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一直有黑盼盼的存在,已經很久很久了。
記得她被老人抱在懷里時,像個洋女圭女圭似的,卻比洋女圭女圭多了靈氣及活生生的笑容。他本來以為,她和他們同樣是實驗品,也將面臨被改造成人不人、獸不獸的犧牲品,頭一眼,他對她有著不舍——或許是明白自己經歷過的過程即將全數拷貝在她身上,他替她嘆息未來的命運。
但……她不是。
她是個幸福的小女孩,有人疼有人寵,有人護在懷抱里,根本不需要他自以為是的舍不得,從頭到尾都是他自己胡亂猜測,對她多此一舉的心疼。
是因為那時的她听到了他心里的忖思,才會對他這麼痴心嗎?才會多年來賴著他、霸著他,才會……愛上他嗎?
他真的不想深究,不想懂黑盼盼的任何想法。懂得越多,越感覺到她的付出;懂得越多,越覺得自己殘忍。就這樣漠視她、疏遠她,對兩人才是好。
畢竟,他與她,是不同的世界;就算同處一室、呼吸同樣的空氣,也不能改變兩人的差異。她,是個俏生生的女孩;而他,不過是只丑陋到會讓人指著尖叫的妖怪。
床邊有了騷動,是拖鞋死賴在地板上拖拖拉拉的啪-聲,好似連多抬高一公分都會要了拖鞋主人的命一樣,接著是一個重量大剌剌降臨在他右側的空床鋪,將他腰間的薄被扯了一半過去。
擺凌霄休養了好些天,身軀雖然動彈不得,但指揮脖子上的腦袋左右轉動還不成問題。收回原先一直凝定在屋里最大那扇窗外的目光,他望向右側床位,看見黑盼盼深陷在軟軟枕頭里,厚眼鏡被擠到了眉峰上頭也不以為意,浮腫的眼皮牢牢合鎖住她的雙眸,模樣看來是已經睡得不省人事,眼下的黑眼圈大得驚人。
他望著她,知道時間的流逝、卻不知道注視了她多久。
她的五官都是再熟悉不過,自小到大沒有多大的改變,臉孔還是那麼稚氣,稚氣到時常讓他忘了她年齡比他還大。
只是他不曾這麼近距離地看著她,細細數著她扇形睫毛的根數,漂亮的細眉,還有不注意便會忽略的淡淡雙眼皮……
遲疑了一下,他還是動手替她拿下眼鏡,不讓鏡框阻礙她的睡眠及……他的視線。
她的鏡片厚得嚇人,他透過鏡片瞟了一眼,發覺鏡片前方的景象扭曲成一片朦朧。
「好深的度數……」原來以前希麗雅「偷渡」到研究所里給他們看的日文漫畫里的螺旋狀鏡片是真有其物。
「一千五。」黑盼盼酣酣的聲音插入,報上她的近視度數,聲音在笑。
發現她沒睡,黑凌霄緊抿的唇角有片刻僵硬。幸好他除了傻楞楞地取下她的眼鏡外,沒做出任何不合適的舉動——像是伸手去踫觸她看起來好軟好女敕的臉頰,還是撫模輕嘟的櫻色豐唇。幸好……
擺凌霄將眼鏡還給她,佯裝一派無趣,口氣冷淡,「簡直是瞎子。」
「是呀,拿下眼鏡就幾乎全盲。」黑盼盼笑著調侃自己,但沒睜開眼。或許她真的太累太累了,連撐起眼皮的力量也沒有。「你不一樣吧?我記得你的視力超好……你是不是可以看到七百公尺外的那棟房子里有個絕色大艷姬在換衣服?」她打趣地提出假設。
因為他體內的基因,讓他擁有鷹般的銳眼。
「有,她正月兌到。」黑凌霄冷睨她一眼,接續她的話。
「呀!不準看!」黑盼盼彈跳起來,一只手捉住被單朝他頭上罩,要他非禮勿視。
天!難道七百公尺外真的有個大艷姬在換衣服?!失策啊!
「不準你看她!快快忘掉你剛剛看到的景象,不準回想!」她慌亂命令、惡霸強制,哇啦哇啦叫得好淒厲。
「七百公尺外是公墓啦!」黑凌霄的聲音從被單下傳出,因為是悶在枕頭間,所以听不出是否在笑。
「公墓?」黑盼盼傻住,大黑框眼鏡歪歪斜斜地掛在鼻尖。「可是那里有一棟透天別墅……」
「那是在一千兩百公尺外,里頭沒什麼艷姬,只有一個目測約二十四歲的男人在哄懷里的小嬰兒睡覺。你想悶死我?」
聞言,黑盼盼掀開被單,看見黑凌霄雙眼直盯著她,眨也不眨。
她對自己過度的反應很是羞慚,搔搔自己的鼻心。「你視力真好。那麼遠都瞧得清楚噢?」
「拜你們所賜。」黑凌霄扯扯嘴角,回答得很諷刺。讓他擁有這麼驚人的「鷹眼」,也是他們的實驗結果。
「那你是不是也看得很清楚我鼻頭有幾顆粉刺?」她再問。
擺凌霄也當真投以認真的注目,像是準備如她所願,一顆一顆點名她的鼻頭粉刺,黑盼盼忙快手捂住鼻子。
她只是隨口說說,才不是真要讓他看得那麼清楚!
「我從沒算過。不過你額頭上的河諢子連算都不用算,夠明顯了。」前幾天還沒冒成這樣,現在都已經七星連珠,再下去就滿天星斗了。
擺盼盼放棄再遮丑——現在遮也來不及了——重新躺回枕頭上,和他鼻眼相對。
「那是因為我熬了兩天兩夜,痘痘才會冒成這副德行。」冒出來的不只是痘子,還有嚴重的熊貓眼;唯一消失在她臉上的,只有她的內雙眼皮。
「又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實驗了?」會讓天才女廢寢忘食到這種地步,八成又是哪門子的詭異研究。在思考如何將鳥翅膀接到人背上嗎?還是喝些什麼奇湯怪藥可以讓人腿變成魚尾?
「我哪有——」黑盼盼打了個大呵欠,長長的睫毛沾了些水亮。「我只是在看一些早期的實驗資料,想從那堆資料里挖些有用的東西,說不定……」突地,她沒了聲音。
「說不定什麼?說不定你會研發出怎麼從雞蛋里孵出人類?」
「听起來好惡……」黑盼盼俏臉輕皺。她對這種蛋孵人沒有半分興趣。
「噢?我還以為你會鼓掌叫好,感謝我提出一個不錯的idea。」她的反應出乎他意料。是因為他的意見不夠變態嗎?
「這種違反生物學的事,我才沒……」她二度收了聲。
她就知道他在諷刺她!他就是違反生物學下的產物,她才不順著他的句子接話哩!
「你怎麼不猜想,我在研究讓大家都幸福的東西?」
擺凌霄以冷笑回應。不用發出一丁點聲音,他同樣能將心里的嘲弄表達得淋灕盡致。
他做什麼笑得這樣不屑?黑盼盼將被子拉到下顎,給了他埋怨的一瞥。
「黑凌霄,我可從來沒有想學我爺爺那套,我也不覺得將物種法則弄亂有什麼好有成就感的。土撥鼠挖地洞、蜘蛛結蛛網、袋鼠會跳、鳥兒會飛,對我來說,這是理所當然。我不會想將一只土撥鼠改造成啄木鳥,更不想讓魚兒上樹。研究的目的,應該是試圖讓物種過得更好、更幸福,否則就只能稱之為「瘋狂」了。」
她從來都沒改變這樣的想法,就算在研究所里見識過太多太多會讓人對生命麻木的實驗過程,看著實驗失敗後像丟棄垃圾一樣拋擲的鼠尸甚至是人尸,她也沒有因而扭轉觀念。
察覺黑凌霄的眼神變得深濃,還越來越火熱,好像受她一席話所影響,黑盼盼本想再接再厲表明她和他是同一掛的,但是他接下來的俐落答復像根針似地,快狠準地戳破她的喜悅。
「矯情。」加外一聲冷哼。
「我只是把我心里的話說出來,不是為了迎合你。」
「虛偽。」再來一聲嗤之以鼻。
「反正你對我就是沒有好評價。」半點也不會隱藏!雖然她听不到他心內話,但是八成也不會太好听。
「不然你說說,你在研究什麼會讓大家都幸福的東西?」黑凌霄一副「我勉強一點听你說」的倨傲口吻,等著听她會說出啥令人刮目相看的好玩意。
「我在研究讓你喝一口就會愛上我的藥水!」黑盼盼興奮莫名,像個小女孩在陳述夢想時欣喜若狂,眉飛色舞。
擺凌霄全然沒感受到她的高興,臉色一變。
別說他沒給她機會——他給了,是她自己不珍惜,逼他開口羞辱她!
「你不如去研究喝一口就能讓你的智商從零開始長進的藥水!」這還比較實際有用,社會少一個白痴是一個!
「我的智商夠高了,我個人很滿意,沒什麼興致再去調高它。」知足常樂嘛,她不會太貪心啦。「我覺得這一定是跨世紀的大發明——你想噢,只要一口,就可以讓兩個人幸福,不再有猜忌懷疑或是花心不專情,管外頭有多少狐狸精和花痴男,都不會成為阻礙,一心一意對待一個人,眼里心里都是對方……」
「不管兩人是不是真心相愛?」
「當然會是真心相愛呀!都說了喝下那種藥就會讓兩個人對對方忠誠不二——」黑盼盼努力想再解釋清楚。
「不管在喝藥之前,兩個人是不是真心相愛?!」黑凌霄在乎的卻是這個。「這樣和漠視人心有什麼不同?!就算其中一個人根本不曾愛上另一人,卻仍必須臣服在你這種沒營養又沒腦的爛實驗下……你爺爺以改造基因為樂,你以改造人心為樂,真是青出于藍。」黑凌霄嘴里夸獎,眼里卻只有滿滿的冷嘲。
「我講的是你和我。」她與他,才不算無情又無意。
「我講的也是你和我。」
真有默契,連想法都一樣,只是認知上天差地別。
「我很愛你呀……」她沉下眼,抿了抿唇。
「那我呢?」她問過他的意見嗎?她問過他愛她嗎?沒有!她只一心一意想調配詭異的怪藥水來「改造」他!
「你會愛我的。」雖然沒辦法回答得像上一句那樣篤定,但她是如此不斷不斷告訴自己。
「靠你的藥水嗎?」
從今天開始,他不會咽下任何一滴她遞上來的水!
「不用這樣看我,我沒這麼小人,趁人之危。」黑盼盼看明白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思忖,不用讀他的心就清清楚楚。
真傷人,一點也不懂得掩飾他的厭惡……
「我黑盼盼又不是那種要不到就耍賴,甚至不擇手段的女人。我會憑自己的本事。」
「剛剛說要研究會讓我喝一口就會愛上你的藥水,這算不算耍賴、算不算不擇手段?」如果這還不算,他真不知道什麼叫耍賴,什麼叫不擇手段了。
「嘿,為什麼你和黑-他們同樣跟著希麗雅認字讀書,他們就傻得很可愛,你卻這麼會反駁我?」一點也不像一只涉世未深的「白老鼠」!擺-他們偶爾還會流露出迷惑天真的模樣,有時更會用錯措辭,但黑凌霄不會,說話又酸又刺,還老愛挑她語病,吵不贏他,真教人沒有成就感。
擺凌霄沒回答。
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那位唯一一個肯花心思將他們視為人類的希麗雅博士,教他們識字、教他們道理之外,黑盼盼也是推手之一。她總愛繞在他身邊,嘰嘰呱呱講好多好多話給他听——不管他是否露出沒興趣的神情,她都可以自得其樂,視他的不耐煩為無物,從她的學校生活、課堂上的趣事、人際關系,甚至是哪個男同學向她送花遞情書這類芝麻小事,一字不漏地講述給他听,也難怪他的語文能力遠勝過其他「白老鼠」。
擺盼盼又打了個呵欠,看來已經在硬撐了。雖然雙眼無意識地眯成比隙縫還要隙縫的黑線,但是那張檀口仍不肯死心閉上,聲音也開始含糊。
「我想睡了,你不要說話,好吵。」
他制止了她的發言,看似想替自己掙些清靜,實則卻是不想見她這般荼毒她自己。他與她的聊天內容稱不上開心,也構不著暢所欲言,不用犧牲她的睡眠時間來陪他……
擺盼盼點點頭。她一直強打著精神想多陪他說說話,但她好困……她已經兩天沒合眼了,為的不是啥勞子藥水,而是——
呀,好想念枕頭的味道、好懷念軟軟的被窩……
三秒過去,黑盼盼已經睡死,標準的「晚安三秒」——道完晚安,再數一、二、三,就可以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高招。
「又忘了拿下眼鏡。」黑凌霄一嘆,長指勾下她鼻梁上的鏡框。
除去礙眼的鏡框,她小巧的臉蛋瞬間明顯了起來,又酣又困又無防備。雖然她不是黑婕那種上等美女,但鼻眼眉宇都有她自己的味道,是屬于值得細細品味的耐看型。
從第一眼見到她,他就有這種感覺;經過這麼多年,他還是抱持同樣的評語,沒多一分,也沒少一分。
女大十八變,這句話不見得適用于每個女孩。
眸光流連在她臉上,他緩緩念著數字,越念笑意越濃。
一、二、三……三十、三十一……四十七……五十九……六十四、六十五……
「粉刺真的好多……」
「這種藥水真的很有效耶!才幾個星期,他背上的燒傷都好了大半,你多做幾罐給我。」黑盼盼握著掌心那罐不過30CC的藥水瓶,好珍惜地將它收進口袋,一面對用手術刀削隻果的黑袍醫生說話。
他是個莫約二十六歲,相貌端正,湛藍似穹蒼的雙瞳很是溫柔,深邃五官帶有幾分外國血統,但中國人黑發黃膚的成分更多,且身材頎瘦高挑的男人。
「拿東西來換。」隻果清脆的慘死聲在上下兩排潔牙間含糊,黑袍醫生優雅得近乎詭異——至少黑盼盼不覺得拿手術刀削水果有什麼美感。
「我們當哥兒們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言下之意是,她黑盼盼肯夸獎他調配的藥水好,就已經很給他面子了。他還敢跟她討賞?!
「親兄弟明算帳。」何況是連拜把都沒的哥兒們。
「拜托,我拿愛人當你的新藥實驗品已經夠委屈,沒跟你申請實驗費也夠義氣了,你還反過來勒索?」
「那就不要試呀。反正對我而言,這種藥的效用好不好又怎麼樣?燒成一塊焦肉的人又不是我。」黑袍醫生笑容可掬,拔了一顆葡萄給她——當然不是分食給她,而是要她替他剝皮——黑盼盼讀得一清二楚。
她暗暗咬牙,「你要換什麼?」接過葡萄,她用力將它剝個赤果。
他偏頭想想,邊享受她呈回來的葡萄肉。「你最近剛寫好的那個程式。」口氣還挺勉強的。
丙然!她剛剛就听到他心里的打算,會詢問他要換什麼只是意思意思。
「你不是個密醫嗎?這種東西你又用不到!」那個程式是用來潛入各大網站偷資料,一個醫生有什麼搞頭?還不如她送他兩三顆止痛藥來得實際。「不然這樣,我讓你整袋手術工具都濃縮在筆管大小的銀桿子里,以後你出門就不用大包小包,一根筆就搞定。」很方便吧。
听起來很實用。「好,就換這個。」至少比起上回的「自動切肉器」有用。之前試用的病人個個像削壞的隻果,被切肉器切到只剩下骨頭,一點也不好用。
「還有沒有去疤的藥水?」黑盼盼才問,立刻讀到男人心里那句「有,拿東西來換。」
她為之氣結,但為了黑凌霄,又不得不向黑袍醫生低頭。「換換換,我什麼都換啦!」麻煩死了!「你還缺什麼啦!」
「短脈沖二氧化碳雷射系統。」用雷射光束動手術比鋸子又快又好,還不會有礙事的金屬屑到處噴射。
「衛星導航要不要?」黑盼盼沒好氣地問。
「我只是個密醫,要衛星導航做什麼?」黑袍醫生笑著反問。「不過如果你要我替你調左旋維他命C來涂抹你的黑眼圈,我可以考慮讓你用衛星導航來換。」如果不是認識黑盼盼這麼久,他會以為眼前這個女人是哪號可憐受虐兒,被打出兩圈熊貓眼。
「我弄一套衛星導航給你的費用,還不如直接拿去整型。」還可以墊鼻墊下巴墊胸哩!
「也行,我也在替人整型。」黑袍醫生遞上一張與他的衣著一樣墨黑色的燙金名片。
「你不是腦科醫生嗎?」她記得他上回給她的名片是紅色的!
「紅色是腦科,白色是牙科,黃色是骨科,藍色是眼科,橘色是小兒科,綠色是耳鼻喉科,灰色是——」他亮出七彩名片。
「難怪你是密醫……」灰色是婦產科?好樣的!她突然覺得坐在她面前吃隻果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間醫院,會走動的醫院。「我替你設計一張高科技名片,正面看是腦科名片,側十度看是牙科,再側十度是骨科,以此類推。」這樣可以十八種名號全融合在一張,不用一出門得帶十幾二十張名片。
「用左旋C換嗎?」听起來很劃算。
「不,換可以更快治燒傷的藥。」
擺袍醫師沉笑,「盼盼呀,我發現你真的對那個男人很痴心,已經開始邁入智能退化的階段,做什麼事都將他擱在首位,有雞腿他先啃、有飯他先吃、有水他先喝的地步了。」
「他不吃雞肉。」同類相殘,于心何忍。
「這不是我要表達的重點。我現在要是剖開你的小腦袋,會不會有一大堆愛心符號狂噴出來?」戀愛中的人,連血都是蜜糖。
「狂噴出來的只有涌泉般的鮮血。要是剖的技術不好,可能還有腦渣吧。」拜托,他剖過的腦比她吃過的榴-還多,腦殼里塞些什麼碗糕,他比她清楚吧,竟然問這種蠢問題。
「小天才,想這樣轉移話題呀?」
「是呀,不想和你聊這種事,你又不是心理醫生。」她有必要向他告解嗎?
「紫色的。」他掏出另一張名片,醫師身分又添一個。
「好啦,你這間綜合醫院!」受不了受不了,他心里的驕傲聲音怎麼這麼吵、這麼大聲,害她想捂住耳朵拒听了。
「又在偷听我心里的OS噢?」她那種厭惡的表情好可愛呢。「不能听得太仔細噢,不然你會听到我在說愛你。」
擺盼盼臉上沒半分驚喜,沒多大興致地道︰「不要在能讀心的人面前說謊。你的嘴巴騙得了人,心可騙不了。」當她是那種蠢女孩,隨隨便便口頭說說就能迷住她嗎?誰會對一個嘴上說著甜蜜情話,心里卻不斷喊著別的女孩的家伙心動呀?
「听說你听不到他的心里話?」黑袍醫生突地問。
擺盼盼跟上他轉移問題的速度,頷首。
「所以他心里想什麼,你也模不透?」黑袍醫生又拔了顆葡萄給她。
「嗯。」黑盼盼剝完皮,將葡萄塞回黑袍醫生的嘴里。兩人就一直重復著這個動作,一邊閑聊。
「听習慣了別人的真心話,面對這樣的他,你會不會很惶恐?」吐掉葡萄籽,黑抱醫生再接下第三顆、第四顆葡萄。
「嗯……」惶恐這兩個字還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懊怎麼說呢?她是有些高興不能清清楚楚听到黑凌霄的心,這樣可以讓她慢慢模索,而不像對待其他人,只要集中精神就能將對方的心思挖得一乾二淨,無論好的壞的,半點也隱藏不了。
就因為她習慣用如此小人的方式去模透別人,面對全然無法看透的黑凌霄,她就好心慌。想懂他,他拒絕她的靠近;想愛他,他卻不給回應,讓她茫然。
「這樣也好,不然哪天你們接吻時,他嘴上說「寶貝,你好甜」,心里卻想著「你有沒有刷牙呀?!」時,口中全是「你身材真好」,心中真正浮現的卻是「我找不到你的胸部耶,天呀,該不會是個男人吧?!」你光听就消火——」
擺盼盼想笑,因為黑袍醫師點起了她某些記憶。「我真的有听過這種情況耶!有一回我去參加朋友的生日聚會,她的男朋友就是這樣心口不一,一面夸她漂亮,一面又在內心嫌她像只萬巒豬腳。」最厲害的是她男朋友臉上功夫了得,看起來十足誠懇,哄得那位女性友人心花怒放,獨獨她黑盼盼冷眼旁觀,一邊唾棄那個男人做一套想一套,簡直惡心。
「那是因為你能听見人的真心話。世界上絕大部分的人都沒有這種神技,所以虛偽造作、口是心非、陽奉陰違都是可以被接受、都是被準許的。有時善意的謊言是需要的,就像一個辛苦懷胎十月的妻子問她的丈夫「我懷孕的模樣是不是好丑?」就算這個丈夫認為她和一只鼓著肚子的青蛙有百分之百的相似度,也一定要回答「不,懷孕的女人最美了。」這是虛偽嗎?也算吧,但是出自善意。而那個妻子因為听不到真話,所以她開心,這就夠了。」黑袍醫生支著下顎,彎眼在笑。
「我如果是你老婆,我一定會哭的。」鼓著肚子的青蛙?夠狠。
「所以你還是去找一個听不到內心話的男人比較好,不然很快你就會來找我了——精神科密醫。」他再遞上一張金色的名片。
憊遞名片呀?!撇撇嘴,黑盼盼還是收下了。
「沒錯,一會兒真話一會兒假話,光想都覺得累。」黑凌霄果然是她的真命天子。
「你真的是因為听不見他的OS才愛上他的?」
當然不是。
她就是因為听見了他的真心話,才會愛上他。至于為什麼越來越听不清楚他的心音,直至完全消失,她不知道。但是愛意已深深植下,不會因此而減少。
「Maybeyes,maybeno.」黑盼盼很高興黑袍醫生不像她一樣能讀心,所以她可以隱藏自己的心意,不用坦白。如果今天角色對調,她一定會覺得很苦惱。「對了,跟我這種人說話,你會不會覺得壓力很大?」
「壓力?你是指心里想什麼都被你偷听得干干淨淨?」
「對呀。我一直不喜歡讓人知道我的異能,否則大家只會對我避而遠之。你是少數了解我的不同,還願意和我當哥兒們的珍禽異獸。」可以算在保育類。
「還好啦。你不知道有些人很高竿的,嘴里講的、心里想的都不是真心話,所以就不用怕被听光光。」
「你在說你噢?」
擺袍醫生笑容可掬,卻眯起了那雙藍色眼眸,像默認,又像在反問她——你說呢?
「你的大老鷹醒了。」黑袍醫生听到隔壁房間有腳步聲傳來,雖然輕巧,但不是完全無聲,似乎是覺得大廳的對話吵到了他,也可能是……黑盼盼和陌生男人交談令他不悅吧。
聞言,黑盼盼立刻棄友從愛,將手里那顆還沒來得及剝干淨的黑紫葡萄塞到黑袍醫生嘴里,起身跑向隔壁房。
唉扭開門把,就見黑凌霄已經站在門後,赤果著上半身,腰部以下圍著酒紅色薄被,身材比例勻稱,有希臘神-的味道。
「我們講話太大聲吵到你了嗎?我馬上趕他出去。」黑盼盼打算消滅第三者。
喂喂喂,見色忘友的道理我懂,可不用實施得這麼徹底好不好?黑袍醫生心里的話傳進了黑盼盼耳里,但抗議無效。
「他是誰?」黑凌霄沒發現自己的口吻多像個剛下班回來,瞧見美麗的妻子與男人共處一室而冷冷詢問的丈夫。
「他呀……家庭醫生,不重要的角色。」黑盼盼要黑凌霄直接視黑袍醫生如無物。「我替你擦藥。剛剛才送到的噢。」至于送藥來的那家伙,可以繼續無視。
那個黑袍男人,不只是個醫生那麼單純。至少他與黑盼盼間流轉的氛圍不同……黑凌霄眯眸的模模像狩獵的鷹,咬鎖著黑袍醫生交迭長腿落坐的方向。
「我是家庭醫師。」黑袍醫生接收到黑盼盼的擠眉弄眼,很配合地附和黑盼盼替他臨時虛構的身分。笑了笑,他自己扒葡萄皮,吃果肉。「所以,我也常幫盼盼做做觸診、檢查有沒有乳癌、子宮頸癌……再不就是打打針這類的小事。」
「觸診」,翻譯為全身上下模透透。
「打針」,翻譯為必須像扒葡萄皮一樣扒掉她的褲子才能進行的工作。
擺袍醫生臉上正寫著這樣的說明——
「這家伙……」黑盼盼沉吟了。她不用讀心就能看穿黑袍醫生的企圖,相信黑凌霄也被他誤導了。
她挽住擺凌霄的手,「別理他,他只是個無照密醫。觸診?他連根寒毛都沒踫過我。相信我,我才不敢將生命交到他手上咧。」
「盼盼,你這麼害怕,還敢將愛人燒成鍋巴的背交給我治療?」
砰!
必應黑袍醫生哂笑的,是黑盼盼甩上門的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