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春萼勤奮且努力地融入人間的生活,然而只會栽種花草的她並無一技之長,最後她某日早晨醒來吃了一顆饅頭後便說要學做饅頭。
月魄從來不拒絕她的任何要求,自然柔聲說好。
于是,他替她找尋人間最好的饅頭師父,春萼帶著價值不菲的束修去拜師學藝,學了三個多月,終于學有所成返回故鄉準備賣饅頭。
饅頭由搓揉面團開始,春萼力氣小,這份工作便交由月魄負責,然後再揉成一個一個的面粉團,放進蒸籠蒸熟,可以說饅頭的最初到完成幾乎都是由月魄包辦,她只是站在一旁提點偶爾動動手試吃罷了。
十個饅頭五文錢,即使饅頭有些不好吃,對于一些貧窮人家來說,只要能溫飽便足夠了,因此他們的饅頭攤子自開店之後,每日正午之前必定全數賣光,雖然不好吃,但卻賣得很好。
每回看見那些小孩吃饅頭吃得津津有味,春萼就非常傷感。
「我們不必吃也不會餓死,人間的人卻日日必食,有錢人吃山珍海味,沒錢的人只能啃一個饅頭過一日,月魄,干脆以後我們多做一些饅頭分送給街上的乞丐,你覺得可好?」
「你覺得好就好。」
春萼說到做到,從隔日開始便會每天多準備一百個饅頭分送給乞丐,然而情況不如她預期,一听有免費的饅頭可吃,一堆人也混進乞丐堆中要討食,她甚至還發現有昨日還來跟她買饅頭的婦人,她原本是美意,可似乎適得其反了。
她一臉困惑地回到家里,仍打不起精神。
月魄端了杯熱茶給她,坐在她身旁。
「春萼,別難過了,這便是人性,任何對自己有利的他們都不會放過,那是單純的你永遠無法體會的一種,一旦能得到,只會想要更多,所以你也無須難過,若你覺得不高興,不做便是了,切勿放在心上。」
「月魄,你也有欲/望嗎?」
「得到你我便滿足。」他雖屬魔,又不算真正的魔,因此對欲/望的渴求不會太執著。
「其實我也有個小小的願望——如果能每天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會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月魄,如果沒有你,我大概不可能獨自在人間生活。在天界,我對自己很有自信,可是來到人間才發現懂得太少。」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月魄一手包辦,她只要在旁邊動動嘴就行了,而且月魄為了她也開始茹素,讓她愈來愈覺得自己太沒用。
月魄模模她的頭,含笑道︰「假使沒有你,我也不可能待在人間。無論你想做什麼盡避放手去做,我一定支持你。」
這片刻的幸福是需要代價。
此時他們雖然甜蜜,然而底下的驚濤駭浪卻是隱憂。
他未前往天罪崖必會引來天界的捉拿,妖魔對他又虎視眈眈,他必須更加謹慎,要不賠上的不只自己還有春萼,他死無妨,但他絕不會讓春萼受到一點傷害,在他能力範圍所及會盡量滿足她的心願。
「月魄,如果你有什麼心願也要告訴我,我一定會盡力幫你完成。」
「你只要永遠陪著我就夠了。」
這樣太簡單了吧?難道沒有更困難的心願?
「我若活上千百年還不死,你可得日日夜夜面對我千百年,或許有天你會倦了想舍棄我,所以『永遠』好比一道枷鎖,不是誰都能做到。」
「我能做到。」她握住他的手,表情十分慎重。
「那樣便足夠了,我只要有你陪著就好。好了快去歇息,明天還要去賣饅頭。」
永遠?
真有永遠嗎?
花季已過,外頭的青蓮已經凋謝,春萼不免愁上心頭,因為她的花季也快要結束了。
入冬了,人間的花幾乎都罰謝,屋外那一大片青蓮也已經枯萎。
月魄最近注意到春萼的臉色有些蒼白,睡著的時間比醒著還久,為此,他擔心不已。
她卻面帶微笑要他安心。「沒事的,我是花仙,花季結束的時候,我會比較容易疲倦嗜睡,不礙事的……」說著說著,她又打了一個呵欠,整個人無力趴在桌上。
月魄抱著她讓她躺在床上休息,細心照料她。
隆冬結束,初春捎來暖意,仲夏之時,屋外的青蓮又開了一片,這個花季來臨,床上的春萼依然沒有絲毫起色;每當他追問,春萼總是露出勉強的笑容要他安心,可是他根本不能放心,于是他找來青碧。
青碧一看便知是怎麼回事,他支開了月魄,喚醒春萼。
「春萼、春萼,是我。」
春萼緩緩睜開眸子看見是青碧,淺淺含笑。「青碧,你怎麼來了?」
「還不是因為你被月魄叫來的,你怎不告訴他?」
「說、說什麼?」她裝傻。
「月魄屬魔或許不懂,但我好歹是精,也是有本命怎可能不清楚你是怎麼一回事,你離開自己的本命太久了,現在很虛弱對吧?」
明白自己瞞不過青碧,春萼只得吐實。「嗯,我的本命在天界,離開太久我的身體確實有些承受不住。」
「為何不跟月魄說?」
春萼搖搖頭。「我不能跟月魄說,要是說了他要送我回天界該怎麼辦?青碧,我不想離開月魄,如果可以我想一直一直陪著他……」她永遠都忘不了月魄遠眺落日透出的那股落寞,如果可以,她真的願意陪他一直一直走下去,無奈因為人間的穢氣讓她的花季提早結束了。
「你真是笨得可以了!月魄無所不能,你盡避把問題扔給他就好,他會去想辦法,你根本用不著操心。」
「我就是知道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才不想跟他說,他沒有前往天罪崖,此刻,天界必定都在找尋我們,若是我回到天界,萬一不小心說出月魄在這里,那我會一輩子自責的,再者,我也不要月魄為我冒險。」
「所以你寧願死也不回天界?」他清楚一旦離開本命太久的下場是什麼。
春萼輕輕點頭。
「你可有想過月魄的感受?」他們這兩個都懂得為彼此著想,可是作法總是令對方更傷心罷了,真不知該說誰比較愚蠢。
「我承諾過會永遠陪伴他不會離開他。」如今,她總算能體會司魄當初瞞著自己的心情了,明知說了會讓對方涉險,因此情願不說。「青碧,別跟他說。」他們所選擇的都是一條不想連累對方的路,寂寞難行卻只適合一個人獨自前進。
月魄是威脅、春萼是懇求,無論方法為何,都是在找他的麻頌,真的很麻煩。
青碧離開屋子,月魄就在外頭,沉著一張臉。
「她快撐不下去了。現在你應該知道自己當初有多愚蠢了吧?」
「你可有辦法?」
「有,不過確實如春萼所說是需要冒險。」
「說吧。」
「去天界偷回春萼的本命。」
春萼又昏睡了,上一次她昏睡了一個月,月魄很怕這次她再也醒不過來。
交代青碧代為照顧春萼,他隨即動身前往天界,依著過去的記憶,他來到和春萼最初相識的地方,伴隨風的吹拂,他閉眼細心找尋蓮殿的位置。
半晌後,他飄忽的身影進入蓮殿找尋春萼的本命,然而無論他怎麼找尋始終找不著春萼的本命,就在此時,一抹香氣自他身後出現,他旋即回身,看見一名陌生的男子。
他身著紫色瓖金衣袍,溫和的笑臉之下藏有一絲冷絕,男子看見他沒有一絲驚愕,反倒像是等侯多時,不知何故,他月兌口而出。
「蓮王?」
男子露出微笑。「春萼跟你提起過我?」
「是的。」原來眼前的男子真是蓮殿之主。「我是來拿春萼的本命。」春萼的性命危在旦夕,他開門見山,毫不遲疑。
「月魄,你誘拐我的春萼,此刻又當天界是來去自如的地方嗎?」清冷的聲音在夜里听來格外冰冷。
「開出你的條件。」眼前的男子是春萼最敬重的蓮王,若非必要,他不想對上他。
「你不是答應要前往天罪崖,你可知你臨時改變決定已經連累了春萼?」
「我知道。」
「那你還不前往天罪崖?」
「不可能了!蓮王,你是春萼最重視的人,我不願跟你正面沖突,請把春萼的本命給我,你應該清楚她不能離開本命太久。」
「你可以把春萼送回蓮殿。讓她跟著你一直躲躲藏藏,這便是你要給她的日子嗎?難道你忘了自己之前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蓮王持續咄咄逼人。「將春萼帶回來,你主動前往天罪崖,一來可免春萼受罰,二來你也能獲得平靜豈不兩全其美?」
他何嘗不希望兩全其美,然而他想到了春萼的淚水以及她的笑容便割舍不下。
「蓮王,若我沒愛上春萼的話,無論要我去哪都無所謂,只是在我愛上她以後,我便再也不可能棄她不顧,若有能和她相守一起的機會,我定不會放過。」
「讓她跟著你過躲藏的日子,你也覺得無所謂?」
「我答應不會離開她,我會做到,即使要犧牲我的性命也不會讓她受到傷害,這是我的承諾。」
蓮王輕聲淺嘆,這嘆息融大風中,最後消失。
他一翻手,掌心上已經多出一株青蓮。
「這是她的本命,拿去吧。」雖然當初他答應之時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然而眼見自己最疼愛的春萼將要走上不同的路,他難免感慨。「別讓她傷著了,她的本命一離開蓮殿,就必須在一刻鐘之內送入她體內,否則她將會死去。」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