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玉泉莊
佔地遼闊,門禁森嚴,這是玉泉莊給人的一貫印象。
屹立近五十載,莊內有弟子百名,威名遠播,就算不是江湖中人,也大多耳聞過這響亮的稱號。
容湛語沿著大門旁的梁柱抬高頭看,只覺得脖子像要斷掉似;自己站在門前,渺小得像只螞蟻,她懷疑,怎麼有人能推開這麼重的門板?
這玉泉莊,是被竊賊光顧很多次嗎?不然圍牆怎蓋得這麼高?要是輕功差些,又想偷入莊,大概爬也爬死了。
尉遲昭微彎身,對她溫和地低語︰「咱們要進去了。」
她先是一愣,不明白他為何要特地說這句話,而後才想到,他是顧及她到了陌生看起來略顯沉寂的龐大莊園心里會有所恐懼。
緊瞅著他上前敲門的身影,一股暖流不覺在心口擴散。
「若不是把我當孩子,才不會管我吧?」她小聲地喃語。她是很感激他如此細心啦,但總有種他不是對著的真正她關懷的。
等真相大白那天,他還會費神理會滿口謊話的她嗎?
她……為什麼要在意這些?反正等她玩完了回家,就得跟他分道揚鑣了,就算他對她多生氣,或者態度會變化又如何?他們兩人終究踫不著面了啊。
垂低眼,這個突然涌上的想法讓她感覺不太舒服。
如果……如果到時她說,想和他重新作好朋友,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機會呢……
「小十,來吧。」
尉遲昭輕軟的嗓音將她的魂魄喚了回來。她抬起頭,才發現那關得好緊的大門已經打開了!而他正站在守衛身旁向她招手。
瞠著眸,她忘了眨。
不會吧?這玉泉莊,連守門的都會武功嗎?她錯愕自己怎會沒听到開門的聲音,更驚訝那沒有表情又很像僵尸的門口守衛一看就知道底子扎實。
要無聲無息地推開那巨沉的門,功夫底子絕不會馬虎。這種人,被派來守門?
這就是名滿天下的玉族宗派,能和她容家「四方鏢局」相抗衡的厲害武莊?
可……可是,她家鏢局的門僮和僕役只會扎馬步啊。
一點都不公平,根本犯規!難怪江湖上每個人都景仰他們、敬畏他們,而把她容家排在後面!
「小十?」尉遲昭回頭,看見她還呆站在原地。
「來、來了!」她應一聲,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兩人才踏進門檻,身後的大門就被關上。容湛語望著眼前遙望無際、一層過一層的庭園,再抬首看深鎖的漆紅門板,涌起某種陷入被人無形掌控的窒息壓迫中。
氣流混沌得幾乎教她難以呼吸,總覺得,看不到的暗處好像有幾十雙眼楮在盯著他們。詭異的感受,彷佛跨進了險惡的森然陷阱。
抬起手,她抓住了尉遲昭的衣袍。
正往前走的他微微一怔,低垂下首,見她咬著粉唇,神色有異。
「怎麼了?」他低低輕問,語氣中透出柔和關切。
容湛語搖了搖頭,睇到站在前面帶路的人正轉過來看著她,好像在打量些什麼,讓她很討厭,而且不能忍受。身子一縮,她就問到尉遲昭身後,小手還是抓著他深藍色的袍子,心中才比較踏實些。
尉遲昭當然也察覺到這莊中不尋常的氣氛,看她偎著自己,似乎不願放手,他略略思索,從包袱里拿出路上備的一頂小布帽。
他輕柔地幫她戴上,然後拉低了些,稍微遮住她的大眼,也蓋住了其他人直射向她的視線。
她一楞,模著自己頭上的布帽,仰高了臉凝視著他。
斗笠之下,她看不真切,但是……她就是可以感覺到──
他……好像在對著她笑……
是這麼的……溫柔呢。
移開放在她臉上的目光,尉遲昭沒有撥掉她的手,只是朝那帶路的男子拱拳。
「失禮了。」他用著少見的沉穩語調說道。
男子沒有表情的點頭,而後才又移動腳步。
容湛語就這樣抓著尉遲昭的衣袍跟著走,覺得他傳遞過來的溫度,雖然那麼淡、那麼難以察覺,但卻好暖。
心頭上燒燒熱熱的,她緊緊地握住手心中的衣擺,拉下帽沿,她紅女敕的唇無法克制地漾出一道美麗的弧度。
玉泉莊雖沒有雕梁畫楝,但是面積深廣,廂房與廂房之間,彎著長長的回廊,又有大小庭園相隔,跨過拱門後的景色也是大同小異,若無人帶路,鐵定難以分辨東南西北。
兩人被帶到像是偏廳的房間里,尉遲昭微感疑惑,正待詢問,卻發現那帶路的男子已轉過身離去。
「他帶咱們到這里來做什麼?」容湛語看到那人走了,便出聲問道。
沒有招呼,也沒有人接應,更遑論對客人最起碼的奉茶。把他們丟在這里,這就是名莊的待客之道?
他側過首,低聲道︰「可能大莊主有事,分不開身,所以讓我們在這里候著。」
那還是可以給一杯茶啊!她皺起眉,只覺對方的態度非常不尊重。
是因為自恃甚高嗎?所以不理他們?還是有其它理由?
「累嗎?」尉遲昭緩語,似是一點也不在意這種小事。
「不會。」容湛語回他個笑,仍舊依賴地抓著他衣服。「咱們什麼時候能走?」那個無緣的夫婿她沒興趣看了,這莊里這麼奇怪,她不想待。
他斂眸,「如果能問到三師兄的下落,咱們就走;如果不能,那麼……」
「要留下來?」好像會作惡夢。
「如果莊主答允。」他面對講她,「你不喜歡,是不是?」他垂低眼,瞅著她緊抓不放的小手。
「我——」她鼓著頰,想講一大堆對這里不好的觀感,但一思及他希望自己能听話,又將滿月復批評吞了下去。「你留,我也留。」她定定地望著他的白面紗,晶眸澄淨。
尉遲昭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輕怔了下,只覺她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讓他甚感訝異。
他們兩人一路同行,朝夕相處,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孤苦無依的她,很容易將他影射成家人……或者她的個性本就如此乖巧吧。他忖度。
兩人就在廳里候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終于有人出現。
「尉遲公子,別來無恙?」一名身著白色衣袍的男子,從門外而進。
他面容俊逸、玉樹臨風,加以儒雅的氣息,儼然是一位翩翩公子。
「玉公子。」尉遲昭從椅上站起身,朝他拱手回應。
玉公子?容湛語張大了眼,從帽子下偷看那爾雅微笑的白衣男人。
「自上次杭州一別,有三年沒見了吧?」那白衣男子,也就是玉龍,道︰「家父不巧有事,所以不方便見客,不過他吩咐了,要我好好款待尉遲公子。」他笑,只粗略解釋他的姍姍來遲,揮起袍擺落坐在主位。
款待?這種話也說得出口!是誰把他們丟在這偏廳不聞不問的?有事不會早點派人通知?這麼大個莊,人都死光啦?一旁的容湛語在心里咕噥。
尉遲昭並未多加聯想,他溫言︰「莊主的盛情,尉遲昭心領。其實在下這次前來,是有要事想請問。」
「哦?」玉龍挑高朗眉,「有什麼事盡避說,本人必當知無不言。」他撫著乾淨下巴。
「不知道玉公子是否知曉我三師兄的下落?」
「三師兄?」玉龍側首思考了下,恍然擊了個掌笑道︰「你是說常常拿柄扇搖來搖去的那一位?」
他輕愣,點頭逍︰「正是。」
「怎麼,發生了什麼事嗎?」他狀似不經意地問。
「家師月前曾囑咐三師兄上玉泉莊辦事,但在中途卻突然失去了聯系,所以在下前來,是希望能尋到他。」尉遲昭低柔的話語里多了絲憂慮。
「這樣……」玉龍垂低一雙狹長的眼眸,「原來如此。你們師兄弟情誼更深,連一向極少下山見人的你都為了此事奔波。」他呵呵笑。
容湛語聞言,一股莫名的怒氣陡升。雖然他是笑著說這話,但不知為何,听進耳里卻有種諷刺的意味。
是多心?
尉遲昭的態度依舊溫雅,沒有半分起伏。「請問玉公子,是否曾見過我三師兄上莊拜見?」
玉龍勾起唇,「這個嘛……若要從大門進玉泉莊,必得先經門僕通報,就我的記憶里,並無你三師兄的大名。」他的笑眼猛然尖銳,「不過,若是他沒走大門,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什麼!他說這話什麼意思?在影射尉遲昭的師兄會干些偷雞模狗的事嗎?簡直是在污辱人!容湛語死命地瞪著他,差點就要破口大罵。
爹不是說,玉泉莊是有頭有臉的大門大派嗎?還說里面的人都是些仁人君子,可她怎麼認為不是那麼一回事?
是武林中人都瞎了眼,怕事不敢說實話,還是傳聞有誤?抑或者,這玉泉莊壓根就表里不一?
爹那老糊涂、漿糊腦,肯定也只是听人說說,就這麼隨便把她嫁出門,還說是為她好!要她相信他的眼光!?
她憂心地往身旁望去,只見尉遲昭靜默地站立著,她無法知悉他隱藏在覆面白紗之下的任何思緒。
心里著急,她伸手扯著他的衣袖輕輕地搖蔽。
他頓住,緩慢地垂首,看見她抿著嘴皺眉,那褶痕,添了好多愁。
她……是什擔心他?一個小泵娘,能體會到他沒有剛露的心里感受?
他心中一動!不過很快地便把那不對勁感壓下。
她只是敏感了點……別再想了。
容湛語見他不語,又朝他眨了眨眼。
他一愣,淡揚唇,柔和的笑意抹平了心底剛起的小小絆瘩。
對方予他不友善的難堪,就這樣被掩蓋消失。然後,他輕輕地拍了拍她頭上的小布帽。
這是頭一回,他對她表現出的親昵舉措,雖然像是在撫慰孩子,可是……呆呆地,她的眼眸就這樣緊鎖著他,忘了移開。
玉龍彷佛這時才發現尉遲昭旁邊還站了個人。他審視著一身男裝的少年,還有那一雙之前被帽沿蓋住的晶亮明瞳……是瓖嵌在一張精致的美麗臉蛋上……他眯起眼。
「三師兄表面上雖是散漫了些,但他卻是非常能夠分辨何事該為、何事不該;玉公子的疑慮,我想應當是多心了。」尉遲昭不卑不亢,背脊挺地直直地,雖然是輕聲細語,但話里的堅定卻讓人不能忽視。
這反應出乎玉龍預料,他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又愉悅地笑道︰「甚是甚是!在下只是說笑罷了,尉遲公子可千萬別介意!」
說笑?她怎麼一點都笑不出來?覷到玉龍好像有意無意地用眼角在瞄她,容湛語難掩厭惡地又躲到了尉遲昭身後。
玉龍眸底閃過一絲異芒,「敢問尉遲公子,你身後那名少年是?」
尉遲昭側首望了下依在他身後的小腦袋。「她是我在路上認識的孩子,我帶著她,是要幫她尋找親人。」他誠實相告。
他一向磊落正直,讓她女扮男裝已是逼不得已,其餘的事,他覺得沒必要隱瞞。
「孩子?」玉龍的唇角勾出議誚的弧度,不過也僅是一剎那。他沒再追問,只接著笑道︰「路程遙遠,兩位必定是累了。阿杜!」他揚聲招來僕役。
「大少爺。一名同樣也足沒有表情的奴僕從外而走進,必恭必敬地低頭。
「準備客房,讓尉遲公子和小客人能好好休息。」玉龍說完,轉而向兩人站立的方向拱手,「尉遲公子,令師兄的下落在下無法幫上忙,不過,你若想探听消息,可將玉泉莊當作落腳之處,王某歡迎之至。」他微笑,好不客氣。
「多謝。」尉遲昭溫和道謝,然後輕彎身,低道︰「走吧,小十。」他用著柔柔的聲調,讓她走在自己前面。
容湛語回頭望他,看到他好像朝她微微笑著,才放心地跨開步伐。
兩人隨著僕佣走出偏廳。
身後,則一雙眼冷冷地看著他們。
☆★☆
下雨了。
滴滴答答地,從天空上、屋檐邊掉落下來,看起來像是在哭。
收回放在窗外的視線,容湛語轉而瞅向那始終靜靜坐在椅上的頎長身影。
懊像一尊石像,好遠。
這房間這麼大,他為什麼一定要坐那麼遠呢?這樣講話不是很難听得到嗎?
人家給了一間很夠他們兩個睡的房,她知道他不好說明,又寄人籬下,所以只能接受,但是,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要避什麼嫌,他可不可以不要坐那麼遠?
「剛剛那個人……我是說那個玉公子,是這莊里的大少爺嗎?」她坐在床沿,兩只小腳掛在邊邊晃呀晃,拉長了脖子對著另一邊「喊話」。
尉遲昭本在閉目養神,听見她的問話,便答︰「嗯,他名叫玉龍。」
他聲調雖輕,卻仍是清晰地傳進了容湛語的耳朵。
玉龍?那他如果有弟弟,一定叫玉虎,然後以此類推,玉狼、王馬、玉貓、玉狗……嘻!她連忙抬手蓋住嘴,免得自己笑太大聲。
啊炳!原來那人就是爹幫她選的夫婿。皮相是不錯,但講話的樣子和態度都讓人討厭。這個玉泉莊也詭譎得緊。要她嫁到這里?此番見識過之後,更是萬萬不可能。
又是一陣沉默。她在心里嘆口氣,無聊地玩起自己手指,玩著玩玩著,一下就膩了,她偷眼瞧向尉遲昭,只見他仍是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正正定定,規規矩矩。
她的性情本就不定,而他總是那麼地安靜,不覺勾起了她好多好多的好奇。
懊不會就這樣一直無語到就寢吧?那不會很悶嗎?
「喂,你能不能坐過——」
頒隆!窗外突地一陣響雷打斷了她的話,也讓她著實嚇了一大跳!
「啊!」她反射性地搗住耳朵,緊閉著眼驚呼出聲。
她並不很怕打雷,但剛才那雷聲震耳欲聾,又來得突然,所以她才直覺地有了這樣的動作。
雷聲一過,她睜眼輕拍了拍出口己胸口,看著外面灰沉沉的陰暗天空。
怎麼這麼大聲?嚇死人了……
「還好嗎?」
溫雅柔和的男音在耳邊響起,她回神一望,發現尉遲昭已經在她身邊佇立。
咦?他自己走過來了耶!
她難掩訝異地看著他斗笠下緩緩飄動的白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你會怕?」尉遲昭見她沒反應,以為是嚇傻了,更放柔了聲輕語。
「呃……我……」暖暖的聲音透入她的意識,讓她好依戀。
啊,這人,原來要這樣啊!
她轉了轉腦袋,在心中偷笑了下,馬上擺出一副極為驚恐的倉皇神色。
「嗚……好大聲,好恐怖喔……」她雙眼很快地充滿水氣,止都止不住。「打雷好可怕……嗚……」紅著鼻頭,她哽咽泣訴。這個,叫苦肉計吧?
她一哭,尉遲昭頓感無措起來。
這……如何是好?
不知該怎麼讓她停止,他只得道︰「別怕,我在這里,不會恐怖的。」他輕緩地彎下腰,用那醉人的嗓音貼近安撫,溫柔細細地流泄而出。
包圍了她的身、包覆了她的人,纏繞了她每一絲思緒,環繞了她每一分心悸。也不知為何,她熱了臉。
他的聲音、他的柔雅,總帶給她不同的感受。
她覺得這種感覺好奇怪……
「小十?」尉遲昭出聲低喚。看她垂著頭,緊握著手,他默思了下,然後直起身。
「你要去哪兒?」容湛語看他好像要走,連忙拉住他的衣袖。
懊不容易才靠近一點點,她不想他這麼快就離開。
「我沒有要去哪。」他微微一笑,桌上的燭光搖曳,更顯他隱蔽在面紗下的飄逸。他長手伸向椅子旁的包袱,取出一件寬大的披風,揚臂輕揮,那深色的大披風就像紙鳶一般柔緩地降落,蓋上了她的身軀。
小小的手遲疑地撫上那明明有些粗糙、卻讓她覺得綿綿軟軟的質料,她整個人愣住,只能怔怔地看著他拉過披風上的系繩,修長白皙的手指每一個動作都這麼漾柔。
「穿著,才不會冷,打雷的話,可以蓋住頭,就听不到了。」他低首,幫她把披風的下擺理好,哄孩子般,溫溫的話語慢慢地沁入她的心口。
發著熱,跟臉頰一樣,彌漫到全身上下;隨著他給予的溫度,隨著他好听的聲音,隨著他釋放的柔意……
她下意識地抓著披風的一角,緊緊地握在手里,心髒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
懊燙喔……
「等查完事情,就帶你去找親人,好嗎?」他淡淡笑語。見她情緒較穩定了,才準備走向椅子。
「別走。」她嬌軟的語氣有點兒顫抖,扯著他要遠去的袍子,她臉不敢抬起。「在……坐在這里陪我,好不好?」像是被熱鐵烙到似,她的耳根紅得不像話。
她是不是太大膽了?反正……反正他把她當小阿,所以……她就……
尉遲昭楞了下,看著自己已經有些皺掉的衣袍,突然察覺,她今天好像老是這樣抓著他……他半旋過身,雖看不見她的表情,卻發現她一手緊抓著披風的襟口,而且有點在發抖……
容湛語見他沒回應,剛好外面又打了個大響雷,就趕緊抓住柄會用力哭道︰「嗚嗚,我好怕打雷喔!你不要走嘛!」糟糕,真的變小阿了,好像有點賴皮……不管了!
他仍是沒開口也沒反應,她只好繼續抽抽噎噎地啜泣,半晌,才听到他隱約低低嘆了口氣。
真是……和她同在一間房,已是大大地違反禮教,這實在很不妥,但是……瞅著她紅紅的眼眶,和在抽搐的單薄肩膀,尉遲昭的堅持頓時軟化下來。
將已經半濕的袍擺抽回來,他拉過一張紅木椅,背對著她坐下。
「不要哭。我不走,就坐在這里。」他輕啟唇瓣安撫。
「嘻……」得逞了!
「小十?」他偏過臉,覺得那聲音好奇怪。
「嗚嗚……你不可以走喔,要坐在這里陪我……」好險!
他保證般柔聲道︰「嗯,我不走。」
容湛語看著他的背影,再撫著身上的大披風,聞到了兩者同樣的味道——屬于他的味道。
乾乾淨淨,好聞極了。
凝視著眼前的寬肩,無形中有某種異樣的吸引力,讓她忍不住輕輕地將額頭靠上去。
身後突地傳來溫熱的感覺,尉遲昭微訝,面頰染上紅潮,差點就要站起,卻又听到她開始哭泣。
「嗚……我好怕,好恐怖喔……」她只是反覆著恐懼的字眼,還附帶幾次吸鼻聲。
尉遲昭聞言,只得坐定。
「不要哭……」他有些慌了,不知該如何應對。
罷剛明明不是已經停止了,怎麼又流淚了呢……
容湛語發覺自己整個身體都燙熟了-般,她的頭靠著他寬寬的背,只覺得好安心。
可以听到他呼吸的聲音耶……她稀奇地張大了眼楮,透過兩人間那小小的接觸,貪戀著他的每一絲氣息。
他的發絲弄得她有些癢,紅著臉,她偷偷地把他那烏黑的長發卷繞在自己手上,然後再放開,滑膩的觸感殘留在掌心,讓她好舍不得松手……
「小十……」她……在玩他的頭發嗎?不曾與人如此接近過,發上傳遞而來的撫觸讓尉遲昭有些不習慣和坐立不安,但他也不好出言制止她,只好任其所為。
幸好她穿著男裝,也沒人會看到,不然可真……
「我沒有逛過市集,小時候光是要填飽肚子都好困難,別說是玩樂了……嗚嗚,你可不可帶我去?」她切切哀泣道。
「咦?」怎麼……突然扯到逛市集?他這一猶豫,馬上又被她的哭聲給填進。
「拜托嘛!我真的好想去玩喔……」
「這……」听她哭得坑諳氣,他忙道︰「好,我帶你去。」
「還有戲曲……我也沒瞧過呢。好、好像很好看……嘔……」她這次哭得像是被口水嗆到要嘔吐。
他沒辦法,「別哭……找到你親人前,要去哪,我都帶你去。」
「真的?」她亮了眼,隨即又很快地裝可憐,「嗚……這可是你說的……」給她听到就不能反悔了哦。
「嗯,不要哭了。」他說得極柔,無半分虛假。
背後的人總算稍稍平靜,他頰上有著熱熱的薄暈,所幸沒人看得到,只有他自己知曉。坐正盯著對面的窗口,只盼她早早休息,他才能起身。
容湛語雀躍得幾乎要叫出聲,她好高興、好開心!
他們還可以一起去看秀明山水、去吃好吃的酒樓,她還想做好多好多事……他要當她旅途上的伴侶,這樣她才不會孤單……她要做他的好朋友,她還想多認識他睇給他臉上從未拿下過的白紗,她微微失神。
不知道……可不可以要求讓她看看他的樣子……
她的心跳重疊了他的,她深吸了口氣,拉緊了身上的大披風包住自己,把他的味道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
不要緊的,她可以慢慢來,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朝他接近……
他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
終于睡著了。
尉遲昭微微側首,看見她靠著他的背均勻地吐息,就這樣……睡著了。
濃密的長睫掩住了靈活的大眼,臉蛋紅潤潤的好像隻果,柔軟的細發從歪掉的帽子里跑了出來,黏附在他的衣服上,她還抓著披風一角,像是什麼寶物似地揣在懷中。
他有些怔然。她對他的信任及依賴,已經超出了萍水相逢的程度,很明顯的,讓他想忽略都不能。
憊是要保持點距離好;畢竟,等她找到親人要離開的那一天,會傷心吧?她又是個孩子……可是……
想起她對自己的撒嬌,尉遲昭唇邊有著淡淡的笑意。輕輕地移動,讓她在床鋪上躺好,拉過棉被,想將披風拿起幫她蓋好,卻見她皺著眉嚶嚀了一聲。
「……尉遲……昭……」嬌嬌女敕女敕的嗓音泄露了她的秘密,她在夢境之餘,仍是緊抱著那擁有他氣味的披風,不願放手。
听清楚了她的夢囈,他臉又紅,只覺心口沒來由地發起熱。也不跟她搶了,她愛抱著睡就由她。將暖被覆在她身上後,正待轉身,就又發現他長袍下擺被她壓住了。
怎麼一直牽牽扯扯的呢?他略微失笑。
輕緩地將自己的衣服拉出來,確定沒吵到她,他慢步踱到窗邊。
外面已完全暗沉下來,雖停了雨,但還是有些許滴答的水聲,除此之外,整座莊園幾乎可以說沒個點人跡的聲響。
這種安靜沒辦法讓人心靈沉澱,反而有種危機在伺機而動的錯覺。是他多慮了嗎?
玉泉莊在幾年前曾跟他師門有過往來,雖不深,但也稱得上是點頭之交;這次前來,卻彷佛處處設限,不僅在言語上刁難,就連這廂房,也是位處莊中十分偏僻之處。
他並不在意要吃好住懊,但是,對方沒有誠心這一點,連小十都察覺到了,他又怎會不知?
究竟將何?是擔心有人來搶奪他們玉泉莊的寶藏嗎?抑或是其它理由?
他對這些江湖上的爭斗沒有興趣,只盼能找到三師兄……
幽幽地嘆了口氣。其實如果可以,他真不願在此留宿,這莊里最近如此不平靜,實在危險,他又帶著小十……往床上秀美的睡顏看一眼,他淡淡皺眉。
就一天,若在玉泉莊內打听不到任何消息,那他們就告辭,在附近找個客棧也好,總之就是要遠離這是非之地。
若能順利尋到三師兄,那麼就可以幫小十找到親人安身,但在這之前……想到她央求他帶她去逛市集、看唱戲,他輕輕地笑了起來。
彬許,他可以帶她四處去看看……他也同她一樣,對外面都陌生得很,這是頭一回,他有這種想到處走走的悠閑心態,大概是有了她作伴吧……
蚌地,他想起她每次開口總會讓他感覺不搭合的說話方式,心頭上宛若梗著一根尖刺,他怔住,接著很快地任那怪異感覺一閃即逝。
細微的人聲劃破了他的思緒,也擾亂了表面的寧靜氣流,在黑夜之中增添了令人心驚的詭異。
他運足內力,專注地側耳傾听……像是打斗的聲音。他抬眸。
敗快地往床上蜷睡的人兒睇去,心里微微掙扎了下,還是敏捷地躍出了窗口。
施展輕功飛上屋頂,循著聲響的來源接近,由上而下鳥瞰,他更清楚地發現整個玉泉莊竟沒半個人因察覺到異樣而出來探查。
靶覺就像是刻意回避似的,隱隱粗著內情。
他更加快速度,听見兵器相交的刺耳聲就在附近,雙足一點,俐落地躍進有數條人影交纏的後花園。
「他女乃女乃的!你們這幾個小賊子,躲在窗外偷听咱們說話,你們喜歡听,老子多說幾句便是,干嘛動手打人!?」一臉落腮胡的漢子拿把大刀,左揮右舞,阻隔了幾名覆面的黑衣人上前。
「咱們真的被追殺了,我就說是容老頭故意陷害咱們的吧!」另一個壯碩的漢子拿了兩把鐵戈,左擋右刺,滿臉大汗。
「等有命回去,你再去跟容老頭抱怨!」不要在這種時候呱呱叫!他險險躲過一劍。
「我就怕沒命了啊!」所以才先講個夠嘛!他差點被削去一塊手臂肉。
兩人被團團包圍,落腮胡漢子眼尖,瞧見其中一個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一把亮晃晃的銀針——
他驚叫︰「賊子要放暗器!」
榜老子的!把他們射成蜂窩也不會有蜂蜜摘呀!
卑才落,一點都不給他們喘息的時間,破空聲霎時四起,兩人只得拼命揮動手上武器,擋多少是多少了——
一陣強勁的暖風忽地掃過,硬是將那些疾發的銀針兜了個方向射進花叢。
一瞬間,眾人詫異地抬起頭,只見一抹深藍色的身影緩緩而降。
蒙蒙月色之下,就佇立在他們之間,那樣地清逸。
「啊!我看過你!」壯碩漢子指著那高挺的縴瘦藍影大叫。
落腮胡漢子拿刀柄敲了他一下。「看過?人家戴著斗笠遮著臉呢!你發了什麼春秋大夢看到的?」雖然他們現在的情況很危急,也不能這樣亂拉關系。
「不不!我真的看過他!」他抱著腦袋拼命回想,倏地,銅鈐眼一睜,咧開嘴大笑道︰「哇哈!你跟咱們在同一家客棧里吃過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