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河詮與白雲合停留在汴京的第十日夜晚,被滿滿好奇心壓迫數日的河詮終于將心底的決定化為實質行動。
「二小叔,河詮給你送湯來羅——」喳呼聲由遠而近,粉女敕女敕的身影毫不端莊地踹開白雲合房門,笑咪咪地捧著一大盅湯晶走進。
側坐窗欞旁的白雲合放下手中書冊,迎向興致勃勃的河詮。
「還熱著呢!」她翻開盅蓋,讓裊竄的白色香氣證明她所言不假。
她拉過白雲合,一同坐在桌前。
「這是我花了一下午的成品,二小叔,你快喝喝看。」河詮催促道,語氣高揚。她眼巴巴地盯著白雲合,賊頭賊腦的模樣讓他暗生疑心。
那是一碗再普通不過的蓮子湯。
白雲合不動聲色地翻攪湯內的材料,並無任何異樣,他小嘗一口,甜而不膩、濃淡適中,堪稱極品。
「不錯。」他中肯地評論,沒想到河詮的手藝足以媲美宮廷御廚。
壩詮干笑幾聲。蓮子湯當然好喝呀!那可是她花了一錠碎銀買來的呢。
不一會兒,白雲合賞臉地將蓮子湯喝得碗底朝天。
壩詮眨眨靈目。奇怪,二小叔怎麼沒有任何變化?她明明將風裳衣給她的藥丸搗成粉狀,全數加入那碗特制蓮子湯啦!
懊不會是風裳衣唬弄她吧?
「二小叔,喝完這麼好的湯,你……沒有什麼想說的話嗎?」
她當然不能笨得直接問他︰你醉了嗎?準備要「酒後吐真言」了嗎?
「你廚藝相當不錯,將來不用擔心你讓大家給休回府里。」白雲合溫文低笑,以為河詮是等待他的贊美之詞。
可能一顆藥丸的效用不夠。河詮沉吟。好吧!再去向風裳衣要一顆。
「二小叔,廚房里還有,我再端來給你喝。」河詮一溜煙地飆出房門,快得讓白雲合來不及阻止。
壩詮今兒個怎會如此殷勤?
是突然孝心大發嗎?白雲合搖頭,河詮小腦袋中壓根沒有「孝順」這兩字的存在空間。
他的視線落在空碗內,殘存的白色細末令他皺起眉心,迅速在腦海中搜尋記憶。
沒錯,他曾經見過也嘗過這玩意兒,是在……
懊死!是風裳衣!
×××
「快!再給我一顆!」河詮雙手捧著第二盅由廚房端來的熱湯,一腳踢開風裳衣的房門,將他從暖烘烘的被窩里挖了出來。
風裳衣奮力睜開惺忪睡眼,口齒不清地問︰「一顆什麼?」說完又準備倒頭躺回被窩中,繼續方才的美夢。
「藥呀!吃了會讓人醉的藥!」她硬生生將快癱回床上的男人再度扯回原位,小手在他身上東滑西溜地翻找藥瓶。
「不是給你了嗎?」他糊里糊涂問。
「一顆不夠啦!二小叔根本沒有反應!」
風裳衣霎時睡意全消,睜大眼愕然道︰「你……你真的讓他吃了藥?!」
見河詮頷首,風裳衣腦筋呈現片刻空白,而後驀然回神驚叫。
「慘了!慘了!我的包袱,我的包袱在哪?快、快!我要逃,對!我要逃……逃到大遼,大遼好,大遼風光秀麗、牛羊成群。三年,噢不!五年後再回來!」他跳下床鋪,手忙腳亂地將衣物全掃人藍色布包內,口中念念有詞。
壩詮拉住忙碌的他,「你要逃到哪里都沒差啦,先把藥給我。」她攤開白女敕小掌,向他索討。
「你瘋啦?!一顆藥丸足以讓白雲毀掉汴京,你還敢向我要第二顆?!」初生之犢不畏虎,她這顆初萌河詮也欠人教訓是嗎?!
「騙人!二小叔還好好地待在房里,等我再端一碗蓮子湯給他喝呢。」
「那是藥效還沒發作啊!」天呀!他這次不單單只會讓白雲扭斷一臂,說不定神智不清的白雲會「喀喳」一聲地擰斷他的細女敕頸子!
說時遲,那時快,一聲轟隆巨響打斷兩人的對話。
壩詮與風裳衣同時以緩慢的速度,轉向聲響來源。
幣飛煙滅間,整塊客棧「牆」尸癱倒在地,不斷激起陣陣沙浪。
壩詮被突來的沙塵嗆得淚眼直流,捂著嘴輕咳。
「完了,發作了……」風裳衣直覺陰風刺骨,薄冷汗珠不爭氣地淌流滿。沙塵漸息,灰霧間的人形也越發清晰。
「哇——」風裳衣慘叫一聲,頭也不敢回的奪門而出。
逃命!他要快些逃命!
這是此時風裳衣腦中唯一念頭。
他飛奔下梯,順道將幾名被巨響驚醒的掌櫃、伙計及顧客拎出客棧,能救幾個算幾個!
壩詮,對不起,風大哥忘了順手將你給救出來,你好自為之吧……反正禍是由你闖,也合該你來收拾。
臨走前,他還不忘流下兩滴男兒淚來哀悼可憐悲慘的小壩詮。
轉眼之間,廂房內只剩下錯愕的河詮及「殺牆凶手」白雲合。
氣氛凝重得快教人透不過氣來,河詮清清嗓,試圖解除此刻尷尬。
「呃……二小叔,你把兩問房給打通啦?真是辛苦你了,呵呵……來,喝湯。」見苗頭不對,她急忙陪笑地奉上蓮子湯。
傲無回應。
她偷偷抬起眼,緩慢地、極慢地、超慢地移高視線,最終膠著在白雲合的臉上,對上他深不可測的瞳心。
原先溫和淺笑的俊顏斂起彬彬文質,微仰半眯的風眼直勾勾地盯鎖她的臉蛋,緊抿的嘴角讓她讀不出他的情緒,卸除束冠的黑發狂浪地披散于他衣衫不整的肩頭,雙頰浮現的異紅,證實了風裳衣的藥丸功效已經發揮得淋灕盡致。
「二小叔……你、你是清醒的嗎?」河詮探問,身子不著痕跡地小退一步。
他的模樣有點嚇人,不言不語的時候更是讓她猛打寒顫。
此時的他……與大干爹閻羅的味道竟有十成的相似。
壩詮困難地吞咽口中唾液。
懊,她決定效法風裳衣孬種的舉止,先逃了再說。反正自古以來「女子」與「小人」是被放在同等地位上相提並論,她就順從偉大的至聖先師,充當一次小人也不為過。
決定之後,河詮目標瞄準房門,猛一閉眼便往門口竄逃。
砰!河詮腦袋瓜一頭撞上阻礙物的同時,亦響起門板合閂的聲音。
她低聲嘀咕,卻听到好急好猛的心跳節奏回蕩在耳畔,是來自他的。沉重的呼吸吹襲著她,在她還會意不過來時,濕滑軟溜的觸覺已纏繞住她的耳垂。
白雲合吻咬住她的耳,伸出靈活的軟舌,輕嗜慢舌忝地包圍她敏感的女敕肉,喘息聲次次拂擊她的頰畔,雙手滑至她背脊,施壓地將她貼緊他,每分每寸。
壩詮瞪大眼,不敢置信如此孟浪的行為竟是出自二小叔身上。
「不要——」她使盡全力推開他厚實的胸膛,急以衣袖擦拭耳上的濕熱,漲紅的小臉不知是氣惱,抑或羞赧。
見白雲合再度朝她跨步而來,河詮繞著桌緣與他追逐閃躲。「別過來!」
他俊眼一凜,揚掌擊碎礙手礙腳的木桌,隨即扯過她的手臂,紅影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圓弧綁落人純白胸襟內,與他緊密相貼。
她粉掌劈砍在他的肩胛處,卻如同蚊蠅叮咬般的徒勞無功,他單掌施力,輕易將她雙手反剪身後,唇角勾起笑痕,仿佛在嘲笑她的花拳繡腿。
身子一傾,兩人順勢倒在床鋪,白雲合以驚人速度剝除兩人衣物,雙膝壓跪在她腿上,制住她胡亂掙扎的蓮足。
「二小叔——」
嗚……掙不開……他的手勁好強!
她始終認為手無縛雞之力的二小叔,竟讓她無法撼動分毫?!
千萬別讓你二小叔踫酒,連小小一滴也不行,知道嗎?
離開閻王門前,石炎官的再三叮嚀驀然閃進她混沌的腦中。
這就是二小叔酒後亂性的真實模樣嗎?
她不喜歡!
她好討厭這樣的二小叔!
「走開!」河詮硬偏過螓首,避開他唇舌的攻勢。
唉離開她的嘴,白雲合的唇舌順沿著她白女敕頸項往下,所經之處烙下一朵朵紅艷吻痕,力道既重又猛,弄疼了她光滑細致的肌膚。
她越是掙扎,他越是加重吸吮,活似要將她吞噬下肚,炙熱的正抵觸著她的柔軟,以她不明了的狂野姿態侵佔她的青澀。
「放手、放手!」河詮在他耳畔尖叫,刺耳的噪音總算讓白雲合停下動作,略皺起眉,並拉開兩人的距離。
「你敢再靠過來,我要翻臉了!」她氣息不穩又佯裝堅強,心跳得似乎要自檀口里蹦出。
「翻臉?用你那毫無用處的拳腳嗎?」猶若摻了陳年老酒的渾厚男聲,惡意地狎笑著,右手順著白玉來回,磨蹭著她敏感的雪肌。
「有膽你就放開我!」河詮壯起膽,朝他臉上大吼。
「何必多此一舉?別白費力氣掙扎,等會兒還得花費你許多體力。」他逸出低笑,若有似無地挑逗她,慵懶的眼波帶著些微取笑。
開玩笑!打不過他就不能掙扎嗎?她又不是砧板上待宰的魚兒!
打不過他?
兩人皆為突來的反應而停下動作。
他深邃丹鳳眼眨也不眨,視線落在河詮恐慌的眼眸。
慘了!沒用!河詮腦中糊成一片,只能發出陣陣愁雲。
沉重軀體突地僵硬靜止,直挺挺壓在她身上,幾乎要擠掉她肺腑所有空氣。
「二小叔?」河詮戳戳他臂上厚實肌肉,小小聲喚道。
沒反應。
她再次加大嗓音,膽子也更大些,「二小叔!」
依舊硬躺在她身上,沒動靜。
壩詮吁口氣推開白雲合的身軀,小掌又忙不迭抽離他炙熱火燙的胸膛。
憊好她的點穴功夫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否則今天發生什麼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就糟了……她拍拍自己受驚過度的心房,自我安撫著。
「好可怕!難怪小吧爹千交代萬叮嚀絕對不能讓你踫酒……哈啾!」突生的寒意讓河詮打個噴嚏,她才想起蔽體的衣物讓他給剝得精光,此刻正哀戚地躺在地板上,可是……若要離開床鋪,就得先爬過他的身軀。
「萬一我正好爬到一半,二小叔清醒了如何是好?」她今晚可承受不了更多的驚嚇。河詮開始演繹可能突發的狀況。
「不會的,剛剛我推他的,他連動也不動……況且,我點穴的功夫應該不至于出錯。」她說服自己,躡手躡腳爬跨他擋在床緣的軀體,美目眨也不敢眨地盯緊他五官的細微變化,完全沒勇氣飄向他光果結實的身子。
懊,跨出成功的第一步。素手攀附在他月復上,借以施力的伸過玉足,沒有留意到此刻的姿勢是何等暖昧。
接下來,挪動嬌軀——
驀地,低沉渾厚的淺吟由他喉頭逸出,輕微的比蚊子振翅還來得小聲,但听在河詮耳里,如雷貫耳!
她吃驚一叫,甫跨出的右腳落空,整個人重重地坐在白雲合身上。
「嗚……」痛吟聲沖口而出,河詮讓身下突傳來的刺痛灼熱給嚇出淚水。
她想抽離,卻屈服于陣陣的疼痛中,她越是想動,腿間越是刺痛!而且她只輕挪身體,白雲合的眉心卻越發皺攏,讓她僵直腰際,生怕牽動了他。
怎麼辦?她的腰好酸……河詮試圖放輕動作,依舊徒勞無功。
「嗚……好疼……」
***
白雲合的俊臉從來不曾出現如此鉅大的變化!
以往的冷靜自持,在此刻全數變成七彩泡沫,在空氣之中化為虛無。
他該死的做了什麼?!
「老天——」他逸出無力哀號。
第一次酒後失態,他賞了閻羅一拳,引起兩人互毆。
第二次酒醉發作,他扭斷了風裳衣的右臂,並將他五花大綁地丟進河里。
第三次酒後亂性,他打傷了炎官和耿介,拆掉整座閻王門。
以上,都在他所能接受的範圍之內,而這一次,他卻巴不得劈了自己!
壩詮柔軟白玉胴體上數處青紫的吻痕,掛滿淚痕的小臉貼在他胸膛上,腿間的處子落紅些許沾附在他身上——他竟然侵犯自小視為女兒的河詮!
昨夜他的記憶僅僅停滯在他發現碗底的白色藥粉,之後便是全數空白,當然更不可能記得他是如何傷害到河詮!
天啊;他簡直是只禽獸,不!是禽獸不如!
腦子浮現不堪的畫面,他如何對得起將河詮托付給他的炎官,如何對得起尊稱他一聲「二小叔」的河詮?!
白雲合離開床鋪,將地板上的衣物拾起,並取來錦被為河詮蓋上,理好自己的衣著後,便沉默地坐在碎桌旁的木椅上,眼神若有所思。
接近晌午,河詮才幽幽轉醒,扭動酸軟的嬌軀。驀然,昨夜記憶回籠,河詮驚跳起來,發現身畔的白雲合不見蹤影,才轉向碎桌方向。
背光的角落,白雲合一語不發地坐著,好像已經回復成正常的二小叔。
「二小叔?」她試探地喚,雙手拉緊錦被,仿佛將它當成唯一護身物。
白雲合抬起臉,面容上不見絲毫笑意,他淺嘆一聲,將手上的干淨衣物遞給她。
「你先換上衣衫,我有話同你說。」他手輕揚,揮下帷幕,掩去滿室春光。
兩人不再開談,只聞衣物摩擦所發出的沙沙聲。
「我……換好了。」河詮爬出床鋪,滿臉警戒地等待白雲合下個指示。
「坐。」
壩詮正襟危坐。因為白雲合的神情相當嚴肅。
是想罵她昨天灌醉他的舉動嗎?她是不是要先道歉,因為以前她犯了錯,只要先行道歉,小吧爹和二小叔是絕對舍不得罵她,何況她昨夜也受到教訓——她挺直腰桿子大半夜,疼得她淚花亂墜,直到體力負荷不住,才倒臥在他胸前。
「二小叔,昨天是我不——」
「我很抱歉。」
咦?二小叔怎麼搶了她的開場白?
「對于昨夜一切,我難辭其咎。」
「可是,是我害你喝醉的。」敢做敢當,是小吧爹教她的做人原則。
「沒錯,可是酒醉後的言行卻不能歸咎于你。」他自嘲一笑。
歷年來,他的酒後行為皆屬于破壞舉動,萬萬想不到,這一次竟是毀她清白。
「出府前炎官交給你的匕首呢?」他突然問。
「在房里。」
「拿過來。」
壩詮不敢多問,好在白雲合昨夜「順手」打通兩間房,所以河詮迅速取必瓖掛紅色流蘇的護身小匕首。
白雲合輕輕牽起河詮握匕首的柔荑,讓劍尖直觸在他心窩部位。
「記得炎官說過的話嗎?這匕首,是讓你防身用,並教訓意圖輕薄你的家伙。」他已不僅是「意圖輕薄」罷了,而是付諸行動。
他堅毅的眼神緊扣著她的呆滯眸光。
「我毀你清白,已屬罪大惡極,我——賠給你一條命。」他緩緩施力,冰冷銳利的匕首刺破胸肌,卻眉頭一皺也不皺。
壩詮瞪圓眸子。他……他要以死謝罪?
「沒、沒這般嚴重吧?」河詮結巴輕叫,教他箝制的小手顫抖著,瞧見血紅染濕他白衣前襟,想抽手,他卻不肯放。
「二小叔!你不要這樣!我不要殺你……快放開我的手……二小叔!」她劇烈搖著頭。
自小生長在男丁眾多的閻王門內,從來不曾有人告知她「貞節」對一個女人的重要,甚至連男女之事都處于懵懵懂懂的程度,她壓根不明白白雲合為何會產生自殘的恐怖念頭。
「你賠我一條命,我的‘清白’就會回來嗎?」她連啥叫「清白」都不甚了解,要是問「蛋白」她還比較知道呢。
壩詮說得對,他的罪,連死都無法原諒。
「咱們坐下來,再好好討論接下來要怎麼處理,好嗎?」她小心探問,一直想抽回握匕首的手。
白雲合嘆息,「眼前只有兩個解決方法,一是你我成親,另一則是賠命。」只要一想到十六歲的他牽著四歲女乃娃成親的畫面,他還是認為以死謝罪最為適宜。
「咱們不能當做昨晚啥事都沒發生過嗎?」河詮天真地問。他不說,她也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啦。
「自欺欺人。」白雲合搖搖頭,何況他也沒臉面對河詮及自己的良心。
「二小叔!你一直在流血,不要再施力了啦!」他的血沿著匕首流向她的掌心,滴落地板,染成一朵朵紅花。
「以死謝罪算什麼呀!要不然……不然你娶了我,不就得了!」為了阻止白雲合繼續自殘,河詮急得口沒遮攔。
白雲合一怔,臉上神情略微停頓,甚至摻雜幾許——掙扎。
那是什麼表情?好似娶她比逼他死還來得痛苦!河詮忿忿不平地想。
「我決定了,除非你娶我,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心中一股不滿怨氣爆發,河詮撂下狠話。
「你才十五歲。」
叭!推托之詞!十五歲不能嫁人嗎?河詮不滿地努努嘴。
白雲合抬眼盯著河詮,稚氣未月兌的她神色嚴肅認真,不服氣的怒焰燒得她粉頰帶艷,星亮的眸里滿是倔強固執。
他自小看顧她成長,忽略稚齡的她終會有出落成女人的一日,始終以為她仍舊是十一年前的小女乃娃兒;或許她在形體上改變不大,但包裹在軀殼內的靈魂似乎早月兌離他所認知的範圍——她,已經是個漂亮的大姑娘。
握著尚抵在胸前的匕首,掌下包握是她的小手,他曾以為有朝一日,他會以父親的身份,將這雙白玉柔荑交付給另一個疼惜她、憐愛她的男子。或許是他自己斷了這種可能,因為他的一時糊涂。
娶她吧,若她不在意他的年紀;若這是唯一能獲得她諒解的方法。
「我已經二十七了,整整差你十二個年頭……」白雲合喃喃自語,眼神未曾離開她片刻。
老夫少妻配,很完美呀!河詮暗忖。
「若你不嫌棄這樣的差距,那就成親吧。」
嫌棄?開玩笑,她開心都來不及——停!她剛剛想了什麼呀?!
一听到二小叔答允婚事,她竟然……竟然覺得好開心!
「可以嗎?」白雲合握了握她的手背,從她暈紅及微翹的唇角已明白她所思所求,但還是尊重地詢問道。
「可、可以呀!」河詮臉蛋發出陣陣熱氣,烘烤著她的雙頰。
「不過炎官那邊,可能就很棘手。」他不認為炎官會樂見他們的婚事,畢竟他當了河詮的二小叔整整十一年。
他甚至可以想見,當炎官得知這個消息,八成會咆哮地指著他,狂吼「戀童癖」或是「禽獸」、「無恥」、「下流」等等的話語。
「呃……小吧爹——定不會贊成的……」
「你毋需擔心這些。炎官那邊就交給我吧,你只要乖乖地等著當新嫁娘就好了。」白雲合輕聲道,平靜的模樣讓她瞬間安下心來。
她點點頭,反正天塌下來有二小叔頂。
壩詮趕忙取來白巾及藥膏,為他包扎自殘的傷口。他左臂刺著一張青面獠牙的魔魅鬼臉,她曾經在小吧爹身上也瞧過相似的圖案,是閻王門的專屬印記,獨獨她沒有。
小吧爹曾說過,那圖案就如同他們早已腐朽的良心——猙獰,不成人形。
她還以為,琬瑛璨璨如他,身上也應當沒有這個印記……
「怎麼了?」
瑯當似玉擊的聲音打斷她的沉思,她抬睫望人他眼底,赫然發現自己的雙掌動也不動地壓按在他臂上的鬼面刺青。
她忙收回掌,「沒有……」昨夜她不敢細瞧果身的他,所以沒發覺這刺青。
白雲合了然輕笑,「這鬼面是大哥動手刺上的,仔細瞧瞧,上頭不僅是刺青。」
壩詮貼近細瞧,鬼臉的右邊面頰部分之所以生動鮮活,是因為構成的技術絕非刺青所能達到的——燙傷而壞死的皮膚!
「誠如你所見,這刺青,是為了掩飾丑陋的疤痕。我是閻王門內頭一個刺上這鬼面的人。」
紋身,不僅為了遮丑,更為了時時警醒自己,這道傷疤是由何而來,是誰加諸在他身上,讓他由凡人蛻變成一個失了心的魔物。
其他知情的兄弟為他也一並在臂上刺青;不知情的魑魅魍魎們則以為鬼面刺青是每個閻王門成員必紋之記。
「這疤痕……怎麼來的?」
「從火場里逃出來時所致。」他簡單帶過。這道燙傷曾在沒有藥材可治療下,嚴重潰爛,甚至幾乎要了他的命——當年,他不過是個甫滿八歲的稚童。
瞧見她眼底的不舍及疑問,他輕點她的鼻頭,安撫道︰「不疼,再也不會疼了。」
壩詮咬著唇瓣,訥訥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說辭。
但事情尚未終結。白雲合輕輕扳開她環抱的手掌,故作怒目狀。「我還沒同你清算昨晚灌醉我的帳——」
完蛋!河詮趕忙在腦子里思索月兌罪的借口。
「呃……因為大伙老在我耳邊提起你喝醉時的模樣,可我與你生活了十幾年卻從沒見過,所以……嘿嘿。」河詮干笑兩聲,她怎麼會知道他喝醉之後會完全變了個人。「真沒想到你的酒量和酒品這麼差勁。」
白雲取來木梳,為她梳理一頭散發,口吻平淡道︰「年幼時,我曾經讓人反鎖在酒窖內,里頭又冷又濕,沒有任何食物,只有一壇壇的陳年老酒,為了活命及保暖,只有以酒代食,靠它挨過數十日。」
修長手指緩緩穿梭在她細柔發絲之間,編起發辮,手上的動作與輕吐的嗓音同等溫柔。
「等到我讓人發現時,酒窖里早已讓我給喝得瓶罄壇空。也從離開酒窖那日起,我沾了酒便會渾身不舒坦,甚至會失去理性,便索性不再踫酒。偏偏老有人愛以計謀讓我失控,先是炎官和耿介,後有風裳衣,接著便是你。」
餅度好奇的結果,讓他們都付出慘「痛」的代價。
「是誰狠心把你反鎖在窖里?」會和他背上的鞭痕有關聯嗎?听起來他的童年實在多災多難,又是燙疤又是鞭痕的……
白雲合沉笑,「已故之人。」埋在黃土里的骨頭都可以拿來打鼓了。
「你不想說?」
「你想問,我就說。」他不正面回應,將問題反丟予她決定。
縱然她好奇死了,卻不想勾起他任何不愉快的回憶。河詮搖搖頭,又想起昨天風裳衣向她提起的往事。「二小叔,你昨夜和我……‘煮飯’,那對小吧爹他們呢?」
煮飯?白雲合先是一愣,隨即從她雙頰紅暈明白「煮飯」的真正涵義。
「炎官和耿介那次呀,細節我已經記不得了,只知道酒醒時,整個人躺在碎石瓦礫堆中,身畔還趴著兩個渾身青紫的倒霉鬼,大哥怒火沖天地瞪視我——據說,我把閻王門拆得片瓦不留,所以你記不記得有一整年的時間不曾在閻王門內見過我?」
「記得。」就是因為那一年的暫離,使她開始膩上小吧爹。
「我被迫接下整年份的閻王令,來償還閻王門重建的所有費用。」白雲合莞爾一笑。
「然後風裳衣是被你狠狠教訓一頓,對吧?」
白雲合點點頭。還是別向她提起——所謂的教訓是扯下風裳衣的手臂,太血腥了。
「還有,你會武功竟然沒告訴我!」河詮氣嘟嘟地指控。害她還以為他弱不禁風,她整整被欺瞞十數年耶!
她擺出架式,想試試白雲合的真功夫。
「啊——噠——」手刀朝他肩頭一劈,白雲合不閃不避,將她軟呼呼的劈砍承接下來,換來河詮的哀號。「疼死我了——」
她朝發紅的掌呼氣,徒手劈石石不破,倒是手先重傷。
「你的手勢不正確,很容易傷到筋骨。」白雲合拉過她的掌,輕輕推拿,「真不知道炎官教給你的,你全听到哪兒去了?」她大概是炎官此生所收過最不受教的徒弟。
「听到耳朵里呀。」她答得理所當然。
「放在心上才有用。」左耳進,右耳出,難怪她永遠只會皮毛。
壩詮雙眼骨碌碌一轉,吐吐粉舌,「我的心上放了好多好多的東西,沒有多余的空間來放小吧爹的教訓。這里——」她捂在心口上,「有干爹們、憐我姐、眾魑魅魍魎、糕餅、玩耍、睡覺,還有一個很大很大的二小叔喔!」
雙臂在空中畫出一個大圓圈,以她為中心,而他也在她掌臂之間。
他仿佛見到一顆渾圓小巧的赤艷河詮,緩緩蘇醒,掙月兌束縛外殼,探出綠女敕芽的苗兒,迎著春風柔雨,露出溫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