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你這十多天來似乎夜夜都在作怪夢。」
「啊?你說什麼?」她突然由胡思亂想中抓回神智。
「你姊說你這幾天夜里老在作怪夢。」錦繡一邊塞了滿嘴精致茶點,一邊和姊姊琉璃對棄,下得亂七八糟。
「我……哪有作什麼怪夢。」
「還說沒有。你每夜一入睡,早上醒來就一副才掉到水里去的落湯雞模樣,這還不怪?」錦繡狂霸地重按一子。「將軍!」
「錦繡……」姊姊琉璃一到楚楚可憐的無奈相。‘馬’不能走直線,我已經告訴你很多次,馬行日、象行田。」
「馬為什麼不能走直線?你看街上哪匹馬不是走直線的!」
「可是這是既定的棋步,你不能……」
「都是玲瓏啦!」錦繡立刻將炮口調向坐在廳旁發呆的無辜者。「都是她在一旁哼哼哎哎的干擾我的思緒!」
「我沒有哼哼哎哎的啊。」
「你明明就有。每天起床後就一副失魂落魄貌,快到就寢時間時卻興奮得像要去會情郎,還在睡前特地梳妝打扮一番咧。」有病!
「我…才沒有要去會情郎,他跟我才不是那種關系!」玲瓏臉蛋紅通通地忙著比手劃腳。
「他?」姊姊琉璃不解地偏著小腦袋。
「你看你看,她自己說溜了嘴了!」錦繡興奮地甩著食指。「我就猜她一定有男人,每晚就寢後跑出去干些不三不四的事。」
「錦繡!」姊姊琉璃臉都嚇紅了。「這種話……」
「亂講,我才沒有跑出去會男人,我向來都只眼他在夢里相見!」好好一件奇遇,竟給錦繡形容得像下流韻事。
「夢里相見?」姊姊琉璃一臉浪漫的驚喜,錦繡的表情則像吃到一大口餿飯。
「啊……」玲瓏張著小口,一副呆相。她竟然胡里胡涂地就抖了出來。
拗不過姊姊和表姊的好奇與逼供,玲瓏老實地說出她的夢境奇遇記。不過之前的那兩次放肆的狂吻,她全自動省略。反正他後來
也沒再對她做出任何逾矩的行為,因為夢里的妖怪愈來愈恐怖強悍,忙得他倆根本沒空談情說愛。
「那個夢中人每夜都在你夢里殺戮?」姊姊琉璃光想就毛骨憤然。
「對,一直殺到我醒來為止。」最奇怪的是,無論前一夜的戰況有多慘烈、多危急,隔天晚上又會恢復到最初的平靜期,一切從
頭開始。
埃東青干脆在夢里命令她,一定要待女每日清晨卯時初叫醒她,而他會晚她半個時辰再被屬下喚醒。他堅持玲瓏一定要比他早一步月兌離夢境,避免她一個人單獨地留在充滿鬼怪的惡夢里。
那家伙真是多事,她才不怕單獨和鬼怪們留在一起——只是感覺很恐怖而已。可是這種被人挺身保護的安全感……還不錯啦。
「我覺得這種夢好詭異。」姊姊琉璃微微打了個寒顫。
「你覺得詭異,玲瓏可陶醉得要命。」錦繡哼聲斜膘了玲戲一眼。那種白痴又嬌羞的傻笑,分明是戀愛中女人的一貫病癥。「你
該不會瞞了我們什麼不可告人的部分吧?」
「我……哪有什麼不可告人的!」
「你顯然就有。」否則干嘛紅著臉吼得這麼大聲。
「不管有或沒有,那都只是夢而已,何必拿來正經八百地追究!」
「是喔,只是夢而已。」別笑掉人家大牙了。「玲瓏,我活了二十年可從沒听過有人會天天一身濕源地醒來。這要是發生在咱們鄉下,早清道士來給你作法驅邪了。」
這給了姊姊琉璃一個靈感。「玲瓏,那……要不要我去替你請個道士?」
「不要!」要是驅邪成功、恢復正常,她豈不就再也見不到夢中男子了。
「可是玲瓏……」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她強悍地打斷姊姊溫弱的建議。
「所以說嘛,你的夢中一定還暗藏了什麼玄機,讓你會不得。」錦繡雙手環胸地好笑。
「才沒有!」她愈心虛就吼得愈大聲。「你們今天不是要去像王府參加棄茗詩社的聚會嗎?也該卜路了。」
「是啊,我們是該去了。但是等咱們回來之後,你甭想再逃避話題。」錦繡就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討厭,干嘛要硬逼人家招供那麼尷尬的私事?
「玲瓏,你不去嗎?」姊姊琉璃都起身準備上路了,她卻還坐在椅上嘟著小嘴生悶氣。
「我不去。」
「好了,別氣了,錦繡是跟你開玩笑的。」姊姊琉璃輕笑著勾起玲瓏的手。
「我沒有生氣,只是……不想去。」
「為什麼?」她們姊妹倆向來是詩社里的常客,玲瓏尤其喜歡和詩社的朋友們閑聊喝茶。
玲瓏神情為難地咬起下唇,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想不出藉口。
「是不是……你怕上次在平成郡王府的事會在詩社里重演一次?」姊姊琉璃問得很輕柔、很小心。
「我怎麼會怕那種鳥事!」她馬上狂傲地仰起下巴。「我不去是因為我那個……呢,就是……反正今天不宜出門就是了。」
「因為你‘那個’來了?」錦繡疑惑地皺起眉頭。
「不是啦!」她才不要用這種丟臉的藉口。「我的意思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今天我最好留在家里,你們去詩社就行了。」
要是她坦白承認她不去的理由正是姊姊方才的猜測,姊妹一定也不會去,執意留下來陪她。這怎麼成,若照這種情況演變下去,她會害姊姊也跟她一樣漸漸孤僻。
「姊,你帶錦繡去詩社玩,帶她去見識見識嘛。」她撒嬌地牽著琉璃的手搖呀搖。「好嘛,去嘛。」
「可是…」
「上次是平成郡王府格調太差了,咱們才會敗興而歸這次的棄茗詩社可不同,它不是有錢、有地位就進得去的因子。」玲瓏改朝錦繡下手。
「喔?那到底是什麼樣的詩社?」錦繡果然興奮得像是拖到珠寶。光听這詩社的名字就很有品味,仿佛參加過後氣質就會變得特別高貴。
「很好玩的。吟詩對句、比弈品茗,還有豫王府最有名出獨門茶點可以一飽口福,更可以親眼觀賞那兒的黃金西洋鐘。」
「啊!西洋鐘?」錦繡抓起姊姊琉璃的手就往外沖。「快快快,趕緊梳妝打扮一下去豫王府玩,我要看看西洋鐘長什麼模樣。」
「可是,錦繡,玲瓏她……」
姊姊琉璃嬌弱的抗議完全無效,就被硬拖出廳外。
這樣欺瞞自己的姊姊,實在很有罪惡感,可是總比把姊姊拖下水,成為各個朋友都不敢親近的人來得好吧。玲瓏正落寞地想著該
如何一個人打發整個下午時,被侍從的傳喚愣了好一會兒。
「有位姑娘來找我?」
「是啊,還好您沒跟大格格和表小姐一塊到豫王府去。對方一來就擺明了見不到人絕不走人。」踫到這種怪異客人,最為難的就
是他們這些下人。
真鮮,她之前只是隨口唬了一下自己今天不宜出門,還真的就有人挑在這時拜訪她。
「是什麼人?」玲瓏一面和侍女由侍從領向別院偏廳,一面打探。
「她自稱是穆姑娘。裝扮著來,滿講究的,帶著兩個丫環,又談吐不俗,小的想她應該是格格的朋友吧。」
姓穆?她有這樣的朋友嗎?等玲瓏跨進偏廳,她非常肯定,她根本不認識這個看來與她年齡相仿的人。
「你就是玲瓏格格?」對方顯然也嚇了一跳。
「是啊,我就是。」好奇怪的姑娘,人長得是很漂亮,可是態度怪怪的,好像玲瓏長得跟她原先想的完全不一樣。「我們認識嗎?」
玲瓏這坦率的一問,嚇得侍從臉色刷白。放錯人進來了,這穆姑娘根本是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
「等等。」玲瓏馬上阻止侍從上前攆人。「你先下去吧,不必大驚小敝。」這是她的地盤,對方不會對她怎樣。反正下午閑著也
是閑著,會會怪人也無妨。
這個玲瓏格格的確像外傳的一般,不太尋常。穆姑娘神色一整,才抓回思緒。
「突然來訪,格格一定覺得很奇怪,听過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後,你一定會覺得更奇怪。我不奢望你相信我的話,但我希望你能牢牢記住,並吩咐給你周圍的人听,以保性命。」
「啊?」還真玄咧。還好她留在府里沒出門,錯過這麼有趣的事就可惜了。
玲瓏毫不理會身旁侍女擔憂的拉扯,大大方方地請穆姑娘人座相談。
「玲瓏格格,你最近一定有遇到什麼怪事吧。」
「我常遇到怪事。」這全都得歸功于從小就有的陰陽眼
「你指的是哪一件?」
穆姑娘神情漠然地盯著她。「咒術,尤其是跟夢境有關的咒術。」
這下子玲瓏再也輕松自在不起來。她從未把這事向全何人說過——剛才的姊姊琉璃和錦繡不算,這個穆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你不必追問我如何得知,也別妄自做任何猜測。我來是給你一條生路,因為我不想再見到無辜的人死于‘他’導下。」
「他?」
「就是對你夢中人下咒的元凶。」
玲瓏霍地由椅上站起身,震驚地瞪著她。「你知道是誰在背後對我的夢中人作法?」
「我沒辦法告訴你他是誰。」
「為什麼?」
「我是特地來警告你的。如果你想除掉加諸在你身上的怪咒,別隨便找人幫忙,因為那些人是斗不過‘他’的,我可以告訴你找誰比較妥當。」
「你到底是……」
「其一是目光山人,不過這位山人行蹤飄忽,經常通往山林隱居修道,你不容易找到他。其一是城東的半仙月嬤嬤,專門給人批命改運.這是她做生意的地方。」穆姑娘遞上一張手繪的簡略地圖。
「穆姑娘,你——」
「當然還有其三其四,但我不認為你有時間去找那些人因為這兩日之內‘他’就會采取最後行動,把你給解決掉。」穆姑娘完全
不理會玲瓏的發言一路講下去。「我很了解‘他’那種人,‘他’是不會允許妨礙‘他’計劃的人活太久的。」那個有嚴重潔癖的完美主義者。
「等一下!」玲瓏一掌重重地將地圖拍在桌上。「你既然認識那個隨便下咒加害別人的混蛋,為什麼不直接揪他出來面對我?」
終于逮到機會輪她開炮了!
「你知不知道那混蛋把人家害得有多慘?我和我的夢中人每夜都在夢里和惡鬼們纏斗得死去活來,你知道那有多累嗎?我們每夜
根本睡都睡不好!」
「格格,你——」
「而且我的夢中人堅持我一定要早地一步月兌離夢境,怕我一個人在夢里無法面對那群妖怪,可是我也不願意他單獨留在惡鬼堆中啊!你能體會我每夜在最緊急的戰斗時刻中途拋下他,自己醒來的感覺嗎?」
「關于這些,我——」
「雖然這些危險場面並不會真正對我們的造成傷害,可是夜復一夜一直重復著這種惡夢,我決受不了了!我明知那位夢中人即使身陷惡鬼重圍也不會怎樣,隔一晚後夢境又會由平靜期從頭開始,但我還是會擔心、會焦急啊!」
「你該不會喜歡上你的夢中人了吧?」冷冷一句話,立刻讓玲瓏的憤慨變成滿臉通紅。
「那個……跟喜不喜歡沒有關系!」
「無所謂,那是你的私事,我只要把話帶到就好。」穆姑娘輕嘆起身。「格格,你多保重了。」
「等等,你就這樣走了?」
「難不成你想押我在此,嚴刑逼供有關下咒的事?」
「呢……」玲瓏馬上比手劃腳的不知該說什麼,因為她的確在打這個歪主意。
「我冒著生命危險來警告你,是為你的安全著想。難為這就是你回報一個救助你的人的方法?」
生命危險?那這位穆姑娘是背著作法害人的元凶來幫她的?
「對不起,我以為…••我至少可以探到一些線索。」
「你從我身上是探不到多少的,格格,因為我不是‘他’ヾ同伙。」
「那你是誰?」
穆姑娘力圖鎮定的表情出現松動。「我只是個不希望‘他’再繼續做壞事的人罷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你該不會喜歡上這個作法害人的家伙吧?」果不其然,穆姑娘的冷靜突然崩潰,當場羞紅了臉。「無所謂,那是你的私事,我不該多問。可是謝謝你特地跑來告訴我這些,這地圖我會好好收著。」
穆姑娘仿佛松了一口氣似的,終于卸下她登門拜訪以來的防備與疏離。
「那真是……太好了,我還一直擔心你連听都不听我說一句就把我趕出去。」
玲瓏這才發覺穆姑娘手中的絹帕給捏得一團爛皺,顯然一直被主人緊緊地掐在掌中。
「謝謝你,穆姑娘。」玲瓏親自送她到大門口時,看見穆姑娘家的華美馬車,不禁一楞,這位神秘姑娘到底是什麼來頭?
「凡事小心,格格。」穆姑娘在車門邊猶豫許久,似乎在思索什麼。「玲瓏格格,我不太懂咒術,不知道該如何幫你月兌離惡夢,但是你可以用鏡子試試看。」
「鏡子?」怎麼個用法?
「告辭了。」
「啊,等一下!你還沒講明這鏡子是要拿來——」叫也沒用,人家的馬車早像趕著投胎似的跑走了。
晚飯時她興奮地告訴姊姊琉璃和錦繡這件奇事,沒想到她們的反應不是驚訝,而是驚駭。姊姊琉璃覺得隨便招待陌生人的行為實在太草率,錦繡則是大罵玲瓏該把那個女的留下,叫她將背後的元凶招出來。
「穆姑娘才不是那個元凶的同伙!」到底要她講幾次大家才听得進她的話?
「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白痴啊!」錦繡真懷疑這些千金大小姐的腦袋里裝的是什麼東西。「你連人家的來路都模不清楚,就隨便听她胡說八道。搞不好她是那個下咒元凶故意派出來的間諜,講那些奇奇怪怪的話來擾亂你的判斷力。」
「穆姑娘不是那種人!」或許她沒有識人的眼光,卻有敏銳的直覺。「反正我相信穆姑娘的話就對了。」
「隨便你,只是到時候出事了,別說我沒事先警告你!」錦繡吼完轉身就走,重重甩上房門的聲音讓房里的姊妹倆嚇一跳。
沉默許久,玲瓏才不安地低頭喃喃,「姊,難道我真的太傻了嗎?」這麼輕易地相信陌生人。
「你有你率性的優點.錦繡有他思索的層面。你不覺得她只是用不同的方法來關心你嗎?」
「關心?」
「嗯——她的表現方式的確激烈了點」姊姊琉璃也不太容易接受。「可是如果她不關心你,何必浪費唇舌地告誡你那些話?」
「我覺得她只是想罵人而已。」從小就被父母視為開心果的寶貝玲瓏,從沒被人說過一句重話。自從開始作怪夢後,她夜夜在夢里被那個臭男人使喚,醒來後又天天被錦繡罵,衰到極點了。
「好了,不說這些,我有好消息喔。」
「什麼好消息?」剛才還悶悶不樂的小臉立刻閃耀好奇的光彩。
「你不是一直在找一種藍色巨鷹的名字嗎?我今天在詩社里向朋友打探到了.可能是這種珍鳥。」姊姊琉璃在手邊的紙上寫下三
個字。
「海東青?」
「是這個名稱吧。」由妹妹的笑顏來看,她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玲瓏,你找這種巨鷹的名字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好奇而已。」
玲瓏當夜抱著一面子鏡子翻來覆去個老半天,幾乎興奮得睡不著覺。
埃東青…她有很強烈的直覺,這就是他的名字沒錯。他老在為她講不出他名字的事擺臭臉給她看,現在她可找到答案了!這名字
真是太符合他的感覺了,他就像這種巨大而雄偉的老鷹,雙翅大展便將她密實地保護在羽翼之下。
今晚她可帶了個法寶——鏡子一起人夢,房里也擺起好幾面晶亮的鏡子,總會找到對付夢中怪咒的方法的。到時一定要讓海東青對她刮目相看,嘻!
可惜玲瓏並末在今夜的夢中見到他,反而墜人一個無夢的黑暗世界里,從此一睡不醒。
擺龍江府部
「大人,海東青大人,時辰到了。」侍從們焦急地呼喚著,卻只見床上的海東青痛苦地閉著雙眸不斷掙扎,似乎在對抗什麼。
「海東青大人,您醒醒,卯時已經過三刻多了。」
「怎麼辦?要不要拿條冷手巾凍他一下?」讓大人這樣痛苦地沉睡下去也不是辦法。
「大人!大人,您醒醒啊!」侍從甚至不顧規矩地猛力搖蔽地沉重的軀體。「為什麼這些天大人愈來愈不容易叫醒?」
當這群無計可施的侍從由屋外雪堆中冰了條冷手巾放他臉旁時,他才霍然睜開雙眼,猛地彈坐起身,一掌揮去。
「什麼東西?」驚逃詔地的怒吼,差點嚇破屋內人的膽。
「大人息怒,屬下知錯了。」全部侍從立即跪下。「屬下實在叫不醒您,所以……」
原來只是一條手巾,不是夢中妖魔濕滑冷冽的舌頭。但醒來前一剎那的地獄景象仍殘留腦中,令人反胃。
已經連續十多天沒在夢中遇見那個小丫頭,她怎麼了?為什麼不再到他夢里來?
埃東青沉郁地任侍從為他更替衣裳,擦去一身幾乎浸透底衣的冷汗。不用侍從們嘮叨,他也明白這幾天的連日惡夢讓他整個人瘦
了一大圈,神情極度憔悴。
「海東青大人,將軍很擔心您的狀況,畢竟這次西征準噶爾的大計少了您就如同斷了我軍一條胳臂。」
擺龍江將軍當然少不了海東青。
年老體衰的將軍薩布索戰斗力已大不如前,再加上財富與權力,只要擁有其中之一就足以使人腐化,更何況是兩者兼有的將軍。
所幸他有一流的培訓本領,創造出一批批猛銳將領替他的名號打江山,海東青便是其中的剽悍之首。
「明天起,改為每個時辰都叫醒我一次。」免得他陷入惡夢太深,難以蘇醒。
「又改回來了?您之前不是要我們卯時過一刻叫您起床就行了?」
那是因為那陣子夜夜都有個小丫頭在夢里陪他作戰,咕咕呱呱個沒完沒了,性子活像小暴君,過度自信卻根本沒什麼本領,空有
一張漂亮的臉蛋而已,卻挺會激怒他的火氣、刺激他的戰斗力。
那丫頭煩人得很,可是這十幾天沒有她在的夢境,他完全提不起勁對抗夢中惡鬼,又陷入在認識她之前一人作戰的孤寂里。
他要為誰而戰?無止無休的夢境戰爭要打到何時才了?
「大人,太福晉與五少爺到。」
「額娘和小弟?」居然一大早親自跑到他房里。
「你最近是怎麼著?看看你,都瘦成什麼德行了,還能帶兵作戰嗎?」一名中年美艷貴婦與一名二十歲左右的俊美男子相偕而
人。
「有勞額娘了。」海東青冷著一張臉迎母親上座,小弟則意氣風發地朝另一側上位一人座。
「我說你啊,都二十七、八歲的人了,早該成家立業,生個孫子給我抱抱。你現在是戰功赫赫的將領沒錯,但立業二字之前擺的是哪兩個字?」
「孩兒明白。」這種對話幾乎每隔幾天就重復一次,如今已經重復快十年了。
「沒有老婆在身旁照料,當然會精神不好。我給你生得一副身強體壯的好模樣,你卻給我養成什麼德行了?」看到自己的孩子日漸消瘦,哪個母親不憂心?
「孩兒知錯。」他疏離的回應著,面無表情。
一旁的小弟噗哧一笑,馬上被太福晉還以柔和的一瞪,包容多過責備。
「你不要每次都只會嘴上應應,就打發過去。瞧瞧你小弟費揚古,軍功雖然沒你輝煌,但好歹替我生了三個孫子。你呢?你甚至連自己的健康狀況都照顧不了。」
「額娘教訓得是。」
小弟費揚古在一旁笑得好不快意,號稱沙場武神的大哥向來在母親面前必恭必敬,一副孬種樣。此種好戲,他怎麼舍得錯過。
「你別給我裝胡涂、打馬虎,還是我這個額娘的話你根本听不進去?」
「孩兒不敢,只是目前軍務繁重,無暇思及兒女私情。」為什麼夢中的丫頭不再出現?難道她出了什麼事了?
埃東青倏地緊繃的面容讓太福晉更為光火。
「怎麼,我才說你兩句你就不高興?」
「孩兒沒有不高興。」北京的友人多少應該幫他探出了那丫頭的來歷,以及他急于想查清的要事——
到底是誰在背後對他下咒作法?
「你究竟有沒有在听我說話?」
等海東青突然閃回神智時,映入眼簾的已是母親氣壞的尊容。
他認命地嘆了口氣。「如果額娘打算替我準備婚事,孩兒一定盡力配合。」
「你會盡力配合?!」她這個做額娘的為他安排過多少對象,他的一張死人表情卻足以嚇跑任何親家。「你這副德行要是不改
改,哪家敢把女兒嫁給你!」
「是因為我詭異的八字讓人不肯嫁女兒吧。」他突然犀利的雙眼,使冷漠的口氣變得更加危險。
太福晉猛然感到心痛。
「我指的是你的脾氣,不是你的八字。」她的語調黯然轉弱,明白兒子說的的確是人人卻步的原因之一。
埃東青的八字是出了名的詭異,生于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這原本只是極少發生的巧合,卻在一連串家變之下,被解釋成會招惹不幸、禍及家人的乖歹命運。
早年的抄家革爵、災病連連,都被人指為起因于他的氣不正、命不順。而後他在戰場上的驍勇威猛,更被視為是地獄修羅的化身,證明他是個煞氣旺盛的男人,加上海東青的父兄戰死的戰死、病亡的病亡,除他之外,只剩麼弟費揚古可傳宗接代。
雖然沒人能夠證明海東青會克妻克于,終生坎坷,但誰也不敢把女兒嫁過來踫運氣。
「這簡直是恥辱!」太福晉怨毒地咬緊下唇。「如果咱們仍保有當年的地位與聲望,諒誰也不敢用如此惡毒的流言毀謗咱們!」
她絕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八字有何不祥。
「所以你更應該趕緊成親,打破這種無聊迷信的攻擊!」
「是,孩兒知道。」他隨口虛應,注意力早已轉到侍從在他耳畔傳遞的信息。「叫他進來。」
以公事為名打發掉母親及小弟後,海東青立即召見由北京敬謹親王府派來的秘密信差。
「海東青大人,二貝勒派我前來的目的,是請您盡速與小的進京一趟。」
「到北京?」以黑龍江目前準備遠征準噶爾的局勢來看,他怎麼可能走得開。有什麼事會重要到非得他親自跑一趟不可?
「二貝勒說,事關一條人命,千萬耽擱不得。」機伶的信差適時補上一句,「而且您托二貝勒找的小榜格,已經有眉目了。」
埃東青沉思的雙眼霍然亮起。雖然他依舊面無表情,信差卻知道自己已抓對要領。
「這條需要您協助搭救的小命,得了一種奇怪的病,一直不吃不喝地昏睡不醒,再這樣下去,恐怕會衰竭而死。」
「我不懂如何救人,只會殺人。」他是武將,不是大夫。
「您不必懂,因為二貝勒才知道該怎麼救。」
「那還要我上京做什麼?」
「做替身。」
埃東青倏地眯起雙眼。受過嚴格訓練的信差努力保持從容,卻控制不了由本能發起的冷汗。
「這位昏迷者和您有許多共同點,例如︰和您同樣生于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只是整整小您一輪。對方在昏迷不醒前甚至作過好一陣子的怪夢,總是夢到一位身著瓖黃旗戰袍、臉帶刀疤的左撇子武將不斷殺戮,一直奮戰到她醒來為止。」
埃東青始終對信差視而不見,靠坐在大椅上凝視著廳內精美的花瓶,仿佛對那上面的圖紋產生濃厚的興趣。「你說的那名昏迷者是個女孩?」
「是,下個月就滿十六的少女。」
「為何要我做替身來救她?」
「據二貝勒所言,這反常的昏睡狀態是某種被人作法下咒的征兆,如同您被不尋常怪夢纏身的狀況一樣。二貝勒認為,既然您和
她都同樣被人作法陷害,又有著相同的生辰,干脆來個以咒攻咒,破除法術。」
「他想把那女孩身上的咒術轉移到我身上來?」
「是。」這其中的風險,不必明說各人也都明白。「大人?」
埃東青的沉默幾乎繃斷信差的神經。他去是不去?
漫長的等待,讓信差艱困咽下口水的聲音變得分外清晰。就在信差快被自己的冷汗凍僵之際,海東青終于將視線自花瓶調到他臉上,閃露狩獵的眸光。
「那女孩是誰?」
「一品中堂惠大人的麼女,玲瓏格格。」信差語畢的同時,差點被一只巨掌猛然擊上桌面的爆響嚇破膽。
找到她了。玲瓏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