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浩乎空消失。
等到老板碎碎念地回到廚房,沈寧熙在員工休息室仔細搜尋一回,連同左手邊的盥洗室也沒放過,可是仍沒有找到黑浩的身影。
難道是趁著她牽制住老板的小空檔從門縫偷溜了?但當時她和老板二剛一後卡在門口,就算黑浩有本領從她身旁的空隙胞掉,也沒有本事鑽過老板卡滿整個門框的龐大身軀呀!
沈寧熙空白的腦子里填進了太多問號,一個一個幾乎要塞爆了她的腦,各種假設,推斷、分析,所得到的答案只是更大的疑惑。
他真的平空消失了。
除此之外,她也沒有辦法解釋黑浩上哪去了,況且他的濕衣服還晾在盥洗室的一處小角落,如果他月兌下了唯一蔽身的圍裙,就算跑得出面包店,赤身果
體的模樣也會在街上引起騷動,可是外頭沒听到什麼尖叫或口哨聲,表示他下可能離開這里,但……
放心,我什麼都不專精,獨獨「躲人」定我的強項。
她以為那是一句玩笑話,雖然當時他笑得如此自信,她卻沒有給予絲毫信任,此時一想,她-感覺到他的語氣是那麼該死的篤定,他躲得連她都找下到了!
輕吐口氣,像是松懈了繃緊的神經,他的消失讓她下用提著心、吊著膽,生伯被老板發現後她會死得多難看。再輕吐口氣,也像是嘆氣,他的消失那麼無聲無息,連知會一聲都沒有,讓她覺得心口像挨了一拳,隱隱悶痛。
這股悶痛很是陌生,是她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她以為是感冒的前兆,胡亂吞了兩顆止痛藥想壓制不舒服的感覺,可是整個下午還是覺得郁郁難解,重重敲打了胸口兩下,皮肉是可以感受到扎實的捶打疼痛,可是這樣的小痛來得快,去得更快,消失之後,悶痛還是很囂張地霸佔整個胸腔。
尤其在想起他時,悶痛會變得更清晰。
晚上十點,面包店打烊。
沈寧熙拖著比平時更沉重的腳步回到自己位在面包店對面小巷的租屋處,她的工作很少需要花腦筋思考,但是今天她卻花了整整一天在「想」黑浩。
之前「想」他,她可以解釋是因為眼睜睜看見他被大海吞噬,良心難安。
這回「想」他,她也可以說服自己是因為擔心他,畢竟是她將他帶進面包店,卻連他怎麼離開的都不知道……
可是,何必呢?
擔心別人向來不是她生活守則里明列的條文,況且像他那種耀眼的生物,根本和她分屬不同的世界,她連自己都管不了了,還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他嗎?
她本來就有打算將黑浩趕出面包店,現在他自己走了不是更省事嗎?
沈寧熙冷冷哼笑,將自己從胡思亂想里給孤立了出來,在黑色小背包里模尋著家門鑰匙,她的背包里放置的物品很簡單,一包面紙、一個皮夾、一串鑰匙,除此之外,什麼也沒——
沈寧熙雙眼瞠大,采進背包的右手模到了不屬于上述那三項私人物品的東西。
軟軟的、毛毛的、會蠕動的……
食指微微彎曲,在毛茸茸的東西上來回撫觸。這詭異的觸感該不會是那包面紙擱置過久而長出了霉菌吧……
「吱!」
當她的手指戳刺到絨毛時,背包里傳來怪聲,沈寧熙不會蠢到認為那是霉菌發出的叫聲。
她勾起鑰匙,連帶勾起了纏繞在鑰匙圈上的小小重量。
定眼一瞧,懸掛在指間的除了原有的骷髏造型鑰匙圈之外,還有一只尾巴旋繞在銀鏈上的——小幣鼠。
她沒被它嚇到,它似乎也一樣,尋常女孩看見老鼠就驚慌失措的尖叫亂跳完全沒發生在她身上,而尋常老鼠見人就逃的敏捷在小幣鼠身上一樣不成立。
「是面包店里帶回來的嗎?」沈寧熙喃喃自語。在面包店里偶爾會見到蟑娜老鼠逛大街,她已經習以為常,只不過老鼠溜到她背包里倒是頭一回。
她蹲下雙膝,將灰鼠輕輕放在樓梯上,用食指指月復揉揉它的小腦袋,見小幣鼠溫馴而不怕生,她忍下住多逗弄它一會兒。
「小家伙,幸好你是爬進我的背包,要是爬錯了,下場恐怕下只變成鼠肉餡那麼簡單而已。快走快走,否則被其它人看到了,少下得又是一頓掃把伺候。」
要是它落入老板手里,那明天的咸蔥面包里的「肉松」就有著落了,反正鼠肉和豬肉做成肉松也分辨不出來嘛,而且老板一定會義正辭嚴地說老鼠是靠偷吃店里面包-會養得又肥又壯,就像豬養肥就殺來吃,老鼠也可以沿用相似的處理方法。
她站起身,灰鼠也同樣挺直身軀,模樣可愛極了,她將鑰匙插進孔內,轉開門鎖時,灰鼠像喇叭似的短耳也跟著動兩下,沒有離開的跡象。
在沈寧熙轉身進到屋子里時,那只老鼠有了動作——
「寧熙。」
突來的聲音讓沈寧熙停下關門的動作,在昏暗的樓梯問四處張望,尋找著聲音來源,她甚至先跑上了五樓又跑下三樓,而安靜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樓梯間自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忙碌奔跑。
這棟老舊公寓是這附近出了名的鬼屋,一樓到五樓只有兩戶住家,一戶是一樓的香燭鋪,另一戶便是住在四樓的她。晚上她下班回來,香燭鋪早就關店熄燈,整棟大樓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一盞燈光,正好和她的氣質很速配。正因如此,她更可以確定方-喚出她名字的聲音不是哪門哪戶傳來的電視雜音或錯覺,因為這里靜得太絕對,她不會听錯的!
那是黑浩的聲音。也只有他敢砍掉她的姓氏直接叫「寧熙」!
「可惡,叫我沈小姐!」她堅持糾正他的錯誤稱呼,即使她現在根本沒見著半個人影,只能對著樓梯上下吠叫。
「寧熙,低頭,我在這里。」
聞言,沈寧熙反射性地將腦袋一垂,樓梯上除了那只灰鼠之外,連顆灰塵也沒有……
幣鼠動口了,「是我,黑浩。」
見鬼了,真的。
沈寧熙一時之間還沒能從震驚中回神。
她沒想到自己此生有聿見到一只老鼠變成帥男人的奇景,而更驚人的是這個變回「人」的男人身上一絲下掛,大刺刺地將每一寸呈現在她眼前,緊實的月復肌、飽厚的胸肌、稱頭的三頭肌、結實的腿肌,以及——
她受了太大的刺激了,久久無法從那個令人血脈債張的畫面中跳回現實。
「來,喝杯茶壓驚。」黑潞殷勤地替沈寧熙端茶送水,他知道自己嚇壞了她,畢竟誰能看見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在眼前真實上演而面下改色?她的反應已算鎮靜,沒有盲目亂竄、沒有震天驚叫,超乎他的預期,忍不住在心底給她拍手喝采一番。
這個女孩子,真是特別。
第一次在海邊石堤遇見她時,他就這麼認為了。
雖然她身上無時無刻散發著「離我遠一點」的排拒,也同樣用行動來傳達她拒人千里之外的念頭,但他無法忘記當他第二次跳入海里時,她臉上所展現出來的錯愕與慌張,以及猛然伸出來的救援之手。只差一點,他幾乎要忍不住必握她下意識伸得那麼篤定的手,將他的生命交付在她手里。
第二次在面包店外遇見她,他很驚訝,驚訝中有著更多更多的高興,因為她成為了他這些日子里腦海中最單純的存在,很自然而然的、隨時隨地的,他都會想起她,想起她是否會以為他死亡而哭泣,想起她是否會對他有一絲絲的懷念。
一直以為在茫茫人海中想再見她是無望了,所以乍見她的瞬間,他又驚又喜,雖然她仍是那麼嚴密地保護自己,用渾身散發的黑色陰影將自己包裹得滴水不漏,素淨而白皙的臉蛋上還是面無表情,可是這樣冷淡的表情之下,竟也會有那麼溫柔的笑靨——在樓梯問,她蹲著身,將變身為鼠的他輕輕擱放在地,指尖的溫度、唇畔的柔美,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最美的景色,讓他忍不住開口喚她。
不希望讓她看見狼狽的自己,不希望讓她知道自己的怪異,不希望讓她發覺自己的秘密,但他私心中卻更希望當她知道自己的狼狽、自己的怪異,甚至是自己的秘密時,仍能一如往常的淡漠……或是溫柔。
沈寧熙像尊木頭女圭女圭,雙手被操控地捧住了杯子,湊到唇邊呷了幾口,一切動作都是黑浩在執行,而她只是盲從。
「寧熙,你怕嗎?」黑浩半蹲在她面前,俊顏逼近她禁地前十公分。
沈寧熙終于清醒,第一個反應就是身軀猛退至沙發椅背的最深處。「叫我沈小姐!」講不听耶!
「那不重要。」他聳肩,現在身上只裹著一件從她櫃子里挖出來的薄被單。
「那很重要!」這關系到她全身雞皮疙瘩的起立立正站好。
「不,那一點都下重要。重要的是,你害怕像我這樣的「人」嗎?」黑浩問,眼神申明明白白地傳達著希望她回答「不會」。
唔,被單再拉下來一點她就伯。沈寧熙看著他舉止之間,那件被單苟延殘喘地掛在腰月復,像是只要再多走兩步路就會有走光的危險,她不由得咽咽津液,方-他全果的模樣還殘留在她記憶里,老實說,那件被單遮或不遮也沒有太大的差別,因為在她腦里的殘影太過搶眼。
「我不知道。」良久,她-記起要回答他的問題。
「怕就怕,不怕就下怕,哪有什麼不知道的?」顯然黑浩不滿意她給的敷衍答案。
「如果變成老鼠是你唯一會的把戲,那有什麼好怕的,我會輸給一只比我腳掌還小的小老鼠嗎?」這股氣勢只維持了三秒,「不過如果你會再變身成恐龍的話,我會怕。」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害怕。
她向往的死法雖不用太華麗,可好歹她不希望自己死得尸骨不全,被恐龍撕成一塊一塊的滋味她敬謝不敏。
「變成老鼠是我唯一會的把戲。」黑浩笑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氣。
「你是變魔術的?」
擺浩搖頭。
「那你是怎麼辦到的?」她指的是他變身的特技。
擺浩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想。只要用「想」的,就可以。」比呼吸還要簡單。
「難道「想」就只能「想」老鼠這類的小動物嗎?要是你「想」獅子、老虎等等的,會下會變成它們?」
「我的基因里沒有獅子或老虎的DNA」,想破了頭也變下出把戲。」
沈寧熙很驚訝,只是那張下習慣表達太多情緒的臉孔沒辦法擠出太多的愕然。「言下之意,你的基因里有老鼠的口DNA?」
擺浩先是沉默,確認她臉上的表情里是否包含了厭惡,良久,他-緩緩一笑,點了頭。
他笑,因為她只是單純的驚訝。
「你爸是老鼠還是你媽是老鼠?」這種遺傳的本源必須追溯至父母雙方,再下就是朝雙親的雙親再上訴,看看是在哪一者的染色體上造就了他的身體特質。不過……人跟老鼠?很創新的夫妻組合,人獸耶。
「我相信我的父母都很正常,應該都是人類。」黑浩用了一種猜測的淡然口吻,像是連他自己也下曾親眼證實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人是鼠,而他的語氣也不會因為這緣故而有什麼遺憾。
「人類生出老鼠……這要有絕對的奇跡-可能做得到。」沈寧熙臉上的表情倒讀不出她是信或不信,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黑浩的句子接話。
她信嗎?這麼荒謬的說法,拿去騙騙小阿子還說得通。
她不信嗎?可是她眼睜睜看到他由鼠變人,下是幻想、沒有錯覺,甚至在她與他之間沒有任何東西遮蔽或是障眼,她騙下了自己,那是一只活生生的灰鼠以及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形體交換。
擺浩跟著她來到冰箱旁,看她取出一顆隻果啃。她的住處不大,和面包店的員工休息室不相上下,加上一些基本家俱的進佔,讓她能活動的空間遠遠不及員工休息室,暗色調的牆壁油漆、暗色系的擺飾,無論屋子整理得多麼一塵不染,還是讓人覺得灰暗。
她一身黑衣,因為黑色系的削減作用,使她的身影顯得更縴瘦,幾乎有種一手就能牢豐掌握的感覺,披散的黑色長發流泄在背脊,映襯著小小的鵝蛋臉孔,加上屋里本來就偏暗的燈光,如果是從屋外望進來,恐怕會以為屋里飄蕩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女鬼。
「我身體里的基因下是由血緣遺傳而來,是改造。」他徑自拿了瓶礦泉水灌,一邊說道。
「改造?把自己改造成一只老鼠?」好偉大的志向呵,別人是巴不得變成強悍些的動物,像大象、猛虎之類,很少有人願意讓自己變成老鼠的。
「我無從選擇。」她的玩笑話很難使黑浩發笑。如果他有選擇權,他又何嘗願意如此。「我是實驗品,頭一個實驗品。」
「你的意思是後頭還有第二個、第三個?」
「不只。」他的黑眸斂了斂。
擺浩憶起往事,劍眉問擰成緊結,這是沈寧熙頭一次看到他這樣的神情,她一直以為他是愛笑的,也一直以為他臉上的笑容八成是打上石膏,堅固得敲不碎、打不破,此刻她-感覺到他……也是有情緒的人。
擰起眉,是因為不悅還是痛苦?沈寧熙很難去猜測。
「改造出這麼多老鼠做什麼?統治全世界嗎?」那用老鼠大軍也太辛苦一點了吧,還下如將時間拿去開發生物武器比較快。
「老鼠只有我一個,其它人不是,因為我是頭一個實驗品,所以他們只敢用繁殖力、生命力強的老鼠來試。」
「他們是誰?」沈寧熙抓住了重點。
擺浩一靜,並下是下願向她吐實,他連身分都願意讓她知道了,再隱瞞什麼都太嫌矯情,只是他在思索著該如何回答。
「……偏執的研究狂魔。」終于,他決定了答案。
「我懂了,就像有人終其一生去研究復制人一樣,對國家對社會沒有實質上的貢獻和幫助,但還是願意花下大把大把的金錢去鑽研,你所謂的他們也是偏像于這類的人吧?」
擺浩苦笑,「他們……想證明,自己是上帝。」以為物種是可以由人手捏造形體,任他們捏扁搓圓。
「那麼他們在實驗成功之後將你放出來了?」她還以為這類的研究物是珍貴的資產。
「不,我是逃出來的……我們。」
擺浩這時的笑容真實了些,可以想見他對于能逃出研究所是多麼高興,也不難猜想他在研究所的生活稱下上幸福美滿,所以-會如此渴望自由。
沈寧熙又想到了矛盾之處,「既然逃了出來,你為什麼要自殺尋短?」逃出了生天,不是應該更努力活下去嗎?否則逃不逃根本沒有任何差別呀。
「我自卑。」他的回答一如那天在石堤上的答案,只是這回沈寧熙明白了他所謂自卑的模樣並不是指現在人模人樣的他,而是身體里另一個基因所帶來的變化。
擺浩坐在老舊沙發上,右手-在下顎邊緣,長指靠著薄唇,半擋去了好看的唇形,突地,他念頭一動,高大的身影消失,沙發椅上還殘留著原先人形重量的痕跡,而同樣的地方只剩一只垂頭喪氣的小幣鼠及一條被單。
「我身體里潛在著這麼令人厭惡的生物,思心、骯髒、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伸出了短短的鼠手,在燈光下拉出的鼠形陰影不及一個人的巴掌大。
「擁有這麼可恥的模樣,我覺得……還是死了的好。」
沈寧熙嘴里吐不出任何一個安慰的字眼,因為她太清楚那種浮現在腦于里「還是死了的好」的想法,世界上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找到存活下來的勇氣和動力,幸運的人,有著牽絆的親人及劫舍下下的眷戀;不幸運的人,在盲目尋找模索之後仍只是盲目,誰能告訴他們該怎麼樣呢?
她是無法體會他對自己特殊的體質有著怎生的掙扎,畢竟若非當事人是絕對無法了解,若是硬要表現出同情或是寬心接受,那太虛偽了,她做不來,她無權干涉他求生求死,就像她也排斥別人對她的悲觀多加評論。
「我們在研究所里學到的,只是如何成為一個听話順從的廢物,逃離開了那里,以為人生就此改觀,沒想到要面臨的世界竟然是那麼陌生。」
從孤兒院被領養,本以為迎接他們的會是一個和樂完整的家族,誰知道踩進去的,卻是一處牢籠,在那里,他們不過是實驗用的白老鼠,沒有人權,不能隨意鬧脾氣要任性,否則動輒就是電擊棒伺候,明明是可以溝通的人類,「他們」卻寧可用對待動物的方式對待他們,只為了將他們訓練成只听話而下敢反抗的實驗動物。
而逃離了豐籠,-發現……外頭的世界與他們格格不入,無法謀生、沒有朋友,甚至沒有回憶。他們像是一群闖入了奇異年代的古人,對一切事物感到好奇,也對一切事物陌生而無所適從,孤立無援。
「所以除了跳海之外,你還會一直想辦法死羅?」沈寧熙從他的話里嗅下到一絲絲想活的,簡直和她如出一轍。
「對。」黑浩應得很肯定。
同類,她找到同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