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士奇,迷路的本領是狗中翹楚,不是它們不夠敏慧,而是它們跑得太遠太快,對它們而言,牢記回家的路線還比不上追趕一只蝴蝶來得有趣。
它們的迷途,卻是主人心里最深的痛楚。
「他長得一點都不像我們家的人,說不定他不是我們家的孩子。」
滿意抿著唇,認真地回答一大早被滿媽媽拖到廚房去詢問「你覺得你的新哥哥人怎麼樣?」這個嚴肅問題。
「他之前的家境很好,吃的東西和我們不一樣,長出來當然也不一樣。」
「我說真的,我覺得家賢哥還比較像我們家的人。」滿意是單純就外形而言,他們全家最高的了不起一百六十八公分,要生出賀世祺那種一百八十六公分的巨人,要基因突變到什麼地步才能達到?
「你不喜歡新哥哥嗎?」
滿意不說話。她沒有不喜歡他,但非常不喜歡他是她哥哥的這個事實。
「媽,你覺得我們要不要帶他去驗DNA?」
「驗什麼驗呀?!你現在跟他說這種事情,對他來說不是很不禮貌嗎?」
「為什麼?」驗了才知道他身上流的是不是滿家的血呀。
「之前賀家認家賢時,也是驗了DNA才確定家賢的身分,我們再叫他去驗,說不定他會認為我們在懷疑他。再說,我們又不是有錢人,當我們家的小阿也沒能分到什麼財產,你以為誰會想冒充我們家的人?他從富家少爺變成平民百姓,心里應該很不好受了,不可以再刺激他。」
「萬一他不是我們家的孩子呢?」
「他不是我們家的孩子,那是誰家的呢?」滿媽媽反問。
「這……」
「倒是你呀,不要因為失戀就變得看什麼都不順眼,你不是說要帶男朋友回來嗎?人呢?」
「人在家賢哥的房間里呀……」滿意很懦弱地無聲嘀咕,她也怕嚇傻自家親娘,當然不能實話實說。
「嘀嘀咕咕說什麼?!」
「沒、沒什麼。」滿意趕快假裝倒水,正要大大地灌下一口時,眼角余光瞟到賀世祺不知道已經站在廚房門口多久了,也不知道他听見多少,害她一口水差點嗆入氣管。
「早。」他淡淡開口。
「世祺呀,先去吃早餐,我買了燒餅和豆漿。」
「你們都吃了嗎?還沒的話就一塊吃吧。」
「小意也剛睡醒,還沒吃哩。小意,去跟哥哥一塊吃早點,媽再幫你們兩人各煎顆蛋。」
「哦。」滿意心不甘情不願地應聲,越過他時,頭低低的,不看他也不打招呼,回到飯廳,拿了自己的那份早餐就走到客廳,挑了單人沙發坐下,將雙腳也蜷到椅面上,寶寶汪嗚一聲,搖著尾巴跑向她。
柏世祺拎著塑膠袋跟過來,「一大早在跟我生什麼氣?」
寶寶一見到他,又朝他的褲管飛撲過來,被他閃開,它不死心地繼續追逐,終于在他坐下之際,如願以償咬到他的褲管,並且發出好滿足的嗚嗚聲。
滿意先是看看廚房的母親,確定滿媽媽沒有听到他這句話,她才放下心來,咬著燒餅的嘴撅了撅。「沒有呀。」
她才覺得他奇怪咧,竟然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至少她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尷尬或無奈,跟她這個哭了一整夜的人相較之下,神清氣爽得令人發指。
「你自己沒去照過鏡子嗎?你臉上就是寫著——我在生氣。」
「你不要邊說邊靠過來,我媽會看到的!」滿意壓低聲音,所以連氣勢也被迫壓低,既然他決定要和她當兄妹,那好,就請維持一個離家多年和妹妹完全不親的哥哥該有的行為舉止!
「那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的媽媽。」
「總之,請你裝作和我不熟。對媽媽來說,你和我是第一次見面,應該要很生疏。」
「跟她說我們兩個一見如故,加上年輕人很有話題聊,所以兄妹感情進展神速,她會相信的。」
滿意不說話,因為滿媽媽正端著荷包蛋走來。
「一人一顆。」滿媽媽也坐下來,讓兩人說話的機會到此為止。「寶寶,你真壞!怎麼可以咬哥哥的褲子呢?!」滿媽媽作勢輕拍寶寶的腦袋,將它從賀世祺的褲管上拉下。
「沒關系,我習慣了。」
「習慣?」
「我的意思是,它昨天就一直這樣咬我,可能因為我是陌生人吧。」賀世祺看著滿意提心吊膽的模樣,忍不住說了另一個謊言圓謊。
「照道理說,它應該是看到陌生人也會搖尾巴的個性才對呀,可能是想跟你玩才會撒嬌,哈士奇很和善的,你喜不喜歡狗?等家里的Lucky和Money生一窩小狽時,讓你抱一只回去養好不好?雖然它們不會看家又很會掉毛還很怕熱,可是你只要看到它們這麼可愛的臉,一整天工作的辛苦都會忘光光,真的很不錯哩。」滿媽媽努力鼓吹哈士奇的好處。
柏世祺當然不可能出言反駁,即使他認為她現在懷里抱著的寶寶明明就是天字第一號大蠢狗,他也不會當面說出來。
但是要他養蠢狗的兄弟?想都別想。
「我討厭狗。」這就是兒子和男朋友的差別,當兒子可以光明正大說出討厭狗這類的心聲,當男朋友只要說錯話,馬上就被丈母娘三振出局。
「這樣呀……以前你爸爸也很討厭狗,可是後來越養越有感情,Money還是他去流浪狗之家領養的呢。」一听到兒子不喜歡狗,滿媽媽好失望,巴不得拉著他的手,跟他細數狗狗的優點,扭轉他偏執的觀念。
「對了,我打算下午回台北。」賀世祺對于養狗經沒有興趣。
「這麼快?你不多留幾天嗎?」滿媽媽還打算和他多多培養親情,雖然是母子,可是分離多年的生疏感,還有他若有似無的距離感,都讓她很沮喪。
「有些事,我想還是趕回去處理一下。」賀世祺婉轉地撒著小毖。
事實上,多待在這里一分鐘,都讓他極度不舒服,不是他的親生父母不夠好,而是因為他心態上的拒絕與排斥。他表面上平靜無波,實則內心波濤洶涌,他快要受不了這種假裝出來的冷靜了。
「……好吧,你要常回來呀。」
「我會盡量。」賀世祺從桌上取來筆紙,寫下一串號碼,「這是我的手機,我二十四小時都會開機,要聯絡上我不困難。」
「地址呢?」滿媽媽听到他只願意留手機號碼給她,直覺以為他是不喜歡他們這一家子,才會用一組數字就想打發掉他們。
柏世祺看出滿媽媽心里的擔憂,笑著安撫她︰「我最近打算搬家,等安定下來,我會打電話回來告訴你地址的。」
「你要搬家?!」滿意驚呼,立即也發現自己的反應太大,只能閉嘴垂首,用眼角余光去打量賀世祺。
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他要搬走?
「反正原本搬去的那個地方就沒有久留的打算,是因為遇到了……某個人,我才留下來,但現在再留下來,反而對彼此都是壓力和折磨,所以就搬吧。」賀世祺是說給滿意听的。他的的確確要搬走了,而且是用最快的速度搬離開那個小社區。
彬許這樣的行為叫逃避,可是他沒有把握真能如自己所說的,將她當成親妹妹一樣對待。在曾經為她心動之後,那顆心要怎麼維持在親情的水平線上?他還不能做到,至少,現在不行。
「你不管搬到哪里都要跟媽說一聲,要是找不到地方住,就回來吧?」
「嗯。」賀世祺輕笑地頷首。
「小意,你要不要干脆搭你哥的車一塊回台北?你明天要不要上課?小意?又發呆了!」滿媽媽一掌拍上滿意的腦袋,她吃痛一叫,原本就凝在眼底的淚水也給滿媽媽拍出來了,雖然她的眼淚不是因為疼痛而流,現在卻慶幸滿媽媽的鐵沙掌為她做出最好的掩護。
「好痛哦……」滿意放肆地讓眼淚掉下來。
「才這麼輕輕一下就哭?少假了。」滿媽媽以為滿意在演戲。
「真的好痛嘛……」
是呀,真的好痛,那種就要被他拋下的感覺……
「我順路,載她一起回台北。」
「好呀。小意,不要給你哥添麻煩,知道嗎?」滿媽媽替滿意答應了。
就這樣,她坐上了賀世祺的車往台北歸途回去。
真復雜的心情,來的時候明明好快樂,為什麼同樣的兩人一狗,車里的氣氛卻沉重得好似車外的陰天,都是一整片灰蒙,早上還是晴天呀……
「要不要喝點什麼?」
滿意搖頭。
「前面有便利商店,我去買飲料。」他當作沒看到她的拒絕,將車子靠邊,獨自下車進入商店。
滿意看到他走回車子前先抽了幾口煙,或許是怕她久等,那根煙沒有抽完便被他按熄在垃圾筒里。
「你最喜歡的女乃茶。」他將冰冰涼涼的飲料放進她的手里。
「……你為什麼要搬走?」
柏世祺不驚訝听到她這麼問,「搬走對你對我都好,讓媽知道我們住得那麼近,她不會起疑心嗎?再說,你現在看到我不會覺得很痛苦嗎?」
「你認為看不到你就不會痛苦嗎?」
「至少,不用再看到你,我就不會痛苦。」
他的直言,真真實實地傷害到她,她覺得眼楮好刺痛,她已經哭得好累,為什麼眼淚還沒有流干?為什麼還是輕而易舉就掉眼淚……
「……我、我讓你覺得很痛苦嗎?」
「是我讓我自己覺得很痛苦。」
因為愛著你,卻又不能愛著你,我輸的不是個性不合,或是有一個比我更好的男人出現,我輸在我和你的血緣,這對我並不公平,你明白嗎?
這些話,他不能說,現在任何一句會讓她听出他仍深深愛戀著她的話都不能說。
「你說過的,作什麼決定,只要我心里會快樂就夠了,我可以不用在乎太多人的想法或心情。」是她教他可以任性,也縱容他的任性,所以這一次,也讓他任性吧。
「搬走會讓你快樂……」
「是的。」他搬走,會讓她淡忘他,那麼,她就不會再難過了。
「那,你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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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世祺搬走的同一天,她養的哈士奇也跟著不見,她太專心于哭泣,忽略了它的舉動,連它什麼時候跑出家門都不清楚。
她是個失職的主人,弄丟了她的男人,也弄丟了她的狗。
炳士奇一旦走丟,要找回來的機率小得可憐,她在寶寶的項圈上留有家里的電話,希望撿到它的人可以主動跟她聯絡,但她的電話從沒響過,也或許有響,只是她總待在賀世祺的屋子里——那棟由她親手將它填得滿滿的屋子里。
他走的時候沒有帶走太多東西,因為絕大多數的物品都是屬于她的。房子是賀世祺買下的,屋主仍是他,只是他不願再住在這里,不願再與她住在同一個社區,她知道他是為彼此好,他們是先當情人才當兄妹,這種轉變太尷尬,快刀斬亂麻確實是最好的處理方法,他是想要保護她吧。
如果他的方式有效,那麼她也想這樣保護他,只要兩人都抹殺心里的情愫,下次再見面時,就能當兄妹了吧?
是不是他就會笑著,而她也能笑著,然後變成一家人?
滿意不想讓自己太陷入低潮,所幸她也有事可以忙,她每天不斷做著尋狗啟事的海報,寫著急尋愛犬、寫著寶寶的特征、寫著聯絡方式,再一張張貼上寶寶的照片,隔天挨家挨戶去投遞每棟大樓的信箱,張貼在路燈上、行道樹上,每處地方都不放過。
她忙了整整兩個星期,寶寶仍舊下落不明,直到有一天,她終于接到一通陌生人的來電——
「滿小姐嗎?你好,我看到你貼在我們巷口的尋狗啟事……」
「是是!您有看到我的狗嗎?」滿意終于露出連日來第一個開心的笑容。
「呃……沒有啦,我是打電話來告訴你,你這種尋狗啟事不可能找得到小狽的!」
「咦?」她做的海報不夠詳細嗎?
「你要找狗,應該是要貼狗的照片吧?你貼著一個人的照片,下面寫著狗的特征,就算找一輩子也找不到呀!」
「呀?」
「你趕快把啟事撕回去重弄吧,就這樣,bye啦。」
滿意對著嘟嘟嘟嘟的話筒發楞,完全弄不懂這通電話在說什麼,她拎起鑰匙,決定騎單車去看看那個人所說的啟事到底哪里出了錯?
跨上單車,她繞著好幾條巷子,繞出了小社區,連她都有些忘了自己在哪里張貼過啟事,只好用最笨的方式,一步一步慢慢找,至少到目前為止,她重新審視的尋狗啟事都很正常,寶寶的獨照加上文字特征,哪里有問題了?
「這張也做得很好呀,那個人不會是打來惡作劇的吧?真壞……人家掉了狗就已經很難過了,還這樣戲弄人,好沒有公德心……」
滿意吸吸鼻,她最近很愛哭,小小一點事情都能讓她貢獻眼淚。
她一定是太孤單了,身旁沒人也沒狗,只有她一個人。
滿意再度騎上單車,繼續繞巷子。
她打了個噴嚏,發覺出門時忘了多搭一件薄外套,她沒想到騎單車會這麼冷,之前和賀世祺騎單車山上海邊逛透透,也不曾有過冷的感覺呀。
不,那時不覺得冷,是因為他總是在前頭擋風,她躲在後座,當然不覺得風大……不行不行,不能去回憶這些,她答應自己要忘掉的,統統忘掉。
閉過一個小彎,有根柱子前頭站了三三兩兩的人群在圍觀,滿意好奇地瞟過去,原本沒打算湊熱鬧,卻在匆匆一眼之中差點摔車。
那是什麼?!
尋狗啟事——出自于她的手筆所寫下的大字,但是正下方的照片出了大紕漏,她將賀世祺的照片失手貼上去了!
「這個狗主人是在耍白痴嗎?還是她把人當成狗了?」圍觀者之中有人咭咭笑。
「怎麼看都不覺得這個男人像是背部毛色為灰黑色,月復部純白,眼楮一藍一褐的小鮑狗嘛。」
滿意紅著臉低頭,死也不敢跳出去坦承自己就是張貼啟事的狗主人,她一直在旁邊等到眾人奚落、嘲笑累了,各自拎著手里的垃圾袋去追垃圾車後,才一把沖上前,將啟事撕下來,快速卷好,踩著腳踏車逃離現場,然後一路狂飆回家。
「要是讓他看到,他一定會生氣的,氣我把他跟狗畫上等號。」滿意不用猜也知道賀世祺會有什麼反應——
你把我當成狗?!憊是跟這條小瘋狗同一品種的狗?!
然後狂吠她好幾分鐘吠不停。
滿意對著照片上的他笑了,眼淚卻又流下來,弄濕她的臉頰,她立刻伸手去抹,卻越抹越多。
「我們沒有很相愛……沒有很相愛……失去你或失去我對我們而言都不是太嚴重的絕癥……你是這樣說的吧?」
那麼,為什麼她每次想起他,就會哭得無法自已?
他們,沒有很相愛嗎?
所以這樣的想念,不算什麼嗎?
所以這樣的眼淚,只是最基本的失戀情緒發泄嗎?
原來這樣的程度是屬于還沒有很相愛的等級。她實在不敢想象若很相愛很相愛的時候,她會變成什麼模樣?是不是整逃詡無法踏出家門,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所以,現在還能哭泣的她,是因為還沒有很愛他嗎?
她想是的。
所以,他們沒有很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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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笨蛋嗎?」
柏世祺仰著剛稜有型的下顎,以不可一世的姿態睥睨眼前的滿家賢——應該稱之為「賀家賢」更合適些。
兩人雖無深仇大恨,但也無法一笑泯恩仇地結為哥兒們,要形容兩人的關系,就如同貓跟狗,天生有冤有仇。
不過,這並非賀世祺出言羞辱賀家賢的主因。
面對這位花不到半個月就讓公司虧損一億,後頭還有一筆七百萬的巨款等著變成呆帳,然後三紙對公司毫無盈利可言,甚至每賣出一件產品就倒賠美金四塊錢的合約,他還能快快樂樂畫押簽字的正牌賀公子,賀世祺覺得「笨蛋」這兩個字還太抬舉他了!
柏家賢想反駁,又很可悲地找不到半個字為自己桶出來的樓子辯解,看看一旁的父親也沒有挺身保護他的打算,只能窩囊地咽下滿肚子不滿。
「然後你要我回來替這個笨蛋善後?」賀世祺轉向賀父,驕傲的神色斂去不少,他凝望著養育他成人的父親,明顯看出他蒼老了許多,頭發間的銀絲越來越密集,可見這些日子光處理賀家賢惹出來的麻煩就耗盡他大半心力。
「家賢,你先出去吧,我跟世祺談一談。」
「我不能在場听嗎?你們要談什麼?」難道是要商討如何將他這個純正血統的賀家人趕出賀家?!
「你想再留下來听更多的羞辱,我也無所謂。」賀世祺不介意費些唇言來罵人,反正賀氏集團什麼沒有,就是招待客人的咖啡最多,他罵渴了還能灌幾杯再繼續罵。
柏家賢現在可不比以往,身價地位一提升,自尊心也跟著膨脹,當然不會乖乖听賀世祺的話,留下來討罵挨,他冷哼一聲,掉頭走人。
待辦公室只剩下賀父及賀世祺兩人,賀父沉沉一嘆。
「世祺,回來幫我吧……」
「他不會希望我回來。」賀世祺淡淡應聲,「他」當然是指賀家賢。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對于賀家賢就如同芒刺在背,賀家賢認定他是妄想爭奪一份賀家財產的野種,在公司里,賀家賢處處防備他,他提的案子,賀家賢永遠不會列入參考;他寫的企劃,賀家賢瞧也不瞧就朝垃圾筒扔。賀家賢將公私混為一談,用手段為難他、耍心機排擠他,他不是白痴,如此明顯的敵意,他當然有感覺。
他當初離開,是不想讓賀家夫婦左右為難,他明白他們對于能找回賀家賢非常的欣喜,也覺得虧欠了賀家賢三十年,所以盡心盡力想補償賀家賢。他能理解,更能體諒,所以選擇如賀家賢所願滾出賀氏、滾出「他的」家。
「那孩子根本沒有能力處理商場上的事業,他不是這塊料,你知道他將誰升職嗎?」
柏世祺眉峰連動也沒動,丟出答案。
「王石維?」他從賀父臉上的表情看出自己猜中了,「賀家賢會提拔王石維,我一點也不意外。」因為賀家賢就是那種需要人時時在他身旁拍馬屁,將他捧上天,王石維最符合這項要求。
「不只是王石維,連之前你費了一番功夫才逼他們退休的那群老米蟲,竟也私底下和家賢搭上線,以榮譽董事的名稱回來公司……家賢斗爭異己的本領比他談生意更高段。」
「我們花了一年時間剔除公司的害蟲,他只花半個月就將一切搞回原位,他也真厲害。」賀世祺嘲諷地笑。
「唉……」
「別老是嘆氣,你有定時吃控制血壓的藥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他還是比較懷念吼人時中氣十足的父親,才短短的日子沒見,他竟蒼老至此,看在賀世祺眼里,總是心情有些復雜。
柏父眼眶一熱,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腳步蹣跚,向來挺直的背也微微彎曲。「如果可以選擇,我情願你是我親生兒子,為什麼你不能是……」
柏家賢什麼時候關心過他的血壓、他的身體?他可以欺騙自己,因為賀家賢才剛回到賀家,對他們夫妻還很生疏,過些日子就會好……但他只是在自欺欺人,對賀家賢而言,關心如何將假想敵趕出公司比關心他們更要緊!
柏世祺爬梳著頭發,他竟然淡淡笑了。
若不是活生生的現實如此安排,他情願他可以是他的親生兒子。這句話肯定了他,不是他不夠好,也不是他做得不夠多,只是因為不可抗力的原因,否則他情願他是他的親生兒子……
「你知道你的這句話,可以讓我甘願為你做牛做馬。」
這句話,讓他心滿意足了。
他會如此容易被取悅,是因為他認識了另一個很容易取悅的女孩,她教會他,不要將事情復雜化,只要抱持著最單純的心態去看待,就會看到最單純的快樂。
他現在只看到一個單純的渴望兒子能回家的父親,也只單純的讓自己回歸到那個滿月復雄心壯志想要為父母分憂解勞的孩子,他的父親不再年輕,他曾經高聳得讓稚齡的他以為父親是座山,更天真的以為頭頂上的那片藍天,是父親用肩膀扛起來的。
現在的他,比父親高出足足兩個頭,這才知道,在他長大的同時,他的父親也逐漸蒼老。他曾經笑著在父親面前夸口,要讓父親成為全世界最有錢也最有閑的總裁,而此時,他的父親卻辛苦的獨撐公司,他不想看到他這樣。
「我明天就回公司幫你。」
「世祺……」賀父好驚喜。
「但是你必須給我實質的權力——與賀家賢平起平坐的權力。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的兒子難堪,我也不介意幫公司賺錢養他這個富家公子,只要他安安分分,能簽名的文件就乖乖簽,不能踫的業務就滾遠一點,少扯我後腿,我保證,賀氏總裁的位置非他莫屬,我一點也不想爭。」
「爸爸不一定要將總裁的位置傳給他,公司應該交給有本領的人,如果你——」
「我不是為了賀氏的權力回來,我是為了你。」為了這個讓他總是努力充實自己,讓他視為人生目標的父親。
這番話,讓賀父第一次在兒子面前流淚。他哭得老淚縱橫,卻又倔強的想維持兒子心目中的尊嚴形象,所以死命地忍著眼淚,布滿歲月風霜的臉龐扭皺成一團。
「好了、好了,不要強忍了,只有我看到,我不會跟別人說的。」賀世祺走過去拍拍父親的肩,像哥兒們那樣攬住他。
「嗚……」就算咬唇咬得多牢,還是有感動的嗚咽逸出。
「我的辦公室還是之前那間嗎?」
「嗯嗯,還是你要搬到更大的也可以。」要他讓出總裁辦公室也沒問題。
「不用更大了,交代秘書將這半個月來的所有案子和合約都拷貝一份送到辦公室去。」他得盡快補上這段日子的落差,好立刻進入情況。
「好!懊!我把王秘書調回來給你,他輔佐你最久,你還缺什麼,盡避說、盡避說。」
「替我買個狗籠子,還有狗糧、狗煉和狗玩具回來。」
「嗯?」賀父臉上還掛著大顆大顆的水珠子,困惑地抬頭。
柏世祺食指朝地下指。
「別告訴我,從我踏進來到現在,你還沒發現我腿上的這玩意。」
柏父跟隨著他的手指方向一看——
柏世祺的褲管上叼著一條小小炳士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