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窩暖呼呼的,頭一次知道,原來陽光是有味道的,無法形容那具體是什麼味兒,可是不只嗅覺,就連觸覺都能細細品味到陽光的清新舒服,曬在被褥上,好香。
肌膚摩挲著蓬松的布料,柔柔的、軟軟的,讓她睡了再久也不覺得累,只想繼續貪賴在暖被里醉生夢死,要是阻亙在身旁那硬邦邦的「東西」不存在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她沒去理會那團規律起伏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只是右腿一踹,就想將佔著大床一角的礙事東西給踢下床,不準它來瓜分自己的休憩領域。
睡得七分迷糊、三分惺忪的她沒注意到自己的腦袋是窩靠在那具硬邦邦的「東西」上,這一腳,不但成功將床上的異物給踢滾開來,也讓她的腦袋陷入松軟的枕頭里,一聲男性驚呼在重物落床聲後緊接著傳來。
她雙眸驀地瞠亮,警覺心剎那間全數回籠,身體遠比她的理智更早一步清醒,她從撐起身到探出半具身軀去查看僅花不到半秒,甚至快到連被踢下床的孟恩愷還沒來得及做出驚呼以外的第二個反應時,她已經飛撲下床,整個人壓坐在他身上,菱嘴一張,重復昨天她昏睡前的最後一個動作——
兩排貝齒朝他的脖子使勁咬去!
「等——」所有瞌睡蟲早已逃竄無蹤,孟恩愷感覺到頸子一陣濕疼,皮肉又再一次受苦受難,淪為別人口中肉,只消她頭一仰,他脖子上那塊肉也會跟著被撕裂。
他還沒有心理準備呀!
孟恩愷深刻體會到小獵物被肉食性動物追著竄逃時的無助和無奈,也完全明白了這種總是出現在動物頻道上的弱肉強食,介紹獅子如此、介紹鱷魚如此,介紹獵豹——也一樣。不論是用爪子拍昏獵物,或是用牙齒咬斷獵物的脖子,總之最後都月兌離不了瘦弱的那方躺在草地上任人開腸剖肚,強壯的那方則是吃相難看,沾了滿頭滿臉的血……
他伸手將她的頭壓抵在自己頸邊,不讓她有機會叼著他的肉離開,也不讓自己「有幸」看到身上某些部分一塊塊剝離的血淋淋畫面。
她被他突來的反擊給惹火,扯咬的力道瞬間加大,逼得孟恩愷不得不更出力將她按向自己的肩窩,使她的嘴除了牢牢咬住他之外,再也無法做出任何撕裂拉扯的動作,她的口鼻密密貼著他炙熱的肌膚,呼吸的空氣變得稀薄,她必須舍棄啃咬他,才能騰出一小部分的空間吁喘。
孟恩愷察覺脖子上的啃咬力道逐漸減輕,皮肉痛雖然仍在,也漸漸化為辣辣的麻疼,反倒是她吹拂在他頸肩上的呼吸熱度越來越清晰。
「你現在是人不是獸,請不要做出這種不理智的舉動。」他撥冗提醒她,頗驚訝竟然還從自己的語氣里听到喜悅,真是犯賤。
若不是昨夜已見識過她由豹變人,明白她撲咬他的行徑是出自獵豹本能,否則被一個渾身光溜溜的美女撲壓在地,又承蒙美人青睞,自動自發在他脖子上啃草莓,要人不朝婬欲方面幻想還真困難。
她驚愕地松口,這才注意自己的視線里看到了一頭長發,那是變成獵豹之後必然會消失無蹤的部分,而現在輕輕貼附在她與他的身上……收回雙手,看到了蔥白的十指,她才發覺自己變回了人身。
變人變豹,對她而言都是本能,時常讓她忽略了她此時此刻是什麼模樣,就拿現在來說,她以為自己仍是獵豹,所以毫不考慮想撲殺他,可是牙齒穿不透他的皮肉,她還以為是他的肉太硬,完全沒想到啃上他脖子的並非獵豹利齒。
「你知道了?」她的聲音雖細,但比一般女子來得低沉,或許是甫睡醒的緣故。
「你自己在我臂彎里變的,我以為我眼花了,但是現在我相信這是事實。」瞧清那張小臉上凝聚出殺人滅口的陰沉,這回他的反應不再遲鈍,趕在她又咧嘴撲咬他之前開口,「我是無意間知道的,雖然我不清楚你是用什麼手法變這套把戲,那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和你溝通,你不需要采取最壞的解決方法來封我的嘴。」嘴巴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不用急著拿它來撕肉。
「溝通?我沒學過!」听起來就知道是麻煩事,她只想干淨俐落地「處理」掉他!
「被人一口一口吃掉我也沒學過。」他將目光定在她臉上,她眼楮的色澤是漂亮的藍中帶綠,本以為是光線折射或其他緣故才會形成的視覺色差,但細細注意才確定,那異色的瞳是真實的存在……危機當前,他竟然還有閑情逸致去打量她水亮的雙眸,贊嘆那眼中英氣煥發的光芒。
「我不介意教你。」她扯開獰笑,雖然在漂亮的臉蛋上只是加添美感,但是對于知道她秘密的孟恩愷而言,他十分明白這樣的笑容底下,代表著多少血腥的堆積。
「可是我對這門課沒有大太的興趣。」他抱歉回笑,客氣地婉拒了她。
「興趣是可以培養的。」反正他已經看過她的真面目,她也不用跟他客氣。
平放在他胸口的柔荑慢慢掄起,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開始浮現斑斑鮮艷,瞳仁由圓形逐漸拉成橢圓,殘月狀的利爪劃破了他的胸口,她正在變身,變身為可以輕易將他撕咬成碎片的獸——
孟恩愷抓住越來越深入他血肉間的十指,盡量以不激怒她的語氣說道︰「那麼我們先從溝通培養起?」
「我只想咬死你,其他的事情我沒興趣。」她露出雪亮如刀的牙,在紅艷艷的小嘴映襯下更加耀眼醒目。
「興趣是可以培養的。」他抄襲她的話。
「我不會放過任何知道我秘密的人,只要被人知道,傳回去‘那里’的機會就變大,我絕對不要再回去!絕對不要!所以我要吃掉你,只有死人才知道什麼叫守口如瓶!」
她不會再相信任何人,全世界除了她自己,她誰也不會再相信了!
語畢,她已經完全褪去人形,恢復成野性的狩獵者,一心一意要致他于死!
就在她三度俯準備攻向他的項頸,讓那兩個齒印——一個是豹齒,一個是人齒,各在他脖子左右邊——湊成三個,一條長長的繃帶由她臂上滑落,在豹掌與他的胸口前形成一圈圈散亂似漣漪的布團,她怔忡了下,看見繃帶另一端仍黏繞著自己泛著疼痛的燒傷處,因為她由人形變成豹,原本纏在手臂上的繃帶才因為她外形的改變而松月兌。
「這是……你纏上的?」
孟恩愷發覺她問這句話的同時,利爪收斂了幾分,只剩下指掌的重量仍壓在他胸口上頭,卻不帶任何侵略氣息,臉孔雖然沒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可是方才殺氣騰騰的猙獰樣也已尋不到蹤影,一秒之差,差之千里,現在的她,像一只偏著小腦袋的貓兒,正用狐疑的水燦眸子凝望著他,表情可愛到幾乎讓他以為他只消點頭承認,下一瞬間她就會伸出粉女敕濕滑的舌頭舌忝洗他的臉,以表達心中如黃河泛濫的感動。
可是——
女王的表情下一秒鐘又漲滿厭惡,厭惡著自己一閃而逝的感動、厭惡著那條像蟒蛇纏繞住她的繃帶、厭惡著他毫無懼怕迎向她的目光!
「多事!」她吼道,想藉此吼掉突來的莫名情愫,好似只要咆吼得越大聲,那些莫名情愫就會害怕地縮回心底深處,不敢再探出頭來擾亂她。
她一口咬住繃帶,將它扯離自己的手臂。
「住手!你的傷口會腐爛化膿的!」孟恩愷伸出手去搶救繃帶。
「不要你管!」好不容易稍稍凝結的瘡疤又被扯開,鮮血淋灕,她疼得低狺幾聲,幾不可聞地被掩蓋在牙關緊咬的豹嘴里。
孟恩愷的醫者脾氣被不合作的病人給激起。他的病奔向來都是無法溝通的小貓小狽,有時難免被那些小祖宗抓傷、咬傷,可是從沒有一回是被當成食物壓倒在地上又扯又咬,那也就罷了,他知道動物生病時就像小阿子鬧脾氣一樣麻煩,需要更多的包容與耐心,可是她應該是個可以用言語溝通的「人」,為什麼行徑卻一味的偏向野蠻?他不氣她想咬斷他的脖子,卻很氣她不愛惜自己!
就算是女王也不可以這麼要任性。
「是你自己跑進我家來讓我管的!」跑進別人家偷吃寵物的人可不是他。
「我進來吃飽就會自己出去,不用你管啦!」她又不會要求他恭送她離開,管這麼多!
「你把我的診所當成什麼地方了?!」
「吃飯的地方啦!」而她雙眼所見的生物全都是食物,肥美的鳥、鮮女敕的兔、可口的鼠,還包括此刻躺在她身下的男人,美味呵。
「為什麼會將我的診所當成餐廳?」他的診所又不像一般會飄散陣陣料理香味的食館,引人垂涎,一屋子動物更難免發散出淡淡騷臭味,再怎樣也不可能將這里誤認為餐廳。
「從屋子外面就看到一籠一籠的新鮮食物在走動,根本就是故意擺給我看,讓我從中挑選最肥最女敕的來吃,你都這麼好意邀請了,我當然也不用跟你客氣!」辜負別人的「好意」就太不知好歹了。
「那些不是擺在外面給你挑順眼的吃……」
他的這家診所並非只是替動物打打預防針、開開藥的獸醫院,它將佔地五十八坪的一樓區分為二,左手邊的隔間是這兩年才重新裝潢營業的診所,右手邊的隔間則是寵物美容服務,在三十多年前,他那身為獸醫的父親及身為寵物店老板娘的母親因動物而結緣,在兩人牽手步上禮堂的同一天,獸醫院和寵物店之間的那面水泥牆也正式破除,宣告兩者合一,幸福的日子不過三年,他父親就在一場車禍中去世,少了主治大夫的獸醫院因而歇業,只剩下右半邊的寵物店仍在經營,之後也是因為他這名「遺月復子」繼承父業,左手邊的動物診所才有重新開業的機會。
以透明玻璃櫥窗展示右半邊的寵物店是為了商業考量,讓顧客可以看見店里活潑可愛的小動物們,而不是像餐廳水族箱的功用,展示一條條肥魚讓客人指定要宰殺哪一尾來大飽口欲。
她輕哼。
她吃東西也不是光挑順眼的好不好,如果是這樣,那麼她第一天就不會挑那只大鸚鵡下手,而是他。
第一次在暗巷眺向他,他正抱著白色波斯貓,輕輕梳理它的毛發,距離太遠,遠到她听不清他是否在與貓說話,只瞧見他懷里的波斯貓昏昏欲睡、一臉滿足、被那只在毛皮上滑動的大掌伺候得好生舒服,它眯起了貓眸,喉間嗚嗚逸出歡愉的叫聲……好的賤表情!這句話當然是送給波斯貓,而不是他。
尤其他撫模貓的方式,更贏得她的定楮凝覷。
她想,那只大掌一定有魔力……
她慢慢回神,才發覺自己執起了他的手端詳,也才發覺自己在本能意識下又恢復人形,此時她的手正捧著他的手背,研究著那只掌紋分明又修長好看的大掌,不明白為什麼他可以讓那頭貓兒如此信任著他。他的手,不算細膩,甚至帶有幾顆粗糙薄繭,觸感除了溫溫熱熱之外,再無其他更神奇的感受。
半強迫地握牢他的手,在她光果皮膚上來回滑動,除了癢和熱,她還是不覺得他的手和她的有什麼地方下一樣。
孟恩愷看著她將他的手當成肥皂在身上游移涂抹,不時皺皺眉、抿抿嘴,臉上的表情絕對稱不上享受,只是……他的感覺卻完全不是這樣呀!她的膚質遠比視覺上看起來更加細致光滑,像一匹超柔軟的緞子,在他的指掌間滑出驚人的觸感饗宴,她領著他撫過她的頸間及鎖骨,幾綹不听話的發絲混入兩人掌間,癢癢地搔弄挑撥著脆弱的理智,再滑過她的右頰,上頭粉撲撲的櫻花色澤白里透紅,像正盛的花期,橫過她挺直高聳的鼻梁,被縷縷熱息熨燙著他的手背,移動到她的左頰,那處同樣粉艷的柔膚上,他的指月復不經意觸及她小巧耳垂,細細地感受其間的軟女敕,再往下,就要籠罩住她渾圓豐盈的胸脯……
「感覺不對。」她悶聲嘀咕。
怎麼感覺不對?!靶覺簡直該死的好!孟恩愷和她抱持不同的想法。
她像塊磁石,強烈吸引著他的手,再也拉不開。
這樣的視覺畫面,引誘著他的唾液分泌、瞳孔放大……
「感覺真的不對。」她的悶聲嘀咕不再僅止于低喃,幾乎是在指控他了。
孟恩愷任她領著他的手掌抽離軟女敕女敕的渾圓,改為攤放在她的腦門上,他幾乎要失望地嘆氣,掌心還牢牢記住了那絲滑的觸感。
壓制在他手掌上的柔荑堅決地將他的手釘鎖在她的發間,下一瞬,一頭烏絲滑膩全數消失,墨黑色的光澤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動物的皮毛,她只花了幾秒又變回獵豹,而那只鉗在他手背的柔荑也理所當然的變成豹爪。
「動呀!」見他怔仲發傻,她不滿地噴氣命令。
「動什麼?」他還處于前一秒的享受,完全不明白此刻的轉變該做何反應。
「動你的手!」
愣了良久,孟恩愷終于看懂了她低垂著腦袋的動作。
「你……要我模你?」
她的回答只是瞪了他一眼。
他真的覺得她像只高貴的大貓。不是那種隨時隨地需要人伸手寵溺的家貓,也不是那種在別人家車蓋上窩眠的流浪貓,正確來說,是貓科中的女王,想要撫觸她還必須得到她頷首恩準,而現在,她正賜予他這份無上的光榮。
真想大喊一聲「謝女王恩典」。
幾秒之前,她還伏在他身上準備撲咬他,現在卻又要他動手模她,朝令夕改的速度讓他誠惶誠恐呵。說不定他才模了她一把,等會兒她又露齒咆哮要咬斷他的手。
伴君如伴虎;伴女王如伴獵豹。
偏偏就是有死忠的臣子甘心犧牲奉獻。
「你要什麼種的模法?」是模小動物還是模女人?這兩種「手技」完全不一樣,前者是馴服,後者則是取悅。
「有差別嗎?」她的眼神不改凌厲,可是片刻涌起的疑惑還是讓她的表情加添了可愛的成分——雖然一頭獵豹再怎麼可愛還是頗恐怖的。
「要我示範?」哪一種,快快點名吧,要不然自動變身來暗示他也行。變人,他就模人;變豹,他就冒著生命危險模豹。
「我想要你……像模那只賤貓一樣模我。」她沒有思索太久,口氣有遲疑,但仍是命令句。
她腦海中一直烙著這些天在診所外面望見的景象,她嫉妒那只賤貓、她垂涎他的大掌,她……也想享受一次看看。
「模貓?」這個答案真讓人失望,他個人是比較希望模人。「但,你不是打算咬死我嗎?」
「你如果模得我不舒服,我就咬死你!」
臣惶恐、臣遵旨。孟恩愷微微一笑。
「請吧,趴下來。」他拍拍自己的胸口,示意她將腦袋擱在這個位置。他這輩子模過的貓狗無數,模豹……倒是生平頭一回。
她有些防備,換來他的苦笑。
「你趴在這里,我要是有什麼不軌,你只要脖子伸長幾公分就可以咬死我,需要擔心害怕的人是我吧?」所以不用露出那種好像他會算計她似的疑心表情,滿傷人的。再說,她的爪子還放在他胸前,只隔著薄薄一層皮肉就可以把他的心剮挖出來,她有什麼好怕的?
她想了想,認同他的說法,豹腦袋輕輕擱在他胸前,一雙藍綠色澤的琉璃眸死盯著他的五官,只要他有個不尋常的動作或眼神,她就能在第一時間進行撲殺。
孟恩愷的心口多了份沉重的壓迫感,那是她的重量。
他輕輕拍撫她的腦袋,知道她對他還是不夠信任,目光也飽含謹慎,他懸著笑,掌心順著她的毛發而下,動作反覆而有規律,同時輕輕說了些什麼,聲音很低很柔,她沒听清楚,因為她耳膜里全被他的心跳聲佔滿。
懊像……真的滿舒服的,有種被人寵愛的感覺。
「你是從哪里來的?」忽略自己還被壓在猛獸身下,他的口氣像閑聊,他記得她方才不小心說溜嘴的那句話。
我不會放過任何知道我秘密的人,只要被人知道,傳回去「那里」的機會就變大,我絕對不要再回去!絕對不要!所以我要吃掉你,只有死人才知道什麼叫守口如瓶!
她只回了幾聲含在嘴里的咕噥,像是在斥責他多話,而後伸舌舌忝舌忝差點滑出唇角的唾液。
「你叫什麼名字?你有名字嗎?」他鍥而不舍地想挖出她的隱私,因為不諱言的,他對她感到好奇。
沒听到他問什麼,她的神智開始有些迷糊,像是有人將她的知覺攪和成泥,不讓她有辦法思考。
「為什麼你會變人又變豹?該不會是……基因突變?」他歸納了一些半人半獸的形成原因,雖然個個荒謬離奇、個個都說服不了他,但是他又無法否認現下伏臥在他身上的那只豹的的確確會變成一個美艷的女王。
至少他想先弄清楚趴在他身上享受服務的「生物」到底該歸類成哪一綱哪一目,還會不會變熊變虎變男變蛇……
榜,一直念一直念,很吵耶,專心一點模好不好!
她一愛睡就脾氣暴躁,睡前如此,睡醒也如此,別人有的起床氣她有,別人沒有的睡前氣她也有,面對他的疑問,她只回了兩聲噴氣。
「你從一開始就是兩者並存,還是你原先單純是人,抑或單純是豹?」孟恩愷揉揉她的頸後皮毛,听到她滿意的吁嘆,那雙本來死盯著他的晶眸也緩緩眯起,只剩幾點余光瞄他,而那余光更卸除了戒心。「你該不會是豹族的女王吧?」因為被人類亡國而淪落在外,等待豹騎士來迎接她回家?
「女王?」她先是一愣,繼而冷笑,笑他月兌口而出的天真想法,也笑他的不切實際。「這是我听過最新鮮的形容詞了,我像嗎?」
「很像。」尤其是撲咬人的神態,簡直像透了高高在上、不容人侵犯權威的女王。他撫模上她的背脊,獵豹線條最美的部位,弓形的動戚流線,蘊滿爆發力及迅捷的速度,只是此時被他安撫得服服帖帖。
他對豹形的她自然沒有任何遐想,他可不像日前閱讀過的一本課外讀物,男主角對雌性的野獸竟然也吞得下去……簡直就是禽獸,幸好他的診所里沒有這號人物,否則一票母動物的貞操豈不全毀在那變態手里,但是轉念一想,他現在踫觸的地方若變成人,是最光滑細致的果背……
「沒人這樣說過我,他們只說我是寶貝。」她在他的指掌摩挲下閉起雙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擰著眉,聲音低啞而沉悶,只不過因為埋在他的胸口,這些情緒全被掩蓋得很好。
「他們有眼光。」她用了復數的代名詞,表示以「寶貝」稱贊過她的,不只一人。
寶貝的定義,該是極度珍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確實值得被如此對待。
她只是笑,沒再回答,靜靜享受著他的撫弄。
既然是別人口中的「寶貝」,為什麼會淪為流浪豹,甚至得潛入他的診所尋求溫飽?
想再問,也知道她不會回答;想再問,她卻睡著了。
孟恩愷模著模著,直到五指纏上了黑色長發,才發覺睡在他胸口的獵豹已經不知不覺變成人,發絲披散在她的縴背、手臂以及他的身上,和她的人一樣,那麼霸道又理所當然地佔據著他,完全不給他選擇的機會。
她再醒來時,房間里只剩下她一人。
她發絲凌亂,整個人呈大字形癱在床鋪中央,骨碌碌的眼珠將一屋子擺設瞧了好些回,像在熟悉環境一樣,也在尋找著那個斯文男人的身影。
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刻意尋找他,像是一種習慣,一種……上了癮的習慣。
這里是很陌生的環境,照理來說,應該會讓她不安地豎起全身防衛,可是她現在完全沒有這些念頭,只想繼續賴床幾分鐘,吐納著令人放松心情的氛圍——房里,有他身上的味道。
餐風露宿好幾天,一直到此刻,她才嘗到了「逃離」的踏實感,覺得這種感覺……很甜,也開始覺得當初拚死拚活地逃離是對的、是有價值的,即使只差那麼一點,她可能就要被炸斷一只手臂;即使逃到了外頭,所要面臨的是茫然未知的環境,只要能換得現在平平靜靜躺在一張大床上,沒有任何恐懼及害怕,就這樣呆呆看著眼前一切,腦子里什麼也不用思考,完全放松長期以來繃得死緊的神經,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幸福了。
「喵!」
被窩外傳來貓叫,听在她耳里卻是另一種語言——喂!
敗嗆的開場白。
她很勉強地從枕頭上抬起腦袋,媚眼如絲地覷向微啟的房門口,只見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兒高抬著下顎,綠澄澄的貓眼像兩顆上好的寶石,盈滿傲視群倫的驕芒,踩著高貴的步伐朝她緩緩走來。
那是只美麗的長毛波斯,而她也見過它,它就是被那男人模著模著就一臉的賤貓。
綿長的鳴叫,像是正訴說著什麼長篇大論,它跳上了床,高高地站在棉被頂端,用王者專用的角度俯瞰她。
「下去。」她甫睡醒的嗓音帶著幾分佣懶韻味。
「喵。」它從鼻孔哼氣。
「再羅唆就別怪我動手。」被窩下的縴手掄了又松,松了又掄,每重復一回,五根指頭的指甲就更銳利一分。
長毛波斯貓雖然被她一雙利眸瞪得心底發毛,有些孬種的想轉身逃跑,但一想到它上來的目的,說什麼也不容許自己那麼軟腳!
「喵喵——」又是一長串的貓語。
它一早就听到主人對著滿屋子的畜生說,二樓有位「女王」,等她睡醒再介紹給大家認識,听得它向來高傲的自尊心越來越不滿。女王?這個名詞分明是來和它作對的!
它是「都督」耶,現在全診所里的貓狗鼠兔全都是它腳下的嘍羅,有誰的「位階」敢比它高?偏偏現在來了一個「女王」!教它的面子要擱哪里?!
它的貓格不容被人如此侮辱,所以它才上樓來觀察那個被主人贊美到發光發亮的女王是什麼狠角色,現在看來不過是個長得漂亮些的女——
驀然,光果的縴臂從被窩里探出,不顧被單下滑時所暴露出來的無邊春色,一把揪起站在她身上放肆的賤貓,準備將它揉成貓球再丟出房門。
貓語中交雜著女嗓的輕斥,貓叫很淒厲,她的語氣卻很不屑。
「喵喵喵!」無禮的人,干什麼干什麼干什麼,我是堂堂都督——
「嘟嘟?嘟嘟有什麼了不起?!一只貓叫嘟嘟很驕傲嗎?叫嘟嘟就可以不知死活地擾人清夢嗎?!」她的起床氣可是很大的!而且她餓了,不介意今天的早餐是肥貓肉!
「喵——」你沒讀書呀?!此都督非彼嘟嘟——
「管你什麼嘟和什麼嘟的,我警告過你了,是你自己送上門找死,我不會跟你客氣的!」還敢回嘴,嫌死法太輕松了是吧?哼哼。她爪子一亮!
「喵喵?!喵喵喵——」哪有人爪子這麼利的?!犯規!
都督想逃,再也顧不得自己原先上來「嗆聲」的用意,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女王陛下動手教訓人了。
彬許是都督響徹雲霄的號叫聲讓人無法置若罔聞,身在一樓的孟恩愷上到二樓一探究竟,房門沒有關攏,讓人清楚看到此時房里上演的……不知是動物廝殺戰抑或某種詭異至極的情節。
廝殺戰——床上一人一貓扭打成一團,貓爪亮晃晃的,人爪也毫不遜色,你一掌我一掌,各自身上都留下了細長的血痕,現在是她略佔上風,正一巴掌一巴掌招呼在都督的貓臉上。
至于情節……床鋪上的一人一貓都算果裎著身子,都督披著一身雪白毛皮,雖然被抓扯下來不少綹,但好歹重要部位還是遮掩得穩穩當當,但是另一方……晨光透過白色蕾絲窗簾滑進房內,為屋里帶來了明亮,這種明亮有別于日光燈的刺眼,是淡淡的、柔柔的光暈,有著一絲朦朧,在白玉般的嬌軀上交織出明與暗的對比,半掩半現的春色引人遐思。
她身上唯一有遮掩的地方,只有他趁她睡熟時,二度替她包扎上繃帶的縴臂,不過遮了那一小塊肉,好像也沒什麼作用。
貓臉被甩向門口方向的都督發現了主子在門外見死不救,唇邊還掛著輕笑欣賞它被女王施暴,它嗚咽一聲,掙扎好久才從她爪下逃出生天,奔向主人的懷抱尋求保護。
可憐的都督並不知道方才差點扯光它一身貓毛的女人,就是這些天老是溜進診所來進食的大獵豹,否則它就算有天大的貓膽也絕對不敢近她的身——尤其它曾親眼目睹獵豹咬斷鸚鵡的喉嚨、扯開天竺鼠的身首、拉出兔子的腸子
「還敢告狀?!」她冷聲一哼,那只臭貓撲進他懷里時的委屈咕噥可沒逃過她敏銳的听覺,看來它是欠人家再痛扁一頓!
見她大步走來,都督是驚嚇,孟恩愷則是驚訝。
他避開她伸手逮貓的動作,順勢背對她,不在視覺上佔她便宜。
「你先把衣服穿上,這樣會著涼的。」他指了指床頭櫃上早已替她準備好的衣物。
「我不覺得冷。」現在教訓死貓比較重要。
「先把衣服穿上!」這回孟恩愷的語氣加重,不容她反駁。難道她完全不顧忌他是個男人嗎?在一個男人面前身軀不覺得不自在嗎?雖然昨夜他該看的沒看多少,不該看的也沒什麼看到,可是一具-縴合度的嬌軀飛撲而來,對他的刺激也太大了。
「這麼凶做什麼?我時常這樣呀!」她在「那個地方」時,通常都是果著身子,雖然還披了一層毛,不過也算一絲不掛。
「喵喵——」羞羞臉,不要臉,沒穿衣服亂亂跑!
「想死就再說一次。」她眯眼,蓄勢待發地準備撲向它,這次她可不會只抓花它的臉,她會像對待前幾天那些「食物」一樣,一口咬斷它的咽喉!
「喵——」縮回主人懷里抖抖抖。
窩囊。她不屑地哼了聲。
「穿好後再去洗把臉,下來一塊吃早餐。」孟恩愷不清楚她所謂的「時常」是指她時常果睡,或是時常在男人面前果身……
雖然他一點也不驚訝女王將男人踩在腳底下狂笑的想像圖,就算渾身不著寸縷也無損她的尊貴及傲氣,她是個適合揮舞皮鞭的人,只不過有時她的舉動卻又讓人不得不承認她的稚氣。
一听到「吃」,她雙眼都亮了起來,原先還存在的惺忪慵懶瞬間煙消雲散,垂涎的表情很是可愛。
「好好好,吃早餐!」她真的餓了。
小鮑主般單純無邪的動作由女王做來真是不倫不類,女王不該興奮歡呼,她該冷艷地補上一句「我要吃魚翅熊掌燕窩松茸」,而不是像個開心的小女孩,雖然這副模樣的她也是美得驚人……
她輕快地跳到床頭櫃旁邊著裝,只留下孟恩愷和都督相看兩瞪眼,他頓了下,隨即抱著它下樓。
「喵。」她剛才抓傷我,你都沒罵她,偏心!我們抓傷人就會換來你的教訓,你不公平。都督埋怨著。
「她真的像我告訴你們的那樣,對不對?一個女王。」孟恩愷听不懂貓語,卻也習慣和貓對話。
「喵。」她是個暴君。它不認為女王這兩個字足以形容她的凶狠,嗚,它臉上一定都是爪痕,破相了啦……
「我相信你們會處得很好,她好像听得懂你們說話。」畢竟都是貓科,說不定只有口音不太相同,就像他們台灣人,有些說國語、有些說台語、有些說客家話,還有些說原住民語言。
「喵。」處得好?是呀,下輩子。
「你也這麼認為嗎?都督。」
「喵。」我的臉好痛,帶我去擦藥好不好?
「她比較害羞,你是這里的老鳥,多擔待些。」孟恩愷笑著順了順都督的毛,走向一樓入口。
「喵?」把我抓成這樣還叫害羞?那不害羞豈不是把它拆成一塊塊了?!
「別欺負她噢。」
「喵!」都督的聲音揚高了八度,主人,你真是夠了!
不久,她乒乒乓乓的腳步聲快速地從二樓踏了下來,身上隨意披著他的襯衫,這副模樣才讓她看起來像個嬌小的女孩,孟恩愷將都督放回地上,讓它自行活動,他洗淨手,從小廚房端出餐點。
「來,吃早餐。」
她對著他遞上來的吐司夾蛋皺眉,本來那副很期待用餐的表情全數坍垮,投來的眼神是控訴多于不解。
「我以為是那個。」縴指指向右邊籠子里那只抖得很厲害的胖兔子,如果昨天沒被他逮到,胖兔子早就在她肚子里等消化了。
「阿布不是早餐,它是寵物。」孟恩愷笑笑地將她壓坐在椅子上,盤中食物擱在她正前方,外加一杯熱牛女乃。
她實在很餓,即使對盤子里的吐司極為厭惡,還是抓起來咬了一小口,然後,臉上的厭惡加深,瞄向胖兔子阿布,開始幻想自己嘴里咀嚼的不是面粉發酵物,而是它那肥肥軟軟的腿肉……
喀滋喀滋……
她滿足地眯起眸子,塞到嘴里的吐司變得美味。
「你嚇壞阿布了。」孟恩愷擋在她的視線前,不讓她那種虎視眈眈的眼神將阿布生吞活剝。唉,沒看到它的眼淚都快噴出來了嗎?
不獨獨是阿布,一屋子的小動物都忙著將腦袋塞進食物皿里,仿效鴕鳥土遁似的,沒一只敢發出任何雜聲,偶爾飄來幾道偷瞄的視線,在接觸到她那雙冷森森的美眸時,又忙著將臉塞回皿里,抖抖抖。
動物本能會分辨危險,尤其那個「危險」正坐在桌前啃吐司,這麼近的距離,要撲殺它們太容易了……
「我什麼也沒做。」
是呀,你只不過是望梅止渴罷了。他在心里接話。
「我叫孟恩愷,該怎麼稱呼你?」雖然兩人昨天的接觸已經夠「親密」了,可是他們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她沉默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像是很努力的回想,努力到擰緊了好看的眉,就在孟恩愷幾乎要出口請她放棄凌虐自己的腦袋時,她笑了——
「黑婕,我叫黑婕。」她舒展開來的笑容很燦爛。
他本來以為他會听到比較偏似于寵物的名字,例如小報、Lucky、咪咪之類的,沒料到她月兌口而出的是個人名。
「黑是你的姓氏?」
她的神情變得淡漠,可是沒有怒意。「說是姓氏,倒不如說是某種記號。」
「什麼記號?」
她本欲開口,又突地領悟到什麼似的閉上唇。
「我跟你熟嗎?為什麼要告訴你?」她的口吻像在賭氣,視線也瞥向另一邊去。
「好,我不多問。」他也不想自討沒趣,「要不要再來一塊吐司?」
「難吃死了。」可是肚子又餓到讓她不得不啃。「我想吃它!」她還是垂涎那只肥嘟嘟的兔子。
孟恩愷堅決搖頭。「阿布是寵物,是用來寵的,不是用來吃的。這樣吧,我再煎顆荷包蛋給你夾吐司。」
說完,他立刻到小廚房打蛋,不一會兒工夫,一顆煎得漂漂亮亮的荷包蛋成為她吐司里的夾心,她試了試味道,仍是不甚滿意,鄙夷的模樣沒改半分。
「你再等等。」為了討好她,他第三度進廚房。
兵爐聲鏗鏘響起,慢慢的,有股香味飄散出來,刺激著她的食欲,光聞到那股香味,連現在干啃的吐司夾蛋都顯得順口許多。
這回他端出來的,是一大塊七分熟的牛排。
「你宰了一只胖兔子給我吃?」她直覺想像這塊肉的原來模樣是什麼。
「如果你這樣想比較開胃的話,就這樣想好了。」孟恩愷完全不想解釋,他就不信這種料理過的好東西會輸給生吃小動物。
擺婕用不慣刀叉,直接伸手去抓肉,燙得她哇哇大叫,最後還是孟恩愷親自將肉切成小塊,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邊,伺候他老媽都沒這麼殷勤。
「好好吃……」咬下去還有香香甜甜的肉汁在嘴里漫開,沒有腥味,也沒有皮毛妨礙她進食,比她吃過的任何一樣食物都來得好吃。
「我對自己的手藝還滿有自信的。」從小他母親工作養家,他自然而然就幫著分擔家務,七歲就會煮滿漢全席。他很滿意她的視線完全離開兔子阿布,它的肥女敕再也不讓她垂涎,而她的表情已經給了他最大的贊賞,一個廚子能得到這般肯定,夫復何求。
「早知道前幾天那幾只也教你這樣弄……」她咀嚼著美食,覺得自己好像浪費糧食,委屈了自己的胃。
孟恩愷看著她的饞樣,又無奈又好笑地搖頭。「吃慢點。我明天還可以弄烤全雞給你吃。」他突然非常想端出所有拿手料理來喂飽她,一想到她極可能只嘗過生肉的滋味,他就覺得不舍。
是哪些個混蛋將她當成動物豢養?豢養也就罷了,還給了最差勁的待遇,養寵物前都不去閱讀坊間的參考書嗎?吃生肉對動物沒有太大的助益好不好!
「明天?」她嘴里還餃著肉塊,怔忡于他的笑容,更怔忡于他的話。
「還是你要吃炸的?」
「不是,你說明天?」她像非要確認什麼一樣,神情嚴肅。
「我是說明天沒錯。」她沒听錯。
「明天我就不在這里了。」
他微訝,「不在這里,那你要去哪里?」她不是流浪豹嗎?
「我在這里才奇怪好不好!我又不是你養的,為什麼要留在你這里?!」
「你不是我養的,卻在我這里吃吃喝喝,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我是潛進來的,一切都是偷偷模模進行,跟你有什麼關系?!」雖然後來被他抓到,那也不代表他就可以在她身上烙下「屬于他」的標記。
「你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嗎?」他相信她沒有,如果她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就不會在這附近徘徊棲身。
「當然有,大街小巷我全可以鑽,不需要依賴誰!」
「在外頭流浪會比有個地方安身來得好嗎?」他無法理解她此時掄拳頂嘴的怒意……不,說怒意又不那麼單純,她的語氣里有厭惡、有排斥,和更多更多的恐懼。
「當然。」她咬牙,「好過太多太多了!我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擁有我,用任何豢養的方式都不會!」
就算她多喜歡煎肉的好滋味,就算她多喜歡躺在他房里那張軟呼呼的床,就算她多喜歡他的味道、他的笑容、他的聲音和他模貓的方式,都不足以讓她眷戀到犧牲自由——她不容許自己再蠢一次,她不會再信任誰,也不會再被誰佔有,即使她心里隱約對他產生信任,卻還是強迫自己將剛萌生的信任拈除。
她不再相信世界上有所謂的天使。
擺婕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猛然起身,撞倒了椅子。
她掉頭往診所外奔跑,如豹似的健步飛馳,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對街暗巷里,讓孟恩愷連開口挽留的機會也沒有。
離去的她,順手模走了盤中最後的一塊肉,以及他為她的倔強而操煩刺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