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月夜風高的夜晚,寒冷的北風吹襲著樹梢,大地籠罩在一片陰沉沉的昏暗中……」
凡妮手里拿著書、念著故事給陪伴她的姑母听。她轉身偷望著化妝台上的胭脂盒隱隱偷笑,趁著姑母聚精會神听她念故事時,伸出一只小指頭模著沒蓋上蓋子的胭脂,悄悄地往嘴邊一抹,為了不讓姑母察覺,她還刻意以書本擋住她的臉。
「漆黑的森林里,有一個人行跡鬼祟地蹲在地上,他抬頭仰望天空的月亮,嘴邊還滲著紅色的血液,他的腳邊正蜷縮著一個人,那人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
凡妮愈說愈快,聲音也隨之高低起伏,突地,她將遮住臉的書拿下來。「哇--」她故意出聲嚇姑母。
泵母果真被她臉上的怪模樣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天啊!我真的被你嚇得差點沒氣。」她雙手按在怦怦狂跳的胸口。
凡妮卻一點都不以為意,「又怕又愛听!我只是幫這荒謬的故事加上一點特效,現在看來效果還算不錯。」她自鳴得意的說著。
泵母卻無奈地搖頭,「我真不知道,我哥哥在世的時候是怎麼教導你的?你真的被寵壞了。萬一你在社交季的舞會上也這樣嚇人,我真擔心好男人會全被你嚇跑。」
「其實父親在世時,一直都不贊成我參加什麼社交季,他說那簡直就是將女人剝光,任男人挑選。」凡妮將父親生前所說的話,原封不動地重述。
「哎呀!扮哥怎麼能說這種話?你知道有多少女孩渴望能參加一年一度的社交季嗎?再說,這一次的社交季還是由但丁鮑爵親自主持,機會難得。」姑母臉上寫滿驚喜。「我可是花了兩百英鎊,才能讓你如願地進入這一次的社交季。」她說得神氣活現、揚揚得意。
凡妮卻一點都不覺得稀奇,端坐在化妝台前,拿起亞麻布拭去臉上的胭脂。「我才不希罕,其實那些所謂上流社會的人,有幾個是真材實料?依我之見,全都是一群草包。」凡妮的眼楮瞟著桌上那本「吸血鬼」的書,縴縴細指往書上一指,「就跟寫這本書的人一樣,毫無內涵。」
泵母卻一點都不贊同凡妮的見解,走到桌旁寶貝地拿起書,「這是現在最暢銷的書,我可是花了五便士,好不容易才買到的。」
「什麼?」凡妮停下梳理那一頭令所有人羨慕不已的金發的動作,錯愕地看向姑母,「這樣的大爛書,也值得您花五便士!」
泵母根本沒將她的話听進去。「我都說了,這是現在最暢銷的書,外面正為了最近死去的那五個人紛紛傳說著吸血鬼回來了。」
「吸血鬼?」凡妮譏諷的將頭微往後仰,「哼!簡直是將一樁可怕的謀殺案,故意說是吸血鬼的杰作。」
「你可不要這麼說,若被吸血鬼听到了,萬一你被他吸血……」姑母愈說愈是心驚膽跳,雙手猛擠壓著臉頰,眼中充滿著驚惶失措的神色,「那我死後該如何面對哥哥,我……」
凡妮見姑母嚇得不知所措的驚駭模樣,忍不住想笑,連忙轉身摟住膽小又歇斯底里的姑母。「姑媽,瞧您緊張的,其實有誰能證明這世界上有吸血鬼?又有誰親眼見過吸血鬼?這全是有心人故意以訛傳訛罷了,您別再多慮。」
「我不管是否真的有吸血鬼,萬一哪一天很不幸的讓我遇上,至少我會懂得防範。」姑母雙手環抱著書,說得理直氣壯。凡妮不能實信地瞠目回頭瞅著姑母,「防範?您要怎麼防範?難不成您見過吸血鬼?」她嗤之以鼻地笑譫。
泵母有些得意的訕笑,神情泰然地撩起裙擺走到凡妮身旁,「這就是我為什麼舍得花五便士買這本書的原因,你瞧!」她翻開書,將其中一頁的插畫攤在她的面前。
凡妮聚精會神地看著書中那一頁可笑的插畫,最後忍不住捂著嘴爆笑出聲,「哈哈!泵媽,看樣子您還真忘了打听一下,畫這張插畫的人是否還活著。」
泵母見凡妮一味的取笑她,雙手叉在腰上,忍不住嗔怒地問︰「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凡妮還是忍不住輕笑,「如果這張畫真是吸血鬼,您想吸血鬼會放過他嗎?而且他還把他畫得這麼丑。」
「丑!斑!不管這個人有沒有見過吸血鬼,我篤信吸血鬼一定是個極為丑陋的鬼!」姑母不屑地鄙笑。
見姑母一副凜然的樣子,凡妮忍不住促狹道︰「瞧您一副強悍的樣子,就算真有吸血鬼,相信他一定會退避三舍。」
泵母噗哧一笑,「你呀,就是這張小嘴討人喜歡。」她輕捏凡妮的下巴。
凡妮仰頭面帶嬌笑地望著姑母,自從父親過世之後,幸虧好心的姑母收留她,否則她真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下去。
泵母膝下沒有一男半女,姑父去世之後留下一筆可觀的遺產給她,而姑父生前子爵的封號,也讓她在倫敦的上流社會里仍佔有一席之地,但是日積月累的花費,讓她手邊的財產所剩不多。這一次姑母想盡法子要讓凡妮參加但丁鮑爵所舉辦的社交季,主要目的就是希望凡妮能在這一次的社交季覓得佳偶。
泵母站在凡妮身後,模著她那頭仿如陽光般的金發。「明天裁縫師會來替你量身。」語氣中極盡寵愛。
凡妮放下手中的梳子,起身一臉憂容地面對姑母,「您身邊所剩的錢已經不多,我想還是不必再浪費這無謂的花費。」
泵母欣慰于凡妮的體貼,面帶微笑地望著她,「這點費用我還有,像你長得這麼漂亮,我敢打賭,在這一次社交季的舞會上,你必定是最受矚目的美人兒。」
「但是,姑媽……」姑母的用心良苦她能體會,可這將會是一筆可觀的開銷。
凡妮的善解人意卻更堅定她的決定,「好了,別再跟我辯這種事,我心意已決。」
「姑媽--」凡妮一臉憂愁地望著姑母。
泵母立即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行了,你只要能找到一個好夫婿,就算我對你的父親有個交代。不說了,早點休息吧!」
凡妮了解姑母執拗的個性,知道再多說也無益,只好面帶微笑望著姑母,「您也早一點休息吧!」
泵母伸出手輕拍她的嬌顏,面露滿意的微笑,撩起裙擺擺動著腰緩步離開凡妮的房間。
目送疼愛她的姑母離開後,凡妮不由自主地濡濕眼眶。以她的遭遇來說,她何其有幸能有一個處處為她設想又疼愛她的姑母。
當她轉身移步之際,無意間眼角的余光瞥見桌上那本毫無內容的書,她不自覺的又拿起來翻了翻,書中的內容粗俗,尤其是那張令人發噱的插畫。
她蔑視地笑了笑,又將書往桌上一擱,一臉倦容地爬上床,準備好好的睡上一覺。
???
夜深了!
深沉的夜晚,正是藍尼體力處在最佳狀態的時候;他雖然不必非得在夜間才能出來活動,在大白天里依然活動自如,但是他無法改變幾萬年來吸血鬼家族的生存之道,還是必須靠「血」生存。
「主人,您今天還要出去嗎?」忠心的菲力在一旁小心的伺候著藍尼。
「不了,連吸五個人,夠我生存一陣子了。」藍尼的綠眸冰冷且深沉。
菲力看得出自從藍尼從外面回來之後,臉上始終沒有露過一絲笑容,想必他的心里一直在意著那張報紙,「不如讓老奴去那家報社查一查,看是誰寫的新聞?」
藍尼馬上一臉不悅,冷冷地斜瞥他一眼,「多事!」
菲力見藍尼一臉的慍色,連忙住嘴不敢多說。
藍尼突地起身,走到窗欞前仰望著滿天星斗,「菲力,近日有農奴上門控訴嗎?」
「有,他們擔心真如外面所傳言,吸血鬼的出現……」說到此,菲力面有難色、怯懦地望著藍尼的背影。
藍尼卻嘲諷地冷笑,大掌擊在窗台上「吸血鬼?真是一些愚民,如果當他們知道,他們正在為吸血鬼工作,真不知道他們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主人--」菲力擔心地喚著。
藍尼右手一揚,喟嘆一聲,「放心,我不可能讓他們知道的,畢竟現在的日子不是那麼好過。在我的保護下,這些人民的日子還會好過些,如果在其他的領主統治下,相信這些可憐的農奴一定不好過。」
「主人,其實他們只是繪聲繪影的談論,他們哪知道主人還有一顆善良的心。」菲力忿忿不平的為藍尼鳴冤。
「心?現在的人幾乎都沒有‘心’了。」藍尼譏諷地放聲狂笑。
「主人!」菲力驚慌失措地瞅著藍尼。
藍尼轉身冷冽的直視菲力。「菲力,你關在家里太久了,一點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形。那些有錢人天天歌舞狂歡,而沒錢的貧民卻是有一餐沒一餐的過日子,街角邊天天不是偷就是搶。你說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簡直就是個變態的社會。」他的語氣中充滿著鄙夷與不屑。
菲力無言以對,只能定定地望著藍尼,細听他的怨數。
藍尼感慨地輕嘆一聲,「我是吸血鬼,卻是一個替社會除害的吸血鬼。那五個人哪一個不該死?我和那些只知道榨取人民血汗的人相比,他們才像真正的吸血鬼。」
「主人,您說的一點都不錯,那些不義的有錢人才是真正的吸血鬼。」菲力慷慨激昂地附和。
此時藍尼的臉上才略有一絲笑容,「還是你了解我。」
「可是,主人……」菲力突地吞吞吐吐。
「什麼事?」
「有關您的新娘一事……」菲力怕惹惱心情略微好轉的藍尼。
提及「命定新娘」一事,無端地又惱煩了藍尼。他何嘗不知道,他不僅要靠人血來維持他的生命和體力,更必須尋得願意陪伴他一生的命定新娘,來延續他不死之身。
菲力見不發一語的藍尼臉上淨是煩悶。
「主人,算算現在應該是社交季的開始,不如您也參加這樣的盛事,或許您會在那里尋得命定新娘。」
藍尼沉默下來,緊繃的氣氛持續片刻,他突然輕輕一笑並搖搖頭。「我不可能會去那種令人厭惡的舞會。」
「可是主人,這是一個機會。」菲力急于說服他。
「不了,莫里西斯家族從來不在這樣的場跋出現,我也不例外,一切都隨緣吧!」藍尼堅守這個原則,拒絕菲力的建議。
菲力見自己無能勸服主人,神情略顯頹喪,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主人「壽終正寢」,他不能接受失去一個好主人的事實,再說這也將會是吸血鬼家族中的一大恥辱。
「主人,請接受老奴的勸吧!如果您始終不肯踏出這里一步,哪有機會尋覓您的夫人呢?」菲力使出渾身解數地勸說。
「好了,菲力,我心意已決,如果我真的找不到命定新娘,也算是我命該如此,我認了!」藍尼語氣強硬,厲聲說道。
菲力難過得說不出話。
藍尼的脾氣在吸血鬼家族中算是少見的執拗、倨傲,看來他也無能為力。
???
但丁鮑爵不愧有一流的交際手腕,以他之名所舉辦的社交季,幾乎網羅所有絕色美女以及頂尖人才,難怪許多貴族們趨之若鶩,無不設法擠進但丁鮑爵的舞會。他們都懷抱著一個希望,但願能借由這一次的宴會,物色到屬于自己的伴侶。
凡妮面對著穿衣鏡,穿上由倫敦一流裁縫師所設計的晚禮服,淡紫色的低胸禮服,配上一條薄如蟬翼的白色絲巾,簡單大方卻不失其高雅氣質。
泵母手里緊握著一條珍珠項鏈,疼愛地掛在她的頸項間,不禁驚嘆︰「哇!真的好美。」
凡妮看著鏡中的自己,在華麗衣服的襯托下,宛如變了一個人,她不否認自己真的很美。「姑媽,美是美,但是這也花了您不少錢。」她緊咬著下唇,一臉愧色的說。
泵母卻一點都不心疼,反而笑容可掬的瞅著凡妮,「不要再說這些,我認為值得就是值得。」她更仔細地打量著凡妮,「我猜想今晚你將會是最閃亮的公主,一定是所有男孩的矚目焦點。」思及此,她臉上的笑意逐漸擴散。
「唉,正如父親所說,好似上了拍賣會,讓那些男生喊價、拍賣。」凡妮一想到父親在世前所形容的,不禁全身顫抖。
「亂說!什麼喊價、拍賣,我家的凡妮根本不需要這些,我們是去‘挑’對象,不像蕊蕾伯爵夫人的女兒拉蓓,都已經連續進社交季三年了,至今還找不到婆家。她連喊價都沾不上邊,還不如直接拍賣算了。」姑母故意露出一個滑稽的嘲謔表情。
凡妮看了咯咯直笑,「姑媽,瞧您一副童心未泯的樣子。」
「事實本來就是如此。」姑母不以為然地努努嘴。
凡妮撩起裙擺挨近姑母身邊,「萬一我也和拉蓓一樣,是不是也直接拍賣算了。」她存心逗姑母。
泵母霎時眯起眼楮,嘴邊漾著一抹揶揄的笑意,「要是倫敦的男孩眼楮都瞎了,你就只好認命地陪我到老,安心地做一個老姑婆。」
凡妮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欣然地哈哈大笑,「好,我們一言為定,我嫁不出去就陪您到老。」
「呸!呸!你還真當全倫敦的男孩眼楮都瞎了,更何況哪有女孩願意做老姑婆的?」姑母取笑她。「姑媽,我是說真的。」
凡妮明白姑母對她的用心,姑母用盡心機無非是希望她能嫁個好婆家,可是她的心里真的很想一直守著姑母。
「好了,則再瘋言瘋語,快點,馬車在外面快等得不耐煩了。」姑母斂起笑容催促。
她又何嘗不願意讓凡妮一輩子守在她的身邊,有了凡妮,這間冷清的屋子才有一絲的溫暖,但是女孩長大了,終究還是要嫁人的。
凡妮將絲巾輕披在頭發上,掩蓋住她那一頭令人羨慕的金發,挽著姑母。「我們現在就上戰場吧!」嘴邊進出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