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陸仁炳台北報導
著名的自然攝影師易陌謙,將在台北市的社教館舉行一連三天的個展。
二十四歲的易陌謙,于前年在台北攝影學會以一幅「蘭.藍」,在比賽中得到金牌。同年,在法國影像無疆界的比賽當中,也勇奪優勝,目前為攝影界一顆炙手可熱的黑馬新星。
他在三年前加入台北市攝影學會,第二年以新人之姿抱走比賽冠軍,從此之後,他在各個平面媒體上曝光率急速攀升,大量出版攝影集,也在攝影雜志中定期撰舍內專欄。
同時,他也是一名大方公開自己性向的同性戀者。
傳言表示,他毫不避諱自己的性取向,曾經不止一次在公開場跋或自我介給中,承認自己是一名男同性戀者。這次攝影個展的開幕典禮上,他也再度重申此事……***
「你又語出驚人了,陌謙。」岑姐看著報紙,涼涼地開口。
一名站在窗邊的男子低笑出聲。
他身材高瘦,穿著筆挺整齊的西服,俊秀的面容上有一點超越年紀的早熟,薄軟的黑發披散在額間,顯出不受拘束的閑雅。
就算外貌因為年紀的增長而有些微改變,但還是可以很清楚地認出──他,就是易陌謙。
任誰也想不到,當年愛逞凶斗狠的青澀少年,如今已成為個斯文儒雅的男人。
對于報紙上聳動的報導,他絲毫不在意。
「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麼會這麼做。」
「是啊,我明白。」岑姐支著下顎,「你希望他看到嘛!最好他承認錯誤自己跑回來,這就是你的目的。」這一招真是夠絕!
她在想,裴擢每一次看到陌謙在媒體上宣告自己喜歡男人,不知心里有何感想?一定是很想吐血吧!
他一直極力替他避免這種事,可惜人家天生反骨,根本就不听話。
「我的目的不只如此。」易陌謙勾唇,一貫溫文的笑容里添了幾縷冷意。「我參加比賽,得獎,忍受被記者追逐,這全部都是為了能讓他看到。我找不到他,就用這種方式讓他明白,拜他所賜,這幾年我學會不少交際手腕。」
岑姐瞅著他,看著眼前自信的男子,她已經就要遺忘他曾是那個不懂事的小表頭。
「他真的改變你很多……就算是他離開了你,你還是一直在為他改變。事實證明,陌謙並沒有因為時間而淡忘裴擢的存在,反而更加地被他影響。五年前的離去,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易陌謙別過臉,看著窗外。「那很好,我變得越多,他就欠我越多。」
「哎,我都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好。」岑姐只能苦笑。她知道,即便開口勸他放棄等待,也是徒然,這五年來她不是沒試過,然而,他心里那抹身影扎根得太深,已經不能分離。「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決定吧,只要別忘記這家店就可以了。」
岑姐提醒他已經是半個老板的事實。
易陌謙經濟能力穩定後,便接替了裴擢的位子,這家照相館,有他一半的股份。
「不知道是誰,結婚度蜜月的時候半年都沒有管事。」他側首睇視她。
「喂!喜事情有可原,OK?」岑姐馬上替自己辯護。
她前兩年好不容易跟愛情長跑十三載的男友結婚,總算定了下來。
他們交往很久,只是因為她不喜歡受拘束,所以一直沒答應他的求婚,直到她男友急了,異想天開想了一百個結婚的理由,她才又好氣又好笑的讓他過關。
都四十好幾了才舉行婚禮,她就說不要嘛,多丟臉啊!偏偏老公愛浪漫,害她被朋友笑了好一陣子。
「你不要再說這件事了啦!」岑姐索性轉移話題,「很晚了,你還不回去嗎?」每次都在快打烊的時候來,她有點懷疑他根本是想偷懶。
不過他至少每逃詡有來看看,比裴擢以前好太多了。
易陌謙低頭看著腕表,十一點,時間過得真快,才聊一下而已。
「那你也關店吧,反正沒客人。」他拿出口袋里的車鑰匙。「我先走了,今晚「夜色」有活動。」
這幾年,他成了「夜色」的常客,透過大胡子老板,他在里面認識了很多朋友,也逐漸放開了心胸。他踏進外人所謂的「同志圈」後才了解,世人眼中看到的這個世界,是多麼地扭曲,而且狹隘。
彷佛井底之蛙觀天,偏頗的論點和歪斜的角度,讓人覺得十分可笑。
他只知道,這些人跟一般人完全沒有兩樣。
「有活動?」岑姐眼楮一亮,「你又要去充當調酒師表演啊?」上回她有去看過一次,他甩瓶時的風逸姿態,不知迷煞多少人。
「你還是回去陪老公吧。」易陌謙打破她的妄想。
「夜色」的老板有時會辦些活動來與客人同歡,今天晚上是為了替一對在國外訂定終身的同志朋友慶祝,所以決定舉辦Patty。
易陌謙合著笑,沒有理緩蟑姐在後面的怨聲載道,只是轉身走出了照相館。
深秋的夜里有些寒冷,他將手插入褲袋。
抬首仰望星空,他忍不住想著,裴擢此時此刻在哪里?做著什麼事?
五年來,他從沒有停止這股思念。
其實他根本沒把握他會不會回來找他,不過他賭,即使他所擁有的籌碼少的可憐,即使他那麼的貧窮,即使機率只有萬分之一,他還是願意賭。
就算輸光了他也絕不會後悔。
「回來吧……」低喃的聲音里有著自己也察覺不到的懦弱。
其實他真的怕,怕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怕這思念沒有終止的一天。
他會听到他的呼喚嗎……他會看到他的等待嗎……易陌謙自嘲地笑了。
你到底在哪里,裴擢?
***
將手中的報紙丟回茶幾,高大的男子仰坐在沙發上,靠著柔軟的椅背,他抬起手臂橫在額上,沉重地吐出一口氣。
「為什麼……」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他是在吸引他的注意嗎?
用這種方法抗議他的一走了之?
用這種方法證明他的感情?
他以為他會遺忘他,結果沒有,他以另一種姿態活躍在他眼前,刺激他,對他做最嚴厲的控訴。
冷淡的面容上揚起一抹無奈的笑。
他早該知道的……他的個性,絕對不會容忍就這樣落幕。他早該知道……他會一直、一直地等他,這一個五年過去,還會有下一個五年,若他不出現給他交代,他就會這樣不停地等下去……他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知道他不是輕易認輸的那種人。
只是……他沒想到他會對這一段情感這麼執著。
他還要再逃下去嗎?
避不見面真的可以解決事情?
他已經繞了一個大圈,還要拖著他一直繞下去?
「回去吧……」
結束這幾年來游走各國的居無定所,結束每一個夜里的輾轉反側,結束這彷佛無止盡的循環折磨……由他開始,就由他做結束。
他的失策導致了這漫長的掙扎和對抗,這一次,他會如他所願,和他面對面,真正地說清楚他想要听的事,不再選擇逃避。
他承認,他輸了。
易陌謙贏了。
***
「喂喂!小心一點!我就說了嘛,叫你別喝這麼多酒,你每次都不會控制……鑰匙呢?」
「夜色」酒吧的大胡子老板,扛著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易陌謙,在他的西裝外套里尋找大門鑰匙。
這些年來他成為常客,在酒吧里學了一手花式調酒技巧,偶爾來店里免費充當駐店調酒師,這些他都十分感謝他,只除了一件事──喝起酒來就毫不節制,每次都得讓他作免費司機兼送貨員。
朋友嘛!這些事其實不算什麼。
只是害他都不能跟著客人一起喝,以負責結束還能清醒著開車。
大胡子老板掏出銀色的鑰匙,還要一邊支撐著易陌謙,一邊對準插進鎖孔,等門開了以後,他也滿身大汗了。
「你這小子……」氣喘吁吁地將他扶進臥室大狀,老板幫他月兌掉外套,解開領帶,拉松襯衫,一切的動作都是那麼流暢順手。
這可不是?因為他常做,做多了嘛!
懊悲哀……雖然他很高興他的信任,但是照顧酒醉的人,真的是很累。總算處理好一切,老板站起身,將鑰匙放在床頭櫃上,順道開了一盞小燈。
看一看壁鐘,已經快凌晨六點,今天是例假日,就不用費神打電話來提醒他上班了。大胡子老板打了個呵欠,他得回去陪可愛的老婆嘍。
把大門反鎖關上,他功成身退,空蕩蕩的房子里只留下在臥室半醉半醒的易陌謙。
懊安靜。
連心跳都听不見。
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睡著還是醒著,只是覺得好靜,幾乎沒有雜音的靜謐,讓他覺得極為清冷。
下意識地抓著床被,他深深地呼吸。
淡了。
「那個人」的味道。
幾乎就要消失不見了,他留不住,一如他當年沒辦法留住味道的主人。
他忍不住笑了,眼角卻濕了。
他搬進裴擢以前住的房子,沒改變擺設,沒更換任何東西,長久的日子以來,他一直將公寓維持著裴擢還在的樣子,但是,該走的,還是走了。
一開始是他的溫度,接著是他的氣息,然後是他的味道……他就快要只剩下他的影子可以回憶了……就要什麼都沒有了……為什麼他還不回來?
他想裝作自己很堅強,他不要自己這麼懦弱,但是……他好累……真的。
憊要撐多久?還能撐到什麼時候?他等得到嗎?
這些問題的答案,他想都不敢想。
「裴擢……」喃喃地,他輕啟唇瓣道出最思念的名字。
彷佛解開了咒語──打破了玻璃般脆弱的寧靜,他听到了有人開大門的聲音,然後關上。
焙慢的腳步聲在夜里沉寂的室內,听來是那麼樣地清晰,逐漸地接近……易陌謙暈眩的意識沒辦法思考,他起伏著胸膛,微微地喘著氣,那種不能清醒的狀態讓他有些難受。
一股無法忽略的存在感籠罩下來,他感覺到有人站在狀邊。
他甚至不用張開眼楮,就可以知道那個人正在注視他!
那道視線是如此地灼熱,幾乎讓他無所遁形……「……陌謙。」
低啞穩重的嗓音沉沉地響起,熟悉又陌生,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劃破了易陌謙的心口!
他整個人一震,卻不願動作啟眸。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定是在做夢……他緊閉著眼,怕這夢境只是曇花一現!怕一睜眸,就連聲音都會消失。就算只有一刻也好,就算是酒醉的錯覺也好,他想感受這虛幻的存在……握緊了拳,指關節泛白,他輕顫著。
「……陌謙。」
這一次,不再只是聲音而已,粗糙的大手撫上他的頰側,帶給他更強烈的戰栗。
溫柔的觸模,他從未想象過會出自這雙手,出自這個人。
太真實,就要不能呼吸。
「陌謙。」
第三次的呼喚,好接近。
易陌謙忍受不住心底的渴望,再沒有猶豫,他奮力地在朦朧的神智中掀動眼臉。
一絲暈黃的燈光透進。
模糊變清明的視野里,出現了一個身影。
易陌謙清楚地听見自己狂跳的心髒,就要撞破胸膛。
他抬眸,對上了一雙如黑潭的瞳。
如五年前,如他們初見,絲毫未變。
「呵……」揚起唇角,他淡淡地笑了。
如果這是夢,就讓他一輩子都不要醒來。
***
雖然曾經想過他們兩個再度見面會是怎麼樣的景象,但是在無數種不同的仿真狀況里,還是獨獨缺了這一種。
易陌謙在看到他之後笑了,接著抓住了他的衣服,就在他對那笑容和舉動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很快地沉入夢鄉。
即使他想動作,也因為他抓得太緊,而且硬是掙月兌可能會吵到他,所以他只好坐在床沿;又由于坐了太久,肌肉僵硬疲累,他干脆躺了下來。
才一臥上柔軟的雙人床被,易陌謙就本能地朝他靠近,拿他的手臂當枕頭,埋進他的頸間,然後輕嘆了一口氣。
他幾乎要以為他根本是清醒著,可是平穩的吐息又顯示了他的沉睡。
他沒有拒絕曖昧的親昵,只是很驚訝他這種依賴性極強的行為表示。
這麼沒防備。想到他或許也對別人這麼做過,心里頓時有些悶氣。
嗅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他不贊同地皺起眉,隨後又很快地想到,他已經不是當時會張牙舞爪的小毛頭了。
裴擢睇視著易陌謙垂落在他胸前的黑發,修長的手指輕緩地卷上那不太長,卻十分柔細的發絲。洗發精的香味擴散在空氣當中,攪亂了他的心思。
瞅著那安睡的面容,他細細地回憶著。俊秀斯文,長長的睫遮住了那清澈的眸瞳,直挺的鼻梁下是不輕易妥協的唇形,然後是干淨的下巴。
苞五年前有些不同,跟五年來在夢里看到的也不同,但他卻一點都不覺得陌生;他好象也長高了一點,壯了一些,不再是只看的到骨頭的野孩子。
即使剛剛在笑,他的眉間卻仍是有縐折,宛若時常皺眉刻下的痕跡,裴擢抬手,想也沒想地輕壓住那糾結,然後看它緩緩松開那抹憂郁。
仰躺在床上,他移動視線看著這房里的一切。
一模一樣。
連一個小擺飾都沒有不同。
當他知道易陌謙搬進他之前的住所時,他真的愣住了,他沒有去探討他這麼做的理由,因為那對他來說太過奢侈。
這一覺過後,他就會被易陌謙判刑,而,他沒想過他會原諒。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他還是……懷中的人動了一下,裴擢表情仍然冷淡依舊,但是在眼底深處,卻有著一絲絲的溫柔,輕輕地蕩漾其中。
雖然時間地點都不太一樣,但這可是他第二次讓易陌謙抱著入睡。
狽抱住背里有些成長的結實身軀,他合上眼。
懊溫暖,好舒服,好近。
***
再次有意識,是因為手腕有點痛。
裴擢一扭動,就發現自己的手似乎沒辦法隨心所欲,那種被困住的感受極其不自然與怪異,他一驚,很快地迫使自己清醒。
張開眼,他看到易陌謙站在他面前,似乎剛沐浴餅,頭發微濕,身上的衣服也換成輕便的薄衫。
順著他冷冷的視線往下瞧,裴擢錯愕地怔住。
他被綁住了!
手腕上纏繞死緊的麻繩,宣告了他類似囚犯的不幸遭遇。
裴擢立刻坐起身,隨著動作而響起的鐵鏈踫撞聲有些刺耳,他定楮一看,發現自己的左腳拖著一條銀色鎖鏈,上面有一把小鎖,一直接到床頭的鐵柱。
難以置信!
「你做什麼?」裴擢抬頭問著眼前的人,想也知道是誰做的。
易陌謙沒有說話,只是將掌心對著他攤開,有一把小鑰匙在他手中。
「你……」
裴擢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他將鑰匙往後一扔︰「這樣你就跑不掉了。」這是最卑鄙,也是最簡單迅速的方法。易陌謙冷笑。
裴擢沉下臉。「這一點都不有趣。」
「呵……」易陌謙坐上旁邊的沙發,交疊起修長的雙腿。「五年前你不告而別時,怎麼沒這樣覺得?」支起額,他凜冽的語氣跟微笑成極度反比。
裴擢一頓,閉了閉眼。他說得一點都沒錯,比起這小小的惡作劇,他的離去稱的上是罪大惡極。
「這件事,我……」縱使他會原諒他的機會可能等于零,他仍是欠他一句道歉。
「我不想听你解釋。」易陌謙冰冷地打斷他未出口的話語,「就算你現在再跟我多說些什麼,時間也不會倒流,我對你的信任更不會隨著幾句歉語就找回來。」他-起眼。
裴擢沉默了。他不要他辯解,那他就不會再說。
凝結的空氣幾乎讓人喘不過氣,沉重的呼吸聲圍繞著彼此,一分鐘彷佛一世紀。
易陌謙卻突然笑了。
「你沒有別的話可以說嗎?」他等了五年,不是要他的無言以對。
裴擢凝視著他,只是一語不發。
易陌謙輕輕地偏過頭看著床頭的燈,良久良久,他淡淡地啟唇︰「這幾年你都在哪里?」他問,聲音好遠。
「……我去了很多國家……跟著攝影隊。」裴擢回答,垂首看向自己被捆綁的手。
「是嗎?」易陌謙微微地揚眉,「好玩嗎?是不是過的很愉快?」是不是已忘了他?
裴擢一頓。「陌謙……」
「你知不知道這幾年我在做什麼?」抬起眸,他對上他的眼。宛若一道尖針刺穿彼此。「我拚命地學習攝影的知識,想盡辦法要爬到你看得到我的地方,不夠高我就爬,還是不夠高我就再努力!一而再再而三,我每次想要更接近你,卻發現你又走得更遠,我找不到你在哪里,也沒有辦法確定你是否能看到我,這種無止盡的等待,我從來都不敢去想是否能夠停止!」說到激動處,易陌謙緊緊地握住椅把。
裴擢看著他,雖然他這麼憤怒,但是,他每一句話里所傳達的──是感情,一種讓他深深動容,卻又不舍的感情。
「你應該去尋找更適合你的人……」而不是枯等一個沒有給他任何承諾的人。
「我不是沒有試過!」易陌謙忍不住站了起來。「不論我跟同性還是異往,我總是沒有辦法忘記你!每一段戀情都短暫的像是兒戲,我甚至連身體也不願意讓人觸踫!你佔據了我的腦海思緒,可是卻又狠心地丟下我就走,有一段時間,我真的好恨你!」他咬著牙指控,壓抑許久的強烈情感盡數爆出。
裴擢沒有回避他的瞪視,只是就這樣和他對望,默默地接受他一切的控訴。
他不會後悔曾經做過的決定,但要是錯誤造成傷害,他絕不規避責任。
易陌謙走近他,「我不想听你講誰更適合我,我應該愛上什麼樣的人,我等了這麼久,不是為了要你重復五年前的狗屁論調!」他垂眸,用盡他這一千多個日子以來的期待,「我要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回來找我?」他放低聲量喃語,近乎請求。
拜托……不要再讓他一直兜圈子了……他會回到這里,表示他心里也是有一些在乎他的。別再逃避,回答他……不要給他希望又讓他失望,他真的累了……給他響應吧……易陌謙抓著他肩膀,手指卻沒有力量。
他多希望這唯一懂他的人,可以像他開誠布公,真正地道出心底的渴望。他明明可以感受到那細絲般的情縷,卻怎麼也留不住,模不著,他等的還不夠久嗎?
就算他會鐵了心拒絕也好,就是不要這樣,不要轉身就逃,讓他們之間這麼模糊;也不要不說話,讓他存留無法死心的冀盼……深吸一口氣,他的長睫甚至不受控制地輕顫起來。
裴擢注視著他,在這麼接近的距離,他可以輕易地感受到那縴薄的脆弱。
往事歷歷在目,每一個細小的感觸都涌上心頭。
他是如何地踫上易陌謙,如何地和他相處,如何地看著他的改變,如何地離開他,又是如何地在每一個見不到他的日子里,記掛著他。
他不能否認,他已陷入得太深。
如果他不是那麼在意易陌謙,根本可以不用離開,只需要明白地劃清彼此的界線,用言語斷絕他心里的可能。
如果他這麼做,或許易陌謙可以很快地重新開始。
可是他沒有。
他沒有說清楚就逃走,說是為他好,卻獨留他一人寂寞,他希望斬斷易陌謙對他的情感,卻又矛盾地不願徹底消失在他的記憶里。
他是自私的。因為他沒辦法否認易陌謙在他心底,早已佔了一個位置。
他以為離開易陌謙,就可以根除這種不該有的情燒,然而,這遙遠的漫長距離,卻只是加深了他們彼此的想念。
繞了一個大圈,卻還是必須面對同一件事情,同一個選擇。
那麼,這次他該怎麼決定?
裴擢緩慢地抬起被縛的雙手,分明的指骨節輕柔地撫上易陌謙頰側。
「……對不起。」低沉的嗓音隨著手指動作,他很誠懇地道歉。
易陌謙卻整個人僵直。
憊是沒用嗎!就算他等待了這麼久,卻還是沒辦法向他證明他的堅持,他的意念?
他還是要把他推開嗎?
他閉上眼,突然覺得好無力。
心里的痛楚尚未蔓延,裴擢卻突地使力一拉,易陌謙沒防備,一下子跌坐進他的懷里。
他嚇一跳,反射性地想要站起,裴擢卻用行動不便的兩手圈套住他,讓他硬是坐在自己腿上。
「你?」易陌謙錯愕,不解地望向他。
裴擢揚起他們再次見面的第一個笑容,而後將唇貼上易陌謙已經發紅的耳垂。
「我跟你差了九歲。」他故意將呼吸朝那敏感處吹撫。
易陌謙忍不住縮起脖子,有些失措。
這情況轉變太快了!
「等等……」他根本沒有閑暇的時間听他講了些什麼,只覺得好癢。
裴擢收起手臂圈得更緊,壓制住他的扭動。
「我擔心別人說我老牛吃女敕草。」他低笑,就在他頸間。
「呃!」易陌謙痛呼一聲。他脖子被咬了一口。
像是很滿意他的反應,裴擢的手也不規矩起來。
「不過你既然這麼迷戀我,我就不用在乎太多。」大手伸進他的薄軟衣衫,撫模上他直挺的背脊。
「誰……誰迷戀你!」易陌謙抓回一絲清明神智,沒機會去辨明他話里的含意,只想掙月兌他的毛手毛腳,沒想到裴擢完全不肯放手。
他生氣地用力一推,裴擢往後躺進大床,卻把他一起也拉倒。
易陌謙真的火大了。
「你放手!」頭部被壓制在裴擢胸前令他尷尬,他一拳打上敵人的月復部。
裴擢悶哼一聲,仍是沒有減輕力道抱著他。
他輕輕一笑。「你打吧,要是打我能讓你出氣,你可以把我揍得鼻青臉腫。」
易陌謙停住手,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他的手。
裴擢緩緩地模著他的頭,慢慢地滑下至後頸,然後又回到頭部輕撫。
就像是多年前的某一夜,他也曾這樣無言地抱著他,給予他最最溫柔的安慰。
他忘不了他對他做過的每一件事,如同他沒辦法舍棄心底對他的留戀。
一股濕熱涌上眼眶,他連忙閉緊眼。
他絕對不流淚,至少在裴擢面前不。他走的時候,他就這樣告訴過自己……空氣一下子改變了,緊繃的氣氛不復存在。
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具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易陌謙听著他的心跳,十分不服氣。
「……你讓我覺得自己好沒用。」他是真的想恨他,真的。但明明告訴自己要恨,卻偏偏怎麼也恨不下去。
裴擢勾起嘴角。「你可以向我要求賠償。」
易陌謙一怔,他從他寬闊的胸膛上抬起臉。「你說什麼?」
他笑。「我說,你可以向我要求賠償,不論什麼我都會答應。」
「我要你留下來。」想也沒想,易陌謙直接就說出口。
擺眸里溢起溫暖,裴擢卸下冷淡的表情。
「好。」他允諾著。
「你不會騙人?」撐起手肘,易陌謙逼視著他。
「不會。」
視線才交會,他就看到了裴擢溫柔的笑意。
易陌謙從沒見他這樣子笑過,這樣將情緒顯露在外,這樣沒有遮掩,這樣……真誠不隱瞞。
他握緊了拳,只感覺胸口好熱,就像是要填補他這麼久以來空蕩的內心一樣,漲滿了他所有思緒。
他……懂了嗎?接受了嗎?他也和他擁有一樣的感情嗎?
沒有淡,沒有忘,沒有因距離而逝去嗎?
「……真的不會?」他又問,視線不自覺地模糊。
「真的不會。」他保證般的復誦。
語畢,緩慢地昂首,就這樣看著彼此的狀況下,他吻上易陌謙的雙唇。
那一瞬間,兩人之間存在的隔閡,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易陌謙的驚愣只持續了一秒,他很快地反手抱住他,沒有多用言語贅述,他啟口加深這個已經等了太久的親吻。
這一次,是他主動,而不是他在後面追趕。
他的睫濕了,但淚水卻有著溫度。
暖暖的,融化了他心口的冰霜。
微微地喘著氣,易陌謙離開的唇瓣,他直視著躺在身下的裴擢。
「你還有最重要的話沒說。」絕沒有這麼簡單就可以混過去。
裴擢伸出舌舌忝了一下他的唇,笑得有些邪惡。
「你先解開我。」他看著被捆住的手腕,示意他過分的對待。
「你先說。」易陌謙一向不會輕易妥協。
裴擢不答,只是揚唇吻住他,直到他氣息都亂了,才抵著他的額,認真地問道︰「你真的要跟我在一起?你真的能夠接受世俗不公平的眼光?」他一定要問清楚,因為這一次答應了,他就不可能再放他走。
易陌謙頓住,隨後氣得在他肩上打一掌。
「你別再問廢話!」他早就已經公告世人了,還會擔心什麼?
他就是這麼不相信他愛他!
易陌謙跨坐在裴擢身上,將他被綁住的雙手拉至頭上壓制︰「我可以用別的方式證明給你看。」低下頭,他不讓裴擢看見他的表情,只動手解開他的衣服,在話落的同時,也吻上他結實的平滑胸肌。
裴擢笑了,任由他熾熱的唇片烙上自己。
「系听尊便。」
最後一句話,被封在易陌謙嘴里。
懊漫長,但是他們總算找到了彼此,不用再尋尋覓覓。
這次,他們都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告訴對方,這份思念和愛情有多麼地永遠。
淡淡的憂郁藍,其實也可以很美。
***
事後──記者現在所在的位置是捷運地下街,這一次的主題攝影展吸引了大批人潮,展覽一連七天,民眾可以在假日抽空前往。
這次展出的作品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名攝影師裴擢和易陌謙先生兩人共同合作,且在今年獲得國際影聯大獎的照片。
在畫面上我們可以看到這張得獎照片主要拍攝的是人物,照片上這名拿著相機對著鏡頭的男子就是易陌謙先生,他的同性情人,也是攝影師的裴擢則負責掌鏡……「啪滋」,電視屏幕上的彩色影像一下子只剩下灰暗一片。
「別看了,我肚子餓。」
「肚子餓就肚子餓,跟我講做什麼?」
「因為我是看到你才餓的。」
「別鬧,我才剛洗好澡。」
「那很好。」
「你!等……等一下!裴擢!」
「我發現你比蛋糕還好吃。」
「不要拿我……跟蛋糕比!」
「那比泡芙誘人。」
「你……閉嘴……」
「吃東西時的確該專心。」
「可惡……啊──」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