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爬爬,又爬爬爬,再爬爬爬!
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爬——
懊累好累好累,好累啊!
瘦矮的小身影,穿著寬松的男裝,戴著一頂皺布帽,一腳踩上大樹枝干,氣喘吁吁地往上看一眼,離那牆頭居然還有一小段距離。
「可惡!」功夫沒學好,不然直接飛過去就好了。「哇呀!」不小、心踩空一腳,那看起來像是個少年的孩子順著樹干一滑落在地。
塵沙飛揚,落葉四起。
「痛痛痛!」兩泡眼淚爆了出來,少年撫著臀,很可憐地吸了吸鼻子,從地上爬起來,瞪著那磚牆。「我就不相信我過不去!」要比是嗎?哼!
站直身,慢慢地深吸一口氣,少年猛然踢向旁邊大樹干側借力一躍,身子拔高,踩向另一根分校再往上跳,再借力踩,如此反覆幾次,總算爬到了比剛才更高的地方。
這回都沒有踏空腳,連少年自己都覺得奇跡不可思議。
「唉呀呀!」落地的方式還學不完善,少年抱著粗干邊驚呼邊站穩。朝下看一眼,忍不住偷笑。「嘿嘿……這幾個月總算沒白練,有點點進步喲!」自己夸獎都覺得不好意思呢。
接著拍拍老樹,又輕笑︰「對不住啊,剛剛把你踢疼了吧?葉子掉滿地,反正秋末了,你也該換新衣。不要那麼計較嘍!」稚氣的嗓音女敕女敕地說著。
少年從樹上爬到牆頭,拉長脖子往下瞧,是一片草地,里面可沒好運到有樹可爬。「有點高……雖然都是草,也會痛吧?」不行不行,都還沒開始,怎麼能想著退縮呢?
心里默念幾句阿彌陀怫,少年縱身往下一跳!
雖然沒摔個狗吃屎,但也差不了多少。小小的身體被下墜的力道弄得腿軟,在腳底踫到地面的瞬間,就唉呀一聲往旁滾了去。
翻過身,少年躺在軟軟的草皮上,帽子掉了,黑亮美麗的發辮也掉了出來,幾根頑皮的烏絲還跑到面頰旁揚著,沒了遮掩,少年有些露了餡兒,大大的眼楮、晶女敕的雙唇、一張美麗的小臉,他——不,她,是容湛語。
噢……真的有點痛,尤其是背和腰,不過呢……
她掛上一抹滿足又愉悅的笑。
「終于到了,耶!」伸長手,暖暖的陽光從指縫中灑泄在她身上。「好舒服喔……」這幾天較冷,還以為沒機會曬著太陽呢!
「你也未免太悠哉了吧?」若不是小師弟上山幫二師兄采藥,她大概才跨進師門就破了功。
摻雜著濃重笑意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她嚇」跳,忙坐起身,就見一名身穿淡色長衫的俊美男子搖扇走近。
她瞠目。「你——」
「咱們兩個彼此都見過,所以報名介紹這一項就省略了。」三師兄微微一笑,眯起絕美的眼楮,「大海捎來了信,我還以為是問我安好,結果里面寫的都是你這個麻煩精……」他怨念十足地撒嘴,而後又輕柔低語︰「請問容姑娘,來此拜訪所為何事?」雖然他早已知道,但還是壞心地問。
容湛語只感覺到背後有冷風在吹,奇怪,天上的日頭明明很暖啊!
「我、我這次不是離家出走!」擔心他跑去告密,她急急澄清。「是我姑姑叫我來拿回那個錦囊的!」因為爹知道那個錦囊對姑姑有多重要,又只有她能辨得出那獨特的繡紋,加上姑姑的保證,所以,爹才答應讓她跟著正好要去辦事又會路過這附近的七哥來了。
「喔,原來如此。」三師兄又笑,好美、好……恐怖!從懷中掏出錦囊,他丟給她。「你拿到了,可以走了,不送。」旋過腳跟,他毫不理會她的錯愕。
她呆呆地看著手中那錦囊,慢了好半晌才想到要回神。
「等、等等!」她追到他面前站著,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定定地對上那雙妖美的眸。「錦囊是姑姑幫我向爹找的藉口,是我——是我想來找尉遲昭的。」視線沒有移動,她展現她的誠意與真心。
「他娶老婆了。」三師兄閑閑地扇著摺扇。
「什麼!?」她大驚失色,宛若五雷轟頂,腦中一片雜亂,胸口疼痛不已。才不過短短數月……他竟……她跟他果真無緣嗎……
「騙你的。」啊,他今天真是好心腸。
容湛語傻傻地抬起頭,就見他一手負後,一手仍是優雅地搖扇。
她有點反應不過來。「呃?」
真是笨。「我說——」他輕輕彎腰,魅眼勾笑。「那是騙你的。」
他的眸瞳,更近看,在最深層的地方,有種極為妖艷的魔異感,迷醉且蠱惑,輕易懾人魂神。
但她連一丁點興趣都沒有!
「你干嘛騙我!」無聊、有病、吃飽沒事干!一股沖腦的血液讓她原地爆發,大吼出聲。要不是他是尉遲昭敬重的師兄,加上答應姑姑別鬧事的條件,她直一想拿把大刀將眼前的男人狠狠劈成兩半!
「那你,又為何騙我小師弟?」三師兄仍是一派悠閑,用著他美美的嘴唇笑道︰「你累他一路、害他重傷,還丟了個大難題給他解,他不會向你討,但我會。」他的語調溫和,表情也沒變化,若是別人,肯定以為他在說笑。
但容湛語就是能察覺到他字句間的隱隱薄怒和懲戒意味,或許,是因為,他也和她同樣都很關心尉遲昭的緣故。
「我……很對不住。」她怒火遽消,垂著手,很認真地道歉。「但是,我來,並不是為了同情不舍,或著贖罪。」她凝睇著他。
三師兄沒有開口,只是瞅著她,良久良久,他才合起扇子。
「只要你別傷他,我不會插手。」他邁開步伐,示意她跟上。
容湛語先是一喜,隨後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她睇著他的背影,掙扎許久,才出聲問道︰「你……你知不知道他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三師兄腳步一頓,很快地日過身,美眸難掩詫異︰「你看過他的臉?」
「嗯。」她遲疑地點頭。
「何時?他給你看的?」他追問。小師弟的反應並不像——他奇怪地盯著她。
莫非……小師弟不曉得?
她蹙著眉,沒有回答,反而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這很重要嗎?」她站得直挺挺地,說話的時候,大眼也沒有移動半分。
三師兄一愣,跟著,他拍起扇子大笑。
「哈哈!不重要,你說的對,那的確是一點也不重要!」他的笑眼不再有所防備。「好極,你合格了,安全了。那個答案,等他自己願意親口告訴你。」語畢,他繼續往前走,還是不時笑出了聲。
容湛語原是不解他說什麼安全的,後來才想到,他的意思是︰若她敢因為尉遲昭的容貌而看輕尉遲昭,他絕對不輕饒。
她絲毫沒有害怕的感覺。這三師兄,人是很怪,卻是關懷尉遲昭的人。
所以,她一點都不怕。
跑上前,她開始和三師兄熱絡地討論起來。
☆★☆
不知她過得好嗎?
匆匆數月已過,想來她應該恢復生氣了吧?
傷好了,是不是如願去游山玩水了呢?抑或者……找到了可依賴的匹配男子托付終身?
尉遲昭手中的草藥被他捏斷了枝,發出輕響,他這才回過神,失笑自己的心不在焉。
既要放手,就莫再留戀。他是多想,也多慮了。
他……以為自己也能忘得快,但,被攪亂的湖水,表面上雖恢復了平靜,可里頭呢?只有湖水自己明白,那波紋,究竟侵入的有多深、多刻骨……
想起那晚,女敕白的手怎麼也不願放開他、離開他,執意和他同進退,強忍的滿盈淚,看到他睜開眼的喜悅放心……那洶涌的波濤,就將他再也無法自欺的卷沒了。
這數月來,他曾回憶過他們之間的每一片段,他總算肯承認面對,他是她隱瞞身分的幫凶。他並非真正看不出她的年紀,一開始他雖辨不出,但之後相處,他總有疑竇,只是,他回避去證實,也不願戳破。
除了師門的人,他少有與人接觸的機會,這是頭一回,在不自覺中彷佛被某人吸引,起初他不明那是什麼情感,而後,他細細地思憶,才逐漸察覺到他似乎也跟她一樣……
她是那麼開朗,跟她在一起,總能听到開懷的暢笑,所以……是他私心……是他……不舍那銀鈴般的嬌俏笑聲……
離去時,她傷透心又萬般無奈的神情縈蕩在他眼前,總……揮之不去……
「莫要留戀。」莫要……他低低吟道。
斷得不留情,對他們都好。
一整心思,他正要將曬過的藥草分類取下,忽地听到身後有細碎的聲音。
「誰?」
必首一望,只來得及瞧見隱蔽在葉枝後的一片灰色衣角。
他略感奇怪,師門里的人就算身有要事來去匆忙,也必定會打聲招呼再不見人影。空氣中飄來清香,他移動視線,看到不遠處的木桌上擺放著一個黑木托盤,盤上則有一藍紋盅。
傍他的嗎?他睇著自己的合院,四周無人。
焙步上前掀開盅蓋,甘甜的鮮味彌滿當場。
清澄透明,香沉不濃,是人參雞湯。
他更疑惑。這山上的人,吃食都是隨意,並不求精致,只要能溫飽就好。雖是有一位大嬸幫他們煮飯,但從未弄過這種熬炖湯品啊。
想到前些日子三師兄還開玩笑地說他傷勢雖愈,卻又瘦了幾兩肉,得好好補一補。莫非是三師兄請大嬸特地為他煮的?
一陣暖意上心頭,他微微笑。
因為在師門里,是自己家,所以,人的防心自然就減低許多。
縱使尉遲昭耳力再好,他也沒注意到,藏在好多株竹子後的黑炭小臉。
也是笑著的。
☆★☆
「快點快點!再不快點,他就要來了!」
容湛語身上依然是一襲男裝,提著水桶,她滿頭大汗,拼死命地將木盆汪滿熱水,好不容易有了八分滿,門外就傳來腳步聲,她嚇一跳,就想從窗口爬出去,腳步微頓,她掏出胸懷里的一個小瓶子,點了幾滴在大木盆中,見門就要被打開,她大步跨上窗欞,驚險地在被人看到前躍出。
她混進這里已經快半個月,除了盡心盡力地打理他的起居飲食,將他養胖養好些,到現在還是連他的面都不敢見。
她怕啊!怕他不見她,把她趕回去;更怕他看到她會生氣,討厭她的多此好幾舉。能拖多久就多久,因為她……還想多看他幾眼啊……
已經不再如以往細女敕的手指在紙窗上偷偷戳破一個洞,恰巧看見他的背影,她忍不住捂著嘴,悄悄蹲下,笑得開心。
他是不是覺得很疑惑呢?這幾天吃的菜有沒有變得比較合胃口呢?如果他有一些些喜歡,那她再辛苦都值得。
將身子貼在屋牆上,她每一個動作都好輕,就怕他察覺外頭有人。
尉遲昭的確是感覺很疑惑。
先是三餐起了變化,五個師兄弟里,就只有他一天還有兩次多餘的湯品或點心送到房里;然後是起居,合院外的落葉絕不會留兩天,簡單的桌椅也被擦拭得亮亮閃閃,宛若如新,就連沐浴時的水——
是誰?是誰那麼細心地照顧他的日常生活?
他曾詢問過三師兄,三師兄只是用紙扇遮著臉,含糊地說是有個專惹麻煩的笨蛋被他逮到,便喚那人作牛作馬地服侍,給予薄懲。
他奇怪地睇視著滿盆熱氣蒸騰的水,薄霧的水氣中彷佛還飄著一股安人心神的清香……
三師兄的性子一向不按牌理,處事沒個準則,會這樣罰人不是沒有可能,但……他總覺得有異。
縴長的手指伸入木盆,掬起一小水窪在掌心之中,淡香四溢。
一個被罰的人,會有如此好心情加這種舒神的香精嗎?
況且這香味好熟悉……
他抿了抿唇,無法再深思。長手拉下發上的頭帶,瀉下一頭柔順黑發在背,他解開外袍,接著拉開中衣,露出略顯瘦削卻結實的肩膀……
容湛語蹲在外頭,本來是想走,又擔心自己腳步聲太大,運氣不好會被他發現,听聞後頭有——聲,她沒想那麼多就下意識地踮腳轉首看,只瞧見他曲線勻稱的果背和瘦直的腰肢暴露在空氣中,她很控制地沒有往下看,剛好他微微側過臉,正想洗發。
她趕緊閉上眼,雙手壓著唇,險些驚呼出聲啊!
這這這他——她——
她不是故意偷看!真的不是……好吧,她告訴過自己,做人要誠實,她是有一點點故意的……
心髒差點要跳出胸口,她面河邡赤,身體像燙熟的魷魚,腦海中轉過好幾個念頭,理智告訴她最好趕快忘記剛才的影像,可腦袋瓜卻背叛她的理智,做出睜開眼楮的動作……
懊吧好吧,就看吧……她一定會負責的,他的清白被她奪得沒剩多少了,她絕絕對對會扛起責任,而且這樣,到時就算他又想拒絕逃避,她也能以此為脅……
唔……老天爺不要罵她,她只看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替自己找了正大光明的藉口,她緩緩地掀開眼皮,雙手雖然矜持地擋在視線前面,但她大張的指縫還真難看不到東西。
將他赤果的背影盡收眼底,從直挺的頸子到肩胛,落下雙臂,柔潤的腰線到緊窄的……的的的——跳過!底下是修長的雙腿!
她快燒焦了,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會有做出這種驚世駭俗的事的一天。
他的身子每一寸都那麼優美,骨架頎直有形又誘人,她並非從未看過男體,從那九個哥哥到鏢局里的武師,哪個不是讓她看到大?她雖長得柔弱,但卻是男兒個性為多,可是只有他,因為是他,所以才能緊緊地吸引住她。
他長長的睫因為目光低垂而半斂著,唇辦有著溫柔的弧度。
她曾想過多次,像這樣看著他的臉,不要有任何隔閡。
那個閃電的夜里,她就看到他的容貌,現在,她看得更清楚。
慢慢地,她不自覺放下手,望著他毫無遮掩的側臉,綻出柔笑。
他很美。至少,在她眼里是美的。
因為他有一顆很漂亮的心。所以,他很美。
「你在作啥?」鬼鬼祟祟、偷偷模模的。
三師兄的聲音從後頭響起,她霎時從美好幻夢當中驚醒,整個人跳了起來!
「呃……啊?」還記得要很快轉過身遮住那窗孔,她扯出笑。「我……我……」偷眼睨向身後。
喔!天、天啊!她好像看到正面,那是啥不不不不不!她沒看到、沒看到啊!什麼、什麼啦!?重、重點是,尉遲昭都听到聲音套上衣服了!要快逃!她已經完全陷入慌亂狀態。
「你在……」三師兄對上她擠眉弄眼的暗示,吊高了美眸。他剛才就瞧到她一直站在小師弟房間的窗口探頭探腦,該不會在做什麼壞事吧?
眼見尉遲昭就要走過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力推開三師兄就往前沖!
「我沒偷看、我沒偷看!」她壓低聲解釋,亂搖著手,滿臉通紅,跟著又連忙改口︰「不不……我會負責、我會負責!只有我能負責!不能別人喔!」跑跑跑,一下子就溜得不見了人影。
三師兄傻眼,站在原地,只見灰塵被她卷得紛飛。「什麼啊……」
「咿呀」地一聲,窗戶被打了開來,他反射性地回過頭,就看到尉遲昭只著裹衣,濕著發站在眼前。
「三師兄?」他的語調還是一樣柔,一向溫和的表情卻添了些困惑。
他睇向三師兄身後,沒有半個人,但他……剛才的確是听到不屬于三師兄的聲音……
三師兄站在外面,高度剛好可以看到他從薄薄的衣服底下露出的光滑肌膚,頓了下,他往屋子里面看去,就見到木盆里的熱水還在冒煙。
他一呆——啪擦!腦中某條線斷裂,手中的玉制扇柄差點沒被他捏碎。
那死丫頭——
居然敢不知羞地偷看他小師弟洗澡!?
可怕啊!四方鏢局的大小姐,果然一如傳聞中膽大包天!大海那小子還騙他說她其實很乖巧?
啊啊啊!小師弟啊!師兄對不起你啊,你可憐無辜的清白被毀啦,糟蹋啦、染黑啦!
憊什麼「我會負責」……八字都還沒一撇,竟敢先下手為強……小師弟一向被他保護得好好的,如今卻被一個妖女給……
他要去廟里求符,掛個十幾二十道,助小師弟趨邪避凶,諸惡退散!
三師兄勾著美美的雙眸,非常歉疚地望著尉遲昭,眼角有著晶瑩淚痕。
「小師——」
「三師兄,剛剛是你站在窗外嗎?」輕軟如絲棉的嗓音柔柔地問著。
三師兄悲憤的情操登時被打回原形,骨頭酥成燒餅,落下一地香脆碎屑。
「呃……」他維持爾雅微笑,打開紙扇猛搖,額上卻隱隱冒出汗水。「小師弟,你要不要先穿上衣服?」不然會著涼……
也會被他撲倒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