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快追,別讓她跑掉了。」
「快,快……她逃向那邊了……」
「不能讓那臭查某逃走,非抓回來給老大處置。你們往那條路,我走這邊,左右包超她,走……」
凌亂的腳步聲踩碎了山里的清靜,十幾個面貌不善、橫眉豎眼的男人出現在彎曲的山徑,其中有人手里還拿著球棒、鐵棒,嘰嘰喳喳的呼喝著,來到一個岔路,帶頭的指示兵分二路,鬧烘烘的聲音一分為二,繼續往下搜尋。
這陣仗擺明了他們正在找人尋仇,就不知道目標是哪個倒楣鬼了。
雜沓聲如夏天的閃雷,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秒,人聲就走遠了,四周又安靜了下來。
這時,一抹白色從及腰高的草叢里冒出,接著露出一張嬌美小臉,細心的左右觀察確定沒人後,整個人才站起身,拉起拖地的白紗裙跨出草叢,急急的往另一個方向逃跑。
敝異的是她一身的新娘裝扮,頭上戴著水晶花冠,襯著長及腰的頭紗,白色蕾絲繡珠低胸禮服包裹住縴細的身子,外罩著雪白皮草披肩,漂亮的臉蛋在粉妝的精雕細琢下,更顯得絕美迷人,只是這應該出現在婚宴會場的千嬌百媚女主角,怎麼卻現身在山間野徑呢?
難道是落跑新娘?
她邊跑還邊回頭張望,就怕那些人追來,一心兩用的結果是好幾次差點被碎石、樹根絆倒,再一次的差點跌倒,讓她趕忙扶著路旁的樹木穩住身體,沒好氣的低頭瞪著腳下艷紅的三寸細跟高跟鞋。
「該死,穿這種鞋子逃命,就算沒被抓回去,也可能摔死在山里,當初真不該買這麼高的鞋子。」
深呼吸調整氣息,她拉拉身上的披肩,擦拭額上汗水,初春時節,氣候乍暖還寒,她還能跑出一身汗,可見情勢有多危險,若被那些人逮住,後果她想都不敢想像,不過想抓她也不是容易的事,逃亡的路線她早就計畫好了,所需的物品也一應俱全準備妥當等著她,只要她到達秘密基地就行了。
耳靈的听到嘈雜聲又往自己這邊飄來了,她不敢再休息,拉起長長的蕾絲裙,繼續跑路。
穿過曲折小路,走過腐朽木橋,跨過乾枯山溝,最後她來到一處斜坡,近六十度的土坡是最後一關,她必須下坡通過底下的柏油路,月兌逃工具就藏在路那邊的樹林里,只是她看看上坡,再看看盛裝打扮的自己,怎麼她覺得上回來觀察地形時,這坡沒這麼嚇人啊?
「呱——」一群鳥雀受驚般的沖出樹林飛上天。
她不敢再猶豫,決定要犧牲身上的美美白紗禮服,一路滑下上坡,自由可比美麗更重要。
白女敕掌心攀著一旁的雜草藤蔓坐下,移動嬌臀才有動作,怎想到腳下那雙名牌高跟鞋的細跟好死不死就先和草根纏在一起……
「哇啊……」她只來得及尖叫一聲,然後一路滾下山。
有好一會兒的時間,她就像個破布女圭女圭般仰躺在路邊,腦袋像被丟到洗衣機翻攪過,暈眩得讓她張不開眼,她連試了三、四回才終于掀開眼皮,身體四肢爭先恐後的發出酸、疼、痛的訊息,讓她秀眉糾成了一直線,忍不住申吟,心里第一百零六次咒罵著腳上的高跟鞋,她一定要將它劈了當柴燒。
待疼痛減輕了些,她咬牙艱難爬起,身體卻一歪令她差點再趴回地上,這才發現腳上的高跟鞋只剩下一只,右腳空無一物,鞋子不知道被摔到哪里去了。
她真是受夠了,忍著酸疼彎身月兌下鞋于,立刻就想將剩下的鞋子扔了,不過思緒一轉,這或許能拿來當誤導後面追兵的利器呢,收回手,再拉高長裙擺,腳微拐的過馬路。
可惜她少算了自己的厄運,沒注意到對面轉彎鏡已經破裂,不遠處的大轉彎就會變成一個危險的死角,在她听到車聲想跑時,灰色的轎車已經來到自己面前了,下一秒她就感到自己的腦袋先撞上堅硬的鋼板,接著飛了起來,然後天地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小鎮的步調一向都比大城市來得緩慢清閑,連醫院也一樣,急診室內不見忙進忙出的醫生、護士,就算有傷患送來,處理的動作也顯得從容輕松多了。
莫維哲站在病床旁,看著醫生治療傷者,一旁的司機小周則惶恐的叨念著。
「副總,對不起,我一轉彎她就站在前面了,我真是閃避不了才會撞到她,實在很抱歉,我……我會負起全部責任,不會連累副總你的,對不起,對不起……」
「小周,我沒怪你,這不全是你的錯,既然是在工作期間發生意外,飯店會處理差後,我不會將事情都推到你身上的,不用擔心。」好聲安慰著司機,莫維哲臉上維持一貫的斯文淺笑,目光不斷打量著躺在病床上的受害人。
從她頭上的水晶花冠移向秀美的臉龐,再往下看到蒙塵的白色婚紗禮服,最後注視著掀起的裙擺下那雙小巧的腳丫子,沒想到下南部為朋友新開的旅館剪彩,因為高速公路塞車,小周就改走替代道路,卻撞到個赤著腳、手里抓著一只鞋的新娘子。
在撞擊下,她當場辮了過去,四周沒看到任何送嫁隊伍,連目擊者都沒有,一個新娘子孤身出現在荒郊野外,情形委實怪異。
「副總,你看這個女子是不是失戀了,所以想尋短啊?」知道副總會幫他,小周卸下了心里的大石頭,開始有心情八卦。
莫維哲挑起眉看著自己的司機。
小周接著解釋,「副總,你想想看,哪有人會穿著新娘禮服跑到荒郊野外的,她一定是被拋棄了,才故意這麼打扮闖入禮堂想拐走新郎,可是新郎不要她,她傷心過頭就想不開了。」
是這樣嗎?莫維哲一臉的懷疑。
小周再加強說明,「她不是手里只拿著一只鞋嗎?那是因為她太難過了,跑著離開時跌了一跤,掉了一只鞋,就像童話故事里的灰姑娘一樣,只是人家灰姑娘和王子有幸福快樂的結局,她就沒這麼幸運,所以她越想越心痛,就選擇了自殺,打算來個一了百了。」
「小周,你太有想像力了。」莫維哲好笑。
「副總,我的說法可是合情合理,不過這位小姐也真會選對象,遇到的是副總你這麼有良心的人,若是被別人撞到,可能看四下無人就跑了,哪還會將她送醫。」
醫生包扎完畢,放下紗布,「傷患身上的傷口已經全部處理好了,都是外傷,沒有傷到骨骼。」
「謝謝醫生。」莫維哲道謝。
「既然都是輕傷,為什麼她還沒醒過來?」小周插嘴。
年輕的醫生緩緩說明,「她額上的傷不嚴重,應該不至于到腦震蕩的程度,她昏迷未醒的因素很多,不只因為受傷,也有可能她這些逃詡沒睡好,又或許因為疲累,讓她好好睡一會兒,她睡飽就會醒了。」
「哇,這要等到什麼時候?!氨總,你會來不及趕回飯店開會的。」小周看著手表。
「我已經通知劉秘書將會議取消了。」撞到人時,他就了解後面的行程一定都要延誤了。
「副總,你是大忙人,一直待在醫院里也不行,要不你先開車回台北,這里讓我處理就行了。」
「不用了。」莫維哲微笑搖頭,
「副總,我雖然書讀得不多,但是這種小事還難不倒我,你可以相信我。」小周很有擔當的拍拍胸口。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醒了。」
「什麼?」
莫維哲俊雅臉上笑意更濃,「你說的灰姑娘醒了。」
床上的女子睜開了眸子,一對水漾大眼骨碌碌的轉動觀看著四周,下一秒,穿著白袍的醫生就闖入她眸里,低頭審視著自己。
「總算醒了,小姐,你身上還有哪里感到疼痛嗎?頭會不會暈眩不舒服呢?」
她呆愣的看了下醫生,奮力掙扎著坐起,身體感受到的不適讓她皺緊秀眉。
一旁的護士連忙扶住她,「小姐,你最好再躺一會兒,別這麼快起身。」
再看看護士,她眸里顯出了疑問,「這是……醫院?」
堡士點頭,「這是醫院的急診室,你被車子撞到了,是肇事駕駛送你來醫治。」
「被車子撞到?」她更是一臉的茫然。
「小姐,你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嗎?」醫生再問一次。
她低頭看看自己,驚訝的叫︰「我……我怎麼會穿著新娘禮服?身上又怎麼包了這麼多紗布?」兩手、兩腳都有,模模頭,頭上也有。
醫生對她老是文不對題的回答有些不耐,「不都說你撞車了嗎?看你有力氣可以問東問西、動來動去,應該沒問題了。Miss黃,記下她的姓名和基本資料。」
堡士拿起登記板,「小姐,麻煩你告訴我你的姓名、聯絡電話,你要找親屬來陪你嗎?」
「姓名?」
「我需要登錄你的資料,請告訴我你的大名、身分證字號、地址、電話。」護士念出一串要求。
她像反應不過來般瞪著護士,「姓……姓名?」
「她不會是腦子有問題吧?」小周低語,連一個名字都要想上半天。
莫維哲看出了不對勁,走上前好聲的問︰「有什麼問題嗎?」
一看到他,她就像溺水的人見到浮木般伸手抓緊他的衣襟,「我……你……我……」吞吞吐吐的說不清。
「你別緊張,好好說明怎麼了。」
她仰望這張儒秀好看的男性臉孔,鏡片後的眼眸深幽內斂,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容,和煦得如一抹春風,安撫了她焦躁的心,她貼近他,輕聲詢問︰「我叫什麼名字?」
莫維哲挑眉,「你……忘了自己的名宇?」
「不會吧……喪失記憶?!」小周瞪大眼,這不就活月兌月兌的成了八點檔連續劇劇情?
「我……想不起來,我叫什麼名字?」她希冀的看著莫維哲。
「你怎麼會問副總?副總怎麼可能知道你的姓名呢?」
她小手緊抓著莫維哲,不安的囁嚅,「我們……你……你不是……不是我的……的新……新郎嗎?」
放眼急診室里,他是唯一穿著正式西裝的男人,她又穿著婚紗禮服,這是理所當然的聯想。
「別開玩……呃……」小周的大嗓門在莫維哲嚴厲的目光掃射下立刻消音。
「我的車撞到你,然後送你來醫院,不過我並不是你的丈夫,你完全想不起自己是誰嗎?」莫維哲柔聲說明。
她臉色褪白了,「你……你不是……那這里有認識我的人嗎?」
堡士搖搖頭。
她嚇得花容失色,「怎麼會這樣?那我……我是誰?怎會穿……穿成這樣?這是怎麼回事?」
「不可能會這樣啊。」醫生對這個大轉變無法置信,趕緊上前為她做檢查。「你額上只受點擦傷,應該不可能喪失記憶,你還記得什麼事?能想起親朋好友的姓名嗎?」
女子搖頭。
「家住哪里有印象嗎?」
女子搖搖頭。
「電話號碼?任何的記憶都可以,有沒有?」
女子搖頭,還是搖頭。
抓抓頭,醫生也沒轍了,「這實在是不可能,或許做腦波檢查能查出原因,可惜我們醫院沒這種儀器,要送到大醫院做檢查。」
「不過她不曉得自己的身分,要送醫也很麻煩。」護士指出。
「這可能要先報警,看警察如何處理。」醫生推斷。
「那一定是列為失蹤人口,若她一直無法恢復記憶,也許會被送到游民收容中心呢。」小周加入話題。
「不會吧?那不是很可憐?」
「或許還有別的安置地方,怎能教一個嬌滴滴的小姐和游民一起住呢?」
三人就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她將要面對的遭遇,她越听臉色越難看,揪著莫維哲襟口的小手用力到指尖發白。
「我……我不要當……當游……游民。」
「我知道。」莫維哲點頭,沒人想當游民。
「你……你真的不是新……呃……你真的不認識我?」問這話時,她臉上閃過一抹嫣紅。
「對不起。」
她歪著頭靜默了下,才再開口,「我被你的車撞到了?」
「對于這點,我也很抱歉。」
「所以我是受害者。」
「我會負起全部的責任。」莫維哲允諾。
「不用全部,只要一樣就好。」
「哪一樣?」
她的臉更紅了,垂下眸子不敢看他,小嘴掀動了下。
「我沒听到。」莫維哲低頭靠近她。
辦唇再動了動,卻依然比蚊子叫還小聲。
莫維哲再次搖頭,「你可以理直氣壯的大聲要求,不必客氣。」
深吸口氣,咬咬唇,她放大了嗓音,「我要你對我負責。」
小周等人踫巧同時住嘴,不大不小的聲音清楚回蕩在急診室里,讓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都睜大了眼。
發現自己成了所有人的注目焦點,粉頰急速漲紅,她羞窘不已,連忙提出但書,「呃……當……當然這是指我失憶的這段時間,我絕不會干涉你的私生活,我只是要你保證不會將我丟給警察,不會讓我變成失蹤人口,現在你是我唯一能找到有關系的人,我能依靠的也僅有你了……」她越說臉越紅,頭也垂得越低,最後她幾乎是看著地板在說話。
「我願意。」低沉輕柔的聲音打斷她的碎碎念。
卑語霎時停下,她快速抬頭仰望他俊雅的臉,似乎期待他將回答再說一次。
「我本來就不會丟下你下管,以我的能力負擔你到完全康復還沒問題,你放心吧。」莫維哲對她溫柔笑著,轉頭看向醫生時,眼里就多了份精明。「她應該可以離開了吧?」
「可以,她的失憶應是暫時性的,原因下一定是車禍造成,也有可能是她所受到的遭遇使然,只要情緒平復,慢慢就能想起來了。」醫生意有所指的推斷,他邊為她治療傷口時邊听到了肇事司機的精采論點。
莫維哲點了下頭,然後吩咐小周辦出院手續。
「謝謝你。」她細聲道謝,一道光彩飛快閃過她晶亮的瞳眸。
「我該做的,你可以走路嗎?」
她大力點頭,迫不及待就跳下床要離開醫院,卻小看了膝蓋的傷,劇烈痛楚傳來,她痛吟一聲,腿軟無力的就往身前的男人撲去。
莫維哲沒有退避,張開雙臂接住了她。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哇……」
莫維哲索性彎身抱起她,走出急診室,「我了解你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舉手之勞。」
她臉兒紅通通,唇角有抹隱約的笑意,至少她能離開這一團的混亂了。
斑級的歐洲進口轎車在公路上奔馳,車身沉著穩健,寬廣的後座,靜謐的空間,給車里的人最舒適的享受。
她伸直腿,將有些礙事的白紗裙攏好,也挪移著肩上的皮草披肩,讓它盡量能蓋住自己的肌膚,雖然車里有著溫控並不冷,但是長時間穿著單薄的婚紗也不是舒服的事。
「冷嗎?」莫維哲說話的同時也月兌上的外套遞給她,「穿上吧。」
看著他,她感激的道謝,連忙拿下中看不中用的披肩,穿上他的西裝外套,外套上還帶著他的氣息,溫暖乾爽,馬上驅走了寒意,
莫維哲從襯衫口袋里拿出一張名片,「現在才自我介紹似乎有些遲了,不過這步驟還是不能省。」
她接下名片,看著名片輕念︰「四季飯店副總經理莫維哲。」
「我住在飯店里,暫時你也和我一起住在飯店中。」
「這樣好嗎?你要不要先和副總夫人報備一聲?以免引來誤會。」她好意提出。
開車的小周搶著回答︰「有太多女人在搶副總夫人的寶座,不過目前還沒人能坐上,所以副總仍是黃金單身漢。」
這個答案讓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這就要麻煩莫副總了。」
「現在你最需要是取蚌名字,比較好稱呼,」莫維哲說。
小周又有意見,從後視鏡看著她,「對、對,沒有名字很不方便,你是穿著白紗禮服被車子撞到的,就叫小白好了。」
「我又不是狗。」她馬上擰起眉頭。
「小白的確不太好听,那叫紗紗吧,很夢幻,絕對適合你。」小周再想一個。
她抿抿唇,似乎也不甚滿意。
「你有什麼喜歡的名字嗎?」莫維哲將取名權交給她自己。
她四下看了看,在前座的椅背袋里看到一本雜志,她抽出來,指著封皮上的「希」字,「我喜歡這個字,很有希望願景的感覺,我也希望自己能快點恢復記憶。」
「那就叫小希好不好?」莫維哲詢問。
她笑著點頭,「我叫小希,請多關照。」朝他伸出右手。
莫維哲伸手回握住她的小手,「莫維哲,彼此彼此。」
小希,她喜歡這名字,有了新名字,她也有了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