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莊的書房里,端坐著臉色鐵青的梅大當家梅舒城。
書房兩旁的椅上排排坐著梅莊數名管事,回異于梅舒城神情的嚴肅,他們猶如驚弓之鳥,眼楮在書房地板、屋梁、窗欞各處亂瞟,獨獨不敢落在梅舒城身上。
「劉府獨子高中狀元,購入狀元紅百株以彰排場,並要求附加賀聯五十幅,三日後在梅莊再擺一場牡丹宴,宴請其余榜士,關于宴席安排,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見。」梅舒城雙臂環胸,泛白指節上的青筋相當顯眼。
必應他的,不是奉命來商議莊內大事的管事們,而是隱隱約約從他身後傳來的含糊撒嬌聲。
「大哥……我要見她……要見她……」
「你們都沒有意見?」梅舒城對身後的嘀咕恍若未聞,再問向眾人。
「大哥……我有……我要見她……」身後舉起的手,很努力想取得發言的權利。
「沒有人要提一句話?!」梅舒城火氣很熾。
「我要……」
梅舒城拍桌而起,「梅莊養你們做什麼?!一個一個只會坐在那邊倒抽涼氣,提不出實質幫助,虧你們還領一份「管事」薪俸!」
有五個管事抿著唇、三個管事捂著嘴,無關委屈、更不是內疚,而是在忍笑——
此時梅舒城發火站直身,他頸項旁分別懸掛著一只臂膀,即使從正面瞧不見太多端倪,也能輕易猜到梅舒城現在身後馱負著一個人,而梅莊唯一有膽巴在他身上的,也只有那一個人——梅家小四。
梅舒心整個人趴在梅舒城背上,一顆腦袋左搓右扭地在梅舒城衣間磨蹭,半睡半醒間會不會將口水全擦在梅舒城背上不得而知,只是那副賴在他背上撒嬌的模樣,讓屋里眾人想笑卻又不敢太放肆。
「說話呀!一個一個全剪了舌頭嗎?!」梅舒城很不爽。
「我……一直都有在說呀……」
梅舒城的主子氣勢端不起來了,只好先解決那個嚴重破壞他訓人氣氛的梅舒心,他撤了所有管事,交代半個時辰後再回到書房來議事,眾人如釋重負,魚貫而出。
「小四,你回房去睡好不?你這樣我沒辦法辦正事。」
「我睡不著……」
「為什麼睡不著?雨聲太大?」梅舒城瞥向窗外下了整整一夜的春雨,猜測道。
腦袋在他背後搖了搖,睡嗓很輕很輕,猶如夢囈︰「我以為已經夠了……只要這樣就夠了,足以挨到下一個冬月再見她……可是才一晚,我把思念都……用罄了……我要見她……」
以往幾年並不是沒見過小四這般耍賴要見人,但通常都是在九月中旬過後才會有這等怪異反應,今年怎麼……才初春就反常了?
「你想用現在這副模樣見人?」梅舒城問道。
靜了靜,聲音又滑出來︰「會嚇到她……」
「言下之意是「不要」?」
「不知道……」
「她如果真要了解你、認識你,不可以只明白冬月的「梅舒心」,那是欺騙——欺騙你,也欺騙她自己。」
「萬一她不喜歡這樣的我……」
「那就叫她滾遠點,別來招惹你。」梅舒城將梅舒心放在椅上,扳開兩條掛在頸邊的手臂,與梅舒心面對面說話。
「我做不到……」梅舒心又纏回他身上,只是這回從背面換到了正面,「她不來招惹我……我就去招惹她……不管……」他的話正如他現在的舉動,一樣任性。
「大哥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你同大哥說那人是誰,大哥替你作主,將人給娶回梅莊,如此一來別說想不想念的問題,你時時刻刻想見她就能見她,如何?還是……你之前說不想娶她的念頭仍沒動搖餅?」
敗誠實地點點頭。
對一個人已經思念到這種地步了,還不會想直接迎娶進門?這讓梅舒城懷疑自己是否猜錯梅舒心的本意,以他為例,他已經思念那名——小奸商思念到想將她據為已有,即使他的提親被——小奸商她爹一回又一回辭謝婉拒,他仍不改初哀。
「小四,你很矛盾。」梅舒城輕拍著他的背,像以前童稚時那般誘哄他入睡。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敢再貪求,再貪求……」睡意漸萌,聲音越來越輕,到後來,只剩幾縷低嘆,「我怕她說她不要我……」
青天霹靂。
雨還在下著,很無情地嘩啦啦下著。
程咬金、程含玉、程吞銀三人瞠目結舌地站在糖倉之外,原先撐著的紙傘早已松手墜地,和滿地雨泥攪和在一塊,三姊弟淋得滿頭滿臉的雨濕,但此時誰也無心避雨,腳下像生了根一般,動也不能動。
「視線很模糊,所以這是一場夢,對不對?」程吞銀額前的發因雨水沖刷而沾黏在臉上及眼前,讓他有了說服自己的藉口。
「可是雨水打在臉上會痛,好像不是夢……」程咬金的眼也被水珠給淋得快要睜不開了,但神智比程吞銀清醒。
「我倒覺得那屋頂看起來很陌生,那不是咱們程府的屋頂吧?」向來冷靜的程含玉也跟著程吞銀一樣,拒絕接收眼前所見的一切。
「如果不是程府的屋頂,那……我們站在這里淋雨做什麼?」程咬金的嘴里又飄出打破兄弟倆逃避現實的句子。
「可我不記得程府的屋頂上長了棵大樹。」程含玉忍住想申吟及狂吠的沖動,仍問得很平靜。
「那是插,不是長。」
「程府的屋頂上不可能有一棵大樹,所以,這是一場夢。」程吞銀非常堅持自己原先的論點,「只要睡醒了,那棵大樹就會自動消失在咱們眼前。」
「我希望它消失在咱們家屋頂會比較實際些……」程含玉用力閉上眼,在心底默數到十,再睜開,屋頂上倒插的那棵大樹仍穩穩當當地點綴在程府糖倉的正上方,沿著樹干,一條條小水柱正源源不斷地流進破了個大洞的糖倉里,再加上一整夜的傾盆大雨,不用親眼證實就可以猜想到現在糖倉里的情況有多慘烈——
「我們好像應該要尖叫嚷嚷個幾聲,然後沖進糖倉去拯救糖飴,是不?」程咬金覺得他們三個人的反應不太符合尋常人該有的表現。
「呀呀呀。」半點也听不出激動的嚷嚷,意思意思地由程含玉和程吞銀的嘴里發出,算是給了程咬金一丁點的面子。
不過沖進糖倉救糖的舉動就省省吧,因為泛濫的雨水已經將糖倉里囤積的糖飴全給溶成了糖水,現在他們腳下踩著的泥濘地,大概有七分是糖水糊。
然後,除了雨水聲,程府三姊弟沒人再開口說話,一片沉默。
「我記得糖倉里有一條長繩……」久久,程吞銀緩緩說道。
「長繩?」
「夠咱們一家三口上吊自殺了……」程吞銀說出喪氣話。
「只是損失了一些糖,沒這麼嚴重吧。」程咬金扯笑地給了程吞銀一掌。可是接下來程含玉的補述卻讓她如墜深淵,來不及捂住雙耳拒听拒信。
「昨天,管事很高興地告訴我,他們終于將二月王府吩咐的千斤享糖全給趕制完了,一包一包全擱在糖倉架上。」而現在,糖倉里的糖,全和在泥水里了。
三姊弟又是一陣無語。
王府的千斤享糖趕是趕出來了——全趕上了這場肆虐風雨的摧殘蹂躪,這下子上哪去找千斤品質好、質地佳的享糖來呈給王府交差?若交不了差,又得上哪去挖那麼多的銀兩來賠?
終于,程吞銀有了動靜。「我去把長繩找出來……」
「那我去找一個可以懸梁的地方。」程含玉此刻還有心情說笑。
「你們別胡來了……」程咬金覺得腦袋被大雨給拍擊得不斷泛疼,再加上吞銀和含玉一點也不好笑的提議,讓她的頭疼更加劇烈。「讓我們坐下來,好好地商討一下,定能找到解決的方法……」
「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捧著地上這堆糖濘水,跟王府說︰「千斤享糖全在這了」,然後,等著他們將咱們生吞活剝。」想想還是自己找條長繩實際,至少可以自己決定死法。
「吞銀,別說喪氣話……」
束手無策,是三個年紀輕輕的程府主子唯一能做的事。
大雨間,只听得到彼此的嘆息聲。
「主子!主子!有人送拜帖來!」程銖打著傘,踩著滿地糖濘水奔來。
「都什麼時候了還送拜帖來?!退回去!」程含玉直覺將拜帖和梅舒心聯想在一塊,臉上神色一凜。
程吞銀則是連理都不想理。
「可是人還在大廳上喝茶耶。」
「哪府送來的拜帖?」程咬金問,也順手接過程銖遞上來的帖子,定楮一瞧。
帖上瓖著金箔的名諱正是銀鳶城中的「土皇帝」曲無漪——說官非官、道賈非賈,偏偏在銀鳶城呼風喚雨的本領無人能出其右,儼然像是佔地為王的黃袍天子,銀鳶城的城民無一不對他恭敬有加,但……那和程府沒有任何干系,程府也不在曲無漪的地頭上,恭敬之心沒有,好奇之心倒不少,這回曲無漪送拜帖是為何故?
瞧瞧程含玉和程吞銀的模樣,沒有一個適合出門見客,程咬金只好自己上場了。「銖兒,替我更衣,並交代人好生招待送拜帖來的人,我隨後就到。」
「是誰送來的拜帖?梅舒心?」程含玉問。
「不,是銀鳶城的曲無漪。」
程含玉皺皺眉心,頗有數分姑娘家輕蹙蛾眉的嬌態。「曲無漪?這家伙和咱們扯得上關系嗎?」一听不是梅舒心,他的敵意很明顯減弱不少。「還是他要來同咱們說,這棵不知哪里吹來的大樹是他家府上種的,所以特別登門道歉?若是這樣,狠敲他個四千萬兩來賠——」
「我去問問曲家人的來意。」故意忽略程含玉臉上的凶狠,程咬金說道。
她隨即與程銖先回房將濕衣換下,才再往大廳去。
廳里,曲家人已經等待許久,但臉上不見慍色,見程咬金到來,起身抱拳一揖。「程主子。」
「客氣,怎麼稱呼?」程咬金禮尚往來,並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曲練。」
曲練是名年約二十七的壯碩男人,濃眉大眼,模樣稱不上俊俏,卻不難看,是個讓人覺得頗順眼的男人。
「不知這回貴府主子送拜帖來的意思是?」程咬金也不再拐彎,扯出客套的笑靨問道。
曲練望了她一眼,笑意盈盈。「提親。」
這回換程咬金驚訝不已,「提親?提誰的親?」
「我家主子曲無漪與程府主子的親。」
程咬金先暗暗打量自己的穿著,她向來以男裝示人,加上含玉、吞銀也以同樣身分在商行間走闖,這些年來只在梅舒心面前穿幫過,沒道理讓一個男人來向「程府主子」提親呀!
「恐伯是貴府主子錯認了吧?我是男人,怎麼能讓男人來提親,這樣豈不成了金雁及銀鳶兩城最大笑柄?況且我與貴府主子素不相識,他貿然提出這種令人哭笑不得的要求,是存心侮辱程某?」
曲練沉穩一笑,「我主子說,是男是女,彼此心知肚明就夠了,特別吩咐我不許多言。」然後,他很愉快地看著程咬金臉色一怔。
曲無漪知道她是女孩?
「至于您嘴里的「素不相識」,關于這點,我無從置喙,不過我主子的的確確與您有一面之緣,貿然提親是因為一見鍾情。這麼說,是否讓程主子心里有底?」曲練續道,口氣輕快。
「一面之緣?一見鍾情?」她壓根連曲無漪是圓是扁是老是小都沒眯過半眼,竟能換得他上門提親,這簡直荒唐。「只見了一面的人憑什麼以一眼來決定這個人值不值得愛、值不值得嫁娶?那豈不是太輕賤自己,也太失禮于對方?」她忍不住借用梅舒心的話。
「我主子向來不會看走眼,他認為您值得就是值得,毋需浪費時間和精神思索太多。」曲練似乎早知道程咬金有此一問,輕輕松松堵回去。
「我值得他這麼做,他可不一定讓我也覺得他值得。」做什麼一副她非君不嫁的口氣和態度?說曲無漪是土皇帝,他還當真以為自己是萬人之上的天子之軀,要什麼得什麼,天下女人盡得拜倒在他腳下嗎?哼!
「放眼金雁城及銀鳶城,沒有人比我主子更值得。」
「那麼就當我不識抬舉,無福消受吧,曲公子,請回。」程咬金準備送客。
「程主子,話別說得太絕才好,留些余地,將來若情勢逆轉,您有求于人時才不至于太難堪。」曲練沒有因程咬金的「送客」而動怒,只是笑笑地敘述他的看法。
「多謝曲公子的教導,我會擱在心上——」最不起眼的那個角落去等發霉!程咬金暗暗補上。
「請程主子留步,我自己走就行了。」曲練阻止她那一臉想踹他出門的假笑,右腳才跨出了門檻,突地停頓了下,回首對程咬金再笑,這回的笑容里帶著貓捉老鼠的興味,「對了,忘了向您提,我主子的聘金……」
「曲公子,我想是我沒說清楚而不是你耳朵有問題——我,不會嫁曲無漪,所以即便他的聘金是金山銀山,都與我無關,請。」這回很強調那個「請」字,只差沒吼他滾出去。
曲練笑出聲,「金山銀山不可能,不過要解程府燃眉之急綽綽有余。」他意有听指。
燃眉之急?「你……你怎麼知道?!」該不會糖倉屋頂上的那棵樹真是曲無漪的杰作,想藉此向她行逼婚之實?!
「我主子雖然權大勢大,但要招來狂風大作並刮來一截斷木,這就太蒙程主子看得起,我保證,那棵砸壞貴府屋頂的樹和我們曲府毫無關系,一切都是湊巧。」曲練一眼就看穿程咬金的目光中寫著什麼,替自己府上找回清白。
「你怎麼知道我家屋頂被大樹給砸壞一事?」厚!還敢不承認那棵樹和曲無漪有關——
「方才在大廳上等待程主子的過程中,貴府的奴僕沿途都在談,想不知道也很難。」那些程府奴僕一個個臉色驚慌,又叫又跳,他光坐在廳里喝茶就听見十多個奴僕嚷嚷著︰糖倉屋頂破了!被風刮來的大樹給砸破了!里頭的糖全溶成泥水了……
「即使如此,也不代表我非嫁曲無漪不可。」
「當然,程主子有其他的選擇,希望金雁、銀鳶兩座城里還有人膽敢和我曲府為敵,有足夠的勇氣替程主子解圍。」言下之意,只要他們曲府放話,程府便會陷入孤立無援的悲慘境界。
「我真的開始懷疑屋頂上那棵樹是你們曲府干的好事……」程咬金犯起小人嘀咕。再瞥向曲練,她深吸了口氣,「曲公子,我想,貴府主子應該也相當不齒這種趁人之危的行徑,落井下石更非正正當當生意人該有的行為,倘若貴府主子知道你這種威脅人的嘴臉,不知心里做何感想?」
曲練沉吟了會兒,「嗯……自當會斥責曲練一番。」
「對吧?」听起來曲無漪還算個明是非之人。
「不過若我能成事,不僅功過相抵,我還能獲得驚人的賞賜。」他嘴里的「成事」當然就是指逼婚成功一事。
「你……」程咬金氣結。
「所以請程主子好好考慮吧,曲練告退。」這回曲練走得很乾脆,不拖泥帶水,留下程咬金氣鼓了雙頰。
「主子……這如何是好?」程銖怯生生地走到程咬金身旁,扯扯她的衣袖。
糖倉之事還沒能解決,現下又來了個曲無漪逼婚,一樁樁煩心事接踵而至,程府是犯了沖嗎?
程-金一吁,「叫吞銀和含玉到廳里來,大夥一塊商量吧。」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曲無恥!」
在听完程咬金的敘述後,程含玉和程吞銀同時咬牙拍桌,一個氣得坐不住,起身踱步,另一個則是再捶了桌面幾拳,將它當成曲無漪對待。
「曲無漪。」程咬金更正道,拿著手絹將桌上幾攤被弟弟們大掌拍灑出來的茶液擦拭乾淨。
「會做這麼無恥事的家伙只配叫曲無恥!」兩兄弟一鼻孔出氣。
「好,曲無恥就曲無恥,關于他提的那件事,你們覺得如何?」
「當然是——別想!」默契好到像是一人一鏡反照出來似的,皺眉、開口、咆喝,動作之間沒有絲毫的差錯。
「可是答應要給王府的享糖已經確定交不出來了,姑且不論程府的損失,光無法履行契約這一項,程府就得賠上天價,再加上南方運蔗來的所有費用都等著王府享糖的貨款來付,如果曲無恥當真無恥至極,再對兩城的商行施加壓力,我們很可能籌不到錢……」
「那不就這樣嗎?!要糖沒糖、要錢沒錢,頂多就是被送入大牢,如此而已。」程吞銀冷哼,十七年後不就又是一條好漢!
「這樣我有什麼臉去見爹娘……」程咬金苦著臉。
「等你斷了氣,那兩個老家伙都不知道投胎輪回到哪城哪鎮去當小女圭女圭了,還見什麼見?再說,真要論沒臉見人的也是那兩個老家伙好不好?!一個府邸這麼大的擔子就朝咱們三人身上丟,也不想想咱們三人的年紀加起來也不過五十一歲,就得和外頭的老奸商周旋,他們才該覺得羞愧好不!」程吞銀再吠道。
「但,怎麼說我都是家里的大姊,也答應爹娘要好好照顧你們,我不要看見程府落得這個下場。」
「咬金,大姊是你自己承認的,說不定我和吞銀比你還早出世,你不用什麼都朝身上攬。」程含玉冷靜了下來。
「因為我難辭其咎呀。」
「是我們,而不是「我」,別忘了,程府主子是咱們三人,有事本來就得三人公平分擔。平時讓你佔便宜可以,這種時候別想我們會讓你。」有福同享時,讓咬金多分一份,他們心甘情願;有難同當時,他們可不會退讓。
「但這件事只有我幫得上忙呀,難不成你們兩個人要嫁嗎?倘若今天是必須要娶個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才能解程府之急,你們兩個人再爭好嗎?那時我就不會跟你們搶了,多吭一句話也不會。」
程咬金緩緩垂眸,藏住了苦笑。
曲無漪的提親,對程府而言,該是如獲甘霖,只消她點個頭,他們三姊弟的所有煩惱都立刻煙消雲散,雖然她完全不記得何時何地曾見過曲無漪,也不知道為何曲無漪會對她念念不忘,甚至甘願冒險娶一個完全不熟悉的人為妻。曲無漪的心思,她不懂,也沒心情去深究。
接受曲無漪的提親並不是唯一的方法,但卻是最快的途徑,可以讓程府所有人不受一點委屈就能解決事情,用不著讓含玉和吞銀去傷腦筋籌錢賠償或是折腰求人,也毋需擔心牢獄之災,如果撇開雜念,答應曲無漪的提親才是聰明人的作法——而她心中的雜念,名喚梅舒心。
有些相似于每每吃到最後一口糖酸時的酸澀涌上喉頭,當所有糖衣被吮盡後,糖里的釀梅總是讓她又愛又討厭,她會為了那梅酸而擰眉,也會為了糖飴外衣在嘴里化完而失落,現在,嘴里沒有酸釀梅,心里卻有了同樣的酸澀。
「要是這樣,你還不如嫁給你想嫁的人。」程含玉很不甘不願地咬牙說道,「反正梅莊的本領也不會遜色于曲無恥,再說,曲無恥是怎麼樣的人,咱們心里沒個底,而梅舒心的惡劣是我們心知肚明的,至少他會不會待你好,我和吞銀也……知道。」最後兩字根本沒說出口,只是意思意思蠕動嘴唇。
「含玉……」
「但這是最後一步棋!在我沒努力過之前,我絕對不允許你以這種方式嫁出去,無論是嫁給曲無恥也好,梅舒心也罷!」程含玉的但書說得用力,扁扁嘴,才慢慢放柔了聲,「所以,把眼淚擦掉吧……」
這時,其他人——包括程咬金,才發覺了她自己眼角懸著一顆小小的水漬,雖增添了美感,卻也更讓人心疼,若非程含玉的點醒,沒有人會瞧見那顆在強顏歡笑下俏悄凝結的淚珠。
程咬金抹了抹頰畔,看著兩個弟弟的堅決,點點頭,允了含玉的話。
「行走商場多年,咱們還有些人脈,平日咱們程府做人也算成功,現在遇上了難題,求得幾分援助理當不難,我和吞銀分頭去找人幫忙,你在府里糖倉善後,情況如何晚上回來再說,這樣有疑問嗎?」
「我沒有。」程吞銀搖頭,程咬金也跟進。
「那好,分頭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