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里開始有人對杜小月展開愛情攻勢。
每天早上一枝凝露玫瑰、一份熱騰騰的貼心早點,或是一張寫滿愛意的短箋,讓杜小月有點困窘。她並不是國貿科教職員室中最年輕漂亮的女老師,但一般而言,稍具姿色的女老師不是名花有主便是早被窩里兔給啃定了,杜小月的到來猶如給了辦公室里的單身漢一線曙光,甚至就連她任教的班級中,也有青澀的男學生偷偷暗戀著她,雖不至于塞情書給她,但作業本或考卷上總會出現奇奇怪怪的示愛圖案。
加上有些古靈精怪的學生最愛拿誰暗戀誰、誰又愛慕誰這種八卦來做文章,好幾回她都成為課堂上被學生曖昧嘲弄的對象,跟她牽扯上的男性人名好多都是她陌生到極點,或是只有幾面之緣的同校老師。
以前有男朋友當擋箭牌,這種騷擾少之又少,現在的她卻幾乎幾堂課就會遇上一回--
「好,第三章大致上全部講完了,同學有沒有問題要問?」講台前的杜小月放下粉筆,喝口茶潤喉。
台下黑鴉鴉一片中,快速地舉起一只柔荑。
「好,同學,你有什麼問題?」
「小月老師,你覺得行銷陳老師怎麼樣?」
問句一出,班上發出一陣竊笑。
「陳老師?他人不錯呀。」教行銷的陳志遠是會統科丙班的導師,辦公室和她相隔十萬八千里,連他的長相她都記得模模糊糊。
「小月老師,陳老師的身高和你很相配耶。如果他追你,你會不會和他交往看看?」
杜小月另一個受歡迎的原因就是她的身高--一七○以上的男人站在她身邊會滿足小鳥依人的男性自大欲;一五○以上的男人也會憑著她一四九的微距而產生自信,陳老師正巧是屬于後頭這一類的。
「這……」杜小月流露出苦笑,「這個問題和貿實無關,還有沒有人要問其他問題?」
又一只手舉起。「小月老師,那我們班導呢?你覺得咧?」
班導……她們的班導又是誰呀?
杜小月在心底嘆氣,決定不讓同學再胡亂發問。「既然大家對貿實都沒有問題,下一次我們來小考,範圍就從上星期教的部分到今天的內容為止,大家回去要好好復習--」
學生們慣常發出的哀號聲又響起,杜小月早就養成了听而不聞,也不會產生一丁點同情的定力。
「老師,不要啦!」
「要。」杜小月堅持。她知道學生該寵的時候要寵,該有原則的時候就絕對不能太放松,不然很容易被學生列入「好欺負老師」的名單中。
學生總算安靜下來,但不到半分鐘又故態復萌。
「小月老師,你考慮考慮陳老師啦!他說事成之後,全班行銷期中考無條件加二十分耶。」
隱隱約約,杜小月听到這樣的咕噥。
台下開始有了比較的聲音,支持不同派的有了反向意見。
「可是班導不是說我們幫他追到小月老師,全班操行成績全部八十分起跳,大過小餅申誡警告一筆勾消。」比總統大赦還管用咧。
「可是關公會輕易讓班導抵銷我們記的過嗎?」
學生們嘀嘀咕咕地交頭接耳,完全無視杜小月的存在。
「班導記大功小寶替我們抵過,關公管不著吧?」
「一、兩支大功小寶,關公當然不會察覺異樣,但全班都記功,白痴才看不出來好不好?!」
「所以還是選擇陳老師好。」有人附和。
「陳老師給我們的好處只有期中考才能感受到,當然要選擇班導才劃算呀!」有人反對。
真正擁有決定權的杜小月被晾在台上,台下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選陳老師好還是班導好,仿-只要她們決定了,杜小月就非得乖乖听命一樣。
杜小月看看表面,距離下課還有十五分鐘。「同學,還沒下課,不要討論課堂以外的事。班長,請維持秩序好嗎?」
原本就偏屬輕輕軟軟的柔嗓很容易就被淹沒在越討論越激烈的聲浪之中,無力掙得一席之地。
「同學--」
「選陳老師好!」
「選班導好!」
「我可不可以兩邊都不選……」那兩名男老師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竟然利用學生來行逼迫之實。
「下課了嗎?」
輕叩教室門板的敲擊聲及沉穩男音闖入菜市場般嘈雜的空間,教室內瞬間鴉雀無聲,靜默得連一只蚊子飛過的振翼聲都如雷貫耳。
眾人前五分鐘才在討論放不放水的「關公」,正微彎下過人身長,塞滿在教室後門的小門框中,看來更加高大懾人。
「還沒下課。」杜小月回道,「是同學們在討論一些事……」不知道應承關站在後門多久,又听到多少同學的對話?
雖然她知道這是她的私事,但她卻不是很希望應承關听到這些男老師追她的消息……
他會誤會嗎?誤會她是個月兌離前一段感情不久就急于投入另一個男人懷抱中的女人,誤會她太過害怕寂寞,而尋找另一份慰藉。
「尊重一下站在台上的杜老師,有什麼私事下課再講。」應承關掃視噤若寒蟬的學生一眼,最後才淡淡看向杜小月微窘的臉蛋,朝她輕輕一頷首,退出她的視線之外。
「呃,應教官,謝謝你。」杜小月的反應慢了好半拍,趕在長長身影完全離去之前開口道謝。
她只瞧見投射在門扉上的頤長影子很輕很輕地點點頭,遠去。
「全校男老師哪一個都好,就是不要選必公。」突然有名女同學道。
「對呀對呀,要是叫我每逃詡面對他那張臉,我一定會精神崩潰的。」
方才分別支持陳老師和班導的兩派人馬開始發出同樣的論調。
「說不定早上醒來跟他說‘老公,親一個’,他還會捂住你的嘴,反問‘你學校作業做完了沒’,看他的長相就知道他一定不知道什麼叫浪漫、什麼叫情趣!」
此番發言換來不少笑聲及支持論調,連杜小月都忍不住失笑。
「而且他跟小月老師的身高也不配,小月老師最高只能找一六五左右的男生嘛,這樣打啵才不用墊椅子呀,要是小月老師和關公交往,說不定要接吻還得一蹲一站咧。」
喂喂喂,她有這麼矮嗎?杜小月在心底為自己叫屈。
「慢著,說不定關公認為接吻會傳染病菌,不肯和老婆打啵咧!」
「對對,有可能!」
「什麼有可能,根本就是好不好!」
兩派人馬終于炮火一致,可喜可賀。
杜小月實在是很不好意思在這麼合作無間的氣氛中開口自首--
她今天晚上約了應承關吃飯。
十十十
「我听到了。」
杜小月一口還來不及塞進嘴里的義大利面隨著張大雙唇的愣呆動作而滑落,對面的應承關仍是一派優閑地卷叉著香滑誘人的面條。
「你听到了?」
「嗯,從頭到尾。」
「你……躲在後門偷听?」
她的指控讓應承關淡淡一瞟,黑眸仍是深深沉沉,讓人看不出他此時是笑是怒。
識時務者為俊杰,她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小心’都听到了?我以為你那時已經離開了……」
「學生的談論聲大到不用偷听都能入耳。」
杜小月陪著笑,「那班學生最喜歡集體起哄了,不用太在意她們的話啦,再說,感情這種事又不是說哪個老師給的分數或甜頭高些就比較適合我,我也不會因為學生的幾句鼓吹和說服就決定該喜歡誰……」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應承關解釋,這並不是她的義務,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尤其是在他那樣的目光下。
「況且學生說的那些男老師我根本就不熟,同科系的還好,平常在辦公室有打招呼或閑聊一、兩句,不同科系的老師想踫到面都很難,哪來的認識機會呀?所以……學生說的話不用放在心上啦,你又不像她們說的那樣,呃--」
她、她在說什麼呀?!懊像在安慰他不要太听信學生對他的不看好,只要加把勁,他和她也能共創美好的幸福未來。
杜小月發覺自己話里的涵義太過曖昧,只會將彼此間的氣氛弄得更冷,她只好佯裝若無其事,埋頭苦吃著女乃油海鮮義大利面,然後在劉海的掩飾下偷偷觀察他的反應。
噢,希望他遲鈍些,沒留意到她的語病……
「她們口中所有的男老師,你都不喜歡?」也包括他嗎?應承關在心底加上這句話。
「他們都對我很好,但談戀愛……」她做了個搖頭的動作,明白表示那些男老師的出局。
雖然她臉上的表情輕松怡然,但應承關卻以為是前次戀情的慘痛經驗使她裹足不前。
他不想揭開她結痂未愈的傷口,所以只娓娓接話道︰「反正還不急,你可以慢慢物色。」
憊不急……
所以他也不能操之過急。
「喔。」她有點失望,因為他雲淡風輕的回答,而且他還鼓勵她慢慢物色好對象咧。「你在學校比較久,對男老師認識也比較深,那麼以後還要麻煩你替我審查交往對象……或者,你有兄弟可以供我多做選擇?」她故意說得自然,像是好朋友在聊天打屁一樣。
「他們的身高都超過-百六十五公分,不是適合你的類型。」應承關想也不想地拒絕,還忍不住用上女學生的對話淡淡嘲弄她。
杜小月噘起嘴,「身高不是距離。我不會嫌棄他們太高的。」
應承關笑了笑,為她的「嫌棄」之說感到有趣。一般來說好像都是高個子在嫌棄矮個子,很少听到矮個子有這種自信。
「你有幾個兄弟?」原本就想轉移話題的杜小月藉著這個太好機會變化交談內容。
「我排行老二,下有三個弟弟。」
寧願用「我排行老二」來代替「我有一個哥哥」,應承關的神情也的確寫著排行在他上頭的「哥哥」並不被他列入兄友弟恭的範圍內。
「都像你一樣高噢?」她叉起一只蝦子入口。
「我是家里最高的,應該是因為我母親家族方面的遺傳基因。」
「其他兄弟都沒遺傳到你母親的基因嗎?謝謝。」她問道,順勢向替兩人斟滿水杯的服務生道謝。
「我們的母親都不相同,基因要互通也太困難了些。」
「都?所有兄弟都不一樣?」
應承關點頭。
「你……你母親是‘外婆’?」外婆即外面的小老婆之簡稱。
「不是,是第二任的應太太,」
「喔,對不起。」褻瀆了別人的媽媽,罪過、罪過。杜小月在心底反省三秒鐘。
「我們五兄弟分別出自五任應太太的肚子,所以在外形、個性上差矣譾大。」他補充道。
「可是你們的身高都超過一六五呀!真不公平,我家最高的人是我爸,一百五十八公分。我媽說,為了將來的子孫著想,我一定要找個身高能截長補短的高個子老公,才有較高的機率彌補遺傳基因上的不足。」她從皮包里掏出紙筆,「來,你多高?」
「一九四。」那天她喝醉時就曾問過,但他明白酒醒之後的她一定將那夜的相處情形忘得干干淨淨。
「真高!你看--」她妒恨地嘟囔著,一邊列出簡單的國小算術,「一四九加一九四,再除以二,可以得到一七一點五,多完美的身高呀!呃……」
完了完了,她又把話題導入死胡同里了。
「基因並不是兩者相加再平均就能計算出來的。」雖然很不想破壞她的美夢,但他認為幻想和現實的差異有必要讓她明白。
不過,听到她將他的身高列入未來老公評鑒的名單範例中,應承關的心情是相當雀躍的。
「我知道、我知道。」杜小月頭也不敢抬,繼續用頭頂發渦面對應承關。她現在仍處于暗罵自己轉移話題失當的懊惱中。
所幸,應承關口袋中的手機響起,打斷了讓她困窘的話題。
應承關瞥見手機顯示的電話號碼,嘴唇浮現一抹笑意,劈頭就問︰「怎麼了?」
「它咬我!憊將我買不到兩個月的數位相機踢到桌子底下!」話筒另一端的悲號連杜小月都听得一清二楚,「我限你十分鐘之內馬上自己回來照顧這只沒人性的猛獸,十分鐘一到我立刻閃人!」
「我和朋友在吃飯。」應承關委婉的拒絕。
「朋友和兄弟哪一個重要?!」狂吠聲加劇。
「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沒關系。」杜小月很體諒地低語。
「玄瑋,再三十分鐘,」應承關貼著手機道。
手機里沒再傳來哀號,杜小月見應承關緩緩切斷通話。
「發生什麼事了?很急嗎?」
「沒什麼,只是我養的寵物在鬧脾氣,替我去喂它的朋友被它狠咬了幾口。」應承關說得輕松,「他同意再和我的寵物相處半小時。」
「是什麼寵物?听起來……好像是猛獸?」
杜小月直覺猜想應該是大型犬類,總認為像他這種體型的男人,一定養著與他同樣巨型的大狗。
「我養的寵物本性很溫馴。」應承關頓了一分鐘,加上但書,「一般來說。」
一般來說?
「我可以去看看你的寵物嗎?」
「它怕生。」事實上應該說--它痛恨陌生人。
「一回生二回熟呀。」杜小月擁有強烈的求知欲。
應承關黑眸笑意加濃,「那麼,你到時別奪門而出。」
士寸-
杜小月才不會窩囊到奪門而出,她最多只是跳到應承關身上尖叫罷了!
她今時今日才知道,如果她也擁有一九○左右的身高,那麼俯望地面會是一段多麼高的距離!
「有必要這麼害怕嗎?」應承關含笑的氣息吹拂在她耳畔,因為她死攀著他的頸項,將兩人相差四十五公分的長度瞬間拉近為零,粉女敕女敕的臉蛋就貼靠在他的顎緣。
「你的腳邊有一團東西在跳!」顫抖的指尖直指著地上,「哇--它、它跳起來咬我了!」杜小月受驚過度地縮回被咬疼的指。
「是一只兔子。」
「兔子?」她瞠著圓眼,望進那雙能反照出她此刻蠢樣的眼瞳。
「我養的寵物,是一只兔子。」應承關公布正解。
「你,養兔子?」一個身高直逼兩百大關的巨人,養一只小兔子?這個萬般不協調的畫面在杜小月腦中勾勒成形。
應承關走進屋內,順道帶上門。
「赤免,坐好!」他輕聲一喝,那團不停蹦跳的黑影乖乖坐定位,完全忽視掉它身後有一條積怨已久的人影正悄悄逼近。
「玄瑋--」
應承關的出聲讓原先坐定的小兔子猛然回首,但為時已晚,一大片長長拉開的保鮮膜像條逮獲獵物的巨蟒,死命地纏繞住兔身。
足足繞完了一卷保鮮膜,童玄璋才發出獰笑,「再跳、再咬,再囂張呀!」無視小兔子的齜牙咧嘴,他像在丟垃圾一樣地將手中那團「兔球」拋擲在沙發上。
「你和它的新仇舊恨積得還不夠嗎?」難怪赤兔一見到童玄瑋總是火力全開,非得在他腿上、手上烙幾顆牙印餅過癮。
「誰教它不像一般兔子討人喜歡,哪有兔子會認為自己是匹馬?!」童玄瑋很輕蔑地瞄了瞄沙發上掙扎不休的赤褐色小兔,收回目光,眉峰挑成很詭異的彎月弧形,「嘿,兄弟,你今天看起來……很不一樣嗅。」賊溜溜的眼光掃向懸掛在應承關臂膀間的杜小月,「可以告訴我,掛在這里的東西是什麼?」長指落在她面前。
「女人。」應承關簡短回道。
「哎呀,原來是二嫂呀,你好、你好,我叫童玄瑋,叫我童就行了。」童玄瑋熱絡地朝杜小月伸出友誼之手。
「你也好……」杜小月遲疑地回握住童玄瑋的手。
「你什麼時候也和Archer一樣擁有特殊能力,會從人的臉上看字?」
童玄瑋搖頭如博浪鼓,「我不是從她臉上看到字,別把我和那位該拖去解剖研究的怪眙相提並論好嗎?」他沒好氣賞了應承關一記白眼。Archer根本沒資格列為正常人好不好!
「那麼你又是從哪里看出她是二嫂?」
「只要和你手牽手的女人就是二嫂呀!」童玄瑋說得理所當然,若此刻應家其他兄弟也在場,必是點頭如搗蒜,附和他的論點--依應承關的「純情」程度,手牽手已經算得上是親密之舉,更何況眼下那女人是整個撲在他懷里。
「別胡說。她是我同事,杜小月老師。」應承關簡單介紹,又轉朝她輕聲道︰「你要不要坐下來喝杯茶?」
聞言,杜小月才發現自己是用多不合宜、多大膽的姿勢纏繞在應承關身上。她一驚,連忙松開雙腿跳下頎健的身軀,臉紅得足以燙熟一鍋蛋。
杜小月結結巴巴地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我、我是因為听說應教官家里養了一頭猛獸,所以才會被突然撲過來的黑影嚇到……後來一直僵著沒下來是因為……我這輩子沒嘗過從一百九十四公分的高度來看東西的感覺!」好,就用這個借口!
「你真的很嬌小耶。」童玄瑋雙手慵懶地插在長褲口袋中,隨便一站就用身高壓死她了。「依我目測,不到一百五。」
杜小月仰著臉才能瞪視到童玄瑋,又是一個死巨人!
突地,她露出甜笑,坐在沙發上,開始為那只被纏成球狀的赤褐兔子解開身上層層的保鮮膜。「你還記得是誰把你綁成這樣的吧?」
兔子的長長雙耳竟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話,上下晃動了數下。
「那麼,你想報仇嗎?」她又問。
兔耳晃動的弧度越來越大--彰顯著它的迫不及待。
她像在拆卸禮物包裝紙一般,「好,只要我一喊‘關門、放兔’,你就沖出去報仇。」
「二嫂,你別這樣,你我無怨無仇,今天又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別、別再拆了……」童玄瑋一步一步向門外退,很窩囊地揪住應承關背後的襯衫。
杜小月沒發覺到兩個男人眼中閃耀著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在她完全解開兔子的束縛,準備吟念驅使惡兔咬人的指令︰「關門--」
一人一兔同時抬頭,一個等著看好戲,一個等著尋仇雪恨,可是映入他們眼簾的,卻是因失去兩具挺傲身軀而顯得空蕩蕩的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