以前,就很喜歡玩這種改變身分的游戲嗎?」
「只是你從不像這次,直接搬上台面玩。」
要命,她對元寧格格的印象愈來愈混亂。有一點可以確定的,就是武靈阿鐵了心要拿她當元寧格格看待,不接受其它的可能性。除非——
「撇開什麼假扮游戲不說,你不想去我平日住的地方看看嗎?」只要他看了,就會知道她不可能是元寧格格。一個人不可能同時異地存在著。
「我說過,我不想去。」
他愈是拒絕,齊娃邀得愈是急切。
「就當我們只是出去走走,怎麼樣?或者……讓你見識我在街頭賣藝的本領如何?你還沒看過我當街表演的功力吧,你听過我的叫賣吆喝嗎?不然,你也可以把這當做是……」
「這是不是你的東西?」
她怔怔眨眼,望著他從門板內拎出的籃子,里頭盛著各色各樣已完成和半完成的帶子。
「呃,那是我的東西,沒錯。」
「用來干嘛?」
「打發時間,順便準備以後拿來賣啊。」反正她待在王府的大半時候都很閑,不如為將來回歸到小老百姓生活的生計提早做打算。「這種帶子很好賣。當天氣不好,我和小別沒法上街賣藝時我就賣這個,很多姑娘大嬸夫人什麼的都會來跟我買。只是編這個很花時間,花樣復雜的帶子一條就可以編掉我一天……」
「你沒事都跑到我這里——編這個?」
這樣也冒犯到他地盤的尊貴了?「對不起。你秋獵回府的那天發生太多事,我一時忘記帶走才會留在這里……但是,我絕沒有因此動到你房里的任何東西。」
他淡淡流露難以察覺的滿意,看得不明所以的齊娃更是緊張。
「我們走吧。」
她一愣。「去哪里?」
武靈阿回以不悅的斜睨。「你不是說要帶我看你住的地方?」
「喔!對、對!」她興奮地往前引領,繼而又想到什麼地往他門內趕去,卻被他健臂攔腰一擋,不得前進。
「做什麼?大門方向在那里。」
「我想拿回我那籃……」
「走吧。」
他直接把急聲勸阻的小人兒掛在右臂上,大步而去,留下那籃她在這房內切切等他回來的日日思念,串串情意。
任武靈阿再怎麼博學多聞、遍覽群籍,也沒親眼見識過下層社會的生活。
齊娃住的小豆腐池胡同,門對門,院落連院落。過了門樓,過了雜院,過了各家各戶凌亂堆積的家當,她一路滔滔介紹著,大刺刺地帶他穿越別人家正門,繞往後廂,通過廚房,走往另一處雜院。
旁人不斷投以錯愕與驚異,使勁兒注目一身華服、氣勢英武的俊美男子,俯頭側身地通過重重障礙,跟著秀麗的小人兒前行。
並非他的高大健壯令他不自在,而是一種格格不入的突兀感,讓他飽受詭譎的眼光包圍。
「這里,快到了!」她欣喜地引領著,努力忽視武靈阿越發緊蹙的眉頭。「那是我娘改嫁後留給我的房子,因為我和小別兩個人住實在太空了,就分租給別人一起住。不過大家的日子都很辛苦,不一定繳得起房租,而我和小別掙的錢也滿夠用的,所以——小別!」
她興奮地叫著沖入雜亂堂屋側的小廂房。
「我一听里頭有人在吊嗓子,就知道是你!」
「你怎麼跑回來了?」
「你呢?你為什麼都不回碩王府跟我聯系?」
小別一見隨後擠進廂房的巨大人影,立刻繃起敵視的神情。「他來做什麼?」
「我已經告訴武靈阿你是我弟弟的事,一方面想帶他參觀我們的住處,一方面也讓他多了解我們的生活。不然老是各說各話,拿不出證據證明彼此的說法,只會愈談誤會愈大。」
「誤會。」小別一哼,吊眼瞪著武靈阿的孤冷。「人家貝勒爺可從不覺得這其中有什麼誤會,他認為怎樣就是怎樣,和他看法不同的人就叫胡說八道。」
「所以啊,要給他機會去了解事情的真相嘛。」她勉強撐住愉悅的神情和聲調,避免火藥味濃重的氣氛一觸即發。「武靈阿,你先坐下休息,我去弄點茶水來,我們三個可以好好聊聊。」
武靈阿蹙緊雙眉冷睇齊娃一邊熱絡招呼,一邊忙碌搬開炕上雜物,好讓他能在破落的小房里有個地方坐下。
「泡壺君山茶來。」
「啊?」齊娃呆呆笑望他神形淡漠的命令。
他調起俊眼,冷冽以視。「你不是說要弄點茶水來?」
「呃……是啊。」不過她的意思是去隔街小茶館拿一、兩壺人家泡剩不要的淡茶水,但她可不確定那其中還有什麼名貴茶種可供挑選。「君山茶嘛……太普通了,王府里拿它跟開水似的,你要不要喝點特別的?」
「君山茶。」
齊娃被他疏冷的回應逼得沒辦法,只好趕快跑向老遠的大茶樓試試運氣,留下小別和武靈阿大眼瞪小眼。
「說吧。」小別不自在地擺著囂張架式,企圖對抗武靈阿靜靜坐在炕上就散發出的逼人迫力。「你特意支開齊娃,想跟我談什麼?」
「實情。」
「喲,貝勒爺專程前來,就為了逼供這種小事?」他僵硬一呵,努力不被武靈阿的氣勢壓倒。
「我不是以貝勒爺的身分來質問,而是以男人對男人的立場巴你談。」
他這句低語攝住小別向來自認廉價的靈魂。武靈阿將他視做男人,想平等對談?別笑死人了。
「哇,那可真是小的榮幸。」他夸張地大大作了個揖。「像我這種不入流的賤民居然能得貝勒爺如此抬舉,真是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你若老是認為自己很賤,你就真的會一路賤下去。你若認為你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漢,你也真的會是。」
他始終面無表情,始終輕聲低語,卻重重震撼了小別的心。
小別怔怔沉下虛張聲勢的丑態,有些羞漸、有些難堪,又有些充滿鼓舞的振奮力量在他胸中激蕩。他是個男子漢——是的,至少他一直渴望被人如此看待,卻在重重挫敗下連自己都開始懷疑他算不算個男人。
「你不是齊娃的親弟弟吧。」
小別為難地開開合合著小口,想說什麼,又不敢表露。「你問這個做什麼?」
「確定齊娃的身分。」
「那你該去問她才對,問我的事做什麼?」
「只要我確定你不是她親弟弟,我就能確定她是誰。」
「你別說得那麼有把握!」小別逞強喊道。「你、你沒憑沒據的一下說齊娃是誰誰誰、一下又說我不是誰誰誰。你再有本事,也不能隨便定人身分呀。」
「你要什麼樣的證據,蘇小竇?」
小別如遭雷亟地僵在原地,雙眼大睜,震愕至極。武靈阿怎麼會知道……那個在他人生中早已消散的名宇?
「我大嫂本姓蘇,嫁入我們碩王府後,舊姓被我們捏造的滿洲家世給掩蓋掉,她大弟蘇大寶也因此歸入滿籍,改名寶欽,可她還有一個以前家境窮困時賣入戲園子的六歲小弟,蘇小竇。他兩年前正式上台唱旦角,聲名大噪,人稱小別花。我想確定的,就是你的這個身分。」
小別先前的強勢徹底崩潰,像被人當場扒得一絲不掛般,惶恐而又無處可躲。
「你什麼時候認識齊娃的?」武靈阿冷道。
他戒懼地連咽好幾回喉頭,才勉強發出聲音。「半年前……」
「怎麼認識的?」
「我……唱戲,有很多高官大爺常來捧場。那一天,我們戲班子到某位大爺府里表演,晚上休息的時候,大爺把我傳到他房里,我……沒想到他竟然……我後來跟師父們告狀,還以為他們會替我討回公道,可是,卻被他們打了一掌,說我這麼大了,還那麼不懂事……」
「然後你逃出來了?」武靈阿一直語調低沉,不帶任何黏膩的感情。尊重,而且超然,不見任何鄙棄。
「我想死。」小佳瞠著剛烈的大眼,狠瞪著污髒的窗台角,捏緊了身側的衣袍,仿佛那窗角與他有仇,眼眶卻不住掉出串串屈辱。「我是真心喜歡唱戲,也都把我的一切,全投注進去。苦練多年工夫,結果竟被人看做玩物。所以,我……投湖。」
「齊娃救了你?」
「我不知道。」記憶如同他此刻眼前景象,一片模糊。「我醒來時就躺在這里,還穿著我的戲服……」
從那一刻起,他就決定自己沒有過去,沒有親人,沒有師父。在他最危難的時候,那些人沒一個能救他。唯一割舍不下的,是他至愛又恨極的戲子生涯。
你想不起過去的一切啊?那這樣吧,你就做我妹妹好了。
齊娃當時的親切照料與憨直笑容,對他冷掉的心來說,毫無效用。他陰沉地還她一句︰他是男的,便撇過頭去,不屑搭理。直到一個大噴嚏不小心打到他臉側,他才惱怒地起身回瞪,同時愕然看清處境。
喔,你是男的啊……那我們就不能一起月兌光衣服裹上這條被子了。
她渾身濕漉地一邊打顫一邊笑。他環視四周,只看到也是一身濕漉的自己,和一條干癟的破被子。
我是很想趕快泡到熱水桶里,可是,我沒有熱水,也沒有桶子,只有這條被子。你……哈啾!是客人,你先用好了,等你身體暖和了,再輪我用。
照她那法子,等他暖和了,可能就得找張席子替凍僵的她收尸。更何況,頭上扎著白巾的她,健康狀況也不會比他好到哪去。
結果是照他的法子來,拆了正廳里的神案燒來取暖兼烘干兩人濕透的唯一衣物。
這樣燒神案,會不會遭報應啊?
他哼聲斜睨與他一塊赤身縮坐在被里的噴嚏大王。不這樣燒了它,它還能怎樣保佑人?它能變個熱水桶出來救救這兩個坑誄斃的人嗎?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武靈阿犀利審視。
「三、四月左右的事。」雖是春天,半夜落水一樣冷死人。
與元寧二月開始失去蹤影的時間吻合!
「齊娃不會是你的元寧格格。」小別的低應打斷了他的思忖。「我在假扮侍女的期間,已經探听到了很多消息。」
「是嗎?」
「齊娃和元寧格格性格完全不同。」
「她那時頭上扎的白巾或許可以解釋。」
「也許那是踫巧遇到喪事!」小別硬辯。
「你知道她為什麼被叫做齊娃嗎?」
「因為她姓齊。」
「不是,因為她能活下來,實在是莫大的奇跡。」
小別尷尬怔住。他不識字,不曉得姓氏用的齊和奇跡的奇有什麼不同。只是,由武靈阿的口氣判斷,這兩個字應讀不一樣。
「齊娃她很可能二月時遭我舅父的人馬暗算,頭部重傷,忘了過去的事,甚至忘了怎麼說話,忘了餓時要吃飯,忘了衣服要怎麼穿——」
「你胡說!那樣她不成廢人了?!」
「她那時的確形同廢人。」武靈阿晶冷的琥珀眼冰冽地逼視著。「我已經找到當時負責照料她的婦人盤查過,她說齊娃原先被救起來時,昏迷數日,清醒後,成天只能癱坐在床上,雙眼呆滯,不會說話,不會吞口水,對人也完全沒有反應。」
能在短短幾十天的時間內恢復到可以救起小別的狀態,只能以奇跡來解釋。
「但是不管她的復原再神奇,也一定有跡可循。我正是要問你,齊娃從你認識至今,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同?」武靈阿道。
有。他剛和齊娃一同生活時,她的行動極其笨拙,反應很慢,有時還會結結巴巴、詞不達意而挨他罵。所以他們商議出外賣藝時由他主導大局,齊娃助陣敲邊鼓就好,省得壞事。可幾個月下來,她的遲緩狀況不斷改善,幾與常人一般。
但他完全不打算告訴武靈阿這點。
「很遺憾,我不覺得她有什麼不一樣。我剛認識的她,就和她現在的德行相同。」
武靈阿了然于心地垂眸,似笑非笑的表情令小別心有不甘。
「我覺得你的推論很荒謬,齊娃的說法都比你來得精采。」小別傲然炫耀著。
「哪件事的說法?」
「她受重傷卻死里逃生的事。」這是除他以外,齊娃不曾跟人分享過的秘密。「她說,她曾經夢到天上掉下一滴仙人靈血在她身上,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或許那能解釋你所謂什麼她大難不死的奇跡吧。」
「有本事燒神案的人,會听信這種無稽之談?」武靈阿冷笑。
「在我看來,你的說法和她的說法,根本是半斤八兩。」
「那麼你的說法呢?」
「什麼我的說法?」
「你之前說你在假扮齊娃侍女的期間探听到不少消息,想必對齊娃的身分別有見解。說說看吧。」
小別咬牙暗咒。這人怎麼這麼精,他看起來明明很漠不關心的!
「我的說法是︰齊娃很可能是被敬謹親王府丟棄的嬰孩。因為在元寧格格和齊娃這對孿生姊妹中,他們只想留一個。」
「有意思。」
「我有證據!」武靈阿輕蔑的回應激起小別的火氣。「元寧格格和齊娃出生時就被說會克到王府運勢,得送走一個以象征帶走噩運,齊娃就是那個例楣鬼,被丟出去後的死活也沒人管。所以這次四貝勒為了元寧格格失蹤的事找齊娃回來頂替,整個敬謹親王府的反應冷淡至極,四貝勒甚至因此和家人起了嚴重沖突!」
「據我所知,他們沖突的重點好象不是為這事。」
「但四貝勒確實曾因這事挨了父親的罵,府里下人都曉得這個秘密!」小別使勁力挽狂瀾,寧死不肯棄守齊娃。「齊娃在元寧格格家中受到非常冷淡的排擠,四貝勒看不下去,又不便再插手惹惱父親,只好使計讓她住到你家去,可以受到比較好的照料。」
「齊娃在敬謹親王府備受冷落的事,恐怕是你想太多了。」有的家族就是不習慣太親昵的氣氛,非關惡意。
「我是敏銳,而不是想太多。齊娃則是笨,根本不會去想那麼多!但是她好意幫忙卻不知不覺受到的委屈,我全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才是最適合她、最了解她的男人!
「但你卻也完全幫不上她什麼忙。」
武靈阿淡淡一句,就狠狠刺穿小別的英雄豪情。
「我不管你說什麼!反正齊娃絕不會是你的元寧格格!盡避她人是你的,心卻不是你的。你根本不懂她的多愁善感,你也不是她唯一熱心幫助的對象。你在她心中,沒什麼特別可言!」
等小別自魯莽的叫囂中喘好怒氣,穩下心性,才意識到武靈阿平靜的神色底下壓制著何等奔騰的情緒,全暴露在他牙根緊嚼的面容抽動上,以及淨透的寒冰眼瞳。
「多謝你的忠告。」武靈阿輕吟,懾得小別更加心驚膽跳。
再怎麼說,他都是貝勒爺,他的和善是有限度的,他的平等以待是有範圍的,他的容忍是禁不起挑釁的,他的威嚴也是不可冒犯的。可是……
小別倏地堅決抬眼,誓不罷休地回瞪武靈阿。
為了守住他的齊娃,不管什麼老爺少爺貝勒爺,他都拚定了!
武靈阿的眼神雖然威嚇得了小佳的勇氣,卻動搖不了他豁出去的決心。
「你可以回王府繼續假扮元寧的侍女嗎?」
武靈阿沉穩的低問令小別愕然。還以為他會說出什麼可怕的恐嚇咧……
「你們碩王府應該不缺侍女吧?」
「我要你負責的是守護她的安危。」
武靈阿肅殺的神情使得這句輕喃變得咄咄逼人。
「我沒有辦法時時待在她身旁,你卻可以辦到。因此,我想請你這陣子嚴密守護她,同時避免驚動到我的家人。」
「為什麼?若齊娃有危險,請你家人一塊保護不是更周全?」
「因為打算對她不利的,是我母系那方的親人。我不想為了她的安危,引起兩家糾紛。」
真是復雜。「好吧。為了齊娃,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小別看似無奈,其實滿心都是英雄救美的虛榮快感。
「另外,也請你勇于面對你的親人,別再拿齊娃當擋箭牌。」
「我哪有拿她當擋箭牌!」
「你把我大嫂和寶欽的問題都丟給齊娃去處理,讓她夾在你和他們之間難做人。姓蘇的問題,本來就該交給蘇家人處理,少把責任往齊娃頭上推。」
「那又怎樣?」他死不認輸。「我和齊娃之間常有這種相互幫忙的事,關你這外人什麼——」
「你若是個男人,就該有所擔當。」
武靈阿一句切中小別要害,正想狠狠杠回去,外頭就急急奔來喘得要命的人影。
「君山茶來了!找了兩間大茶樓,終于找到了!」
齊娃提著沉重的大鐵壺踉蹌奔入,奮力將它擱上桌面。
「真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她一邊喘、一邊翻過桌上倒扣的杯碗。「那掌櫃的看我這身人模人樣的打扮,客客氣氣地就給我這麼一大壺茶,完全忘了曾把我當討飯的給趕了出去的事。」
「我們走吧。」武靈阿霍地起身,看得齊娃一愣。
「你不是要喝茶嗎?」
「我們回家喝。」他輕松拎起她提得要命的沉重大壺,轉身離開廂房。
「可是……」她急急轉望他孤傲的背影和小別的一臉煞氣。「我還沒跟你介紹我這里的生活和……」
正廳里傳來的嬌嗲假嚷听得齊娃一驚,連忙追出去。
「哎呀,哪里來的俊俏大爺,怎麼不多坐會兒呢?」妖嬈的美婦瞥見由廂房里沖來的齊娃,馬上會心一笑。「原來是齊娃的人啊,我還以為是你們家小別開始接客了。」
「呃,沒有,小別他沒做那種事。」齊娃客氣地說明。「小別一向潔身自愛……」
「你跟她解釋個屁!」小別沖出來破口大罵。
「什麼呀。這麼凶,嚇死人啦。」美婦怯怯挨向武靈阿雄健的臂膀。
「呃……」齊娃焦急地直想叫對方別這樣靠近她的武靈阿,卻又不知這麼古怪的話怎麼說比較妥當,當場結巴。
「少在那里賣弄風騷,他不是你平常廝混的茶販跟屠夫那種人。你有空閑勾搭男人,為什麼不順便還清你該付的房租?!」小別狂吠,把先前的火氣全吼出來。
「你們竟然這樣欺負我一個寡婦!」她委屈地偎入武靈阿胸懷,熱淚盈眶。
「顧大嫂,你先……」齊娃還來不及勸她放開武靈阿,就被身後小幣的咆哮轟擊。
「你算哪門子寡婦,根本是蕩婦!」小幣沖上去一陣狂撕亂爪,弄得美婦尖聲驚嚷。「你剛才說我什麼?你有本事給我再說一遍!」
「干什麼呀!」美婦凶悍地掙扎狂嘯。「我頭發都要給你拔光了!殺千刀的,你接客就接客,犯賤還怕人講嗎?」
「你再給我講一次!你再說啊!」
「媽呀,殺人啦!」她痛得扯嗓大叫。「齊娃和小別要殺人啦!」
「夠了,小別!別……」齊娃正想拉下小別,卻被另一股力道直接拖往廳外,推開涌來看熱鬧的左鄰右舍,遠離此地。
必碩王府的路上,齊娃又是氣惱,又是挫折。她要武靈阿看的不是她生活中這麼低俗吵鬧的一面,她想要他看看她的自力更生,听听她的想法,拜訪一些不錯的朋友們,讓他了解她的過往和生活中美好的一切。
懊好的一次分享,就這麼給毀了。而他的反應,更讓她的心沉到谷底。
問他是不是在生氣,他不理。
問他想不想去她平日活動的地方逛逛,他不應。
問他是不是原本就不想和她走這一趟,他也沉默不語。
憊以為,她可以憑著坦誠和努力,改善他們先前惡劣的關系,結果只是她在一頭熱而已,武靈阿根本不想改善什麼。
他也早就說過,他累了。是她自己無聊,才會自討沒趣。
極度落寞的心情,使她在下了馬車後才發現他們抵達的不是碩王府,而是一座臨湖而立的雅致茶館。一看就知道,不是她和小別那種市井小民進得來的地方。
「這是哪里?」她急急跟在武靈阿背後悄聲問道,左顧右盼,一副作賊心虛貌。
「老位子。」他淡淡對斯文恭候的跑堂倌吩咐一句。
「是,一切照您規矩。」
齊娃緊張地連忙追上武靈阿,偷偷牽住他的衣袖,企圖顯示他們是一道的。這跑堂倌看來就像慣于伺候大人物的角色,不僅對從不帶女客同行的武靈阿無有任何詫異,對他手上拎的大鐵壺也視而不見,依舊彬彬有禮。
齊娃一路跟著武靈阿上樓,挑空的豪華樓層將樓下賣唱女子的歌聲蕩漾成悠遠空靈的音韻,回旋復回旋,泛成邈邈返響,如夢似幻,似近還遠。
偶然間,心似縫,梅樹造。
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
生生死死隨人願。
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待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
守的個梅根相見。
齊娃坐在三樓臨湖的樓閣里,听得怔仲痴醉。小別唱過這出折子戲,她愛極了,可少不更事的小別唱不出樓下女子飽經情思糾葛的感傷。
她也像曲中旦角心境一般,拚了命也要尋到自己的夢中情人。可惜,夢中情人她是尋到了,此刻也正坐在她桌邊另一側,卻咫尺天涯。畢竟,夢境是帶不進現實里的……
「又在發什麼呆?」
齊娃眨眼回神,竟看到桌上擺滿精致茶點,連酒也備上了,卻無人伺候,反倒由武靈阿在親自為她倒茶。
與他擱在另一旁凳上的大鐵壺相較,里頭廉價的茶水和他此刻斟上的極品,形成懸殊的對比。
什麼樣的人過什麼樣的生活,什麼樣的人處在什麼樣的世界。別說是武靈阿的形貌與氣韻,就連他修長的手指都帶有優雅而尊貴的美感,一舉一動,風度翩翩。
他是夢一般的貴公子,就在她眼前,在她身邊,一個伸手可及的絕俊泵影。但再美的夢,也終有清醒的一日。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武靈阿。」
也該是散戲時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