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安逸日子僅只短短半天。
任河詮牽引著她逛遍府邸之後,河詮便被石炎官拎走了,臨走前只交代她到操練場去,有人正等著她。她滿懷疑惑地模索到了目的地,見到背對著她的偉岸身影時,心中的恐懼是可想而知。
閻羅緩緩轉過身,原先披散的及腰黑發已束于腦後,依舊是一襲黑衣。
在他的目光逼視下,憐我抬起沉重的步伐走向他。「您找我?」
「接住。」他僅吐出兩字,快速將掌中利刃拋予她。
憐我還來不及伸手反應,利劍當唧落地,她笨拙地蹲子,拾起那把沉重的寶劍。
閻羅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前,巨大身影完全覆蓋住瘦小的她。
「這里是閻王門,是我一手建立的鬼殿。」他雙手環胸,口氣不慍不火卻威嚴駭人,「在閻王門內,不留無用之人。」
「我會洗衣燒飯,絕不會毫無用處……」
閻羅嗤笑一聲,目光越發冰冷翠綠。「你以為閻王門是做什麼的?」
「對、對不住……我不知道……」雖然光听名稱就明白絕對不會是名門正派,但當「殺人組織」四個字由他的唇間逸出時,她仍不由自主驚慌得大退數步。
「有人願意花錢買命,我們便賣,用你手上的劍,斬革除根。」他龍行虎步逼近,瞬間縮短兩人距離。
殺人,她甩開劍,緊咬著唇。
為什麼他能以如此輕松自然,甚至是嘲諷的口氣來陳述這般罪大惡極的行為!?看著剛硬臉龐上如同索命閻王般決絕無情的神色,一股寒意攀緣而上,凍得她直打哆嗦。
「你買下我……就是為了要我殺人?」她口氣不穩,發覺那微眯含笑的瑩綠眼眸似乎在贊賞她的聰明。
難怪他欣喜于她的武骨奇佳,難怪他欣賞著她倔傲的個性,全因他要塑造一個甘心為他賣命的殺人工具!
「我不要!」她猛搖頭抗拒。「爺,我可以做牛做馬,一輩子在這里為奴為僕,但求您別教我殺人……」
她雖然是名窮苦人家賣出的多餘丫頭,對未來全然沒有掌控之權,也深知自己可能面臨任何不堪的對待,但絕對不容許弄髒雙手!
「我沒讓你選擇,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分。」閻羅輕易駁回她的哀求,右手扣住她的下顎,毋需任何怒焰,那雙魅眼便光華炙人。
松開箝制的大掌,也抽離沉窒壓迫,閻羅腳尖輕挑,勾起地上長劍。
「黑無常劍式使得俐落,武判官刀法靈活,文判官……」閻羅一頓,凝視著她,「我教你使「軟劍」,既易上手也不沉重。」
憐我見情勢已不容她置喙,瞳間載滿無奈。
閻羅解下纏繞于腰間的墨黑軟劍,原先軟柔似絹布的劍身在他掌間化為硬芒,他輕輕一送,內力貫穿劍身,直直釘在她腳前輕輕搖蔽,像一道訕笑的弧度,嘲弄著她的無力掙扎。
她緊握成拳的小手置于腿側。
不要接!接了就回不了頭呀!接了就等于臣服于他的威權!接了就永遠也逃離不掉未來恐怖的殺人歲月!
她不斷告誡自己、提醒自己,柔荑卻在他輕蔑的目光下,倔強地握緊劍把,使勁抽出。
「賞你。」他掛著淺笑,卻柔化不掉剛強的氣勢。
「我不會感激你,包括你買下我這件事。」即使畏懼于他的狂傲狠戾,憐我仍直視著他,強逼自己不逃離他的視線。
她不會感激他買下她,使她由卑賤的「貨物」轉變為殺人工具。
她不會感激他為她取名,因為那僅僅是他羞辱她的另一種方式。
她不會感激他解下寶劍賜予她,因為那是強制她染上血腥的起頭!
閻羅不怒反笑,因她炯炯發亮的目光點活了素淨清秀的臉龐——就是這種眸光勾起他絕大興致。
「很好,我要的就是這虎兒眼神。」他撫上憐我頰畔,像在挑逗安撫著一頭听話小貓。
「如你所願!」不知是由何而生的膽量,她狠狠咬上那只大掌的虎口,感覺血味在嘴里蔓延。這是她咬到堅硬掌肉的牙齦所滲透的,抑或咬破他手掌所致?
「野獸反撲絕不會攻擊無法致命之處,只有最蠢傻的笨蛋才會朝手掌猛咬。」閻羅沒有使勁抽回掌,反倒在她死命咬緊牙關時冷冷提醒,長指輕點自已頸部突高的喉結。「只有咽喉才能讓獵物無法反抗,並且瞬間窒息。」
聞言,憐我微微一愣,不覺松口。
閻羅伸出另一只手掌,揉揉她的頭頂。「從明日清晨起,到操練場來,我會教你「正確」的反撲方式。」
正確的反撲方式,說穿了就是置人于死地的武藝。
一開始,他並沒有心急地強逼她練就艱深困難的使劍方式,反倒命她握緊劍把,在烈毒日光下練習扎馬步的基本功夫。一連十日,任何一個初學乍練的漢子也承受不住的辛苦,她挨下來了!因為不願見到他狎弄的目光、听兒他輕蔑的言詞,她不願在他面前展露一絲絲女兒嬌態或是認輸的模樣!
殊不知她的堅持逞能早在閻羅算計之中,並且對她的毅力相當滿意。
不單因她天生便是學武之材,更因她有不服輸的心境,這些對于一名習武者來說是成功最快的途徑。
「好。將汗水擦乾,我教你一套簡易劍法。」閻羅將椅邊的白巾拋給她。
憐我沒有伸手接過,胡亂在自己肩胛處抹擦滿頭汗珠。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閻羅欺身抽掉她腰間軟劍,在場中舞起劍式。
墨影翩翩隨形翻飛,猶似一道流暢黑雲,其中交雜著突來的耀眼銀閃。那道劍光有力突刺,輕柔收挑,劃斷空氣中凝結阻礙的無形屏障,劍尖變化百出,冷如冰、硬似鋼、柔若水、光勝月,在他玩弄戲要的掌中以不同形態展現卻同樣攝人心魂。
憐我不得不承認,舞劍的他耀眼直逼日月。
人停式收,他的臉龐未見一滴汗水。
「瞧清了就換你來。」閻羅將劍月兌手拋出。
憐我拾握軟劍,以同等精采方式舞出招式。一合眼,勾魂黑影反覆在她腦海間舞弄劍身,她與意識中殘存的他比畫完美劍式。
頭一次,她感到劍柄在掌心微微發熱,劍勢與沉穩的呼吸結合為一,不分彼此。
閻羅踢起場間碎石,擊疼她的手背,也擊掉那把劍。
「你以為自己是舞娘嗎?我要你練劍,可不是教你舞耍勾引男人的媚姿。」他薄怒無情的語調引來她屈辱的瞪視。
「我哪里做得不對?」她硬壓下心頭涌起的狂濤,冷然問。
「劍身無利、腕間無力、劍鋒無亮、指扣無勁,倘若我是仇敵,僅僅一招便能要你頭身分家。」他毫不留情地斥責。
「我不信。」憐我重新拾劍握緊。她的一舉一動全照他所教導的,竟讓他批評為輕擺腰肢的賣藝舞娘!
「證明給我看!」話聲甫落,她已施展方才學習的劍式,招招迎面擊向閻羅,亮照照的銀霜毫不停下攻勢。
然而,她甚至連閻羅移動的步伐都來不及瞧清,痛覺已由她右臂蔓延開來——閻羅扯著冷笑,單指抵在鋒利的劍尖頂端,透過指尖將渾厚內力一送,硬生生擊麻她的經絡。
她死咬唇瓣,咽下破喉而出的疼痛申吟,右臂因他驚人的內力而疼麻不堪,連松開拳頭這輕易的舉動也無法自主。
「我告訴過你,軟劍劍身就像絲絹,一般的揮舞方式絕對無法激起它嗜血的本性,如何讓軟絹化為利刃,就靠「腕力」。在腕間輕轉而過的內力要全數移送到劍柄或劍尖僅能靠「速度」,而你,這兩方面都無法掌控,如何能傷我?」閻羅見她痛苦捂著右臂的模樣,綠眸間閃過絲絲異狀,猛地甩袖轉頭。
「明兒個我會再度驗收,你若再做不好,那只無用的手臂廢了便罷。」語畢,他跨開步伐默然離去。
憐我忿然不甘地咬牙,任淚水一滴滴落在麻疼不已的右手背上,顫抖的掌猶不願松離劍柄。
這是最後一次!這是她最後一次因為他而落下屈辱軟弱的淚水!她會挨過這一切一切的痛苦過程,然後親手扯下那個惡魔的邪笑!
片刻,待疼楚稍褪,她硬撐起身子,一遍又一遍在燠熱難當的操練場上練起劍法,彷佛眼前有個閻羅正與她拆招……
離操練場數尺之遙的看台上,牛耿介和白雲合自頭到尾未曾遺漏任何一幕。
「老大是怎麼回事?他想殺了那丫頭也毋需如此花費精力,一刀砍了她不就了事,何必將她逼到如斯地步?」牛耿介搖搖頭。那丫頭壓根連身子都站不穩,竟還強迫自己帶傷的右臂次次揮舞軟劍。
「殺她?大哥怎麼舍得,她可是難得一見的奇材。」尤其是數日以來的辛苦訓練,她連聲苦也沒喊過,遠比一身武骨更教人折服。
「但老大太過心急,短短數日便要丫頭與他對招,一個普通的俠客就算練上十幾二十年也不見得能踫上老大的衣袖。」牛耿介當然知道閻羅愛才惜才之心,但強逼之法又能有多大成效?
的確太過心急。白雲合暗忖。
「只有你敢同老大提些建議,讓老大別這般急躁,否則那丫頭在武功還沒練成之前便先成一堆白骨,到時就當真僅存「一身傲人武骨」。」牛耿介拍拍白雲合,將救苦救難的麻煩事交付予他這名副其實的「文判官」。
白雲合沒有正面回應,深沉目光落在場間搖搖欲墜的身影上。
「小丫頭撐不住了。」白雲合突然道。
他話聲甫落,憐我也隨即癱倒在日光烘烤肆虐的操練場上,直至沉重眼簾合上之前,執劍的手仍然不肯松放。
蒙朧間,憐我察覺有人輕柔抱起她的身軀,令她有如飄浮在雲朵之間……
再次醒來是在裊裊煙霧間,引起滿室氤氳的暖波包里著她沉浸其間的光果肌膚,讓她誤以為自己置身夢境。
連日來的疲憊在溫熱水波間一點一點消弭,只可惜臂上傳來的疼痛在在提醒著她,她仍舊處于閻羅一手建造的閻王門。
憐我側過首,瞧清整只右臂淤傷慘狀,不覺輕嘆。這只會是開始,而不是最終、最嚴重的傷痕。
驀地,浴池內的騷動勾回她所有心思。
微微漣漪自水面上漸漸擴張,越激越急的水泡竄升而出,就在她眸光一斂,扯緊沐浴用的白巾防身同時,水底浮出一張小臉,大大吁喘數口氣,熱水浸紅的粉頰漾開笑容。
壩詮喜孜孜地朝她游近。「憐我姊,你醒啦?我已經泅完好多回水呢。」
「我怎麼會在這?」她的最後一絲記憶是在操練場上習劍的光景。
壩詮搖搖小腦袋瓜子,「我也不知道,二小叔問我想不想玩水,天氣這麼熱,我巴不得浸泡在水缸里,所以就同意啦!結果二小叔交代我要剝光你的衣服,與你一塊玩水。」雙掌激起透光的水珠子,雖然是熱燙的溫泉,她仍玩得不亦樂乎,「他還說一定要等你睡醒,我才能離開水里。」
原來是白雲合救了她?
浴間外的屏風處傳來溫潤含柔的男性嗓音,「河詮,姊姊醒了嗎?」
「二小叔,醒了!罷剛才醒。」
「她醒了你也別泡太久,趕緊出浴包衣,我將你倆的衣物擱在桌上。」
憐我如夢初醒,猛喚了聲︰「二爺,謝謝您。」這稱呼應該沒錯吧?
「別客氣。」遠處低笑回應,白雲合的腳步聲在前堂來來往往,半晌便听到浴間門再度掩起的聲音。
「憐我姊,我的手都泡腫泡皺了,咱們快快上去,說不定二小叔不僅放了衣服,還有些零嘴玩意兒呢。」河詮一骨碌地破水而出,拖著長長水痕足印來到前堂,樂極的嚷嚷聲也隨之響起,「是白玉夾片和茶餅呢!」
憐我略微包裹果裎肌膚,尾隨而來。見河詮一臉饞樣、滿手食物,她淺笑取下河詮左右手的玩意兒,遞上醒目赤紅衫儒道︰「你先將衣物穿戴好,食物不會平空而飛的。」
「對唷。」河詮吐吐粉舌,甫離開熱水浴池倒還真有些許寒意,她快手快腳穿好喜氣洋洋的紅衫裙,卻發覺憐我套衣時相當吃力的動作及右臂的整片淤紫,「憐我姊,你的手臂……」
「一點小傷,不礙事。」憐我扯下袖子掩飾淤傷。她還得趁天色末晚再練練軟劍招式,否則明天不知又會受到閻羅怎生的凌厲責罰。
「我去向鬼醫爺爺拿些藥幫你推拿。」河詮是想到便做的急性子,語聲甫落,嬌小的身影也像狂風般卷出房去。
再度跨內的跫音響起,憐我攏聚長發慢慢轉回首。
「你性子真急,我——」她睜圓眼,發覺來人竟是造成她受傷的罪魁禍首。輕蕩在唇邊的淺笑瞬間消散無蹤,她迅速整理衣衫,無奈顫抖的手指怎麼也無法將精致的繡結扣好。
「倔強的丫頭。」閻羅靠在桌緣,淡然將她的失措收納眼底,覽盡她衣衫不整的模樣。
他拈起盤中一塊茶餅,甫咬半口便蹙眉放下——是他最討厭的甜品。
「八成又是白雲喂養那笨丫頭的玩意。」他不屑輕嗤。
憐我兀自奮力對抗惱人的繡扣。
「明兒個別上操練場了。」他突地道。
「為什麼?」她不解,更不以為狠辣的他會突生同情善意。
即使僅識得他短短時日,她也早將他陰沉脾性模得透徹,知道他絕對不是個擁有良心及憐憫的人。
閻羅悠閑地抬起頭,眨也不眨的綠眸映出她疑慮的臉孔。
良久,他輕吐︰「明兒個會下雨。」
明兒個會下雨?
是的,數日霪雨連綿沖刷夏令時節的燠熱,讓閻王門眾人偷得浮生半日閑,而她,並不算在內。
正因她的受苦受難,才造福了閻王門的魑魅魍魎。
閻羅的確讓她休憩一日,僅僅一日又重復辛苦的學藝過程,練武場所自屋外移至府邸西側的「修武居」內,不許旁人在場,自然也獨佔了霖雨之際的唯一練功之處,難怪近日來魑魅魍魎的情緒明顯喜悅高漲。
她依舊無法厘清那天閻羅大方奉送的清閑休養時光。下雨絕非他變更心意最主要原因,否則她會有更多空閑的光陰,至少在大雨未終之時……
那他是難得一時憐香惜玉?這念頭才浮上腦海便讓她輕甩螓首給否決掉。不,他不會的……
那要如何解釋他的舉動?
她微驚,暗罵起自己的胡思亂想——她是怎麼了?閻羅對她既無疼惜,更甭提絲毫的善意,為何她竟因他一個無心小舉動給亂了心緒?或許那日是他自己疲倦了、想偷懶了,所以才施恩似的順水推舟,壓根談不上任何額外細微心思呀!只有她自個兒在瞎猜胡想……
是了,必定是如此。她為心底蠢笨的念頭下了最佳解釋。
憐我揚甩掌間軟劍,將力這傾注其上,腕動同時亦翻身挑劍上擊,清脆瓦裂瓶碎聲不絕于耳。使完一套劍式,數百個厚陶土甕也化為風沙碎塵。
閻羅撐頤坐在位于蒼勁有力的墨黑筆跡「武」字下方的椅上,看著她收劍纏回腰間。鷙猛的五官此時看來相當慵懶,但並未減輕些許壓迫,因為他像只假寐的猛虎,隨時都會張大尖牙撕裂觸怒于它的人。
對于她日益精進的武藝,他毫無獎勵,彷佛認定這是她應該也必須做到的。然而對于懲罰,他倒是毫不吝嗇。
馬步稍稍偏頗,三個夜里她被罰獨自蹲立于場上,軟劍無法使喚自如,她被罰揮劍整整一晚,不得休憩;掌勁無法使盡全力,她被罰徒手擊碎上千塊石瓦。
彬許是不願臣服于他的鐵血訓練,她的潛力全數教他激發,像撥雲見日般逐漸清朗明亮起來。那是她從未領受過的力量是的,盈滿渾身血液里生生不息的強大力量,流竄在她一經一絡間無上無盡的強大力量!
真如他所說,她是練武奇材。
由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娃,在短短時日間竟已做到尋常人一整年努力不懈的地步,她的能力或許在他料想之上。閻羅凝望著場中挺亙身軀冷冷瞧著他,等待他下一道指示的憐我,那雙眼中仍舊是倔強不屈的堅決。
「過了月底你就滿十一歲了?」閻羅問。
她點點頭,不明白他為何詢問這無關緊要之事。
「很好。無論你花多長的時間練習,我要你在十一歲這年與武判官打成平手,十二歲那年超越他;十三歲那年與黑無常並行;十四歲那年取下閻王門空缺數年的「白無常」一職。」他彎起含笑卻冰冷的綠眸,「你,做不做得到?」
「我會直接超過你!」憐我傲視著他。閻羅是她唯一追趕的目標,其餘人她一概不放置心底,更不願照他所安排的藍圖而行。
閻羅輕笑兩聲,嘲弄氣味濃厚,將她自信的宣示當成玩笑。
「你笑什麼!」她忿然咬著薄唇,殊不知這般稚氣的舉動看在別人眼底是何等撒嬌的模樣。
「笑你不自量力,笑你異想天開,笑你竟然會蠢到輕捋虎須。」
「我不只捋虎須,最後還會咬斷你的咽喉。」憐我將他先前「教導」的狩獵方式甩回他臉上。
不料,閻羅反倒加深唇角多年不曾出現的笑痕,表情分明是輕蔑地調侃她——有本事,試試。
「左一句捋,右一句咬,閻王門何時變成野獸肆虐場了?」突來的嗓音打斷兩人一觸即發的對峙,四目同時轉向門扉那抹淨白身影。
白雲合懷抱著熟睡的河詮,左手還能拎著茶盤小菜,不疾不徐走入修武居。
「你來做什麼?」閻羅沒好氣地問,整個閻王門里只有白雲合能讓冷面閻王展現異于平常的臉孔。
「炎官和耿介領著一班魑魅到雨中「漫步」去了,獨留我和小壩詮,我想你和小丫頭都餓了,乾脆帶些茶點過來聊聊。」白雲合邊說邊放下茶盤。
炎官和耿介八成是連日來悶壞了骨頭,才突發奇想地來個雨中特訓。好在纏著炎官的小壩詮睡得安穩,否則絕不會乖乖讓他抱著。
「你可以跟老三老四一起去漫步。」
「我可不認為淋些雨便能長武藝。」白雲合坐在閻羅身畔,右手輕拍著河詮背脊,左手俐落傾倒溫熱香茗,一杯給閻羅,一杯遞給憐我。
「這可是鬼醫藏私的「碧螺春」,又香又甘,嘗嘗。」說著,他也為自己斟上一杯,「等會兒喝完,你舞套劍法讓我瞧瞧,我很好奇在這種毫不留情的狠辣訓練之下,你的武藝如何精進?」
「她不是耍猴戲的。」閻羅想也不想地拒絕。
「我舞。」憐我仰首迅速呷盡熱茶,恐怕連那茶是香是臭也全然無所覺。她抽出腰間軟劍,大步走向場中。
「出去!」閻羅在她擺出架式時,大喝一聲,命她離開修武居。
憐我一怔,目光與他交會,閻羅閃動綠芒的瞳中寫著堅定與不容抗拒。
「別讓我說第三次,出去。」
憐我立于原地,一動也不動,任憑尷尬氣氛彌漫。
閻羅身形閃動,火辣辣一掌正中她胸前,硬生生將她打飛出修武居門外,一口腥甜血液嘔出薄唇,她癱坐在地,捂著發疼發熱的胸口瞪視他。
閻羅居高臨下俯睨她,寒冰似的語調輕冷提醒︰「別挑戰我的怒氣,更別考驗我的耐性。」
說完,砰的一聲,他使勁甩上門扉,將她隔離在外。
「何必呢?將我一塊扯入泥濘當惡人。」白雲合神色未變,揚擺紙扇,為熟睡中因悶熱而出汗的小壩詮招來陣陣清爽涼風。「你的舉動彷佛她是因為我無理的要求而白白挨上一掌。」
「少在那里貓哭耗子。」閻羅投給他責難的冷眼,深知那張漂亮無害的俊顏下有著極深的城府,只有不明了他本性的人才會迷惑于他善良的皮相。
「貓哭耗子?我倒希望你說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白雲合斂起笑,他已有數年不知道何謂「哭」這般愚蠢行為。
一股倏然冰冷的氣息在堂上流轉,隨著白薄似霧、含著微香的氤氳茶煙直竄而上、沒入梁柱,那股怪異清冷之氣也無疾而終。
「你不是純粹來泡茶聊天。」閻羅直接點破他的來意。
白雲合合眼一笑,「泡茶也不會找你這張百年不變的閻王臉。」他又不是自討沒趣的家伙,找閻羅這種毫無喜感之人來破壞自己的好興致。
「既然如此,你還不滾?」
「受眾人所托,為可憐無辜又飽受凌虐的小丫頭請命,請咱們高貴善良的閻王哥哥高抬貴手,別折騰僅僅十來歲的女娃。」白雲合酸溜溜地貶損眼前冷著一張俊顏的閻羅,「別掛上這副凶惡神情,別人怕,我可不怕。」他瞧閻羅這張臉孔幾乎已經和他存活世間的歲月一樣長。
「我只不過是以最快速的方式在教導她。」閻羅握著杯緣,讓熱煙烘拂臉頰,卻融化不了冰山似的氣息。
「教導?全閻王門大概只有你是這般認為。」
大夥不斷私下詢問他,小丫頭和閻羅到底有何深仇大恨,逼得閻羅采取惡毒的欺壓、虐待、凌遲手段來對付她。
「炎官甚至還以為她是你的殺父、殺母仇人。」說及此,白雲合冷然帶笑,「若真如此,我倒不知道該感謝她還是同你一並凌虐她?」
聞言,閻羅竟然隨他一同露出笑意,眸光神似于此刻的白雲合。
「我不在意別人如何看待,我只做自己想要的事。她相當聰明,也很耐苦,除了她天性的優勢之外,她和當年的你一樣令我刮目相看,我很期待她是否有超越你我的一日。」閻羅目光落在晃晃輕波的淡黃茶間,透過茶水面遠遠飄回那場意外之時……
壩詮輕聲嚶嚀,臉蛋變換臥躺方向,吸吮著手指,夢囈道︰「那……那是我的……二、二小叔不要搶……我的……」小小臉蛋上柳眉輕蹙,足見她的夢境中,白雲合所扮演的絕對不是善良英雄。
白雲合輕輕推平她眉宇小結,見她睡沉才繼續與閻羅的對話。
「要她超越咱們,很難。因為她缺少了「仇恨」,缺少了激起她不得不變強的環境,她最多只會是個武藝高超的女子,卻永永遠遠跨不過咱們的鴻溝。」
「她會的。」閻羅自信滿滿。在他掌握下,她會的。
白雲合露出一個令陽光為之失色的笑靨,「我真希望見到你吃癟的神情。」
「十年前你就見過了。」他沒好氣地回答,而讓他吃癟的罪魁禍首正坐在他身畔一臉無辜地品茗。
「當時我年幼無知又不夠老奸巨猾,忘了把握機會大大嘲弄你一番,而現在……我迫不及待想看此刻的到來。」
閻羅不動聲色捏碎掌間的茶杯,反扣住其中銅錢大小的碎片,使勁朝背對著他的小壩詮臀部彈去——
他很清楚讓白雲合手足無措的最佳方法。
睡夢中的小壩詮吃疼,驚跳而起,圓圓的雙眸正對上白雲合同等吃驚的臉孔。哇的一聲,她嚎啕大哭,彷佛遭受前所未見的懼嚇。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明明是趴在小乾爹身上入睡的呀!為什麼一醒來兒到的卻是嚇人的二小叔,身畔還有位八百年不曾融化的冰塊大乾爹?
「小乾爹!我要小乾爹啦!」好恐怖……嗚,惡夢!這一定是場惡夢!
她哭得聲嘶力竭、哭得驚逃詔地、哭得草木含悲。
「大哥,你!」白雲合惱怒地朝閻羅-聲,急忙抱起河詮,「別哭……」
「快滾吧。」閻羅換上一副自得的賊笑。
「小乾爹——」
「好好,我帶你去找小乾爹……」顧不得繼續「嘲弄」閻羅,白雲合飛也似地奔出修武居,難得一見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