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川欲殺他?
冷冽的寒意驟凝,揚夜察覺到時已慢了,他的臉頰已殘留一抹血痕。
「你變弱了。」影川輕輕吐出這幾日的意外小發現。
「難道你是那個孩子?」揚夜認出對方的身份,隨即也感受到他無比的殺氣,以及一股熟悉的氣息。
影川自他的眸底看見自己想要的錯愕,他滿意地露出微笑。「看來你還記著我,也是了……殺了我爹娘後,又讓我記著你的名字,能讓你記得真是我的榮幸。」
他猶記得四百年前的揚夜銳不可擋,宛若地府的鬼差,望著爹娘的尸體,他清楚自己根本反抗不了,肯定死路一條,沒想到揚夜竟放過他,不僅如此,還要他日後想報仇可以直接找他。
揚夜當然記得他——那只虎精的稚子,只是未牢記他的名。
「你長大了。」故友之子如今長大成人,他深感欣慰。
影川冷冷一哼。「論輩分,我必須喊你一聲叔叔,但你對爹娘又做了什麼?所以不必再表現一副可親的模樣,那只會令我更加憎惡,你根本不配當我爹的朋友!」爹娘就死在自己面前,無奈當時他年紀小,又染重病,根本沒有替爹娘復仇的能力。「說起來,我今日能站在你面前,還真多虧你當時手下留情,要不然我也報不了這仇!」此刻,他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影川,以你現在的能力,根本贏不了我。」他的能力雖然消逝,但這四百年的修行卻已彌補了不足。
「贏不了,那就死吧!」花了漫長的四百年,他只想一勞永逸。
「好,你要動手,我陪你過招,不能殺我,我希望你就此打消殺我的念頭。」
影川攤開雙掌,燦爛炫目的火焰立刻在他手心上跳動。「這四百年,我腦子里想的只有殺你這件事,你以為我可能就此放棄嗎?你我之間只能存活一個。」
「你爹娘的事情,我感到抱歉,但那是無法避免的意外,我根本不能阻止。」
頒然一響,他左手上的火焰頓時將半邊的屋子燒光了。
「少說那種鬼話!無法避免的意外?你以為現在還有理由能為你月兌罪嗎?我娘沒有招架之力,你也毫不留情殺了她,這是什麼不可避免的意外?什麼叫做你無法阻止,根本是借口!」
琥珀隨時都有可能回來,影川不再說話,決心火速殺掉揚夜。
他招招凌厲,殺意濃厚,即使手無寸鐵,幻化出來的利氣依然有極大的殺傷力,揚夜閃躲之際,衣袖遭劃開數道痕跡。
原本想息事寧人,不願傷害影川的心因為他的固執終于有了改變,如今他身旁有琥珀,並不希望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打算讓他明白真相。
影川的能力雖然強大,他要應付仍游刃有余,連過數招後,他隨即出手,凝氣于掌,頓時形成一股龐大的無形之力困住了他,這時,揚夜終于有機會解釋。
「你爹娘之所以招致我的追殺,是因為你爹起了貪念欲奪取白羊族的聖玉。當時我不在,他事跡敗露,為了逃走殺害我爹娘以及其他族人,一是奪聖玉,二是殺爹娘,你說我能不復仇嗎?」
影川根本不清楚這件事,壓根不信。「我爹娘已死,你要如何找理由也無人能拆穿。」
「這是實情,信不信全由你,我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及早阻止這件事,倘若當時我能明白你爹的企圖,或許就不會有今日的遺憾了。」
「少說廢話了!你要殺便殺,今日若不殺我,他日我依然會要你的命。」
揚夜深深看了他一眼,始終下不了手。「你和你娘是無辜的,無奈當時盛怒之下,我實在無法控制自己,對此我十分抱歉……」
「夠了!」一聲大喝,影川突破了他的屏障,全身籠罩金色火焰。「我親眼看見你殺了我爹娘,就什麼都不用再說了——」
四百年了。
他流浪四百年,寂寞了四百年,能活到到今就是因為復仇這兩個字支撐著他,要不然舊疾讓他活得痛苦,他早想一死了之。
為了殺了這個凶手,他才活到此刻。
「影川,你來晚了。或許早些時候我會情願死在你手里,只是如今我有想守護的人,所以我不能讓她傷心。」為了琥珀,他會更加珍惜自己。
「你根本不配擁有她!」
揚夜眸底閃過一絲疑惑,不過也沒有時間讓他細想,因為緊接而來的又是逼命的攻擊,讓他根本不能喘息,此時的影川就像當初的自己,一心想復仇,然而報了仇又得到什麼?他的心反而更加空虛。
影川太年輕了,無法體會他的意思。
「我們都失去了摯愛,為何就不能讓這件事結束?」
「唯有你死方可平息。」他的恨也才能宣泄。
一個四百年讓他們有了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命運,多少他是懷著歉意,但若真的該歸咎誰對誰錯,他其實也不明白,只能說終究不敵無形的掌控。
揚夜嘆了口氣,決心暫時一舉擊退已經無法分辨是非的影川,但身上的傷口因為連番的招架而裂開,一陣劇烈痛楚教他使不上力。
影川眼見是好機會,使出最凶狠的招工給他致命一擊。
突然,一股氣息切入——猛烈又熟悉。
「琥珀……」
影川眼角余光捕捉到琥珀冰冷的身影,瞬間反應不及,遭她擊倒在地,下一瞬,她再次卯足全身的力量欲殺掉他。
那一聲輕喚,包含了虧欠以及不舍,就在影川身旁的揚夜听得明白,思緒還來不及判斷這樣做是否正確,他的身體已立刻做出最直接的反應——
他擋在影川面前,憑他的能力,絕對有辦法反彈琥珀,然而他不能這麼做,因為她將會傷得更重,甚至死亡,所以他必須全都承接,當這一猛擊貫穿他毫無保護的身體時,他嘔出一口鮮紅的血液,剎時染紅身上的白衣。
幾滴艷紅也噴在琥珀臉上,溫熱的腥味剎時令她回過神——她要殺的是影川,怎麼、怎麼竟然是揚夜?
「揚夜——」她趕緊抱住他,想止住他的血。
「虎兒、虎兒……不能殺他,他是你爹。」他終于明白影川身上的那股熟悉氣息不是因為故友,而是來自琥珀體內。
影川的臉上沒有絲毫詫異,顯然也知道。
因為孤獨,他和一只雌虎相處了幾年,厭惡有牽掛的他最終仍是離開了,乍見琥珀之初,除了自己的氣息以外,也從她身上感受到那只雌虎的氣息,這才終于確定她是他的女兒。
「他不是我爹,他才不是我爹!」琥珀卻難以接受,她忿忿注視影川,怒吼︰「他想殺你,根本不是我爹!」
「虎兒,別這樣……影川,你走吧,咳咳……」鮮紅的血又噴了出來。
「揚夜、揚夜,對不起,是我的錯……你不會有事的!」虎兒雙手都是他的血,本想過氣給他,無奈他出多入少,氣息逐漸微弱。以往她總氣憤自己不夠有能力,如今她竟憎恨沖動之後的莽撞,她竟然親手殺了最愛的伴侶。
「他真的是你爹……好不容易找到你爹,要開心一點……」
「你要再說話了,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你不是答應我要永遠陪著我,不要扔下我,我只剩下你了……」她緊緊摟著他,眼淚隨著每字每句落在他臉上。
「死別……永遠不是最痛的,懂嗎?」生離才是教人最割舍不了的遺憾,如今他再無遺憾。
「我寧願你活著離開我,我寧願再也見不到你也不要你死……」琥珀仰起頭來,求助這個陌生的爹。「求求你救救揚夜吧……無論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我都願意代他承受,求求你救他,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死了。」
如果揚夜死了,她也沒有活下去的支柱。
「虎兒,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擔心……好嗎?」
琥珀不敢點頭也不能搖頭,她的心好痛、好痛,如今她終于懂了,假如要這樣活著,她寧可一死。
「好,我答應你,我一定為你好好活著。」她含笑以對。
一旁的影川望著他們,神情漠然。
影川,這是保命的封印,你千萬千萬不能打破,要不你非死不可,懂嗎?
他仍記得自己的命是撿回來的,他牢記娘的交代,不敢忘,即使活得再苦也未曾破了封印,只是……女兒的淚讓他心痛。
他們的仇恨以及他和女兒之間的感情,這究竟是怎生的緣分?
一瞬間,他感到無比困惑。
琥珀是他的女兒,他竟傷她最深,難道這份橫跨四百年的恩怨情仇真能隨著死去平息嗎?對此,他不再有把握了。
彬許,他也錯了……
「琥珀,別哭,爹會救他。」
影川語畢,破了體內的封印,取出一塊璀璨的玉石,然後送入揚夜體內,玉石發揮效力,頓時穩定他的出血狀況。
「爹……」她眼眶全是淚水,情緒激動不已,片刻間也不明白自己對這個陌生的爹究竟是什麼感覺,是恨是愛?太難懂了。
「爹很高興能看見你長大,也許你會恨我剛才所做的一切,但……」影川想了想,也不知該怎麼說下去,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欲走。
「爹!」琥珀再喊一聲。「對不起,我……」她想為自己之前的莽撞致歉。
「傻孩子,不關你的事,好好照顧他。」留下最後這句話,影川消失在他們眼前。
「這里發生什麼事?」雪泣一感受到聖玉的靈氣,匆匆趕至,沒想到竟看見大哥身受重傷。
琥珀不知該怎麼回答。
「雪泣……」稍微恢復神智的揚夜,連忙取出體內的玉石交給他。
「揚夜?」琥珀完全不解他的行徑。
「聖玉?」雪泣看見玉石,立刻驚呼。
「將聖玉交給影川,他剛走不久……你一定能追上他。」聖玉一離開他體內,他的力氣又驟失,連說話都快使不上力。
「沒有這東西,你會死啊!」琥珀按住他的手阻止。
「……要治好我,少說也要一段時日,不過影川只要一刻鐘沒了聖玉,他便會死,我就是因為明白故友想偷走聖玉是要延續兒子的性命才放棄取必來。」其實,他本來也該殺了影川,只是在出手的那一瞬間竟感受到聖玉欲保護他而顯現的微薄力量因而決定放棄。
聖玉本是白羊族用來延續性命的寶物,向來不外借,或許故友就是明白才會選擇偷取,此物雖有靈,但該如何使用仍然操這在他們手中,為了這塊聖玉,已經死了太多人,他不希望再添一條無辜之魂。
琥珀聞言,手勁稍稍松了五分。
她才剛找到爹,但爹就快死了?
「大哥,沒有這聖玉,你也會死。」雪泣遲遲不肯伸手去接。
「聖玉已經選擇了主人,這便屬于他,我不能強佔。」
雪泣眼見自己勸不了,連忙要琥珀出面阻止。「琥珀,你說話啊!難道你能眼睜睜看著我大哥死去?」影川的性命不關他的事,他只想救大哥。「只要你說話,他一定會听你的話!」
救揚夜,然後讓爹死去?
為什麼要給她這麼困難的抉擇,她根本做不出決定。
她愛揚夜,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爹死去。
琥珀茫然地望著他,無言了。
揚夜淡淡一笑,道︰「虎兒,別做出讓你自己後悔的事情,我一時半該還死不了,影川卻沒有明日了。」
「我也不能失去你……」她好痛苦,無論她做出什麼決定,勢必都會心痛。
「放心,我體內尚有殘存的聖玉之氣,還能多活幾日,你爹已經快支撐不了。」揚夜心知雪泣不會主動接手,便將聖玉交給琥珀。
琥珀凝視掌心上的聖玉發出淡淡神聖的光芒,它足以左右兩條性命,而她——是主宰。
「拜托你救我爹。」最後,她將聖玉交給了雪泣。
雪泣緊握聖玉,牙一咬,「大哥拜托你了。」終于消逝在他們面前。
風微微吹過,吹干了他臉上的血。
琥珀緊緊抱著他不放,低聲輕喃︰「如果你扔下我,我一定會去找你。」
「我當然舍不得扔下你……」
「一定有其他辦法是不?」她明顯感覺到他的氣息逐漸弱了。
「有。」
「我該如何救你?」明知是謊言,她也得配合著他。
「……我還在想。」他微笑,似是不在乎了。
「快點想。」她柔聲催促。
「虎兒,認真說起來,我們之間的緣分真的很特別……若非我當年手下留情,也不會有現在的你,說不定我就得孤老終生了,所以……不要怪罪任何人,有時候命運絕非我們能掌控,我們只能正面接受罷了。」
「我不想掌控命運,我只想陪著你……就算會死,我也要陪著你,讓我跟你一起走,好嗎?」淚水終于干了,心痛卻怎麼也停不下來。
「你那麼年輕,不覺得可惜嗎?」
「我怕你喜歡上別的姑娘。」她刻意笑得燦爛。
「虎兒,你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我好累,先睡一會兒,雪泣回來……再叫醒我。」最後一個字隨著他閉上眸子而顯得模糊。
「……好,你好好睡,我一定會叫醒你。」
她的笑容終于崩毀了。
無限的歉意都不能彌補自己的私心,她想救揚夜,即使要用自己的性命交換也願意,可是……她竟無能為力,只能傻傻陪著他。
「你想救他?」
是誰……是誰的聲音?
琥珀緩緩抬起頭來,看見一張好看又陌生的臉龐,她竟完全不知他幾時靠近。
「你是誰?」冷冽的氛圍繞著這名年輕男子,看似和煦的眼神之下竟藏有深不可測的黑暗,他究竟是誰?
「我是誰不是那麼重要,眼前最重要的是你真的想救他嗎?」
「我要救他。」
「那麼,你把最重要的東西給我,我便救活他。」
「我最重要的……不行!」她立即拒絕。
他幽幽笑了,笑意卻凝結在唇角。「這男人對你來說不是很重要嗎?難道為了救他,你割舍不了最重要的東西?」
「他就是我最重要的東西,我怎能交給你。」雖然他看起來很厲害,不過應該也不是什麼好人,她怎能把最重要的揚夜交給他。
生離或許會痛苦一輩子,但至少她得確保揚夜能夠平安活著。
他詫異一怔,似乎因為她的驚人之語而頓住。
「只要不是揚夜,我什麼都願意給你。」
「包括……性命?」
「你有用便拿去。」
冰冷的目光覷了幾乎快沒氣息的揚夜一眼,他再問︰「他是你此生最重要的人,所以你願意為他而死,是嗎?」
「對。」琥珀斬釘截鐵回答,「如果你能救他,就請你快點幫我救他,我的性命你盡避拿去。」即使揚夜會生氣,也不能再罵她了。
「拜托你幫我救他好嗎?」他是她此生最愛,所以值得失去性命。
他喜歡這只可愛的虎精,雖然她的答案讓他不太滿意,不過偶爾為之的行善也是必要的,畢竟他是眾所期待的「神」。
「好。」他露出微笑。
雪泣終于趕回來了,而揚夜則變回羊形被琥珀抱在懷里。
幸好大哥尚存一息,仍有機會。
「我爹還好嗎?」
「暫無大礙。」
「雪泣,帶我回你們族里。」
雪泣一听,馬上拒絕。「你不能去,族人對虎深惡痛絕,你一去非死即傷。」
「我若不去,揚夜便會死。我剛才已經把自己的氣送入他體內,接下來揚夜必須回到他的出生地,那里的環境最適合他了,這樣他才有機會醒過來。」
「那我帶他回去即可。」
「不,我不能離他太遠,而且他也必須要日日接受我的氣,要不然便功虧一簣。雪泣,我想救回揚夜,至于我是生是死,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必須跟你們一塊走。」
「這樣真能救我大哥?」
「我相信。」她也只剩下這一絲希望了。
他很幸運,體內不僅有聖物的靈氣,而且你的氣還與他相近,所以由你來救他再適合不過了。等他稍微穩定後,必須帶他回去他的出生之地,唯有在那里方能調養他的身體,然後你得為他修行,日日過氣給他方能替他續命。我想少則數十年,慢則……我也不確定期限,總之,這是你唯一的希望了,做不做全看你。
只要有希望,她便不會放棄。
無論要花上多久的時間,她都要救活揚夜。
她此生唯一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