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來攘往的熱鬧街道,自然不乏拎著一只大皮箱窩在騎樓一角販賣小物的流動攤販,而二十三歲的高詠春就是其中一員。她的大皮箱一攤開,全是女生最愛的閃閃亮亮的戒指、耳環、項鏈,在客人的口耳相傳下,生意不俗,即使堅持不二價,營業一年來沒客人成功殺過價,生意照樣做得嚇嚇叫。
因為她賣的是設計,低調奢華風,純手工制作且獨一無二,自然吸引了許多客戶。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就怕警察來取締開紅單,所以只要一見到「左鄰右舍」神情緊張「包袱款款」落跑,不用多想,大皮箱一闔,馬上跟著跑就對了,而腳上穿的帆布鞋就是助她逃跑的最佳武器。
「小姐,這對紅唇水鑽耳環戴上去後會招來桃花,讓妳異性緣奇佳,閃都閃不掉,哇!巴妳的衣服也很相配,這下妳的異性緣會加倍喔……如果妳覺得這樣會使妳困擾,那我建議妳換另一款耳環——」她故意以退為進。
「不,我覺得這對耳環很漂亮。」
「我也這麼覺得。」在她大大的微笑中,今天的第一筆交易,成交!
送走了第一位客人,第二位客人立刻上門——
「小姐,戴上這對瓖著水鑽的翅膀耳環,它會帶妳飛到真命天子身邊,也會吸引真命天子注意妳。不過,如果妳不想那麼早就遇到真命天子,只要戴一邊就好,妳可以先去認識別的男生,但妳的真命天子會乖乖等妳不會偷跑……」
「真的嗎?騙人的吧!」
「呵,被妳發現了。」
「好啦,我就要這個。」
她微笑幫客人打包,客人即使明知她是生意人張嘴講得天花亂墜,還是甘心被騙——不,心甘情願的掏錢買,信她者,皆心花朵朵開。
十分鐘內,第二筆交易成功。
斑詠春把被客人挑亂的首飾再度擺好,等待客人上門之際,手機鈴聲突響起,屏幕顯示來電者——高黃雀女士,她馬上接起——
「女乃女乃,怎麼了?」是的,高黃雀女士正是她女乃女乃。
「有個買家說她一次要買十副糖果耳環,問可不可以打八折?」高黃雀在彼端一邊和孫女通電話,一邊查看拍賣網站上的留言。
「女乃女乃,我不是說過不打折、不打折、不打折的嗎?我每天做那些耳環項鏈,做得手都快扭到,價錢已經壓得很低只賺工錢,那些買家為什麼這麼沒良心還要求打折!」她已經賺得夠少了,死都不打折!
「我知道妳做得很辛苦,可是做生意要懂得變通……要不這樣好了,送她一雙張老板工廠抵給我們的襪子,妳覺得如何?」高黃雀在那頭興致勃勃提議,「就這麼決定,從今天起買滿一千送一雙襪子,那堆襪子終于可以清空了。」
「這主意不錯,那堆該死的襪子害我一整年都沒能和我自己的房間打照面!」
她才附和不到一秒鐘,女乃女乃已經急急的掛了電話,想必是等不及的把「滿一千送一雙襪子」的訊息Po上網。
卑說,一年多前她和女乃女乃還在張老板的襪子工廠工作,女乃女乃再待半年即可領到退休金,孰料工廠說倒就倒,張老板在眾人的抗議聲中出面道歉,但他破產無力支付積欠員工的三個月薪水,更別提資遣費還有老員工的退休金。
女乃女乃念及和張老板近二十五年的主雇情,含淚收下了足以堆滿十坪房間的襪子當作退休金,而張老板積欠她們祖孫的三個月薪水,就當是回報他二十五年來幾乎每月都有發薪水給女乃女乃的恩情,不再計較,總之,就是一筆勾銷。
原本她盤算將襪子賣掉後,她們祖孫倆省吃儉用至少還可以撐一陣子,沒想到那堆「退休金」卻硬是賴在她家和她搶房間,不管是擺地攤還是上網拍賣,怎麼都賣不掉——
眼見生活就要陷入捉襟見肘的窘境,她毅然決然拋棄清空襪子換現金的天真想法,改靠高中在學校學的設計基礎,自己DIY制作首飾上網拍賣,還好天上的父母冥冥之中有保佑,網拍之路雖有小挫折,但總算挺過來。
可總不能只靠網拍度日,于是她將一天分為二,若白天處理網拍事宜,晚上就去擺地攤,反之,白天工作,晚上就在家上網回復買家留言。
同時女乃女乃也積極找工作,但因為年紀已超過六十,找工作實在不易,若要幫她擺攤,又擔心警察來取締時跑不快遭逮被開紅單,那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
女乃女乃待在家閑得慌又覺得自己像米蟲過意不去,某天突發奇想提出要幫她分擔網拍工作,要她教她打計算機。起初她教女乃女乃,只是想讓女乃女乃跟上時代,玩玩在線麻將打發時間,沒想到女乃女乃玩真的,搞懂網拍程序後,真的幫她處理起網拍事宜。
所以她的拍賣網「Diana黛安娜的純手工飾品」,現在變成黛安娜的雀女乃女乃在管理,夠勁爆吧?她女乃女乃耶,而且很多新客源都是沖著六十三歲的「雀女乃女乃」名號而來。
「老板,有沒有新款的CHANEL耳環?」一名提著CHANEL包包穿著CHANEL春裝的女子,態度高傲的問。
正在整理飾品的高詠春以為自己听錯,僵愣地看了女客一眼。這名客人是喝醉了以為自己正在逛百貨公司嗎?最好CHANEL的配件願意委身在她的小皮箱里。
「妳只賣這些不起眼的玩意,沒有我要的嗎?那有沒有Dior的耳環?」女客的手傲慢的在她精心制作的飾品上隨手撥了兩下,鄙夷的嗤了聲。
她心頭涌上怒氣,正要開口回嗆,忽瞥見對面賣皮帶的小可拎高一條仿名牌皮帶,指著皮帶又指著女客背影,意在告訴她這名女客方才光顧過她的攤子。小可定是被她的傲慢態度激到,要不絕不會露客人的餡。
原來是來找仿冒品的偽時尚小姐!
「小姐,妳要的東西我這小攤子全都沒有,妳可以到麗晶精品或到101,看妳喜歡哪種,喜歡氣泡礦泉水還是咖啡,我想專櫃小姐都會很樂意為妳服務的。」她忍著氣,微笑送客,「噢,還有巧克力可以吃喔!」
雖然高詠春面露微笑,但女客明顯感覺到被暗損一番,睨了她一眼,惱怒的踩著高跟鞋姿態高傲的離開。
目送女客離開,又招呼一名客人,得空正想和對面的小可隔空微笑傳情,忽見小可慌亂的打包,高詠春心一驚,動作快速的闔上皮箱,尾隨小可落跑。
小可因賣「特殊對象」,被逮到罪刑可重,所以她總是第一個帶頭跑,只要見小可準備落跑,跟著跑準沒錯。
丙然不到一分鐘,刺耳的哨音立即響起,嚇得她頭也不回的拔腿狂奔,但盡避她腳下的帆布鞋已經很努力協助她奔逃,卻仍甩不掉警察的哨音,她邊跑邊回頭查看情況……
完蛋了,這回她好像成了被鎖定的目標!
眼見身後不遠處的警察緊追她不放,她越跑心越慌,跑過轉彎處見路邊停了一輛黃色敞篷跑車,高詠春靈光一現,大皮箱往車內一丟,人疾速拐進離跑車最近的一家超商內——
五秒鐘後,追她的警察從超商前跑過。
***
在超商內磨蹭了一會,確定方才跑過的警察未踅回,她才膽戰心驚的慢慢走到門口,探頭一看,確定不見警察大人的蹤影,不禁手壓著胸口大大松了一口氣。
這才想到生財工具還在別人的車上,視線立即移向方纔那輛跑車。還好,她的「資產」仍好端端的在車後座。
三步並作兩步,手一伸,準備拎起皮箱,思索著要繼續擺攤還是干脆回家和女乃女乃一起搞網拍,但一只超大的手突然伸出來抓住她——
「不是我、不是我,那不是我的……」以為是警察踅回,她嚇得縮肩,頭壓得低低的,不敢正視警察大人。她有幾次腳殘跑不快被逮,大人們說不定還認得她的臉,要是知道那是她的,她一定會被開紅單的。
「既然不是妳的,為什麼拿?」一個好「粗壯」的聲音從頭頂上降下。
「我、我沒有要拿!我只是剛好經過……警察先生,不、不用抓得那麼用力,我的手好痛。」話語甫落,她的手馬上被松開。
「我不是警察。」
「蛤?」高詠春抬眼。哇,好粗壯的一只,果然她出來混……不,擺攤做生意一年多,听聲辨人的功力越來越厲害,光听聲音她就知他準長得「好大一只」,但沒想到竟是「這麼大一只」!
有一百九十公分高吧,而且,體格超壯!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得趕緊取必她的生財工具,免得等會警察踅回,她想跑也跑不了。
當她欲再度伸手拿皮箱,粗壯男突地啐了聲,「是誰這麼沒公德心,把要丟掉的舊皮箱放在我車里,我的車可不是資源回收車!」
他只暫離了下跑車,竟發生這種鳥事。
不爽的咆哮聲震撼方圓千米,她脆弱的耳膜首當其沖。
摀住發痛的耳朵,她緊張地擺手,「先、先生,不要這麼大聲。」他是想招來警察嗎?再說,她根本沒要丟皮箱好嗎?
听到抗議聲,他睥睨只及胸口的小女生,忽地想起她方才鬼祟的行徑,「妳想偷東西?」
「不,我沒有,這皮箱是我的!」她挺起胸,理直氣壯為自己辯解。
「妳的?方才妳說過這不是妳的。」他兩手環胸瞪著她,壓根不信她的話。
「我、我是有苦衷的。」她一臉無辜。
「每個小偷都有一套苦衷說辭。」上回他車內的汽車音響被偷,那名竊賊還辯稱是要偷回家給女兒听英文作業,有夠扯的!
「我不是……」察覺自己一時無法解釋清楚,不想浪費時間和他耗,她于是委婉的道︰「好吧,既然你不信,要不,你就把我當成幫你清廢棄物的清潔工,我幫你把這個回收物帶走。」
畢竟是她給他錯誤訊息在先,她不怪他誤解。
一個錯誤訊息要用千百個正確訊息改正,只是她沒空,只好退而求其次改用別的說法讓他接受。
這個說辭,相信他會很樂意接受吧?當她第三度伸手,他又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
「你干麼?想吃人家豆腐也不是這樣。」
「胸無三兩肉的女人,我沒興趣。」他快速瞥了她上身平坦的白襯衫一眼,冷嗤了聲。
「你……」她氣憤收回手,兩手交迭在胸前。她哪里沒三兩肉?
她胸前肉可不少……不,等等,現在不是跟他爭辯她胸前肉多不多的時候。
「你究竟想怎樣?你不爽人家把皮箱丟在你車里,我好意要幫你清除,你干麼還不讓我拿走?」要不是確定自己打不過他,她早直接拎走皮箱,才不會和他在這里廢話一堆。
「小姐,這是原則問題。」粗壯男眉一挑,「我的確不爽有人把東西丟在我車里,但既然這不是妳的,我就不能讓妳拿走它。」也許它的主人正在找它。
斑詠春無奈地一嘆。這人真是的……去他的鬼原則,原則不是這麼用的好嗎?虧她想出這麼簡單的解決方法,他干麼把它復雜化?而且,這是「廢棄物」,不是十萬兩黃金,他管是誰要拿走它?
「我再重申一次,這皮箱是我的,里面全是項鏈、戒指、耳環之類的小飾品,箱子打開左邊掛的第一條項鏈的煉墜是英文字母ILOVEYOU。」兩手環胸,下顎高高揚起,她有十足的把握,等著看他啞口無言的窘樣。
粗壯男半信半疑的打開皮箱查看後,臉色更加難看。
「怎麼樣?」高詠春一臉得意揚揚。大蠻牛,要認錯就快。
「錯!」
「錯?怎麼可能,十五分鐘前我才又排了一次,不可能記錯。」她不相信他,徑自把皮箱打開來看,卻見原本整齊掛好的項鏈和戒指、耳環全混成一堆,「我知道了,因為我剛才跑了一段路,所以它們全……」
她邊解釋邊抬眼,卻對上一雙透著「妳還想狡辯」的冷笑目光。
「你、你看嘛,這里真的有一條ILOVEYOU的項鏈。」她不禁有些心慌又有些氣惱,本能地將方纔說的那條項鏈翻找出來給他看。
「這種普通項鏈任何一個賣項鏈的攤子都會有,再說,我怎麼知道妳是不是剛才有偷打開看過?」他露出一副認定她是賊的堅定表情。
斑詠春頭一回和人爭辯到啞口無言、無計可施的地步。向客人推銷產品時,說得天花亂墜的她,此刻竟只能望皮箱興嘆。
懊吧,既然這頭大蠻牛不信她,那她只能「虛心請教」他,看他要怎麼樣才願意把他眼中的「廢棄物」還給她。
「先生……」
「先生——」
他們倆喊出了同樣的兩個字,她是在叫他,而他……
「警察先生,麻煩你們過來一下。」
警察!斑詠春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正好和走向他們的警燦讜望,其中一名警察正巧是上回開她紅單的。
就算她馬上回頭也來不及了,因那名警察已認出她來。
「高詠春,這下妳跑不掉了吧!」
***
懊死的大笨牛!
從白天到晚上,高詠春都雙頰氣鼓鼓的在客廳里不停踱步,已經小憩一會又起床忙網拍事宜的高黃雀,看她氣了整天,不禁拿下老花眼鏡,勸慰著孫女。
「好啦,別氣了,就當花錢消災,再說是妳自己把皮箱丟在人家車里,要換作是我,我也會報警,我怎知那皮箱是不是贓物,妳是不是二手賊?」
「什麼二手賊!」厚!女乃女乃真會火上加油。
「就是妳是賊,又去偷賊的東西。」高黃雀認真解釋一遍,想逗孫女開心,但沒用。
「女乃女乃,妳干麼一直幫那只大笨牛講話」一想到那只牛,她就滿肚子火。
「我哪有在幫他講話,我又不認識他。」高黃雀起身倒水喝,「事情過了就算了,別再氣了,生氣傷肝,來,喝杯紅棗茶,保肝養肝。」
接過女乃女乃遞來的紅棗茶,高詠春大口飲盡。她今天為了那只大笨牛動了一整天肝火,要真害她傷了肝,她一定割他的肝來賠!
「女乃女乃很少見妳發這麼大的脾氣……」高黃雀覺得好笑又心疼。若不是兒子媳婦死得早,加上她的退休金從鈔票變成了一堆襪子,孫女才不得不為了生計放棄讀大學去工作賺錢……唉,難道這一切真的都是她害的?
「那只大笨牛就不要再讓我遇到,要不然……」
「妳要真拿他有辦法,就不會搞到被警察開紅單了。」高黃雀涼涼的吐槽。她向來主張教導孫女要認清現實,也許現實很殘酷,但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女乃女乃一席話,馬上讓怒氣沖天的高詠春垂頭喪氣。
「其實我當時有點壞心的想告訴警察他是我的同伙,可人家開的是好幾百萬的跑車,警察應該不會相信……」這是讓她氣得牙癢癢的原因之一,想要害他又害不成。
「去睡一覺,睡醒了忘了就沒事了。」
「我哪睡得著!」她一坐到計算機前,決定換個話題,「女乃女乃,今天生意怎麼樣?」
「和平常差不多。」高黃雀端著茶,坐到她專屬的高椅背藤椅上,突然有感而發,「說到牛,我就想到師兄的小孫子,他才四、五歲就比同年的孩子長得高壯,我們都叫他小牛。」
「我現在對牛很反感,不要跟我提牛的事。」她扁嘴。
斑黃雀淡笑,想起往事,又笑又嘆。「妳呀,個性不像妳爸媽,卻像到我,愛負氣最後吃虧的是妳自己。」
「女乃女乃,妳是不是又想要說那些陳年往事?」高詠春苦笑,「說八百遍了還不膩。」
「不說可不行!」高黃雀無比正色的道︰「我看啊,我們干脆來找小牛,如果他還沒娶老婆,妳就嫁給他吧。」
「我才不要!」牛耶,萬一小牛和她今天遇到的那只大笨牛一樣粗壯,可會嚇死她,說不定洞房花燭夜他一翻身,就把她壓死在床上!
而且,若他的個性也和大笨牛一樣「剛毅正直」,那她不是每逃詡會被他氣到大動肝火、心髒無力,怎麼想都是死路一條,她又不是笨蛋,干麼自尋死路!
「妳不要,難道妳要和妳爸媽一樣……」重重的喟嘆了聲,向來樂觀開朗的高黃雀憶及往事,臉上難掩自責神情。
「女乃女乃,爸媽他們離開是因為他們不小心,不是因為妳當年立重誓的緣故。」高詠春走到椅後,幫女乃女乃按摩肩膀邊安慰她。
卑說在她讀高三時,好不容易家里經濟好轉了那麼一些,過去爸媽為了家計鮮少出游,剛好那年媽媽待的工廠舉辦員工旅游,征得女乃女乃的同意,夫妻倆一起快樂的出游去,孰料兩人在旅游的一個戲水活動中雙雙溺斃。
那時女乃女乃很傷心,辦完後事不久,陡地想起當年立過的重誓,一直自責至今。
「妳可別不信,對菩薩說過的話,菩薩都會記下,所謂「不是不報,只是時機未到。」是真的。」高黃雀半垂眼,心頭沉甸甸的,忍不住又娓娓談起往事,「當年妳鐵爺爺來女乃女乃家的武術館學武,妳曾祖父很中意這個徒弟,一心想把武術館交給妳舅公和妳鐵爺爺一同管理……」
「結果和鐵爺爺私定終身。」高詠春吃吃地笑,「女乃女乃,妳也太犀利了!」這段故事她听了很多次,但每次都覺得女乃女乃好酷,那時代別說私定終身,嫁人之前連丈夫的臉都沒見過的,比比皆是。
「那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沒在一起。」高黃雀淡道。
這事,她早看開了!她掛心的是當年在菩薩面前立下的重誓引發的後續效應。
「當年我和師兄可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我個性剛強,怕師兄移情遂約他到菩薩面前立下重誓,說要是誰先背叛這段情先娶先嫁,絕沒好結果,子孫窮到底,下一代長成,上一代就歸西。」
每每听到這段毒誓,高詠春都忍不住心頭發毛,「女乃女乃,也沒必要立下這麼毒的誓吧!」
「由此妳就可知,我年輕的時候個性多剛烈,還好這一點妳不大像我。」
這算是稱贊嗎?她啼笑皆非。
「之後,妳曾祖父知曉了我和師兄的事,幸虧沒反對,也覺得是到了該提親的時候,便催促我師兄請家人上門來提親,誰知他母親對我很有意見,覺得我個性太強,在名字上又吃定了師兄,堅決反對這樁婚事。」
「名字?女乃女乃妳沒提過鐵爺爺的名字。」她只知道鐵爺爺是女乃女乃的大師兄。
「這也沒什麼好說的,師兄的母親只是不喜歡兒子娶太剛烈的媳婦,所以就在名字上作文章。」高黃雀啜一口茶,淡笑道︰「妳鐵爺爺的名字叫鐵堂郎,我叫高黃雀,不是有句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母親認定我會一輩子把他吃得死死的,拒絕讓我進鐵家門。」
「原來是這樣呀。」高詠春了然一笑,「那,女乃女乃妳有沒有把鐵爺爺吃得死死的?」
「當然有!大師兄那火爆脾氣可不是誰能惹得起的,但我只要斜眼一瞧,他就乖得像只貓。」
她噗哧笑道︰「可是乖貓最後還是沒有听妳的話……」捂嘴及時打住不該說出的無禮之語。
孫女想說未說的話,高黃雀心知肚明,但不以為意。
「大師兄脾氣是火爆,但他是個出了名的孝子,他答應母親會重新物色其它女子,也答應母親離開武術館回家種田,但他要我等他,還堅定的說一定會娶我,可一個月後,我卻听媒人說大師兄和隔壁村的大腳蘭在交往,他母親中意得很。因為大腳蘭很勤勞,人高馬大的她做起農事可不輸男人,媒人說他母親已經委托她,過兩天要到大腳蘭家提親。
「我知道後大為光火,特意跑到他家要當面質問他,卻撞見他有說有笑的拿了一包豬肉給大腳蘭,我氣得沖出去大罵他是負心漢,不听他解釋轉身就走,回家後我就主動去找媒婆,要她幫我找丈夫,而且要越快越好,一定要比那個負心漢早嫁人……」
「女乃女乃,當時妳一定忘了在菩薩面前發過的毒誓吧!」她心一揪、眉一蹙,暗自發誓以後絕不亂起誓。氣沖沖之下,大概也沒幾人會記得自己發過什麼毒誓,何況她又和女乃女乃一樣愛負氣。
「當時我只想比大師兄早一步嫁掉,別輸給他,哪還記得別的事。」
「可這事挺嚴重的。」高詠春嘀咕道。難怪不管她們多努力賺錢,家里還是很窮!雖然她才不信這事,但她家窮卻是不爭的事實。
「後來,我才知道大師兄商請大腳蘭幫忙,假裝兩人在交往,避免他母親替他找對象,若他母親請媒人上門提親,就拜托大腳蘭推掉,那塊豬肉是我大師兄給她的謝禮……都怪我,脾氣壞不听他解釋,糊里胡涂把自己嫁掉。」
斑詠春嘟著嘴,「意思是妳不喜歡爺爺嘍?」雖她沒見過自家爺爺,但她的胳臂可是向內彎的。
「我可沒這麼說。」高黃雀輕拍了孫女的頭,「妳爺爺人很好,任何事都遷就我,我嫁給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而我既然嫁給他,就算知道大師兄沒負我,還是決定放下那段情,嫁雞隨雞,當妳爺爺的好妻子。」
她嘆了聲續道︰「可惜不管妳爺爺怎麼努力工作,家里還是很窮。有一天我突然想起婚前立誓的事,遂決定找大師兄請他跟我到菩薩面前解釋一下。」
「女乃女乃,這種事還可以解釋的?」高詠春听了輕笑。
「心誠……則靈嘛。」她自嘲,「我當時一心想,只要大師兄不對此事介意,幫我跟菩薩解釋一下,那個重誓應該就可以煙消雲散。畢竟,我執意嫁給妳爺爺,大師兄後來也跟大腳蘭假戲真做結了婚,大腳蘭還搶先我懷孕……我們說好放下往日情,各自以家庭為重,大師兄也希望我過得好,我的提議他很樂意配合。」
「所以你們真的去菩薩面前解釋過?」
「當然去了,大師兄可疼我了,他舍不得見我吃苦,一個人在菩薩面前又跪又磕頭,希望菩薩保佑我和妳爺爺一家人富貴興旺。」
「鐵爺爺人真好。」
「可是也沒用,我們家……唉,吃不飽、餓不死,但人卻走得如今只剩我們祖孫倆。」高黃雀重重的一嘆,「記得,任何事都可以做,就是千萬別在菩薩面前亂起誓,尤其越毒的誓越靈驗。
「說到大腳蘭,她還真是寬宏大量得令人欽佩,明知我和大師兄有段情,非但沒阻止我們見面,知道我婚前發的毒誓反害到自己後,還熱心的到處去求神問卜看有無解決辦法,後來還真給她問到了。一個算命的告訴她,要解除這個毒誓不難,只要後代子女合婚,兩家結為親家,就算是圓滿,什麼毒誓也就不攻自破。」
「不攻自破?我還不打自招咧!」高詠春對此頗不以為然。
「有些事是不由得妳不信的。我們家雖貴人一堆,但老天爺還是繼續懲罰我,我和大腳蘭各自生了個兒子後,肚皮再沒動靜,也就只能指望下一代。但大師兄好命早早就抱孫了,而妳爸媽結婚結得比鐵爺爺的兒子晚,生孩子也慢了一拍……」
斑黃雀又嘆又笑,「當時小牛都已經四、五歲了,妳還窩在妳媽的肚子里,當時產檢知道是個孫女,我高興得不得了,妳鐵爺爺和大腳蘭……不,妳要叫人家鐵女乃女乃,他們也為我們家高興,還煞有其事的說,等妳出生滿月就讓妳和小牛訂婚……」
明明這事听過千百回,這時她心頭毛了下,「你們怎麼可以強迫沒有自主行為能力的小嬰兒和一頭小牛結婚?」她不禁又想到那頭大笨牛,氣得咬牙切齒。
「妳呀,別不知好歹!」高黃雀斥了聲,拍了下孫女的頭,「妳鐵爺爺和鐵女乃女乃是真心為我們著想,要不,誰管我們家死活。」
「是是是,鐵爺爺和鐵女乃女乃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高詠春知說錯話吐吐舌頭,「可最後我的小牛哥還是跑得不見人影不是?」
「就說老天爺還是要懲罰我——」高黃雀苦笑,「小牛的爸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他不甘心窩在鄉下種田,一心想要出外打拚,這事早在小牛未出生前就已經提過,只是妳鐵爺爺一直不答應,後來一整年干旱,沒水灌溉,田里無法耕種,自然就沒收成,一家子人總不能坐吃山空,幾經商量,最後不得已賣田賣屋,一大家子遷往城市去找出路……」
「那後來就沒聯絡嘍?」
「一開始還是有,妳鐵爺爺還常帶小牛回來看我們,小牛最愛背著妳繞整個村莊,逢人就說妳是他老婆。」
「我沒印象。」高詠春額上冒出三條黑線。丟臉、超丟臉!別說沒印象,就算有,打死她都不認帳。
「妳當然沒印象,那時妳還是個小娃兒,還吸著女乃嘴呢。」高黃雀回憶這段往事,呵呵笑著。「大概妳三歲時,小牛的爸事業越做越大,決定出國去闖。我們後來也搬了幾次家,從那時起,我再也沒見過大師兄他們了。」
「女乃女乃,妳一定很想鐵爺爺吧?不過,人生就是這樣聚散無常,看開點,妳還有網拍事業,妳是網拍界赫赫有名的雀女乃女乃……」高詠春假安慰,實則慶幸遠離了那頭小牛。不管是小牛還是大笨牛,她都不想再見!
「對了,當年小牛出國前,他有送一顆自己刻的石頭給妳,還有一張他背著妳的照片,我放哪兒去了……」高黃雀起身低頭思忖了下,「對了,在一個有鎖的小木盒里。詠春,妳有沒有看見那個小木盒?以後我要是不在了,那可是妳和小牛相認的信物。」
「小木盒就放在我的床底下和一箱舊衣物收在一起。」
「對對對,去拿來給我看。」
「女乃女乃,我的房間被妳的「退休金」給塞滿了。」高詠春露出無奈的表情,轉移話題,「哎喲,那事不急啦女乃女乃,快來看,有人留言了,他們問可不可以不要送襪子改送別的……」她一臉苦笑。她雖然遠離了小牛哥,卻被女乃女乃的「退休金」纏著不放,苦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