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這段期間,簡品-默許了花漾每天窩在他的病房里守夜,有時他會盯著她讀書預習;有時她會纏著他說話聊天,但幾乎每天早上都是由他叫她起床、催她上學,他發現她賴床的惡習不亞于蘊蘊,一句「五分鐘、五分鐘就好」通常都是五五相乘,拖到二十五分鐘,他身負「鬧鐘」的重責,定時得下床將她從枕頭堆里挖起來。
她的睡顏必定可愛,可是她耍賴的模樣就讓他很想直接將她從床上踹下去,大不了犯上一條刑事傷害罪。
但對花漾而言,她享受著他每天早晨甫睡醒才特有的低八度嗓音喚醒她的樂趣,雖然他連名帶姓地叫她「花漾」,但她喜歡他的聲音、喜歡他努力喚跑她的瞌睡蟲的堅持,也喜歡他忍無可忍地「模黑」下床來搖蔽她時,雙掌傳來的溫熱。
他不會知道,她時常趁著他熟睡時打開床頭小燈,悄悄將他看著一遍又一遍,有幾次听到他夢囈著法律條文而發笑,當然更開始貪心地希望自己成為他夢囈中的主角,所以她嘗試靠在他耳邊灌輸她的名宇,讓他的夢中有她。
正因為她晚上都在忙這種「正事」,導致她早上都很難叫醒。
不過,花漾也不知道,熬夜對簡品-來說是家常便飯,生理時鐘也早調到非凌晨不睡,有時假寐只是希望花漾能早早上床去睡覺,別顧著和他說話而忘了明天還得上學,所以她深夜里的舉動,他心知肚明,再加上那一聲聲媲美女鬼申吟的「花漾……花漾……」讓他很難不去注意到她在期望些什麼。
懊多次她喚她自己的名字喚得正起勁時,他都很有沖動想出聲嚇她,讓她明白自己做的事可不是神不知鬼不覺,但最後總是作罷,耳朵里听著她的聲音,她的影像立刻在腦子里成形,速度快的連他都來不及深思,或許他打從心底不願破壞她這份自得其樂,也或許,他擔心一旦點破了她半夜的行徑,會讓兩人日後的相處添了幾分尷尬,那麼他倒寧願繼續裝睡下去。
不過當她的毛手開始在他臉上游移,他便只能靠著誦念法律條文來忽視她越來越腧越的舉止及自己若有似無的生理反應。
除此插曲之外,兩人倒在一間房間內處得融融洽洽。
簡品-從沒想過,這種本該是與親密愛人在透著暖暖陽光的早晨清醒互道早安的情景,竟然提早發生在花漾身上,而且——他完全不覺得突兀,甚至認為如此自然。
「傷口都恢復得還不錯,可以出院了,下個月29號再回來拆線。傷口不要踫到水,飲食方面也要注意一下。」
診療室里,主治醫師終于下了特赦令。
「醫生,那他的眼楮——」
報漾才起了頭,醫生就明白她要問什麼。「拆了線才知道,先不用抱太大的期望,也不用先急著失望,眼部的傷害有時不是外表OK就代表內部也OK,還要觀察內部組織有沒有受傷、眼球是否因而變形、眼內出血和視力模糊這些問題,還有長時間下來青光眼、白內障、視網膜剝離等等的危機,我不敢給你保證。出院前護士會拆了兩眼的繃帶,左眼會用眼墊繼續保護,這段期間就稍微辛苦你的右眼了,少看電視少看書,多讓它休息,可別下回來拆左眼的線還得順便治療右眼。」
「那應該不影響工作吧?」醫生那番話嚇著了花漾,卻沒能嚇到當事人。簡品-還有心思擔心他的工作。
「你是做什麼的?」醫生推推眼鏡。
「律師。」
「只要是不用下水的工作都不會有太大的影響。Miss張,下一位。」換人。
「謝謝。」
簡品-一從椅上站起來,花漾立刻沖過來扶他,兩人一並走出診療室。
醫院的長廊走道很長,而他們走得很慢,他是因為行動不便,她卻是心有所系。走著走著,她停了下來。
「萬一瞎掉怎麼辦?」
一絲絲驚恐在花漾眼底生根,望著眼前高挑斯文的男人,她無法想像若是他失去了視力,接下來要如果面對這巨大轉變?
而這個轉變是因她而起的,讓她的驚恐以倍數的方法擴散開來。
筒品-也跟著停了腳步,「還能怎麼辦?」反問。比起全盲來說,這結果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雖然他幾乎可以篤定,左眼是廢了沒錯。
「我……覺得好內疚。」她低著頭,吶吶說著。
「放心,我不會告你的。」他還有心情說笑。
「我又不是擔心你告不告我的問題,而是良心上的不安呀!我害你失去一只眼楮……」天,想到這里,她就覺得自己罪該萬死了,明明是她自己招來的禍,為什麼要簡品-來替她承受,本來該瞎該破相的人是她呀!一個天真的想法立刻在她腦中浮現,「既然是我犯的錯,本來就該讓我自己承擔!我們再回去問醫生,如果我把我的眼角膜捐給你,你的左眼是不是就會好了?」語畢,她牽著他又要再折回診療室,反倒這回是簡品-不動如山,讓她拖不動半分。
「我的情況和捐不捐眼角膜沒關系,你死心吧。再說,你肯挖,我還不肯收。」
「為什麼?」
「若這樣做,我當初何必跳出來替你擋那把扁鑽?打從一開始就讓你直接挨那一擊就好了,不是嗎?」天知道如果那把扁鑽是劃在她臉上,他會不會自責到死。
「可是你那時一定沒想到後果,說不定你要是早知道如此,你就不會……」有很多事都是發生了才來後悔呀。
「千金難買早知道,事情發生都發生了,除了接受它、習慣它、甚至是享受它,其他的都不用多說了。」簡品-邊說邊將她拉回往病房的走道,俐落的不像要人扶持的眼傷患者。
「那你一定會很討厭我、很痛恨我,巴不得剝我的皮、喝我的血,想教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我嘗嘗比你所受的傷更慘痛的滋味——」花漾垂頭喪氣。
「為什麼我非要如此變態?」他不恥下問,虛心求教。
「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呀!你可能會為了想報復我,故意先對我好,等我上當之後才狠狠拋棄我——」接著她就要捧著破碎的心,悄悄懷著他的孩子遠走他鄉,在一家小小的工廠里當女工,然後房東的兒子一定覬覦她的美,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凶夜里潛進她的小套房——
叩!
「腦子里面全裝些什麼呀?!苞思亂想。」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頭,想將那些不切實際的電視劇情給趕出她的思想中。她的心思實在是單純到連猜都不用猜,就可以知道她八成在方才短短數秒鐘內演了部八點檔肥皂大戲。
「不能怪我胡思亂想,我是真的很內疚,也很怕你嘴上不說,心里卻對我恨得牙癢癢的——」捂著腦袋,她半蹲子嚷疼,咬咬唇,「而且那天你也這麼說呀……」
「哪天?」
「就是那個本來佔著你手機快速鍵「5」的應什麼的來看你那天。」她咕噥很委屈,「你說「我是因為她而賠上左眼」,我在門外全听到了,一清二楚……」
那天她提早下課趕回病房,卻從門縫間听到簡品-房里有交談的聲音,原先她以為簡品-在講電話——這段住院期間雖然簡品蘊替他向事務所請了假,不過她知道他每天還是會以電話和事務所的同事連絡,有時討論一些深奧到讓她只听得懂單字,拼湊起來卻變成外星語的案例;有時研究一些個案資料雲雲之類的公事,這似乎也成了他打發住院時雙眼不便的無聊時間唯一方法——後來她才湊近門縫瞧,就發現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正與簡品-在聊天……基本上,她覺得那個男人是來做心理諮詢或是告解的。
原先他們兩個男人的話題圍繞在離不離婚這上頭,和她沒有半分關聯,誰知道那個姓應的男人瞄到在門外的她,一句——那女人是誰?我記得你妹妹不是長這副模樣,什麼時候你身邊冒出一個……這樣的女人?——她知道姓應的男人是在暗指她那天化的視覺系藝人濃妝。
結果簡品-給他的答覆卻足足傷了她的心。
每回偷听都沒好事,以後再遇上這種事,她情願當只被好奇心殺死的笨貓,也不要再做壞事了!
「偷听是不好的行為,你怎麼老改不了?」兩次偷听兩次被他發現,可見她的技巧有待磨鏈。這回想再敲她一記爆栗倒是落了空,大掌在一臂長的距離問模索,總算讓他有了些盲人模象的味道。
「……可是那句話,是你的真心話吧?」聲音從地上飄起來,幽幽怨怨的。花漾半蹲半坐地抬眸觀他。
因為她人沒有在現場,所以他才會在好朋友面前抒發怨慰,說出了重話,直指她是凶手一樣的篤定——雖然她打從心底也是這樣看待自己,可是從他嘴里說出來還是讓她覺得很難過……
簡品-跟著她一塊蹲下來。「記得那天中午,我得到了什麼補償?」
「補償?什麼補償?」他的問題來的又急又快,她還在追問著他那天那句話的真實度,他卻丟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給她,一點也不尊重發言的先後順序。
「自己想。」他不給直接答案。
報漾是真不懂他的意思,那天听他這樣說,讓她心情惡劣到了極點,哪里還有心思想什麼補不補償,最多就是因為心里那份自責內疚被他輕輕挑動,卻在她身體里造成鉅大影響,將她所有活力抽乾,害她蹲在垃圾筒旁邊足足反省一個小時,後來是為了彌補自己的罪過,她又買了一大堆的食物去討好他——
大「呀」了一聲,花漾似乎逐漸捉住頭緒了,「你是指……中午那份海鮮披薩和STARBUCKS的拿鐵咖啡?」愣了很久的腦袋終于劈進了一道亮晃晃的閃電,再度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那句話是故意說來讓我听,讓我因為內疚而……補償你的?」
「幸好你還不笨。」簡品-咧開笑弧。當時早發現她在門外鬼鬼祟祟,說出違心之論也不過是想從她身上榨取予取予求的權利……或更多的關愛吧。「我自己要做的事,不需要你來覺得內不內疚。」站起身,朝她的方向招招手,大掌就這麼擱在半空中,花漾看懂了這手勢動作的涵意,忙伸手反握他,將自己的手臂穿挽進他的肘間。
她覺得自己像只導盲犬。
「那你完全不會討厭我羅?」她可以這樣解釋嗎?
她的聲音還真是容易讓人分辨出喜怒哀樂,一听就足以想像現在掛在她臉上的笑花開的有多大朵。
「怎麼可能完全不討厭?我對一只化了濃妝的刺蝟沒有太大的認同感,現在眼不見為淨,勉勉強強可以當沒看見,容忍和你挽著手走在一塊,等繃帶拆下來,我自己也不敢保證臉上的厭惡會不會太明顯。」丑話說在前頭,他對她的既定印象太鮮明了。
「我現在不是刺蝟了!也沒化妝!」她知道他是說頭一回見面時她梳的刺蝟發型,那個發型好浪費時間,她近來的心思全掛在他身上,哪有心情去理會三千煩惱絲的造型呀!每天早上一醒來就忙著替他張羅東張羅西的,短發都只不過梳個幾回再撥回耳後就算了事,更別提化妝,連敷臉也沒空。
「不然是什麼?」
「……綁成一串的筒單馬尾。」
說得很輕描淡寫嘛,頗有避重就輕之嫌,可見那一串「簡單馬尾」有待商榷。「很好,刺蝟把刺全集中在一塊了,有長進。」
這句話,絕不是夸獎。
報漾驀然一驚——
等一下護士小姐就要來替他拆兩眼繃帶,那、那他就會看到她的模樣……她現在邋里邋遢的模樣,沒上粉的臉蛋一定是蠟黃色的,沒設計過的發型一定像是在泥地打渾數圈的土撥鼠,又毛又躁——她瞠著圓亮的眼,臉上原本綻放的笑靨被突來的驚悟給凍僵。
不能讓他看到!不能讓他看到她這個模樣!
萬一他不喜歡她這種長相的人怎麼辦?她是不是該學電影里犧牲奉獻的女主角,為了讓男主角心里烙著完美無瑕的幻想模樣,該就地挖個地洞去躲,讓他永遠對她念念不忘……可是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本來就沒什麼幻想空間,她已經被定義在刺蝟一族了……
「不說話,是又在胡思亂想什麼了?」
報漾晃著頭。
要是將她心底方才那番想法說給簡品-听,他一定會越覺得她是個長不大的小阿子,成天只會想些有的沒的。「沒有,我們回病房去,不然等一下護士要拆繃帶找不到人……」
聲音這麼有氣無力,說沒事鬼才信。「有話就別放在心上,說出來大家討論討論,反正我們都這麼熟了。」
「我們算熟噢?」花漾都還不敢將兩人的關系視為熟稔,竟從他口中先听到這樣的答案,心里好高興,「可是我還叫你簡先生耶……」她對這個稱謂一直有意見,覺得好像生疏的陌路人,可是她又不敢太這次,她還真想叫他一聲阿-還是-哥什麼的。
「我媽嫁給我爸那麼多年,她也都叫他簡先生,稱呼和熟不熟沒有直接關系。」
「夫妻還這樣叫?好怪。」
「他們能找到所謂的情趣就夠了。」夫妻間的肉麻,建築在彼此的共識間。
「我爸媽只會用奸夫婬婦來稱呼彼此,听起來你媽叫你爸簡先生真的親密多了。」比上不足,比下可是綽綽有余。
听出她的羨慕,也惱火自己無心提及父母間的事讓她與她的爛人父母相比較,簡品-真想咬下自己的舌頭,果然是多說多錯。
「不然你就跟著蘊蘊也叫我一聲哥,如果你覺得這樣比較熟稔的話。」說錯了話就得補救,這是簡品-從白衣天使身上學到的道理。
「不,我還是要叫你簡先生,稱呼一點都不重要。」一旦那個「哥」字喊出了口,她的地位就會被固定在「妹妹」的身分上,有沒有辦法可以扶正誰也不知道,最慘的是說不定以後還會被他貢獻給酒肉朋友泡,拿「妹妹」進行友情外交哩。
叫簡先生好,進可攻,退可守,他媽媽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一定會以他媽媽為目標的。
親愛的婆婆,媳婦會努力跟上您的腳步的!
「隨你,既然達成共識,你還要把話悶在心里?」
「……嗯,因為這件事,只能靠我自己,跟你說沒有用。」
她怎麼能告訴他——我怕自己沒化妝的長相會嚇到你,你有什麼好意見,提出來參考參考呀?咱們兩個人商量商量嘛。
「我幫不上忙?」
「是可以啦,眼光不要太高就好了。」她說的很小聲,但對于近來全靠雙耳在接收一切訊息的簡品-來說,他已經听得夠清楚了。
沒點破她的嘀咕,兩人走進了病房,她將他扶到床上。
報漾開始收拾房里的東西,下午辦理出院時才下會手忙腳亂,基本上簡品-的住院物品只有小小一袋,其余的雜物全是花漾多添購的非住院必需品,還有那六大罐的女乃粉……
「我打電話讓我爸下午開車來接人。」簡品-按下手機快速鍵,手機那端傳來卻是簡品蘊的聲音。
「哥呀?今天檢查的怎樣?」
「很好。下午可以出院,爸呢?」
「洗手間。對了,爸說他下午要開會,叫你自己搭計程車回來噢。」簡品蘊在電話那端啃隻果,一旁電視聲音也開的很大聲,听來頗為優閑。
「噢?」
他們簡家人向來以家人為重,從小到大,他或簡品蘊的家長會,簡爸可從沒缺席一回,無論他手邊有多大的會議要開,也絕對不及孩子成長過程來得重要,這是簡爸的至理名言,也沒有違背過一次,不過……他不認為他出院這事,會比家長會來得不重要。
「你們都不過來?良心全被狗啃了?」他以為簡品蘊在開玩笑。
「不是啦,我們在替花漾制造機會耶。」
簡品-嘖聲,「蘊蘊,你也跟著胡鬧什麼?!」
「誰胡鬧了,你因為看不見,所以你不知道那個小女孩每次听到可以幫你做事,她眼中的光彩有多璀璨,璀璨到好像我拒絕了她或是搶了她的工作就會遭到天打雷劈一樣,我相信她如果知道可以親自護送你回來,一定會高興到不行。」所以她才和老爸商量,用這種方式報答花漾這些日子的小小辛勞,不然簡品-以為他們自家人為什麼如此放心將哥哥丟給別人去照顧,還不是想滿足小女孩的快樂,真是用心良苦呀。
「這是什麼爛藉口,擺明著就是你們泯滅天良,還想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真是白疼你們了。」
「隨便你怎麼說了啦,要取悅你真難,取悅花漾就簡單多了,幫我向她問好噢,拜啦。」兄妹之情在這一刻瀕臨破滅,尤其是簡品蘊掛電話掛的超俐落。
「怎麼了?」
一旁的花漾大概將他們對話的內容拼湊個七、八分,但畢竟她只單方面听到簡品-在說話,手機另一邊的對白則只能憑猜測。
听起來,好像是他被家人給甩了一樣……
「沒……」簡品-才要開口,護士小姐推著推車進房,「我來替簡先生拆繃帶。」又是先前那名白衣天使。
報漾跟著湊到病床另一邊,瞧見酷臉白衣天使準備動手拆起繃帶,忙道︰「你要輕一點,會弄痛他,輕點輕點——」
「我還沒動手哩。」白衣天使丟給她一記眼神警告,這麼不相信她的專業技術嗎?
「你不要一扯下繃帶,就把他的眼珠子給扯下來……」花漾這回收斂音量,可是話還是很打擊護理人員的信心。
「我相信我若是扯下他的眼珠子,你會抄兩百個小弟來砸醫院。」白衣天使說著笑話,可是臉上表情可是很嚴肅,倒是簡品-笑了出來,而花漾只能露出一臉「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這麼做?!」的訝異表情。
剪開繃帶,白衣天使小心翼翼將纏在他雙眼及腦後的繃帶一圈圈緩緩卸卷下來,花漾反射動作握緊簡品-的手掌,像是要給他勇氣,只是簡品-壓根沒有任何害怕,白衣天使動作純熟,自然也沒有弄痛他半分。
「你的表情實在是很傷人耶。」拆到一半,白衣天使停下動作,對著花漾說道。
「怎麼了?」簡品-最吃虧,什麼也瞧不見,只能詢問,還以為白衣天使在說他。
「我在替你拆繃帶,她一張臉皺的像顆叉燒包,好像我在拿刀捅你似的,我都開始懷疑起自己不是在拆繃帶,而是在拿繩子捆你脖子。」白衣天使解說著,她知道病奔家屬心急如焚的心態,可是有必要給她這個小堡士如此大的心理壓力嗎?
「我是因為緊張……」花漾紅著臉替自己狡辯,幸好現在只有白衣天使一雙眼瞧見,要是連簡品-也用這種趣然的眼光看她,她一定會羞愧的當場從窗戶跳下去。「而且我怕你弄痛他的傷口……」
「沒錯,你的表情的確是這麼說的。」白衣天使繼續拆繃帶,露出了簡品-的右眼,「等等,先別睜開眼,等我把你左眼的眼墊弄好。」撤掉全部繃帶,貼著紗布的左眼上方也隱約能見到一條扁鑽劃過的傷痕,又紅又深。
「輕點噢……」花漾還在嘟囔。
眼墊再加上一層棉質眼罩,大功告成。「好羅。接下來就麻煩你先用右眼了,回家後要是眼楮隨時感到不舒服或是頭痛、眼楮不適,立刻到醫院來檢查,OK?」
「嗯。」
「小包子,好好照顧他。」白衣天使撂下話,推車走人。
懊幾十天沒睜開的右眼,必須在不牽動左眼傷口下打開,讓簡品-費了一番小小堡夫。
「怎麼了?!看不到嗎?你看不到嗎?!」花漾的雙手不停在簡品-眼前晃動,見他沒有絲毫反應,眼瞼也呈現無法睜開的情況,她的手搖得更心急了。「護士小姐!護士小姐!」她準備沖出去叫回剛走不遠的白衣天使來看簡品-的情況,沖的力道太猛,以至于手臂被人往回扯時,她完全失去了重心,踉蹌地跌回身後床上——簡品-的臂彎里。
「大驚小敝什麼?只是剛睜眼,不太習慣。」他的聲音在她的發梢間跳動,氣息像風似地吹拂她又細又軟的短發,酥麻的幾乎要教花漾想這樣一直用這姿勢貪賴在他身上——
「……所以、所以你看得到東西?」聲音軟呼呼的,唔,他的胸膛好厚實噢。
「有點模糊,我近視五百度。」沒戴眼鏡的情況下,一切都套上了朦朧美,但是視覺仍在。
背里的花漾開始蠕動,但不是要掙開他的手,只是要由背面轉到正面看他,簡品-原本要松開手,花漾卻不讓他放,幾番蠢動下,印在他右眼-的俏麗短發換成了一張年輕而……陌生的少女臉孔。
是的,陌生,陌生中夾雜著一丁點的似曾相識。
乾淨素雅的臉蛋上一雙透著水燦的眼,臉型稱不上心型瓜子臉,帶著些許孩子氣似的圓潤卻不過分豐腴,豆蔻年華的氣息在眉宇之間成形,是屬于那樣青春年齡所存在的光彩,一個會讓人直接將她與「漂亮」劃上等號的女孩子——
榜,嘴還是這麼壞!我就覺得那女孩長得比我美多了,你是連我一起罵進去羅?蘊蘊是這麼形容她。
小太妹沒化妝竟然這麼漂亮?護士小姐那時也有這番驚嘆。
「花漾?」他不禁試探地喚她,畢竟眼前出現的臉孔和他這些日子在腦中虛擬對話的「花漾」落差太大。前些日子他雖不能視物,但每回和花漾在說話時,眼前的黑幕總會自動浮現她頭一回也是唯一一回見到面的模樣,或笑或哭,都是那只「人形刺蝟」在腦子里比手畫腳,與他相處了數十天,現在睜眼猛見著一個完全悖離既定形象的她,他真的無法習慣。
「呀!」簡品-的目光讓花漾瞬間回神,爆出一聲驚叫。
她還沒有心里準備讓他看到這麼邋遏的模樣呀!
忙伸手捂住他的右眼——所幸他目前只有右眼能識物,所以她一手遮住他的視線,一手還游刃有余地從椅上擱著的小包包里模出梳子、發膠、粉餅這一類的美容工具進行搶救。
「你在做什麼?」揮開擋在眼前的手掌時,花漾只來得及放下短短一截的小馬尾,一大坨的發膠正粘在短發上,還沒弄勻。
「嗨。」她尷尬地打招呼。雖然兩人先前匆匆見過一面,後來又共處了好些日子,但這是頭一次她用這張臉孔和簡品-相見。剛才回病房時忘了要先整理門面,竟然還先去收拾離院的東西,失策!「呃……我沒打扮……呃,這副模樣——」她終于有些明白「丑媳婦總要見公婦」的緊張感了。
「這模樣很好,你這種年齡的女孩子只要將自己打扮得乾乾淨淨就相當漂亮了。」簡品-不吝惜贊美。
報漾眨眨眼,發現他這句話既不是嘲笑也不是反諷耶。
「你覺得……我這樣很好看噢?」她不確定再問,捉捉自己筆直的短發,又搔搔脂粉末施的臉頰,像個非得要得到心上人贊美才有自信的小女人。
「比起之前的刺蝟頭、貓熊妝,這模樣漂亮百倍。」這是實話。
報漾低著頭,唇間抿著笑意,帶著幾分被夸得害臊的羞怯;幾分又覺得很自豪的驕傲;幾分又像松了口氣的喜悅。
「你喜歡就好。」
笑容綻開。
漂亮程度立刻從百倍直接攀升到干倍。
一個如此漂亮的小女孩。這是簡品-與花漾的真面目頭一回打照面的印象,再過個四、五年,她會成為男人追逐爭搶的最高目標。
「對了,蘊蘊小姐他們會來接你嗎?」想起了那通電話,花漾問道。
「不會,我自己搭計程車回去。」
「我陪你!」花漾用著最快的速度爭取——這樣的口氣,簡品-並不是第一次听到,之前好幾回,她都用這種亢奮的語調自告奮勇要替他做牛做馬。
不過,他看到了蘊蘊所謂「璀璨到好像拒絕了她或是搶了她的工作就會遭到天打雷劈一樣」的眼中光彩。
然後——
漂亮程度從千倍再跳萬倍。
不只蘊蘊這麼覺得,現在連他都認為……
要是拒絕了這麼璀璨的眼神光輝,他一定會遭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