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清晏在流理台前清洗著咖啡杯,一雙失了神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著嘩啦啦的流水,第四聲輕嘆不自覺逸喉。
空蕩蕩的店里只有她一人,老板今天突發奇想,收拾簡單行李飛往日本,只因為他昨天看了電視上的美食節目,想品嘗道地的日本「沙西米」和拉面。早上一通急電,將咖啡店全權交付給她處理。
真敢,也不怕她卷款潛逃。
思緒回到水龍頭上,第五聲嘆息又起。
她的嘆氣不是因為上班的無聊所致,更不是老板無情拋下她,自己去享受日本之旅,而是她那「親愛的老公」……
「晏晏!」
玻璃門上的迎客鈴才響,伴隨而來的親昵呼喚又輕易蓋過鈴聲。
「阿霽?你怎麼有空來?」
「奉老爸老媽之命來看看你有沒有成為受虐兒。」
阿霽——君清霽,是君清晏的寶貝弟弟,年齡比她小兩歲,兩人有著極為相似的五宮輪廓,光憑一眼便能認定他們的血緣關系。
「你看起來很好嘛,也胖了一點,那這盅老媽炖給你長肉用的補品就由我代勞啦!」
「你想得美。」君清晏搶過補品,先大灌一口,其余的準備等回應家後再熱來喝。
「來杯摩卡慰勞你弟弟先。」
「一百二。」
「什麼?!你還跟我收錢?」天理何在。
「店老板又不是我,而且你是今天唯一一個客人,你這杯咖啡錢我是收定了!」她才不會拿店里的東西來豢養「外戚」咧。
「我就知道。」君清霽沒好氣地掏出錢,「喏。那送一塊黑森林蛋糕給我?」
「六十五元。」
「耶?!」
「我請。」君清晏自櫃內夾出蛋糕裝盤,遞給他,並且從自己皮夾中抽出百元鈔,完全按照正當交易的程序來。
她知道老板總是隨她取用店里的任何東西,但店里生意已經冷清到極點,若連她也吃定老板,那麼「戀曲」倒閉是指日可待。
「謝啦,老姊。」
「阿霽,你好像瘦了些?」她取出精致骨瓷咖啡杯。
「我兼了三份家教嘛。」
「你缺錢用?」
君清霽塞了好幾口蛋糕,「也不缺啦,只是以前自己打工的錢自己花,現在我想多拿些錢回去……你也知道,老爸老媽過慣了那種生活,一下子回歸到薪水階級對他們的打擊不小,也因為由奢入儉難,家里有些不必要的開銷還是掛在那里,所以我才想幫忙分攤。」
小小蛋糕在銀匙兩、三下來回間便消失無蹤。
君清晏又遞了塊楓糖藍莓口味的蛋糕給他。
「吃吧,老姊請的。」
君清霽難得靦腆,輕輕點了點頭,繼續埋頭苦吃。
「改天把你的銀行帳號抄給我,我以後將咖啡店打工的薪水匯進去給你。」君清晏動手開始沖泡摩卡咖啡。
「為什麼?」
「分攤家計呀,家又不是你一個人的,我也有責任嘛。」君清晏笑道。
「但——」
「你忘了我現在有老公養?而且這個老公還是咱們的債權人。」
君清霽先是沉默,似乎思索著該如何發問,他咬咬銀匙,下了決心挖老姊隱私,「晏晏,姓應的對你好不好?」
「你不是說我看起來很好?你瞧我有消瘦憔悴還是滿臉淤青嗎?」她笑問,不待他回應又道︰「應滕德要的是一個妻子,而不是出氣筒或受氣包,他也不以凌虐人為樂。」
她和應滕德之間,比較像受虐兒的人是他吧。
打從那天她拋下他來上班開始,隔天她一樣一早就起床上工,而應滕德仍在四天蜜月的休假期中,但在她醒來之前,應滕德便不知醒了多久,像尊石雕一樣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
他開口說要送她來上班卻被她婉拒,她打心底不希望讓應滕德知道太多關于「戀曲」咖啡店的事,因為她很害怕……怕應滕德會使手段來打壓老板畢生的心血,就像當初她從父母口中听到那些其他企業對君氏所做的一切。
她想,應滕德看穿了她的心思,所以他才會在牽起淺笑時添了不被信任的漠然。
那時他的表情,在在指控著她的鐵石心腸,害她連虛假的離別吻都沒有勇氣烙在他唇上。
這也是她今天嘆氣的主因。
「但是你們不是因愛結合,你們的婚姻只不過是場——」
「阿霽,噓。」她的食指抵在自己唇瓣前,「話只要不挑明了講,便還有作假的空間,足夠我苟延殘喘地維持假象。」
況且,應滕德待她的確不錯,與她當初在嫁入應家之前所演繹的胡思亂想全然迥異,她以為他會虐待她,並以自大的帝王主人自詔,盡其所能地羞辱她,將她貶低成為錢賣身的女人,用應家的財大氣粗壓死她這個平民小女子……
但,他沒有。
他對她,就像在對待一個妻子一樣,不同于其他夫妻的地方只在于他們沒有談過戀愛,沒有足夠甜蜜的愛情回憶供兩人分享……
她敢打包票,應滕德不會是個好情人,卻可以是個好丈夫。
彬許她沒有機會與他戀愛,是因為若談了戀愛,兩人只有走上分手一途,偏偏他們又有夫妻的緣分,所以月老只好直接讓他們跳過了戀愛過程,直奔夫妻關系也說不定。
「假象終歸是假象,你討好他也只不過是為了應家的援助,對姓應的來說,咱們君家不過是個寡廉鮮恥想與他攀上關系的勢利鬼!」
「某些角度來說,咱們的確是。」這場交易中,他們貪的不就是應家的銅臭嗎?「你該很慶幸,應滕德不是同性戀,不然老爸會將你綁在他床上,任他胡作非為。」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就算是要自己的兒子嫁給金主以換取利益,她老爸也不會有太多遲疑。
她的話讓君清霽手中的銀匙匡鐺一聲落地,他瞠著眼,好似君清晏說了什麼駭人的事。
「你騙人!」他大嚷。
「你可以回去問老爸。來,咖啡,再來一塊起士蛋糕。」君清晏又端給弟弟一份甜點,巴不得將寶貝弟弟近來瘦下的臉部凹陷全給補回來。「還有,你回去跟媽說,我在應家過得很好,讓她不要擔心了,下下個禮拜我排休,我會回家一趟的。」
「和我的‘姊夫’一塊回來嗎?」君清霽將那兩字念得很用力。
「不一定,不過我會先問問你姊夫,如果他願意,我們會一塊回去。」
「是呀,要做戲也得真實點,別露出破綻對不對?」君清霽沒好氣地說道,也為老姊成為利益下的「陪嫁品」感到不值。
「放心吧,我和你姊夫都是演戲高手,不會讓爸媽看到我們的不甘願。」她拍拍寶貝弟弟蓄著短發的腦袋。
「可是……晏晏,我從你的臉上所看到的,不是結婚之前的激烈抗拒,而是……」
「是認命嗎?」君清晏接下他的句尾,自我調侃地輕笑著。
接下來,一名熟客走進店里,讓君清晏暫且停下與君清霽的交談,拿起菜單迎上前去。
君清霽望著老姊和客人熱稔地攀談,單單兩個女人就將店里的氣氛炒得熱絡起來。算了,老姊沒听到是她的損失。
「笨老姊,不是認命啦。」他的聲音輕易被聊天聲淹沒,「是飛蛾撲火的那只笨蛾勇往直前的傻勁。」
小心訕
「婚紗效果滿分,產品廣告效果零分。」
童玄瑋合上報告書,向老板應滕德稟告前幾個星期請老板娘身著百萬婚紗所拍攝的平面廣告所反應出來的商機。
童玄瑋從桌上翻出一張新娘巧笑倩兮的標準婚紗照範本。「你瞧瞧這一張,哪里有我們公司產品的蹤影?根本就是刻意拍新娘的臉部特寫,這個攝影師真該好好教訓一頓!不過……這張照片照得真美。」
贊美的話才說完,指問的照片便讓人給迅速抽走,眼前的美景由漂亮新娘照換成冷面大老板。
「我在贊獎老板娘、你老婆耶。」
「我代她謝謝你。」應滕德的謝字說得毫無誠意,大掌一揮,將桌面上的照片全掃入牛皮紙袋內,只留下一張。「拿這張去做平面廣告的原圖。」
童玄瑋接過照片,「這張?」一張完全看不到新娘臉蛋的背影照片?
「廣告重點在公司商品,我要的只是新娘期盼幸福的感覺,這張就夠了。」
「這句話你怎麼不在拍照之前就說?要拍一個新娘的背影只需半卷底片就可以搞定——不,是綽綽有余,犯得著狂拍一百多張照片備選?」想散盡鮑司的錢也不是這種散法,不如將錢拿來回績給刻苦耐勞的小員工!
「我是安排她補拍婚紗,順便替公司拍平面照。」
「喔?為什麼我從老板娘口中听到的順序不是這樣?」
才拍了一個上午的婚紗照,童玄瑋就和君清晏也混出交情了,或許是童玄瑋真有過人的魅力,讓他的人緣好得沒話說。
他含著賊笑,手里的照片充當扇子搖呀搖。「明明就是喜歡人家,還裝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真不坦率。」難怪會被討厭,悶葫蘆一個。「我查過了,原先君氏老頭所捅出來的樓子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全因背後有雙黑手在加速君氏的慘敗,明知道君氏老頭面臨的是個無底洞,偏偏黑手還源源不絕提供資金讓君氏死得徹底,硬是要他進無路、退無步,乖乖任其宰割。誰知道那黑手的胃口這麼小,他要的只是——」
「調薪兩千,閉嘴。」
喔,這回沒來得及說完的嘮叨值兩千元大鈔耶!
「調薪五百,出去。」應滕德開始轟人。
「遵旨!」童玄瑋樂得從命,短短五分鐘內,他的薪資又向前邁進兩千五,而他今年度的目標是調薪兩萬,看來——希望很大!
不僅如此,他也發覺比調薪更有趣的事。
童玄瑋退出辦公室,門扉緩緩掩上,擋住了漾散在他唇畔的精明笑靨。
如果他沒記錯,應滕德的生日快到了,該送他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以表達祝賀之意,是不?
而這份禮物,不會讓應滕德太好過。
童玄瑋腳下一頓,走向助理秘書桌前,笑容可掬的模樣令她臉紅心跳。
「陶小姐,總經理吩咐你代訂一百朵粉紅玫瑰及一套鑽石飾品送到這個地址去。」他借來原子筆,在紙上滑出一組地址,旁邊又提了首情詩,遞給助理秘書。「禮卡上的甜言蜜語就照我這張紙上的寫。」
「是、是。」陶小姐恭恭敬敬地捧過童玄瑋交付的白紙,上頭的地址好生眼熟,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曾在哪見過。「童特助,收禮人是?」
淺淺的笑音帶著難解的惡作劇喜悅——
「允娟,童允娟小姐。」
鉛協島
當一個妻子收到老公寄給第三者的花束及貴重飾品,心里該做何感想?
是不是該咆哮噴火個兩聲來發泄自己淪為下堂妻的不滿?還是痛哭著所遇非人,丈夫棄糟糠之妻于不顧?
君清晏瞪著那束龐大的玫瑰花叢,上頭醒目的燙金小卡片以雷射印表機揮灑出精致字型——
允娟吾愛︰
獨臥,我的黑發
散亂,
我渴望那最初
梳理它的人。
滕德
(作者注︰此為日本平安時代中期女詩人和泉式部所著短歌六首之一)
她的眼,半寸也不離開小卡上濃烈的愛意,幾乎要自雙眼進射出火焰,焚盡上頭每字每句,尤其特別停駐在「滕德」兩字。
八成是花店將送花人的地址錯植為收件人地址,陰錯陽差地把東西送到她這個正牌老婆手上,這下子人贓俱獲。
「太太……」張嫂憂心仲忡地喚著面無表情的君清晏。原以為先生開了竅,玩起情人送花的浪漫舉動,誰知一看到卡片署名,她的臉都綠了……
「太太?這個稱呼差不多要換人了。」哼!她這個應太太的位置才坐不到一個月,應滕德就搞起外遇,怎麼?想創下金氏世界紀錄——變心最快的新婚夫妻是不?!
「太太,你不要這麼說,也許、也許先生有他的解釋……」
君清晏拿起花束旁的耀眼鑽戒套進蔥白指尖,手指朝地板一指,尺寸下台的鑽石戒指隨即月兌落墜地,一聲清脆之後又歸于無聲。
她無意拾起鑽戒,只是冷冷看它慘淒淒地躺在地板上。
「解釋?向我解釋他娶我純粹是因為不想當個冤大頭,不想陪給君氏一筆天大的虧損之後連半點利益也嘗不著,所以硬要揪個君家的子孫來綁在應家當禁臠?!憊是等他向我解釋我這個買來的妻子沒資格管他在外頭豢養多少美麗情婦,該識相點睜只眼、閉只眼任他大妾小妾鎖金屋?!憊是解釋這個叫允娟的女人是他媽?!」君清晏越說越火大,抱過整束玫瑰就朝地上擲,雙腳還不忘多踩兩下。
「太太……你和先生……」張嫂沒料到自己會听到這番話。
君清晏深吸口氣,「對,我是他買下來的妻子。」氣話吞不下肚,干脆全挑明了講,她將一切都向張嫂吐實。
「但你和他看起來是那麼的恩愛……」
「那是演戲,一場可笑的戲碼,而且這場戲碼只維持了——二十天。」她連屈指算算都省了,「我原本還打算演一輩……」君清晏讓自個兒的牙關給嚼到了舌頭,咽下了最後一個「子」字、滿口的鮮血及竄上腦門的錯愕。
她是真的想和他過一輩子,即便是演戲也好。
從點頭嫁他開始,她知道自己會為了君家賣給他一輩子,因為在這場遍姻之中,應滕德是佔盡上風,只要他一個不高興,君家的經濟來源便會被他截斷,她的父母養尊處優太久太久,久到沒有辦法再去過小康生活。奢華像嗎啡,上了癮便戒不掉。她的角色,就像是因為不忍見嗎啡中毒者犯癮難受而決心繼續提供毒品的毒蟲,而應滕德便是出錢供她買毒品的金主。
一樁架構在愛情之上的婚姻都有被人介入的危機,更何況是她與他的可笑交易?她自始至終都秉持著這種想法,甚至做好心理準備要面臨婚後應滕德的忽視、冷落、傲慢及濫交,她以為自己可以冷眼看待一切,看待一個她不愛的老公向外發展,她只要顧好自己便罷,但……
全都月兌軌了。
沒有忽視、沒有冷落、沒有傲慢,應滕德甚至可以在「丈夫成績單」上勉強得到六十一分的合格分數。
全都月兌軌了……
面對他的外遇,她不僅做不到冷眼旁觀,反倒氣憤得想揪出那個能得到應滕德送花、獻上甜言蜜語的女人,那個詩句中最初梳理他黑發的女人!
她嫉妒那個該死的女人!
「太太,你沒事吧?!」張嫂忙不迭抽來四、五張的面紙擦拭君清晏嚼到舌根而淌血的唇瓣,又急忙取來醫藥箱準備替她處理傷口。
「不用了,哪個人沒咬到舌頭過,一會兒血就停了。」她的聲音因為舌頭的傷口而顯得含糊。
「那……我倒杯水讓你漱口。」
「張嫂。」君清晏喚住她。
張嫂回過頭,「太太,怎麼了?」
「……我現在好生氣好生氣,生氣到好想殺到應氏去逼問他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羞辱我……我現在真的好生氣好生氣,生氣到想將這束玫瑰花瓣全拆下來塞到他嘴里……」
「那很大一束耶。」張嫂坐回君清晏身邊,又開始抽面紙,只不過這回的目標不是君清晏的唇,而是那雙冒著眼淚的眸。
「可是……我有權利向他發脾氣嗎?」他是她的金主,也是她嫁到應家的唯一目標。
「當然可以呀,你是他的妻子。」
「但我只是他買來的——」
「妻子。除了‘親愛的’之外,不要在妻子之前加上任何字眼,懂嗎?」張嫂瞧得出君清晏對于自己嫁到應家的原因感到顧忌與介意,那像塊疙瘩似的存在她心里。
君清晏抿著嘴,任張嫂輕聲安撫。
「適度的爭吵,有助于了解問題的癥結,所以等先生回來,你可以和他好好‘談一談’,嗯?你先冷靜下來,看到時要怎麼跟先生詢問這束花的事,激動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心平氣和些。」張嫂捧起玫瑰花束,「噢,還真重,花錢買這些真浪費。」她起身,轉向廚房。
「張嫂,你抱著那束花去哪?」
張嫂戲謔地眨眨眼,「做菜呀,你不是說想將這束花全塞到先生的嘴里,我去替先生弄些可口的變化,不然我怕他咽不下去。」
儉協協
應滕德回到家,已經是君清晏冷靜下來的三個小時後。
她捧著一大碗的湯,在玄關處便要求他先喝完了才能踏進屋子。
應滕德不會天真到以為那碗飄浮著一堆花瓣的湯是用來壯陽或體恤他辛勞工作的十全大補湯,因為君清晏臉上的表情像是個準備將他凌遲至死的劊子手。
「這是什麼?」他要先確定湯里的食材才願意將湯塞到胃里去。
「玫瑰花湯。」她的聲音很冷。
他只听過玫瑰花茶,卻沒听過什麼玫瑰花湯。
應滕德的視線越過她,瞧見張嫂又端出好幾道菜肴放在餐桌上,張嫂的目光明白寫著同情及「各人造業各人擔」的訊息,布好了菜,張嫂向他微微躬身,隨即退出將成為戰場的主屋。
他垂眸將視線落在她的臉蛋上,「這是什麼意思?」
「喝完再說。」她很堅持,不介意在玄關與他對峙整夜。
應滕德取餅湯碗,三、兩口就咽下那碗玫瑰花湯,濃黑的眉宇蹙成皺折,湯碗一空,君清晏才勉強退讓一步放他進屋。
應滕德打了個嗝,嘴里溢上來的全是濃濃玫瑰味,稱不上美味。
隨著她的腳步來到餐桌旁,一看清桌上菜色,應滕德覺得前十秒鐘吞下的花湯開始在胃里翻騰作怪,激發更多的惡心感。
滿滿一桌的玫瑰料理!
玫瑰炒肉絲、玫瑰炖排骨、玫瑰花瓣做成的炸天婦羅、玫瑰蒸魚、玫瑰沙拉、玫瑰果凍、玫瑰蛋塔、皮蛋玫瑰粥、玫瑰水餃——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需要用玫瑰來點綴浪漫?」要辦結婚紀念日也嫌太早了點,他們結婚連一個月都不到。
「很重要的大日子。」君清晏咬牙擠出甜笑,迅速塞給他一雙筷子,「吃。」
「我想先洗澡——」
「吃!」她怒目相向。
「好吧。」
應滕德隨意挾了塊炸天婦羅入口,老實說,味道不錯……
「老公。」君清晏伸出縴縴柔荑,在他鼻尖三寸前晃蕩,「你看,我的鑽石戒指好不好看?」
應滕德淡淡一瞟,下了結論︰「你買太大了。」
「鑽石就是要越大越好,這樣才能彰顯身價。」
「我是說,戒圍太大了,戴起來松松垮垮的,不合適。」他挑眉覷她,沒忽略她的耳垂及頸上都配有同一套鑽飾,猜想是她今天上街采購的戰利品。
「因為不是為我量身訂做的。」她從牙縫中逸出低狺,「你不覺得這戒指的設計看來很眼熟嗎?」
「不覺得。」他對珠寶沒多大興趣及研究。
也是,一個大老板要送首飾給情婦,犯不著自己去挑選,交代秘書去辦就行。君清晏磨牙怒忖著。好,跟她玩起見招拆招的把戲,那麼輪到她再出招了。
「老公,我今天看了一首短詩,詩意很美噢,我念給你听。」她握著他的手,驅使他落箸在玫瑰水餃上,又很殷勤地送到他唇邊,見他將那堆玫瑰花瓣吃下肚,她心里才略略平靜。
「獨臥,我的黑發。散亂,我渴望那最初梳理它的人。」君清晏很故意很故意地輕聲慢吟,眼神緊鎖在應滕德臉上,非得瞧出一絲端倪。
應滕德眉結越揪越深。
斑哼,察覺不對勁了吧——
「這餃子是將整朵玫瑰花苞當餡?!」生吃花瓣才是他皺眉的主因。
「好吃嗎?」
「你可以自己嘗嘗。」
「這整桌的玫瑰料理我吃不起,當然是拿來孝敬出錢的冤大頭。」蜜糖似的甜笑底下挾帶零下十度的冷哼。
應滕德不傻,自然听出她句中的諷刺。那個「冤大頭」不做第二人想,他應滕德榮登寶座,只是這個頭餃扣得他一頭霧水。
「你是說,玫瑰花是我花錢買的?」
「你說呢?」
「我說,我這輩子沒買過花,連枝康乃馨也不曾。」
君清晏撇嘴冷笑,「那可真奇怪,我今天就收到一束‘滕德’送來的粉紅玫瑰和整組首飾,上頭還附了膩死人的肉麻話。」
她緩緩從襯衫口袋抽出那張隨花附上的紅色愛心小卡,啪的一聲拍擊在應滕德前方桌上。
她的手掌沒-開,以致于應滕德無法看到卡片中的字。
她原想等應滕德自己先招的,豈知他完全沒反應,結果捺不住性子的輸家仍是她。
「應滕德,你好樣的!有種偷吃還敢不擦嘴?!不擦嘴就算了,你還偷吃到連花都會送錯!怎麼?情婦太多,多到你分辨不清東南西北了?!」
應滕德索性放下筷子,與她面對面,「我不想吵這種語焉不詳的架,要定罪也得先宣判罪狀。」
她輕喝一聲︰「要罪狀,好,給你!」女敕掌一翻,艷紅的小卡瞬間升格成了判決書。
應滕德深邃似海的眸子閃了閃,不發一語,只是好專注地盯著紅色卡片。
「我給你時間解釋。」夠理性了吧!
等了良久,應滕德還是沒有向她解釋的跡象,在她眼中看來,他的反應叫「默認」!
「無話可說了?!」虛偽的笑容從她臉上消失,那些等待他回來時所建構出的冷靜又全教她拋擲腦後,她讓嫉妒的怒焰給燒得無法多做思考,她不是火爆,她只是理性用罄罷了!
「你沒話說了?很好,現在輪到我說——」
她取下手指上原本就不屬于她的鑽石戒指,拋丟在紅色卡片上頭。
「親愛的老公,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