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絡循著銀絲而來。
他一直想象銀絲另一端應該落在哪處高級餐廳,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楞佇的地方,竟然會是他熟悉到不行的——研究所?!
他再看一次自己的指尖,確認那條銀絲是從他指月復間分泌出來的蛛絲……
「小粉蝶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里?」本來以為自己會看到駱千蝶和張耀中高高興興吃飯的黑絡難以置信地低喃。可是絲線遠遠穿過閉合的門縫,消失在彼端——
擺絡狠狠眯細了眼。
難道是駱千蝶去赴矮個子的約,半途遇到了研究所的人,被強行綁回研究所?!
想到這唯一的可能性,他憤怒地掄緊拳頭,爆炸性的怒焰佔據了理智,燒紅了他的眼。
「我早該知道你們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但是抓走小粉蝶絕對是你們最大的失策!」
他生氣了!
斑大身影轉眼間化為虛影,那條細色銀絲上只剩一只蜘蛛懸著,它沿著絲往前爬——天底下沒有一處的建築物能抵擋昆蟲的入侵!無論它的監視防範有多嚴,對小昆蟲而言,都是可笑的容易。
擺絡的存在太渺小,渺小到沒有任何一個監視器發現它,它也不打草驚蛇,朝著手足緊緊牽扯的蛛絲延伸的方向爬去……
駱千蝶環視著復古風十足的屋子裝潢,原先一路走來的高科技產物造景和這里天差地別,只是薄薄一扇門之隔,竟然隔出了古今迥異的風格。
小苑園的池邊植滿翠綠的柳樹,池里有荷,周遭湖石迭迭嶙峋好似一群百態的戲獅,有的在咆哮、有的在慵懶休憩、有的在嬉玩追逐。長廊是由精致雕畫花窗圈掩起來,古色古香,外頭有石橋,有涼亭……
「丹尼斯先生……」
「做什麼?」走在前頭的丹尼斯回頭。
「在這麼古典的環境里叫你的名字好奇怪……」她覺得自己好像踩進了哪個古裝劇場景里。
「這是「他」的個人偏好。這里算是研究所附設的休息區,不過通常不會有人過來。」他繼續往廊道盡頭走去,駱千蝶跟上來。
「為什麼?」不是休息區嗎?還不能隨便進來噢?
「休息時,你好意思拿一桶炸雞可樂來這里啃嗎?」
又是一個超詭異的畫面。「呃……好像不太搭。」這里的環境,一點也容不下太現代的東西,連她身穿正常的服飾跨進來都渾身不自在。
「就是說呀!除非被迫陪「他」泡老人茶,否則我們不會進來,情願在研究所里翹腳看VCD。這里別說沒有電視,連電風扇也沒有。」丹尼斯在埋怨。最氣的是下雨天,還不能撐色彩鮮艷的雨傘。要嘛就是紙傘一把,再不就只剩簑衣可供選擇。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我就到朋友的話劇社去借借看有沒有古裝可穿,不然教黑絡替我做一套……」
「黑絡會做衣服?」他還以為黑絡只會結網捕蚊子。
「會呀!我也很驚訝……其實他真的很厲害,只是他一直沒機會表現……」她失望地低頭看看自己今天穿的那身地攤貨。她可惜的不是衣服的價錢低廉,而是沒能穿出黑絡替她做的衣服,否則她就可以讓丹尼斯也開開眼界。
「他弄了一件好漂亮的衣服,只是動動手,就編出超美麗的圖案。可是他不肯讓我穿出來——應該是說我自己不把話說清楚,所以他才不讓我穿。而他後來繡的那件連身裙,我根本沒勇氣穿。」想到他繡出的那行字,駱千蝶就忍不住想笑又想臉紅。
「我看就算他隨便拿個布袋剪三個洞讓你的頭手能伸出來活動,你都會視為天底下最豪華的禮服吧!」戀愛中的人都很蠢,一塊石頭也視之鑽石。
「那是因為你沒看過他的手藝。下回我穿給你看。」
「下回?」丹尼斯停下腳步,定定看著她,不確定地再問一次,「下回?」
「是呀,我下回穿出來嚇死你!」也讓他好好肯定黑絡的本領。哼哼。
「你下回還願意跟我見面?」
「當然呀。」駱千蝶沒有思考就回答。
丹尼斯一震,發現自己竟然覺得……好高興,連唇角都忍不住上揚,是他花了好多功夫才硬將笑痕給壓下去。
「你以為你能直的進來,直的出去嗎?!說不定你還出不去哩!哪里來的下回?!」丹尼斯為了掩飾自己的窘紅臉色,快速別過臉,用惡聲惡氣來佯裝自己口氣里藏不住的笑意。
「我……」
「Denis,這樣嚇人不好吧。」沉沉笑聲自兩人面前掩閉的木門後傳來,听得出是上了年紀的蒼老男人。「進來吧。」
「是她太蠢,不嚇她對不起自己。」丹尼斯推開木門,沉重的「咿呀」聲讓人直想打哆嗦。
屋里的擺設和屋外相呼應,也是仿古隔局,字畫、木椅木桌雕柱,一應俱全。
駱千蝶看見有個白發老人正坐在里面瞅著她笑。
「我特別挑了最幽靜的地方,你還這麼害怕嗎?」
「對不起……」她沒否認,順著白發老人所指的座位坐下。
這個老人就是丹尼斯說的變態妄為、草菅人命、喪盡天良、心狠手辣、沒血沒淚、喪心病狂、泯滅人性、心地歹毒的——「決策者」嗎?
從外表看來,好慈祥……
「原來Denis是這樣跟你描述我的?喪盡天良?心狠手辣?心地歹毒?呵呵……也難怪你會這麼怕我。」白發老人賞了丹尼斯一記白眼,眼中倒是沒有任何責備,因為他也贊同丹尼斯的描述。
「糟了,忘記先跟駱千蝶說黑爺的讀心能力——」丹尼斯一臉「慘了」的瞠目低語。現在補救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喂,我跟你說,心里不要隨便想些有的沒的,黑爺他會——」話才到了嘴,立刻被白發老人攤掌阻止。
「噓。」白發老人抵住自己的唇,要他噤聲。
丹尼斯只能恨恨咽下所有的話,可是該警告的還是要警告,畢竟是攸關于他。「你心里愛想什麼都好,就是不準把我扯進去!」他壓低聲音,在駱千蝶耳邊警告。
「我什麼都沒做呀……」駱千蝶被罵得好無辜,還沒弄懂丹尼斯說的是什麼意思。
「腦子里給我放干淨點!」威脅完,丹尼斯自行找了張繡墩坐下。
「Denis說話直接點,別介意。」雖然白發老人已經「听」到她一點也不介意,仍是客套說道。
「我不會,我已經領教過了。」駱千蝶回道,黑黝黝的眸先是覷向白發老人,發現他也在看她,下意識避開了他鷹般的目光,但隨即又想到她來這里的目的,只得努力先打破沉默。
「呃……我今天來的目的——」駱千蝶像猛然想到什麼,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認認真真地朝白發老人深深一鞠躬。
差點忘了該有的禮貌……
「你不用這麼客氣,坐。對了,你們吃飯了嗎?要不要叫pizza來吃?」
「啊?在這里吃pizza……會不會太奇怪了?」這個地點看起來只適合吃清粥小菜或是滿漢全席那類中式食物。
「你不喜歡吃pizza嗎?」白發老人眼旁的笑紋加深加濃。
「喜歡呀!可是……」好像會褻瀆了這古味十足的雅境。
「不會不合適,這個地方本來就是讓大家坐下來用餐的,哪有規定只能吃中式食物,西式食物就不能用?」傻女孩!「Denis,去打電話請人外送。你喜歡喝什麼?女乃茶好嗎?」
駱千蝶點頭,看著白發老人交代丹尼斯再加上這項飲料。
她在思索著如何開口。他看來很和善,半點也不像丹尼斯說的恐怖,也不像動不動就準備把人剖開來研究的怪博士,倒像個鄰家老爺爺。
彬許,她開口要求的事情,他會願意網開一面……
「我——」她才起了個頭。
「我知道你今天來的目的,你不用說了。」
以為白發老人是直言拒絕听她的求情,駱千蝶心一慌,急道︰「您別這樣!我知道我的要求是比較過分,可是也請您先听我說完,再決定要趕我走還是怎樣——」
「我「听」得夠多了,多到可以完全理解你要說什麼。」打從她一進屋子,他幾乎就將她的心思給听得一乾二淨;言語對他來說,是多余的。他不是不讓她開口說話,而是沒必要。
「我什麼都還沒說呀!」她急得像要哭了,「我是為黑絡來的……也許丹尼斯先生跟您提過了,黑絡現在住在我家,我知道他是你們研究所的「白老鼠」,對于你們有非常重要的價值,所以我不敢奢求您會很干脆地答應我的請求,可是拜托您能考慮一下,不要讓黑絡回來這里,不要讓他只能成為一個實驗品,這不是他該有的唯一選擇……」
「再加一份義大利面好不好?」白發老人笑意盈盈地問,與她的話題天差地別。
「呃……好呀。」思緒被打斷,害她只是傻愕地頷首,猛一怔忡,再回神,發覺自己被扯開了話,又匆忙回到重點,「所以……所以可不可以請您高抬貴手,黑絡他——」
「Denis,兩份海鮮pizza——還是你要換成玉米蔬菜?要?好,一份海鮮,一份玉米蔬菜,另外三份義大利面……我看再加個玉米濃湯好了。」白發老人偏過頭和丹尼斯討論菜單,好似完全沒將駱千蝶的話听進耳朵里,放任她唱獨腳戲。
「好。」丹尼斯掏出手機,去料理大伙的民生問題。
「呃……」好像可以繼續發表她的請求了,駱千蝶笨拙地想插話——她向來只有被插話的份,要抓對時機高談闊論對她而言是很高難度的。「如果您能放過黑絡,不再派人來抓他,我會很感激您,他也會很感激您,我們都會很感激您……」原本擬了兩天,準備用來說服「決策者」的草稿,她也背誦了好多回,可是一到戰場,她的腦子根本記不起來哪些條理,她列好的起承轉合、章節段落,現在全部糊成一團,她只能想到什麼詞就捉什麼詞來用,哪管得著哪幾句話反復再反復,她仍堅持要把握機會。
「我都听到了。」白發老人還是這句相同的話。他听到的,不僅是她嘴里那番話,連同她此時心情紊亂、著急,又慌忙想替黑絡說話的求情,他都听見了。
「在午餐之前,先陪我泡茶吧。」白發老人替她倒了一杯熱茶,還從一旁的仿古木櫃里拿出各式茶點良伴——瓜子、花生、豆干。
白發老人淡然的口吻,像在敷衍駱千蝶——因為她不知道他讀透了她的心,只以為他根本無心也無意跟她談任何關于黑絡的話題,想藉由東拉西扯來岔開話題。
「拜托您不要這樣……我是抱著很誠心誠意的態度來見您這一面的,雖然我不擅長言語,可能沒有說服力,但是我真的很希望您能傾听我所有的——」
「小女孩,我說了,我都听到了,你不用再重復這些話。來,喝茶,這是綠茶,美白又抗癌。」
「真、真的?」他都听到了?
「當然是真的,研究報告證實,喝越多綠茶的人,血脂、血脂蛋白、總膽固醇、三酸甘油酯的數值越低,日本的研究也指出綠茶可抗自由基氧化,預防細胞癌化。」他嗅著茶香,小啜一口。「綠茶在八十五度水溫,最能保持綠茶元素及維他命C,趁熱喝呵。」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您真的有听到我說什麼了?」可是他的表情明擺的就是沒在听呀!
白發老人呵呵地笑,「你認為黑絡不屬于這里,認為我們沒權利再傷害他,既然我們不懂珍視他,就將他讓給你,你願意補足所有我們虧欠他的珍惜,對不?」他復誦她的話,證明他听得很仔細。
「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駱千蝶用力再用力地點頭,心里好感動。
他真的全都听進去了……
唔,好像有些不對勁……
「您剛剛說的那幾句話……我是有寫在草稿里,可是我好像忘了講出來給您听呀……」還是她講了,只是心里太慌,所以忘記了?駱千蝶蹙起細眉,試圖回想自己到底說過什麼……
「所以,我說,我什麼都听得很清楚呀。」白發老人三度重申,不過他的口氣沒有任何不耐煩,猶似極具耐心與孫女兒說話的好爺爺,偶爾幾聲沉笑,表示他的好心情。
「可是我沒講!」她逐項將她踏進屋子後說出口的字句都回顧一遍,終于發覺他說他听到的東西,根本就不出自她的嘴里。
「有,你講了,這里。」白發老人指指自己的胸坎。
「心?」
「是的。你心里講的,我都听到了。」
「為什麼……」
「為什麼我能听得到,是吧?」他替她講出心里的疑問。「我是特殊能力者,專長「讀心」,所以你心底想的話,我都可以听到。」
「那不是科幻小說里才會出現的……」駱千蝶驚訝地問,但也僅止于驚訝。
「你都能接受黑絡的存在了,對我這種小兒科還有什麼好吃驚的?」在研究所里的特殊能力者不少,他不是最特殊的一個。
「也對……」比起黑絡由人變蜘蛛,讀心算什麼恐怖的技能呀?駱千蝶很快就接受了白發老人的說詞。「那,我說的——無論是嘴里也好、心里也好,我的要求,您可以給我答復嗎?」
「說實話,你的話,是很打動我。你的心很干淨,听起來非常的舒服。」尤其是那柔軟的溫柔,讓他不禁覺得黑絡真是好運氣,能遇到這樣的女孩。
「嗯嗯。」听到這樣的評語,駱千蝶覺得成功的機會很大——
「不過還不足以說服我。」
駱千蝶從天堂被轟下地獄,小嘴微微張著,還無法閉起來。
「你單方面的想法,並不等于黑絡的想法。你要留住擺絡,不代表黑絡也想留在你身邊。要說服我,也要讓我听到黑絡希望的是什麼。」
「他當然是希望……」她停頓了三秒,「我不知道他希望什麼,可是我可以確定他不想回來這里,他跟我說過的。即使他不想留在我身邊,那也沒關系,他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是這里,不要再把他當成一件「東西」來看待……」
「你為了一個不見得會屬于你的人而入虎穴,不怕被吃得半點不剩嗎?」
「我……很怕呀。」她實話實說。雖然一進來時恐懼感被丹尼斯消減不少,再加上白發老人態度隨和,但是沒得到一個答案,她心里還是浮動不安的。只是所有的躁動,全是為了黑絡,沒有半分是用來擔心自己的處境。「可是我如果沒有勇敢過一次,我以後一定會後悔、一定會痛恨自己的。」
沒錯,這個女娃兒不只嘴上是這樣說的,她的心,更是堅定。
「呃……我可不可以問您一個問題?」駱千蝶覺得問出來可能會很失禮,但是不問又無法釋懷。
「你不用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他才在想,這小女娃究竟能藏多久這個困惑哩。「你想知道,為什麼我會做人體基因的研究。」
讀心術果然好方便,完全不用勞動嘴皮子。她點點螓首,等他回答。
「也許,我的確是心理變態。」又是兩聲呵笑。
「這種答案……好投機。」雖然她完全無法反駁這個簡潔有力的回答。
欺負她學不會他那招讀心術噢?有話就藏在心里,太卑鄙了。
讀到她心里的嘟囔,白發老人好笑地搖頭,「因為我替自己說再多辯解的話都沒有用,難月兌「心理變態」這四個字,所以我就省略說了。別在心里罵我卑鄙,我听見了噢。」
駱千蝶暗吐舌,回了一個歉然的笑。「像您這樣老是能听到別人的「真心話」,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呀?雖然說沒有人可以瞞過您,但這樣赤果果的人性不是就被您听光光嗎?」
「如果是你,你想要這種能力嗎?」
駱千蝶偏頭想了想,「這跟問我要不要長生不老是一樣的——會讓人心動,但是仔細去思考,卻覺得這是很恐怖的事。」
「噢?怎麼說?」他幾乎已經听到她的回答,卻還是問——因為不想讓她覺得在跟一個特殊的人說話,而能像尋常人那般閑談。
「長生不老,自己不老,但周遭的人會呀!即使生命里一定會有人來、有人去,可是無止無盡餅這樣的日子,八成很快就瘋了。而讀心能力,或許任何人心里想什麼都瞞不了您,但有些事,還是別听得太清楚比較好。人生呀,有時要在未知的情況下探索會比較有趣吧?」明明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女孩,說起話來,好像她經歷過多少人生的大風大浪哩。
「所以結論是你不想要。」白發老人再開口,不是問句。
「能不要就不要。」
「小女孩,你說出我的心里話了,而且一字不差。」
「真的?」她只是說出自己的感想罷了。
看見白發老人肯定地頷首,她好似也看見了他因為讀心能力而吃過不少不為人知的苦。
「不需要同情我,小女孩。」白發老人看穿她此時心底深處對他的憐憫。
「我……對不起。」她低下頭,知道有些人很不喜歡這種自以為是的同情。
「不要為了你的善良說抱歉。」
真正該說抱歉的人,是他。
他因為異能而被排擠,唯一做出的反擊卻是更瘋狂的研究。他以為自己可以藉以得到莫大的成就感和滿足造物欲,但是年歲越長,再回頭看自己花了大半輩子所做出來的事,空虛感沒有減少,反而是後悔越來越深。
「我們還是回到正題吧,不然幾十個叮叮咚咚的水桶在你心里七上八下的,你也不能真正放松心情和我喝茶聊天。」白發老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善解人意地說道。她心懸著黑絡的事,雖然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總像喉頭有根魚刺梗著,要吞吞不下,要吐吐不出。
「只要我親眼見到黑絡,從他口中听到確定的回答,我答應你,我會尊重黑絡的決定。同樣的,你也能答應我,無論黑絡要走或要留,你都不會干涉?」
「我可以!我可以答應你!」駱千蝶飛快地說。就算要她立下生死狀,她都可以快快樂樂畫押。
「那好。只要他的答案是要研究所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再出現在他面前,我們就照他的意思。」白發老人給了允諾。
「好!打勾勾!」駱千蝶捉過他的手,兩人小指勾小指,拇指再蓋下應諾。「我明天——不,晚上就帶黑絡過來見您,讓他親口對您說——」慢著慢著,她太高興了,忘了考慮白發老人方不方便。「您有空嗎?還是要約改天?」
「你這麼有自信,黑絡會說出你所希望的話?」他此時听到,她心里渴望黑絡當著他的面,大聲宣布——我要留在小粉蝶身邊!
但,這是她的希望,能代表黑絡的希望嗎?
「嗯,不管黑絡會說什麼,至少我篤定他的答案不會是留在這里。」她咧咧地憨笑,整張小臉亮麗漂亮。
「你有沒有听過黑絡的「宿命」?」白發老人突地問。
「宿命?」她眨眼,一臉迷惑。
小粉蝶,如果你是我的「宿命」,那麼,我也甘願了……
一句話猛然跳上心坎,她想起了黑絡曾經在她耳邊這麼說過,聲音很沉卻又很輕,她還沒機會追問,卻被他烙在頸間的吻給弄糊了神智——
「原來黑絡說過這樣的話呵?」白發老人也在第一時間听到了,看著駱千蝶爆紅了俏顏,進而雙掌覆在自己的心窩口,不容許他窺听她心里的秘密。
「你怎麼偷听……」她悶悶指控。
「是你自己說給我听的。」白發老人佯裝無辜。
「我只是想呀!」她的臉越來越紅。
「用「想」的和用「說」的,對我來說沒什麼差別,呵呵。」他覺得她的反應很好玩,嘟著紅唇在責備他。
他笑著續道︰「黑絡應該是個很害怕愛情的人,這是他的宿命。」
「為什麼?」現在挖掘真相比害羞更重要。
「因為蜘蛛。」
「我听不懂……蜘蛛有什麼宿命?」請原諒她,她是個昆蟲白痴。雖然遇見黑絡之後,她曾試著去圖書館翻閱一些關于蜘蛛的生物資料,可是一看到里頭全彩外加放大的蜘蛛寫真,她只敢閉起眼楮,直接翻到最終版權頁。要是問她出版社的地址電話,她還背得出來,可是問她蜘蛛習性,她半個字也沒入眼。
她還是怕盡全天下的昆蟲,唯一的例外似乎只有黑絡——至少她現在可以直視黑絡恢復成結網蜘蛛而不再昏倒。
「公蜘蛛交配完,往往會被雌蜘蛛吃掉的宿命。」在一旁叫完外送的丹尼斯說道。他嗑著瓜子,加入閑聊。
「好像有听過……」
「因為蜘蛛有相互攻擊的本性,所以雌蜘蛛會將眼前的雄蜘蛛視為獵物吃掉。」
「好可怕……」丹尼斯的話直接變成畫面,浮現她眼前。「不過這跟黑絡有什麼關系?」
「他怕被吃掉。」
駱千蝶先是迷惑,似乎覺得這幾句話的邏輯很奇怪。
「那叫他不要愛上雌蜘蛛就好了呀!」不要去招惹體型巨大的雌蜘蛛,就不會成為牡丹花下的一抹死魂。
「笨!重點不是他會不會愛上雌蜘蛛,而是他一直認為,愛情和死亡是畫上等號的。」丹尼斯對于駱千蝶的遲鈍已經很習慣了,干脆直接給她答案。
駱千蝶楞傻傻地看著丹尼斯,消化著他說的話。
那麼黑絡說的那句——
小粉蝶,如果你是我的「宿命」,那麼,我也甘願了……
是表示他……愛上她了?
她曾經也在心里這樣小小的自以為是,因為黑絡看著她時,總是那麼認真專注,更曾那麼肯定地用文字說︰「小粉蝶是我黑絡的!」讓她不由得受到暗示,雖然心里也害怕會不會是自己誤解了黑絡的意思——
唉怕黑絡只是因為她與他同住一個房間,所以自然跟她熟悉……
唉怕黑絡將她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想獨佔她,純粹只因為她是他世界里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
唉怕是她自做多情……
唉怕根本就是她……單方面喜歡他。
女人,只要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心里就不踏實。即使看到了再多足以證明自己對他而言是獨一無二的事,心都是不安的。
原來他那句話,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對他而言,愛情是死亡的代名詞。明明知道這樣,他仍願意愛她,而且更說了他甘願……
「你跟黑絡好像。」白發老人輕笑道。
「我跟黑絡?」
「都有人告訴你們,再走下去,會是死亡,你們卻都勇往直前——你獨闖研究所,抱著就算被架上實驗台支解成一塊一塊也無所謂的想法,他呢,則是踩進他向來最排斥的宿命里仍義無反顧……你說,像不像?」
丹尼斯同意白發老人這個論點,不過他要補充,「像。一樣沒腦的蠢。」
他還跳下繡墩,嘖嘖有聲地打量起她來,想看清楚兩人其他相似的地方。
他正準備繞到她身後,卻被某樣東西卡住了腳步——
明明看不見有任何阻擋物,卻又確實走到某個地方就被擋下來,他伸手在半空中舞動揪捉——
「這是什麼?」
他攤開手掌,發現有段絲線在掌心,駱千蝶也半轉過身,一同看向丹尼斯所指之物。
「蛛絲……黑絡的蛛絲。可能是不小心沾到的。黑絡在我房間結了好多網,時常都會粘到衣服頭發上……」
「這根本不是沾上。你沒看到彈性這麼好嗎?!」丹尼斯看著一端纏系在她裙頭腰帶,另一端延伸到屋外,他動手扯一扯——唔,還有韌性,像是勾上大肥魚的釣線,魚兒是駱千蝶,蛛絲是釣絲……
丹尼斯本能地順著絲線尋找——
絲線另端,執竿的釣客正怒氣沖天地光著身子狂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