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都在傳言你穆無疾騎著鳥飛向西邊了。」
風塵僕僕的伏鋼才從戰場必來,便直奔穆府,只因他一入城即听見穆無疾病歿的消息。他急呼呼趕來,沒想到那個謠傳老早就斷了氣的穆無疾正好端端坐在房里讓皇甫小蒜盯著喝藥,看起來雖然仍不改蒼白瘦削,可是氣色明顯改善許多許多。
「哦?」是駕鶴西歸。罷了,懶得糾正伏鋼,反正他的語意他明白就好。
「听說有天夜里,穆府上下爆出大哭,會搞得穆府這麼反常,除了你這個病弱宰相嗝掉外,沒有第二個人有這種本事。」
「全城都在傳嗎?」他這些日子幾乎不被允許下床,只負責養好身子,府外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是有幾個穆府下人在外頭替你澄清,可是大家還是相信謠言,包括我。」
「繪聲繪影的流言總是有趣些,人們情願去相信有趣的事。」
「喂,被傳死掉的人是你耶,你怎麼反而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多觸楣頭!」伏鋼嗟了聲。
「伏鋼,你想……朝廷里又會有多少人也認為我的死訊是真的?」穆無疾突然問道,眉目間似乎精明起來。
「大多數吧。沒有人來探問你的病情嗎?」
「全被冬桃他們請回去了,一概以‘少爺身體不適,不方便見客’打發。」皇甫小蒜回答伏鋼的問題。她端著一碗食物正在一口一口品嘗,不時困惑地挑挑細眉。
「這種答案絕對會被那些巴不得你快死的家伙們解釋成——嘿,穆無疾再活也不久了!」伏鋼不屑地撇撇嘴。對那群家伙而言,穆無疾是擋在路中央的大石,不打碎他就喝法更進一步。若除掉穆無疾,小筆帝就沒啥好懼怕的,只是個哇哇大哭找女乃喝的小娃兒。
「對,他們現在想等的,就是穆無疾斷氣的消息。」穆無疾仿-在說著別人家的事,一點也不在意他們討論的正是他的死活。
「我好像聞到了你又在打壞主意的味道……」伏鋼每回見穆無疾露出這號表情,就知道穆小子又有詭計了。
「穆無疾一死,會有多少人露出馬腳,我很好奇。」又有多少人捺不住性子立刻造反,他更好奇。與其慢慢一個一個猜、慢慢一個一個測,不如一次引蛇出洞,費一次功夫一網打盡。
「你該不會是想用這招來試探那群家伙……」伏鋼明白了。
「我是呀。」穆無疾一笑,直言。
「喂喂喂,你的死訊只要一散布開來,皇城馬上陷入大亂,現在掌實權的人是你,你等于是沒掛名上的皇上!你以為誰有把小筆帝放在眼里?要不是你還擋在前面,那個小女乃娃老早就被他那群皇兄皇叔給撕來配菜吃!只要你一死,下一個跟著上路的絕對就是小女乃娃——」
「所以伏鋼,這件事就得麻煩你了。」穆無疾手掌蓋在伏鋼的左肩上,這一拍,是沉重的擔子。
「咦?麻煩我什麼事?」伏鋼看看肩上的那只手,又看看穆無疾。
「進皇城將小筆帝給偷出來。」在小筆帝被豺狼虎豹分食殆盡之前。
伏鋼瞠大虎眸,「你要我去偷——」
「對,偷人。」
伏鋼覺得頭開始疼起來了,「然後呢?」
「然後讓那群家伙先自相殘殺,我們只要處理最後留下的那個就省事多了。」
「這樣不是就非亂不可了嗎?皇城里一亂,百姓就——」伏鋼濃眉死蹙,他就是為了不想再見到百姓受苦才來當官的,現在穆無疾卻想引發朝亂,還要他當幫凶?!
「伏鋼,我保證,只亂這一回,在你與我的有生之年里,我不會再讓你看到第二次亂政的機會。我知道你渴望太平盛世,你嘴里的那個小女乃娃定能給你,這次的賭注很值得。」穆無疾語重心長。
「就像身體里的毒瘤一樣,你不將它除掉,它就是在那里作怪,時時威脅你的生命,常常讓你痛起就想死。此時只要大刀闊斧將它除掉,痛上這麼一次,換來一輩子健康,你覺得劃不劃算?」皇甫小蒜替穆無疾補充說得更容易懂些。
「……」伏鋼陷入長久沉思。他只是武人,不懂太多權謀,他只知道穆無疾這個代國宰相下達什麼命令,他就去執行,而穆無疾從沒有一回讓他失望過。穆無疾明白他的心願,也清楚他的動機,他認為有穆無疾在,國運便能順遂,他從來沒懷疑過穆無疾的話,因為穆無疾看得比他更寬更遠。
這個男人……有著一雙像能看透未來的眼!
「真的能做到只亂這一回?」伏鋼沉問。
「不行的話,你就用你那四柄大刀將我剁成碎粉。」穆無疾笑著承諾。見伏鋼一時半刻無法篤定心意,也不逼他。「你可以再考慮幾個時辰,不用急著現在回答我.不過我話說在前,無論你成不成為共犯,我都打算這樣做,皇城里野心大的人太多,若是反反覆覆,一遍又一遍應付不同人卻相同的奪權舉止,你認為百姓的日子會過得更好嗎?」
「不用考慮了,我做。」伏鋼打斷他的話,壯士斷腕的堅決。
只痛一次,換來長遠的國泰民安,就連算帳本領不好的他也知道,這是一門多劃算的交易,不做的是傻子!
穆無疾露出微笑,伏鋼的同意一直在他計算內,所以他並不吃驚。
「還有一件事也得由你來做。明日上朝,若有人向你問起我的病情,你只管先沉默,再皺起眉,回答‘很好呀,我還瞧見他在穆府花園里騎馬奔馳’,明白不?」他也會讓穆府下人偷偷模模——假的偷偷模模——去采買一些白燭和紙錢這些讓人更加誤會的用品,順便訓練訓練下人們提及「穆無疾」三字就紅起眼眶蓄淚。
「這一听就知道是謊話!誰不知道你病成那副德行,哪還能騎馬?!」
「就是要他們听出來是謊話。來,伏鋼,演練一次吧——伏將軍,听說你昨天上穆宰相那兒去探病,穆宰相的情況如何?」穆無疾隨興扮演起一名朝官,探問有關病情的事。
呀?演練一次?呃,好吧。
伏鋼按著穆無疾方才教的,先沉默片刻,再蹙緊一對濃眉,「很好呀,我還瞧見他在穆府花園里騎馬,噗——」破功失笑。「不是……我光想到你這家伙有本領騎馬就覺得很好笑——」穆無疾會騎馬?狗都會打鼓了。
「伏鋼,你要騙過他們,請認真一點。」
「好——不笑。」重新再來一次。
伏鋼重整肅顏,沉默、鎖眉。「很好呀,我還瞧見他在穆府花園里騎馬奔馳。」
「伏鋼,你的唇角動了。」他要伏鋼說這番話時,必須讓外人看來像欲蓋彌彰。
「哪有?!」伏鋼否認,他覺得自己做得真好!
「有。」
「我也看到了,你真的動了。」皇甫小蒜站在穆無疾那邊。
二對一,伏鋼敗。
「再來一次。」
「……很好呀,我還瞧見他在穆府花園里騎馬奔馳。」
「再來。」還是不行,神情太生硬。
「……我還瞧見他在穆府花園里騎馬奔馳。」
「再來。」
「……他在穆府花園里騎馬奔馳。」
「表情該再冷凝一點。」
「什麼叫冷凝,听不懂啦!」說什麼狗屁繞舌話!
「凶一點啦!」皇甫小蒜變成穆無疾的釋義人員。
「娘的!我還瞧見他在穆府花園里騎馬奔馳,順便從馬背上跳下來,空中翻滾三圈再安全落地啦!」伏鋼蟻一般的耐心立刻被消磨殆盡,中氣十足吼起來。
「好,就這樣。」穆無疾給了他掌聲,非常滿意。伏鋼說起謊來就該是這種德行,帶些別扭及說謊時快露餡般的粗聲粗氣,他要的就是這樣。「伏鋼,別忘了今晚回去多練幾遍,練熟些。」
伏鋼暗蠕了幾句粗話,但也只能認命一路默背這句明兒個得派上用場的詞兒回將軍府去。
「他行嗎?」皇甫小蒜對伏鋼的表現倒不如穆無疾那樣滿意,覺得破綻百出。
「他如果太行才會讓那群家伙生疑。伏鋼現在這種像說謊又不像,卻又听不出虛實的態度最好。」他本來就不奢望伏鋼做到多好,太完美反而顯得做假。
「要是他壞事怎麼辦?」
「伏鋼很值得信任的。別瞧他一介武夫,他恐怕是全朝廷里唯一真心關心社稷大事的人。」為了國泰民安這四字,伏鋼說什麼也會卯足全力辦好他交代的事。
「當官真辛苦,老得你陰我我陰你。」她有感而發。
「當大夫也不輕松呀。」他要對抗的是朝上腐瘤,她要對抗的則是攸關生死的病魔,兩者都是棘手之事。
見她從方才就在吃東西,表情不是陶醉于食物美味的模樣,他不禁好奇,「小蒜,你在吃什麼?」
「果子凍。很好玩的東西哦,冰冰涼涼的。」她獻寶地捧到他面前,小舀一口遞到他唇邊喂他,但只有一小口——不是她小氣不分他吃,而是他還不能吃太冰冷的食物。「黃澄澄的透明果子凍,雖然吃不出味道,但是嚼在嘴里好舒服,滑溜溜的。」
「這是橙子汁和瓊脂做的甜品,再加些小碎冰及糖水,味道酸酸甜甜,放進一兩顆酸梅,滋味更好。」
她有听沒有懂。什麼酸呀甜的,對她來說陌生得緊。
她又舀了一口喂自己,滿口腔里就是沁涼的感覺,除此之外,嘗不到啥滋味。
「冬桃說,如果我喜歡吃果子凍的話,下回她要再做給我吃。還有茶凍、杏仁凍、桂花凍、甜酒凍……可是這幾樣甜品吃在我嘴里大概都是這樣涼滑滑感覺而已吧。」皇甫小蒜的口氣難免有些低落。這麼剔透好看的食物,要是能知道它是怎生的味道就好……真可惜。
「我也喜歡果子凍的味道,你就吩咐她多做一些來吃,要多加一些酸梅,我不愛吃太甜的。冰得透涼,讓我們泛舟賞荷時帶在船上吃,你一口我一口……」話未說盡,他的唇貼著她的,輕緩吮去她唇間的糖水。
她愣了愣,但沒浪費太多時間發呆,反客為主地叼住他的唇舌。他很溫暖,無論是軟潤的唇辦或絲綢般的子鄔,都像在誘她更深更深地探索他。她將果子凍放一邊,空出雙手攀上他的肩膀,躡足墊高身子,將他當成美食在品嘗味道。
這個吻,有香香甜甜的果子凍味道。
她是個喪失味覺的人,分辨不出酸甜苦辣咸,可是她知道他有多甜美,那並不是依靠舌頭而得知的答案,而是吻著他的時候,她的雙頰會沸騰,臉耳頸子都紅得發燙,她灌下幾杯酒時也常常如此,人稱酒為「天之美祿」,味醇意濃,他應該就是那樣的滋味吧。
他突然從她嘴間退開,她追逐上來,他沉沉笑了,她則是不滿地低狺,仿佛失去嘴上一塊肉的小獸在鬧脾氣,嗚咽著獸類的粗話在叫他快快滾回來她嘴里。
「我的滋味如何?」他像在吊她胃口,以身長欺她短小,微微挺直身拉開距離,故意不理睬她一跳一跳的窘困樣。
「你……你明知故問!」滋味這兩個字她嘗不著啦!
「我可不希望我的滋味在你嘴里和嚼肉塊是同等的。」他飛快啾她一記又退離,快得讓她來不及反啾他。
她挫敗地跺腳,「不一樣的!」
「你現在是甜的。」她都坦白說了,還不快快低下頭來給她親?!
「現在?難道我是治好你味覺的良藥,突然讓你嘗到甜味?」
她不給面子地搖頭。真遺憾,他沒這麼神奇的功效。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自信這麼說你,可我就是覺得你很甜,像酒一樣。」
「呀?酒是辣的呀……」好樣的,她不知道什麼是辣耶,她只知道酒一下肚,胃都暖了,就像她抱著他時,也會覺得好暖和。
他終于又俯首,將唇送到她面前,她不放過好機會,叼住他,扭頭吸吮著,這次絕不放他偷跑!
「小蒜,你知道你在我嘴里是什麼滋味嗎?」他的聲音全被吮在她嘴里,變成一種比低沉更低沉的沙啞,也像是吐納的氣音或呵氣。
「唔支傲。」不知道。
「甜的。因為瞧著你時,我的心,甜滋滋的。」
呀,原來如此,他說出了她心里好像隱約明白又解釋不清楚的原因。
那股甜意,是從心里泛上來的,不是她用舌頭嘗到的滋味,而是她的心感受到了,這就是甜甜的滋味呀……
她打出生以來第一次嘗到味道。
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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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無疾的死訊從皇城里散布開來,當天夜里,小筆帝下落不明,宛若人間蒸發,皇城里皇子們與外戚露出野心,為私欲為己利,互相殘殺。
能扼阻亂象的七王爺不在皇城里,自從嚇跑妄想垂簾的寧太後後,他離開皇城已有一段不短時日,無人知曉他的去處,只知他是為了某一個人而甘心停留在某個地方,其余全是謎團。
十七皇子則是一臉興味想瞧瞧這亂局誰能來收拾,很明顯的,他不會也不準備插手管事,他不在乎社稷變成什麼下場,他只在意他能從中得到多少看戲樂趣。
前一日,三皇子李傲鳳坐上帝位,不到午時,寧太後親弟弟寧威便帶兵殺進宮里,將李傲鳳的首級斬下,寧威的狂妄笑聲還在宮里回蕩,下一瞬間,他又慘遭亂箭射死……
「真亂。」
穆無疾听罷這些時日的腥風血雨,淡笑地說出心得。
「你就只有這兩字感想?!」伏鋼急得直想跳腳,巴不得捉著四柄大刀殺進宮里,將亂源一個一個親手拈除,還皇城一個安寧!
「稍安勿躁,大魚還沒上鉤呢。」穆無疾意有所指。他在觀望,有人亦然,他按兵不動,有人比他更沉得住氣,現在就是比誰先露出馬腳。「不過……伏鋼,你抱小阿的姿勢真粗魯。」
「這種軟綿綿的生物我哪知道怎麼抱?!」伏鋼一吼,吵醒了被他捧在掌心的小筆帝,小筆帝瞠開圓圓大眼,眨了眨,轉頭掃向穆無疾和伏鋼,露出一排乳牙在笑,一點也不害怕此時被伏鋼抱得要掉不掉的危險,還愛玩地揮舞手腳。
「小家伙笑起來還滿可愛的。」穆無疾接手抱過咯咯直笑的小筆帝。「日後邊關再有戰事,直接推他去御駕親征,包管敵軍舍不得動他半根寒毛。」直接退兵,呵。
「咦?!你是說笑還是認真的?」伏鋼以為自己耳背听錯了。
「當然是認真的。」
「抱個小女乃娃上戰場?!」說出去還有顏面見人嗎?!
「我反問你,若有朝一日你在戰場與敵人短兵相接,發現敵人推上前線的將領是三歲小女乃娃,你下不下得了手除掉他?」
「呃……」小阿子手無縛雞之力,兩根指頭就能擰死他,但是殺稚童為武人所不恥,說出來非但不是豐功偉業,還保證會讓人取笑以大欺小到死……
「說不定敵人也抱持著和你同樣想法。」
屁啦!伏鋼壓根不信。將小女乃娃推上戰場只有死路一條,正好被敵人當成小草一樣砍砍砍,砍成草屑再曬干拿去喂馬!
「不過……伏鋼,我只讓你去偷小筆帝一個人,你怎麼還額外多偷了一個?有這麼順手嗎?」穆無疾邊逗小阿邊笑覷伏鋼一臉「咦?!這、這件事為什麼你也知道?!」的吃驚嘴臉。
伏鋼好半晌無法替自己找到說詞,濃眉蹙緊得像扎上四、五個死結,他正試圖想個好理由來搪塞穆無疾,可是微微抽搐的嘴角卻擠不出半個字。
「無妨,你不需要對我解釋你偷走十八公主的用意,我只是隨口問問。」穆無疾仿-惡意調侃完又不給人辯解的惡徒,揮揮手,繼續陪小筆帝玩。
「呃……」不行不行,一定要替自己想到一個好理由,不然這件事會被穆無疾時時拿出來取笑——伏鋼索性窩在安靜的角落露出難得的認真沉思,非得找出他連同十八公主一塊偷出皇城的好借口!
「我一直以為你很排斥皇親國戚……你向來都認為他們全是一群靠著民脂民膏作威作福的敗類,不是嗎?」恐怕在伏鋼心里,他穆無疾也屬于敗類中的一個,畢竟他是右相之子,一出世就注定了衣食無缺的榮華富貴。
「他們是呀!」伏鋼咬牙。直至現在,他仍是這麼認為。尤其是這些年,他見過更多丑惡而貪婪的嘴臉,皇親國戚在他眼中只不過是運氣好一些才投胎到好人家的幸運鬼,卻憑著這一點盡情享福、盡情壓榨,想來都令人作嘔!
「十八公主也是民脂民膏養出來的美人兒。」穆無疾提醒他。
「我當然知道!我……」
我什麼?他有什麼話能辯駁嗎?沒有,他無話可說——
「你最好真的知道。十八公主可是將來要送出去和親的人,請你別隨隨便便玷污她,畢竟你想要的‘國泰民安’還得靠她來勉強維持個幾年。」
「穆無疾,你當真決定把她——」
「皇親國戚在某些時候還是非常好用的。尤其是拿來送人,既體面又合宜也不失禮。」
「也只有你這種家伙有臉說出這種話!」不知怎地,伏鋼動了怒氣,從角落跳回來,一掌重重擊向桌面,蠻力將桌面拍出裂痕,這聲重響讓正咬著穆無疾衣袖的小筆帝嚇了一跳,但他沒像一般孩童哇哇大哭,只是仰頭看向伏鋼,一臉打量。
「這小家伙好膽識。」穆無疾真的忍不住夸贊他,給他一個獎勵的眼神才繼續與伏鋼交談。「你氣什麼?你不也時常這麼說?犧牲一兩個皇親國戚來換百姓的安居樂業,何樂而不為。」他可只是將伏鋼說過的話稍稍修潤重申。
「我——一
又我?我我我的我個不停,到底在婆娘什麼呀?怎麼一遇到她,他就反常到底……
「等皇城的亂事告一段落之後,別忘了將十八公主送回去。」
伏鋼收緊扣在劍柄上的手掌,他听得出來穆無疾是在命令而非詢問,他也應該要立刻點頭——當然要點頭,一國公主和親,兩國成為友好姻親,得到一個盟友等于少掉一個敵人,他們這群將士也樂得輕松,不用拿生命去硬拚,百姓也不用日夜害怕戰火波及,就只不過是送出一個公主罷了!
「我知道。」
聲音這麼有氣無力的?
「小筆帝就擱在我這兒吧,我府里人口風緊,他與我這個假死人正好一塊藏匿。」反正兩個人都見不得光。
「隨你便,我也不懂帶小阿。」伏鋼一臉對任何事都不再有興致的模樣。
彬許伏鋼不懂他此時的表情代表了什麼,但穆無疾懂。
如喪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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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上午都忙著替穆府里六十歲以上老僕針灸舒壓的皇甫小蒜一踏進房里,就看見穆無疾與小筆帝一大一小在床榻上睡得亂七八糟——她找不到其他詞兒形容兩人的睡姿,穆無疾似乎是讀書讀到一半去會見周公,所以書還握在手上沒放,身子卻傾倒了大半,小筆帝俯趴在他胸口,已經幾乎快滑到肚子邊,側偏著圓圓粉臉,微噘的嘟唇掛著一條銀涎,弄濕了穆無疾的衣裳,泛開好大一片的口水。
這就是俗稱的龍涎嗎?看起來……不太珍貴。
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娃兒,就像一對父子般,這幅景象,很美,美得讓她呆呆看了好半晌,莫名其妙的,眼淚又掉下來了。
愛哭鬼愛哭鬼,只是看人在睡覺有什麼好哭的?哭那個臭小表巴在穆無疾胸口,搶走她的專屬位置,害她沒地方可以躺嗎?
她也好想拿腦袋壓在他的胸口上听他的心跳,蹭蹭他、摟摟他,嗚……
他好像……很喜歡小阿子,是塊當爹的好料子,和她的臭老爹完全不同,他若是擁有自己的孩子,一定會疼呀寵的無法無天,將孩子都當成了寶,要是半夜孩子哇哇大哭,他也會很心甘情願起來哄搖閉騙,直到孩子香沉睡下——不像有些臭男人只會拿枕頭捂住雙耳,再吼著叫娘子將吵死人的臭小阿抱到外面去搖。
他應該有想像過自己當爹時的情景吧?有一個傳承他的血脈,可能五官會有與他神似之處的小小穆無疾,有他一半聰明,有他一半體貼,叫爹的時候聲音好可愛,跌跌撞撞學步時也好可愛……
可是,她給不起一個孩子。
筆甫小蒜沒听見自己低聲嘆氣,她行至床邊,將小筆帝從他身上抱起,挪到內側的軟枕上,自己再跪坐于地,用臉頰貼壓在他胸口——避開了他正愈合的傷口及那一片「龍涎」。
「……小蒜?」穆無疾醒了,惺忪看著埋首于他懷中的她。
「你喜歡小阿嗎?」
「喜歡呀。怎麼突然這麼問?是小筆帝吵到你了?」
她搖頭。
「小蒜?」
「噓,我在想事情,先別跟我說話……」
「在想什麼可以跟我商量,說不定我能提供一些意見。」穆無疾放下書,撫模她的長發。
「不用了,我很快就會想通的。」
她所謂的「很快」,足足費去十五日功夫。
這十五日里,她常看著他發呆,他教小筆帝識字,與小筆帝說話,甚至是小筆帝哭鬧時他耐著性子去哄人,都讓她看得出神。
終于,皇甫小蒜想通了,模模肚子,唇角掀起笑,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