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開除了。
只因為他左手不便就叫他明天不必再去上班。在這間距離家里最近的便利商店打工兩個月,他雖然可以感覺店長為人有點小氣,卻沒想到他竟會勢利到這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江破陣不滿到極點。這種爛店,就算勉強待下去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事,慶幸的是,店長並沒敢借口扣住薪水不給。
他想,自己以後永遠不會光顧這家便利商店了。
在學校的公告欄上找尋適合自己的打工機會。他是不想再去便利商店打工了,錢少事情又多。最好有附餐,但是快餐店的投資報酬率跟便利商店差不多,況且時間也很難配合;輕松的,要不家教好了,但沒有認識的,實在不大容易找到機會。
煩惱著找工作的事走進系館,一個男人也剛好步下樓梯。
視線相遇的那一刻,江破陣看到郭近善表情微怔,隨即很快地朝自己走來。
「你好。」他輕聲打著招呼。
江破陣雖然很希望對方對自己視而不見,但那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雖然只認識幾個禮拜,但他已經清楚郭近善並非不會察言觀色,昨天去保健中心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他的不悅,只是,看到人就要問好,也許是男人從小的家訓。他嘲諷地想。
「你的手還好嗎?昨天打工……有沒有影響?」郭近善關心道。
那張真心憂慮的文弱臉孔,讓江破陣突生一種莫名的惡劣念頭。
「還好,不過反正以後也不用去了。」他沒有講得很明白,是引誘式的說法。
「咦?」郭近善果然急忙問︰「難道你……你離職了?」
江破陣夸張地嘆口氣。
「只是暫時不能搬重物罷了,雖然是打工性質,但是遇到這樣的事情也只能認了。」這倒是真心話。店長大概認為同樣的工資可以找到更強壯的人比較不浪費。「不過這下子,連今天的飯錢都沒有了。」昨天走人前才拿到薪水,事實上是還可以撐兩個星期,不過負債卻無法減少。
「你……缺錢?」郭近善又楞楞地順著他的話尾問道。
「不缺就不用那麼辛苦打工了。」他斜瞥男人,語氣像是在責怪對方遲鈍。
「啊……對不起。」郭近善只能道歉,偏著頭道︰「你……」
「你老是歪著脖子說話,看了真的很怪。」江破陣批評道,純粹只是在對他遷怒而已。
「啊?」郭近善一呆,低下臉之後不再抬起。「對不起。」
懊像只有那三個字可以說似的。鐘聲這時恰巧響起,江破陣聳聳肩,道︰「我要上課了。」隨即越過男人走離。
進到教室里找到位子坐下,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言行似乎不夠成熟。
以前念書的時候,班上都會有那種容易遭排擠的同學,雖然他曾經很疑惑那樣去欺負一個人究竟有什麼意義,不過在認識郭近善之後,他想自己明白了。
即便沒有任何理由,那只是一種發泄,以及微妙的快感。
冰近善替自己撿回遺失的證件並且歸還,知道自己作弊也不曾處罰,態度和語氣總是那麼溫善……雖然知曉他並不是故意惹到自己,但就是每次出現的時機都很糟糕。
下午上完課後,因為已經不必打工,江破陣繞了路去女友的學校。原本是打算接她放學,也用手機聯絡好了,不料到達的時候女友同學卻說她有事先走了。
婉玲對他的不滿,他並不是不清楚,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困難;有事情就干脆攤開來講,像這樣帶有耍手段意味的抗議行為,只會讓彼此都不高興。
撲了個空,帶著不怎麼愉快的情緒回到家里,在自己房間整理實驗結果報告。看著那繁復非常的數據,因為新組裝的計算機設備沒有像以前那台那麼完善,所以用計算機繪制圖表的時候有些不順。
他想要跑得更快的處理器。雖然這麼想,自己卻沒錢還欠債。
憶起還得找打工的事,他的心情就更加惡劣了。
一直都沒有什麼好事發生。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倒霉?懷抱這樣低潮的心思,隔天早上第一堂又是大刀王的課,他已經在學期初蹺過一次課,那表示接下來每堂都得準時出現,否則就會被當掉。
起了個大早沖去學校點名,上大刀王的課非常累人,不僅是由于上午第一節的緣故,大刀王所教的是內容復雜的化學數學,說話又有濃重的口音,推測是山東還是哪里的鄉音,總之有時會听不懂在講什麼。大刀王的板書還非常凌亂,甚至會三行粉筆字迭寫在一起,然後問學生們「懂不懂?」而且習慣中間不休息拉長講課時間,連上兩節課以後,好不容易才從痛苦當中解月兌。
所幸化學數學是江破陣拿手的強項,對于數字和計算之類的科目他向來相當敏銳,所以才會選擇報考第二類組。如果只看考試成績的話,他有信心過關,只不過,這樣上課真的像是一種疲勞轟炸。
將筆記放入背包里,才走出教室,一個人影忽然由右後方接近。
「你要不要來幫我的忙?」
江破陣一回頭,就見郭近善手持書本,站在自己身旁。
「什麼?」
先別說他怎麼會等在這里,對于那沒頭沒腦的問題,江破陣根本反應不過來。
「那個……」大概自知過于突兀,郭近善雙頰淡淡地紅了,說道︰「最近實驗室接了好幾個計劃,我正在幫教授處理近年來的論文和數據,一個人是有點辛苦,如果你可以來幫忙,只要平常上課的空檔就好……當然,我是會付錢給你的。」
江破陣聞言一怔,卻立即掌握住情況。
憊真是容易理解啊!他忍不住覺得對方好笑。反正郭近善就是感覺虧欠自己,所以才找到這種「幫忙」想要彌補他吧?
「喔,那你要給我多少錢?」他隨口問。
冰近善一愣,像是沒有預料到會被這麼問,垂頭半晌,低聲道︰
「六……六千。」
「一個月六干?你知不知道我打工一個月可以賺多少?」
「不知道。」郭近善老實地搖頭。
「你以為你這樣就能幫我了?」江破陣沒有保留地戳穿他。
冰近善立刻為難地低下臉。
江破陣在便利商店的時薪是八十元,一次七個小時,一個星期大約上班三天,換算起來一個月差不多近七千,如果排到大夜班的話可以增加五百左右。其實和郭近善的六千元沒有差多少,但他一瞬間就是想給對方難堪。沖動過後,他不禁心想︰自己為何又針對這男人?
嚴格說來,郭近善也算是好意,不願意的話拒絕掉就好了,何必諷刺?昨天好像才提醒過自己,怎麼今天還是把脾氣發泄在這男人身上?對于最近煩躁的自己,江破陣也有點厭惡了。
他抬手耙了下頭發,嘆口氣。
「你不用為我費心思了,我會自己解決。」終于試著和緩說道。
冰近善沉默住,隨後勉強露出抱歉的微笑。
「那……對不起。打擾你了。」
識相地走開了。
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神經過敏,總覺得男人微微歪著頭的背影看來有些落寞。大概是自己對他的態度從未好過的錯覺吧。
那樣不錯的打工機會,江破陣沒想到自己竟會抗拒。
稍後思及這點,勉強找到的理由,只是因為對方是郭近善。
對于一個總是在不對的時間出現的家伙,江破陣下意識的反應就是「不要」而已。
在發現自己的手機被停話的那一天,江破陣才感覺後悔沒有答應郭近善的「幫助」。
雖然只是區區的基本費三百元;就算再怎麼節省,平常的機車油錢和餐費還是讓他入不敷出。把手機視為電動玩具之類僅供玩樂用途的母親,當然不可能慷慨地給錢讓兒子繳款。
人是一種慣性的動物,就好似現在的電視機缺少遙控器會讓人覺得轉台非常麻煩,他已經想不起來以前自己沒有手機是怎麼過日子的;當然他還是可以忍受不便暫時別用,但是卻讓他警覺「沒錢」這件事已經開始造成自己的生活困擾了。
要找打工也不是完全沒有,只是平常還得上課,要兼顧學業又要賺錢,先前兩個月的經歷已經讓他覺得有些吃不消,所以無法輕易決定該選擇如何的工作。
然而,會想起郭近善所說的幫忙整理資料,則是過一個星期再度上實驗課的時候。
上個禮拜過大的白袍已經換回合身的尺寸,江破陣望著他在前面的組別,極有耐心地重復說明萃取及滴定的步驟。
彬許是因為察覺到視線,所以郭近善微微地別過臉,在發現江破陣的確是在看著自己時,就像怕生的動物一樣,急忙撇開交會的目光,垂首露出尷尬又疑惑的表情。
如果是利用在學校的空檔來做事,這樣或許就不會那麼累了,而且也能夠挪出一些自己的時間,雖然錢少一點,但總歸來說,還是對自己比較好……江破陣思考著郭近善之前的提議,眼神並未移開。
因為這樣,所以男人終于走近他。
「有什麼問題嗎?」郭近善輕聲問,臉上帶著掩飾不安的淡笑。
「你……」江破陣才開口就停住。先前拒絕他的是自己,現在自己又要反悔,好像沒有道理。雖然猜測郭近善不是會挖苦或給人難堪的人,但是卻覺得有點拉不下臉。「……沒事。」最後,他還是這麼說道。
隨即做著手里的實驗,沒再理會男人。
懊像自作多情過來給人嫌似的,郭近善相當難為情,只能安靜地走開。
其實根本就沒發生什麼,自己只是要問他可不可以去打工就好了,想那麼多實在太無聊了。江破陣心里明白,但是機會卻又再次喪失。
「對了,听說你手機被停了?」
「你真的山窮水盡了啊?哈哈!」
那種貧窮帶來的困擾和不便,只有當事人才能夠深刻體會。同組同學們的閑聊一點都不有趣,江破陣笑不出來。
下午四點五十分,實驗提早完成,因為輪到自己這組當值日,所以得留下來打掃,幸好最後做完的一組並沒拖延多少時間。花了十分鐘拖完地,將共享的器材點清繳交回去,江破陣走出實驗室,剛好看到郭近善拿著鑰匙要來鎖門。
「啊……」擦身而過之際,郭近善略帶猶豫地出聲︰「那個……你的左手……上次的燙傷好了嗎?」
早就不痛了,繃帶在第二天時他就自己拆掉,水泡也月兌了皮,可以說是接近完全痊愈。江破陣點點頭。
「嗯。」
「這樣……那就好。」郭近善明顯松口氣,寬心地微笑,跟著像是認為自己討人厭般,趕緊回身打算離開。
「喂!」等察覺的時候,江破陣已經喚住對方。
彷佛不確定那聲呼喊叫的是自己,郭近善回頭的動作相當遲疑。
「……咦?」
江破陣睇住他,讓他知曉自己的確是在喚他了。這或許是江破陣頭一回主動對他開口,所以郭近善臉上的表情看來十分訝異。
苞自尊或放段完全無關,問題是要到哪里去找這麼符合需要的打工機會?與其浪費時間一無所獲,還是不要再考慮了,問他吧。江破陣尋找理由說服自己,深知這回再不開口,以後自己也絕對說不出來了。
他望著郭近善,過了一會兒,才道︰
「你上次講的事情……還有沒有效?」
冰近善楞了楞,無言好久才想起那指的是什麼。
「當然……有效。」
「那我可以去幫忙嗎?」
冰近善一怔,好像無法肯定自己是否听錯般地停頓住,半晌都沒有說話。
周圍流轉的氣氛太不自在。就在江破陣悶悶地覺得後悔問他果然不是個好主意時,郭近善笑了。
他輕輕地微笑著,鏡片底下的單眼皮甚至-起,不知為什麼而那樣高興。
因為那個笑容實在太溫柔了,有那麼一瞬間,江破陣幾乎忘記自己該要如何反應。
「好啊。」男人非常溫和地說。
江破陣將自己的課表抄寫完後交給郭近善。星期一到星期五都有空堂,就算是課最多的星期二也有一節︰雖然實際上還有多余的空閑,但他給郭近善的課表,在星期二和四卻是填得滿滿的,這樣就表示他有空幫忙的時間只有一、三、五,三逃邙已。
「你修好多課啊……」郭近善在看到他的課表時,頗有感想地說了一句。但那沒有絲毫懷疑的成分在內,全然是感覺厲害以及佩服的口氣。
希望在學校能夠擁有一些私人時間。因為這個理由,所以江破陣才會將空堂較少的星期二及星期四寫滿,這樣男人就沒理由佔用這兩天。
不像小氣的店長計較工時,一個月六千元的整理資料打工,郭近善不曾詳細規範,只在看完課表以後,用那低柔的嗓音和他約定從下星期一開始。
于是,星期一在上完課之後,他就騎著平常自己在校園內使用的腳踏車,前往已經去過兩次的大氣科學館。
上到三樓後,他直接走到那個位于偏僻角落的小房間。門是關著的,他舉手敲門,等了幾秒,里面卻安安靜靜,他再敲一次,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懊不會不在吧?不是已經約好了嗎?把他叫來,自己卻沒出現,太差勁了吧?才感覺被放鴿子而生氣地這麼想著,背後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江破陣轉過身。
「啊……你已經來了!」郭近善抱著書本,微喘地步向他。「真對不起……我剛剛才做完實驗。」他從口袋里拿出鑰匙開門。
實驗……對了,這家伙還是研究生。江破陣好像頭一次認知到他和自己一樣都是學生。
雖然郭近善的氣質和大學生沒什麼兩樣,但因為他總是和老師並肩站在教室前面的位置,久了之後似乎也就漸漸忘了他原有的身分。
江破陣環顧四周,整個空間還是堆滿亂七八糟的論文和數據。等他轉回視線,男人已經抱著計算機鍵盤坐在書堆里。
「我要做什麼?」他問。
「咦?」郭近善有些不知所措地仰首,左右瞧了瞧,指著一角道︰「你……你先將那里的論文照編號排好,放在左邊的書櫃上就行了。謝謝你。」
他並不是義務來幫忙,而是拿錢做事的。無論如何都不忘禮貌的男人,那句道謝實在令江破陣覺得滑稽。
數十本的論文雖多,但照號碼把東西排好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不到半個小時,他就把第一項工作完成了。
「喂。」他開口叫著郭近善,對方不知何時已把眼鏡摘掉,近距離地直視面前的計算機屏幕,恍若未聞。所以他又喚了第二次。「喂!」
冰近善像是嚇了一跳地彈起來,放在膝蓋上敲打的無線鍵盤差點掉在地上。
「啊、啊!」急忙抓穩東西,他狼狽地望向江破陣。「你……叫我?什麼事?」
不懂對方為何如此驚訝,江破陣挑眉,只是道︰
「做完了。然後呢?」
冰近善看著整齊的書櫃,眨了眨眼。
「然後……然後……」他忙低下頭,在周圍翻找,努力取出幾個數據夾。「那……請你把這些講義照頁數釘好。麻煩了。」終于又找出一件可以做的事情,他微微地笑了。
察覺男人慌亂的態度,江破陣心里有個底,卻什麼都不說地接過數據夾。剛剛清出論文的位置剛好擺放了一張茶幾和兩張椅子,他坐在椅上,不發一語地整理起來。這次比較久,但也一個多小時就完成了。
完成後,江破陣站起身走近郭近善,道︰「我做完了。」將弄好的資料放在他身旁。
他站在郭近善的左後方說話,對方並未立刻有反應,反而是放落活頁夾的動作才讓男人遲緩地發現他的存在。
「呃?!」郭近善沒有預料到身旁有人,吃了一驚,轉過頭來的時候,脖子習慣地微往左偏。「……怎麼了?」他溫聲問。
江破陣忽然覺得有一種違和感。是哪里不對勁……
他瞥視到郭近善順手放在書堆上的眼鏡--那是一副有些特別的眼鏡,在鏡腳之處,有一小截加裝上去的部份,米白色的耳掛,像是某種在電視上看過的輔助器具。
江破陣一怔,不覺月兌口問道︰「你的听力有問題?」
冰近善愣住,順著他的視線拿起自己的眼鏡。
「……右邊聲音只是小一點,左邊……幾乎听不到,不過,有助听器幫忙就沒問題了。」他緩慢說明,然後戴上眼鏡,用不會讓任何人感到介意的輕柔語氣接著說︰「平常其實沒什麼妨凝,我還考過駕照呢。眼鏡和助听器是裝在一起的,因為使用計算機的關系,眼楮會疲倦,所以我才拿下來。」
所以郭近善在聆听別人說話時總是稍微地側著頸項,那是由于只有一只耳朵听得比較清楚的緣故。
可能是鏡腳被頭發遮掩住的關系,也或許是自己從沒有仔細注意過他;無論如何,現在得知事實,江破陣一時不曉得該有何想法,只是憶起竟然曾經那麼不客氣地指責他的怪異。他的言行其實和健康的人沒什麼不同,不曾讓人感覺到他听力不佳,倘若自己不是看到那個加裝在眼鏡上的小小助听器,根本不會知道他的听覺有障礙。
但當面直接詢問的行為實在欠缺考慮,現在難道自己必須安慰對方,還是鼓勵之類的?突兀的關心和關懷,實在太過矯情和做作,他江破陣辦不到,但是什麼都不說就無法接話,心里也有疙瘩……
彷佛明白他的想法,郭近善微微一笑,對他道︰「沒有事了,你可以回去。」
江破陣知道他是為化解凝窒的氣氛才那樣講,被冒犯的人還幫冒犯者設想,不知道該說對方人太好還是偽善。有那麼一瞬,他腦袋里忽然閃過真想看看這個男人發脾氣的詭異念頭。
「那我走了。」他走到男人右方才道。
「嗯。再見。」郭近善道別,轉眸看著計算機上的圖表。
開門走出去之前,江破陣停頓了一下,然後回過身。睇著男人專注的平凡臉龐半晌,大聲道︰「我星期三會再來!」
原本-眼盯著屏幕的郭近善被他突然放大的音量嚇得抬起臉,江破陣卻已關上門離去了。
呆望住門口良久,男人先是低垂頸項,隨即唇畔露出淺淺的笑。
星期三出現的時候,江破陣對郭近善的態度一如以往,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不會再站在男人的左方說話了。
冰近善老是給他整理書櫃或編排資料的簡單工作,江破陣索性一口氣將雜亂的環境清空出來,在對方再也找不到事情給他做的時候,他干脆戳穿男人的、心思--
「比較需要幫助的是你計算機里面正在進行的作業吧?我可是要拿錢的,你也不必在意這麼多。你把我叫來卻不讓我負應負的責任,我反而會覺得被耍了。」
冰近善在怔楞好一會兒後,只是低低地道了句︰「對不起。」
他抱歉地開始說明計算機里的研究計劃以及建檔工作。江破陣雖然對計算機之類的東西還算在行,但郭近善使用的數據程武剛好是他從未接觸過的;不過在男人的解說之下,他很快地就上手進入狀況。
因此,郭近善從研究室里借來另一台手提電腦給江破陣使用,也多加了一張椅子。兩個人就在小小的數據房內將書櫃上面的文件持續數字化建檔存放。
半個月後,江破陣不僅沒有感覺疲乏,反而愈來愈有興趣。因為那些數據研究的是大氣化學,他看到不少自己學業領域的專門字詞,很多觀點是他尚未學到或者上課時不曾聯想過的方向,意外藉此學到許多新的東西。
就連看著電視上某部災難電影的預告片時,江破陣甚至還會想起計算機里那些空氣污染以及酸雨檢測的圖表。
「這是什麼?」
邊例地按照空堂時間來幫忙,在拿起一本原文書時,有幾張像是照片的東西掉了出來。江破陣低身撿起。確實是照片沒有錯,接近全黑的背景,僅在中央處有一顆小小的圓球。
「啊!那是我不小心夾在課本里帶來的。」郭近善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打算取必。
江破陣只將原文書遞還給他。問道︰「照片里面是什麼?」
「是木星。」郭近善說道。
「木星?」江破陣微訝,瞅著照片里有間隔色條紋的圓球。「你拍的?」
「嗯。」
「怎麼拍的?」
「我用天文望遠鏡……」
「你有可以拍到木星的天文望遠鏡?」江破陣疑惑。
冰近善微微一笑,輕緩地說︰「只要用一般的天文望遠鏡,差不多是60mm72倍的,就可以看到木星了。」語畢,他再道︰「我也是在買了望遠鏡後才知道,原來站在地球上真的可以看外層空間的星球看得那麼清楚。」
江破陣難得臉皮發熱。他不記得以前念書的時候有沒有學過這種東西,但他剛剛的確是想起了天文館里那種特大號的哈伯望遠鏡。
將照片還給郭近善。對方躊躇了下,歪著頭對他問道︰
「你喜歡嗎?」
問題來得突然,江破陣辨別不出他所說的喜歡是指望遠鏡、木星還是天文觀測,但自己確實是感到頗為好奇沒錯。
「有一點興趣。」他回答。
「這樣……」郭近善低首,輕語後又抬起臉來。「那個……我偶爾會開車帶著望遠鏡去陽明山觀看天空,夏季天氣好的時候,星星像是滿山遍野似……」他彷佛在回憶那樣難忘的美麗景致般緩緩說著。
「開車?」江破陣有幾次看見他拿著儲值卡,所以知道他是坐捷運來學校的。
冰近善輕輕地笑著解釋︰「以前出過一次車禍,雖然沒什麼事,但為了讓家人放心,我很少開車或騎車,幾乎都是搭乘大眾交通工具。」
也許郭近善的家人真正擔心的是他的听覺障礙。必須帶助听器輔助的男人,就算向家人說明車禍的理由,他們或許還是會不自禁地懷疑造成車禍的原因很可能是听力問題,即便他戴上助听器後就跟健康的人沒有太大差別,也持有通過審核的駕照證明,卻仍然無法抹滅這樣的疑慮。
對于那句「讓家人放心」,江破陣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你為什麼會來化學系當實驗助教?」他很早就想問了,恰懊現在適合開口。
就算同是理學院,所學部份相關,但怎麼會是別系的人來替代?
冰近善驀地紅了臉,連耳朵都染上朱色,一副猝不及防的模樣。
「那個……期中考那天,你們的廖助教有急事,所以是突發狀況,我剛好有空。後來、後來……」支支吾吾的。
那種坐立不安的模樣實在非常怪異,江破陣忍不住覺得他若是因為極度緊張而當場辮倒,自己大概也不會驚訝。
「後來?」他挑起眉頭。
冰近善閉了閉眼,宛如做錯事般地垂著頭小聲道︰
「後來,廖助教家里的事必須請半學期的假……以前大學的時候,我也修過教授的實驗課,所以教授認識我……我是自己去拜托教授的。」不只拜托,還加上請求,以及保證自己會盡力且認真地帶領實驗,因為只有半學期,好不容易老師才答應了。郭近善沒有把這些說出來。
為什麼要去拜托?一個疑問解答之後,又再冒出另一個。江破陣心想郭近善曾經提過自己想當老師,可能是希望能夠藉此觀摩。
找到一個說得通的道理,他也就沒再追問了。
而在將心思放回計算機屏幕上時,他意外發現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置于鍵盤上的指尖細微地顫著。
是因為冷氣太冷嗎?江破陣並沒有那樣的感受,但還是不自覺地睇向空調標示的液晶數字。
在他考慮要不要將室內溫度調整一下的時候,郭近善忽然出聲了︰
「請問……」
「什麼?」江破陣轉動視線,改為望著他。已經很習慣男人使用過度禮貌的詞句交談。
冰近善雖然是在對他說話,眼楮卻直盯著屏幕里的表格和文字。
「你……喜歡用望遠鏡看星星嗎?」
江破陣不懂他為何又問一遍,這個話題之前不是已經結束了?以為他的問題和先前意指的相同,于是江破陣也頗覺無聊地又回答一次︰
「有一點興趣。」
「是嗎……」他低喃著垂下眸,就沒再說什麼了。
那天,江破陣整日都覺得郭近善泛紅的臉頰好像生了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