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那年再見沈心之後,也許是罪惡感使然,沈心去找他,他才發與婚後的那些憤怒與不滿早已煙消雲散,他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去醉生夢死,更不想再害人無端成為第三者。
畢業後,工作室才剛成立,有了自己的團隊與工作室,就想全力沖刺,所以他也沒想太多,不知不沉都過了五年,工作室進入軌道,他身邊還是一個妞兒也沒有。結果,就導致這樣的對話經常在他的辦公室里展開——
「你不會是GUY吧?」
秦蒼海翻白眼,不理人,他得在明天以前把工作趕完,才能休長假,回長島。好久沒吃心心做的菜,沒和她一起看電影,一起吃飯,也好一陣子沒听到她好听的聲音了,他要努力趕!用力趕!使盡吃女乃的力氣趕趕趕……
同事卻白目的繼續碎碎念,「從來沒看你交過女朋友,艾蜜莉也跟你明示暗示過很多次了,你老兄卻跟木頭一樣,不是BUY,難道是性冷感?」秦蒼海本想讓這個八卦天五認認他的鞋號,卻怔住。
有沒有妞不是重點,重點是,他這才驚覺他幾百年沒做床上運動了!為怎麼得了?難怪他老是在沈心枕邊欲火焚身,原來是因為太久沒女人……
懊,問題是,他還是不想象過去那樣劈腿背叛沈心,他明白自己那段日子太過瘋狂,也決心讓它成為過去,自然不能重蹈覆轍。那現在該怎麼辦?他們一天不離婚,他就一天要當和尚,最近他也越來越常在深夜時因為生理需求而轉醒,他畢竟正值盛年啊……
難道說這是老天給他的懲罰?誰教他大學那幾年玩得太過火,把後半生的份都玩光了,他下半輩子當定和尚?秦蒼海一想到這里,就一陣頭皮發麻。想不到,當他好不容易把山一樣的工作處理完,終于再回到長島,沈心的一個重大決定,替他的擔憂解了套。
「我們離婚吧。」
敗能、平凡的結果,他們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誰對不起誰,而且說實在話,他們聚少離多又幾乎各過各的生活,離婚應該只是早晚,只是一個在當縮頭烏龜,而一個則是死不開竅的「浩呆」兼白痴。
表面上他們和平地協議離婚,花了快一年的時間才喬定家里的長輩,而這段時間秦蒼海出的力其實不多,他幾乎都在工作,連接到律師電話時都推托到連撒尿的時間都沒有,口氣老大不爽地摔手機,甩門,發脾氣,像每逃詡在吃火藥,離婚手續又拖了三個月。
那時真有這麼忙嗎?他不記得了,反正這不是重點,因為離婚三個月後,他大少爺不知哪根筋錯亂地直接把工作室結束了,誰要接手都行,他不在乎,他決定去雲游四海,決定去流浪,決定看盡天下美眉一飽眼福,決定……
他決定的做些什麼,鄧什麼都沒做,他態度很瀟灑,依然很帥氣,可是對什麼都三分鐘熱度,沒勁!
他想象自己是智者,能看透宇宙真理,參透干坤奧妙——好吧,鞋襪是偷偷希望能看透他前妻在想什麼——不過卻發現自己腦袋空空,最喜歡做的事變成坐在公園喂鴿子。他畫圖,屁也畫不出來。他彈琴,一曲小星星彈得讓聞者無不涕泣——哭著拜托他別再摧殘別人的耳膜了!他追美眉,但總發現火花不夠,熱情不升,心跳很正常,小老弟罷工,沒FEEL!
然後,時間一晃,又是一個五年,他嘗試各種極限運動,奇怪的是他一點也沒有很刺激,被逼到極限的感覺,麻木的玩高空彈跳,麻木的追瘋狗浪玩沖浪,麻木的玩賽車,麻木的玩跳傘,麻木的把史上最恐怖的五十部恐怖片全都看完——大家都說他真男人也!天不怕地不怕,渾身是膽啊!
直到,某次玩改裝車競賽時逞英雄,撞車,陷入重度昏迷。
辮迷前,簡直靈光乍現,或者佛祖慈悲,實在看不下去,突然顯靈開示,秦少爺頭暈目眩之際,悟到一句真言,足以貫徹他這十五年來的人生!
不應該問心心在想什麼,該問的是,他腦袋到底都裝了什麼?Shit!
即使結局不美滿,很多過往如今回想起來,仍然甜美得像幻夢一場,難怪終究要醒.
沈心真希望不是只有她這麼想。那段婚姻也許不是出自他自願,但願多年以後的現在,他回想起年輕時的那一段,也會微笑。也但願,他能好好的。
逼花梨木矮幾上,大圓的水晶盤盛著淺淺清水,水面飄著朵朵雪白茉莉和女乃黃色夜來香,桌幾另一邊,畫著盛開白蓮的圓形陶缽里盛著香灰,只聞香氣不見白煙,白檀香氣裊裊地彌漫一室,鮮花香檀供奉觀音玉像。
沈心原本在美國時跟外公一家,可有可無地到教堂望彌撒,她不特別虔誠,但也從不敷衍。回台灣後不知道為什麼反而開始到廟里拜拜。沈心其實也不是真的徹底成了佛教徒,只是她發覺在神前閉目凝思,可以讓心情平靜,而且她挺喜歡檀香味。
神前,她求的只是靜心,但這三個月來,在菩薩面前,沈心竟也開始像那些迷惘不安,寄望神跡指引的信眾,盼望虔誠能求得一點神思的回報。情絲多惱人,相隔一個太平洋,沉澱一千八百多個日與夜,她還是無法不掛心啊!
蓄著頹廢又性格的落腮胡,穿著牛仔褲的男人靜悄悄地站在和室外,盯著沈心的背影,最後決定暫時不打擾她,轉身下樓。沒一會兒,沈心便听到吉他的錚錚聲,幾下試音,然後悠閑地撥彈出一段段耳熟能詳的旋律。
原本專心一意的沈心從漫長的祈禱中回過神來,有些訝異。
家里那把吉他,除了它的主人外,沒有誰敢動半分。今天還不到雷歐來探視她的日子,雷歐平常忙,那些與她約定的「探親日」,還得讓他煞費苦心才能挪出時間來。
起身時腿酸麻得幾乎快站不住了,壁上的鐘響了四下,沈心才知道自己跪坐了一個下午。
不想麻煩任何人,沈心靜靜地等酸麻感褪去,才起身離開和室,她那雙縴細的小腳才踩下樓梯的最後一階,坐在沙發扶手上,面對著樓梯口的雷歐笑了笑,吉他的撥彈轉了幾個音,沙啞而充滿磁性的嗓音開口唱道︰「Ohdear,whatido?Baby'sinblackandI'mfeelingbing,Tellme,ohwhatido?」
沈心一陣陣失笑,站在樓梯口欣賞他那副讓全球樂迷瘋狂的好歌喉,直到最後一個音結束,她才嘆氣般地開口,「雷歐。」
「寶貝,多娜說你瘦了一公斤。」
「一公斤還在女人體重變動的正常範圍里,多娜太大驚小敝了。」沈心走向沙發,雷歐上前牽起她的手,讓她在單人沙發上落坐。
「那,希望我今天帶來的消息,可以讓你胖上五公斤,你真的太瘦了,多娜做的食物不好吃嗎?」
「什麼消息?」沈心雖然一臉陣定,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可是任誰都不會忽略她突然僵直的背和握緊的拳頭。
雷歐嘴角嘲諷地揚起,只有聲音仍舊溫柔輕快,「吸多娜說你每天在和室不跪坐上三,四個小時不離開,要是知道你會這樣,我那時就不會收下那觀音工像。」是說,萬一沒觀音玉像,她跑去廟里師法那個什麼孝子釘的行為,豈不是更傷腦筋?「雷歐……」沈心投降地喊道,希望他別再吊她胃口。
雷歐攤手,「好好好,我這就說了,那家伙醒了,活蹦亂跳得很,現在你可以安心了?」
「是嗎?」依然是靜靜的,臉上沒什麼情緒起伏,雷歐卻不會忽略她微彎的眼角與合握的雙手。如果不是一天到晚當空中飛人,早在知道那小子醒過來時,雷歐會先跑去揍他一頓。雖然說,嚴格講起來,他並沒有資格這麼做,思及此,雷歐忍不住靶傷了。她們母女倆,真的很像,連挑男人的眼光都該死的如出一轍,一樣的差,專挑爛男人來愛。
「謝謝你特地回來告訴我……」
「嘿!別往那小子臉上貼金,我來看自己的女兒難道還要別的藉口?只是剛好回來,順便告訴你這消息罷了!」雷歐的語氣有些不是滋味。
「你休假嗎?」
命運很奇妙,她失去了丈夫沒多久,卻得知生父的身分。當了近三十年的私生女,一時間她還是不習慣改口喊爸爸或爹地,但雷歐也不在意。父女倆相認至今還不到五年,而在此之前,雷歐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一個這麼大的女兒!
「算是。」剛錄完新單曲,他暫時沒事。「寶貝,陪我吃個飯吧?我餓扁了。」雖然還沒到晚餐時間,雷歐一進門就命廚房先張羅了,無論如何要讓這個好像比上次見面時又更消瘦的女兒再陪他吃點東西。
「好吧。」雷歐帶來的消息,果然讓好一陣子沒胃口的她有點食欲。
真是獨一無二的特效藥,雷歐看著女兒,她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雖然心里還是頗不爽,但他聰明地不提起那個剛從重度昏迷轉醒的壞家伙,因為一提起那小子,他一定沒好話。
「寶貝,明天中午你有沒有空?」
「有,你要我陪你到處走走嗎?」他們父女倆好久沒一起散散心了,雷歐到台灣來,若不是為了公事,消息一定鎖得滴水不漏,盡可能地低調,而處在這台灣偏遠的鄉野山林,他只要帶個墨鏡,帽子,沒多少人認得他就是國際巨拿星,搖賓天王LEO。何況他買下這整座山頭,原本就是為了讓她好好靜養。
「唔……當然要陪我,」雷歐嘴里還塞著牛肉,支吾其詞地道,「不過這為急,我這次至少會待一個星期,明天是想跟你介紹個朋友。」
「你有新對象?」沈心以為他害臊,不過這未免也太稀奇了吧?雷歐的情史撰寫成書的話,搞不好比史記還厚哩!
「你很希望我有嗎?」
雷歐沒好氣,「我知道我沒養過你,沒資格辯解什麼,但是我敢發誓如果當年你是交給我來撫養,我也絕不可能把外面的女人帶到你面前。「沈心忍不住笑意,」抱歉。「不過她說的是新對象,可不是那種追求刺激,跟他廝混的女人啊!看來雷歐願意妝父親,卻不見得想當丈夫。
「是我一個朋友的佷子,是個電腦工程師,最近應聘到台灣來,也許有意要定居,對方人品不錯……」
原來是介紹對象給她?沈心神色閃過一絲異樣,「雷歐,我不……」
「只是交個朋友嘛!他人生地不熟,你這幾年能交新朋友的機會不多,就一起吃飯,這不為過吧?」
「可是我……」
「他知道你的情形,也說過只是想有個朋友聊聊,多娜和其他人都不會離開宅子里,再怎麼樣他也不敢把你吃了,對吧?」沈心垂下頭,幽幽地道︰「雷歐,我不介意多交個朋友,但是我不想浪費別人的時間,如果對方真像你說的那麼好,他應該認識更好的女孩……」
「你是哪里不好?」他LEO的寶貝女兒,搶著要的男人可以從國際換日線排隊繞地球一圈回到原點咧!雷歐不給她搶白的機會又道︰「是你設限太多了,跟你做朋友也不見得不能認識別的女孩,對吧?」是說如果對方敢劈腿,他絕不會怕吃牢飯,第一個就去宰了那混蛋!
「還是,你還在等姓秦的那個臭小子?」雷歐不得不使出撒手 。
「我沒有。」她辯解的模樣好無辜,雷歐突然覺得自己像個打算拆散女兒和她的情人的壞父親。
「你跟晴晴一樣,死心眼。」雷歐嘆氣。
有時不是刻意去等,只是無形間讓自己與愛情畫情界線。沈心的母親就是一個例子。一世的等待太沉重,沒有誰負荷得了;等待和被等待,無形中會變成宿命的折磨。等到了,半生都甩不下心中的虧欠,等不到,直到閉上眼的那一刻都會懷抱著遺憾,誰活該受得?她無意去等,可又不想讓這種無形的折磨,最終就他的枷鎖,所以當初才會狠心離婚。前幾年的腦膜瘤手術讓她視力退化得很嚴重,她並不認為有哪個健康的男人會想和她這樣的人廝守終生,就算有,對方的家人也不會願意吧?既然這樣,她就當交個朋友也沒什麼不對。
「我再考慮幾天吧。」她道
彬許,她該開始學著放開過去的眷戀,不為情或愛,只是彼此都需要讓父母長輩安心,更需要人做伴。也放她深愛的男人一馬,徹底了斷可能的糾纏吧!
拿著蘿拉給的地址,秦蒼海馬不停蹄,風風火火地飛到台灣來,費盡千辛萬苦——
一下飛機,他二話不說叫了輛計程車,大少爺心想台灣就這麼小小一塊地方嘛,了不起就兩個長島合起來的大小,叫輛計程車綽綽有余。誰知計程車開到山路,拋錨!然後又在山里迷路半天,最後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情況下,只好在詭異恐怖得像是賣人肉叉燒包,而且竟然只能用發電機發電的山產小店借住一晚。
第二天沒了計程車,他只得靠自己,用凱子般的價錢買下一輛二手破摩托車,大少爺他生平沒騎過摩托車,差點摔到山溝里去,還被太閑的派出所警察攔下來,開了一張在山路飆老爺車跟無照騎乘機車的罰單——總之過程可歌可泣,驚險刺激,終于還是讓他找到蘿拉寫的地址位置。
「我要找我老婆!」他氣勢萬千地向前來應門的中年歐吉桑宣布,雖然已經落魄得像個流浪漢。
歐吉桑臉上滑下三條黑線。
「沒頭沒腦的,他以為他是楊過嗎?「你老婆素水?」
「我老婆不是水,她是……」秦蒼海這才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里一陣模索。「有了,這是我老婆,她住在你這里嗎?」沒空耍冷,這回他乖乖拿出當年幫沈心畫的素描。歐吉桑眯著眼,打量著那張素描。
「畫的不錯嘛,少年哞你有練過哦!阿這素不素那郭林記玲啊?」
歐吉桑稱贊半天,不忘回頭吆喝屋子里的老伴一起來欣賞,「老唉啊,尼快來看看,這年輕人真厲害捏,吼那個人畫的好像活的一樣!」秦蒼海臉上滑下三條線,「這不是什麼林記玲,」她誰啊?
「你認不認識我畫的這個人?她是不是住在你這里?我是來找她的。」
「少年唉,尼找錯了吧?偶棉家只有我老伴跟我啊!」找錯?他掏出皮夾里蘿拉給的地址,她寫的是英文地址,這兒的門牌全是中文,但是他有特地上網查過,是這里沒錯啊!他把抄下來的中文地址給歐吉桑看了一遍,得到的答案仍是一樣。難道蘿拉寫錯了?他打國際電話回美國,但出版社還沒開始上班,問不到蘿拉的電話,秦蒼海只好往這村子里的住抱與店家一家家詢問,問完了,沒結果,便往下一個村子移動,一個村要過一個山頭,幾乎是跋山涉水。
雖然說山里有些人家隔老遠,村落零零散散,不過向來也沒啥新鮮事的小村子里突然來了個千里尋妻的英俊年輕人,消息傳得飛快。
其實,以他大少爺從小的嬌生慣養,大不了先下山找家飯店,再慢慢聯絡可能有沈心消息的人,可是一條線索突然就這麼斷了,秦蒼海這才發現,如果他運氣不夠好,很可能就這麼失去沈心的消息。他憑什麼以為他想找到就一定找得到?不!他不相信找不到!再不濟,他還有最後的賤招,去沈家門口跪!彬他個七七四十九天,就不信重家風重門面的沈家夫婦不會充械投降!所以眼前還不能輕易放棄,他就爬山當鍛煉體力,真要跪七七四十九天的話才不會跪沒兩天就鳥掉。這麼一想,秦蒼海本來灰心喪氣的臉上也有了光彩,更加賣力地挨家挨戶找人。
「唉……阿福,你看這像不像診所來義診的那個沈醫師?」剛被問到的粗勇老阿伯看著畫像,邊招呼店里的夥計。名喚阿福的年輕男人湊了過來,興奮地直點頭,「有有有!有像沈醫師!」
這是畫沈醫師嗎?只不過我覺得吼,沈醫師看起來還要再能干一點,看起來有點凶,然後就是沒有這麼少年啦……」
秦蒼海擰眉,「我老婆不是醫……」他怔住,突如期來的領悟宛若當頭棒喝,「那位沈醫師現在在哪里?」他像終于得到一線生機,簡直快要喜極而泣。
「她今天應該有到村子來義診,平常大概都在三岔路口的衛生所那里,不過有時她會去行動比較不便的人家里看診,可能會不在……」秦蒼海急急忙忙道了謝,箭一般地沖了出去。
武俠小說里,黃蓉扯了南海神尼騙楊過,結果現實里他還真找到個「南海神尼」——當然沈心的母親不是神尼,卻是他能找到沈心的重要線索。並不是他沒想過要找岳母大人,而是就他所知,岳母和沈家有一段恩怨,沈心當年之所以必須去美國,就是因為她的母親投身國際醫療團隊,這些年來輾轉在各偏遠落後國家貢獻她的所學。
必于這些,秦蒼海都是當年和沈心聊天時得知。沈家根本不可能接受沈心的母親未婚懷孕,加入最負盛名的國家醫療團則是她母親當年讓沈家妥協的條件——沈家讓她到台灣把孩子生下來,讓她們母女倆至少能相處個十年,十年後她必須如父母當年的期望加入國家醫療隊。母親怎會舍得和孩子分離?和沈家的約定只能說是緩兵之計,沈心憶及十歲那三年間,母親帶著她到處搬家,多少是為了想拖延時間,實在也怪不了她母親不守諾言啊!
這些年沈心的母親行路不定,簡直就像南海神尼一樣難找,她似乎也有意要和沈家疏遠,秦蒼海也只在婚禮上看過一次岳母大人,距現在都十五年了!寄望找岳母大人問沈心的消息,還不如另覓其他線索。卻萬萬沒有想到,這條最不可能的線索,竟讓他給找到了。
避他什麼山路限速,秦蒼海沖沖沖,沖到三岔路口。衛生所實在蓋得很陽春,但勉強可以容納病人和簡單的醫療器材。還算明亮的診間里,沒有半個病人,村里的老醫師正和一位臉上有幾分風霜,卻風韻猶存的女人泡茶聊天,兩人看見突然闖入的秦蒼海都是一愣。女人看著他,一向有過目不忘的好本事,沒兩秒就認出來人,「蒼海?」
秦蒼海真的覺得,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泫然欲泣過,眼眶都熱了。
砰!他雙膝點地,竟然跪了下來,嚇煞一旁的老醫師。
我想見心心。」
懊樣的臭小子,見面就來個大禮,沈晴這丈母娘還能狠下心嗎?
其實對女兒的婚姻,沈晴一向就不置太多,她也是過來人,年輕人愛得要死要活,瘋瘋癲癲,那針不是扎在自己心坎上,旁人說啥廢話呢?
所以沈心離婚後她也沒有多探問,直到幾年前女兒腦膜瘤開刀,沈晴才決定不再隨醫療隊各地奔波,留在台灣,方便經常探視女兒。
「你在這里等等。」沈晴開著她的保時捷進山莊,才過大門,便停車,下車去打電話。雖然心里著急,不過丈母娘現在是他唯一的希望,秦蒼海自然不敢吭聲。沈晴一手叉腰,看不出和她講電話的是誰,好半天才收了線,回到車上。
「等一下我放你在後門下車,你直接進去,知道嗎?」
「心心住在這里?」
「嗯。」沈晴看了他一眼,決定什麼都不說。
「她一個人?」他這才想到,萬一……萬一心心改嫁了呢?他突然臉色慘白,呼吸急促,心慌意亂……
「她一個人。」沈晴光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在想什麼,「還有一名管家和兩名佣人。」主屋以外的維護則都是雇村子里的人來整理。看到
沈心離婚後至少生活不虞*乏,秦蒼海稍稍安心了,要是她這五年來過得淒慘落魄,那他就是從山下三跪九叩地爬到她面前,也很難原諒自己。
顯然剛剛他們走的是山莊的後門,沈晴在一棟西西里風格的建築後院停下車,「快進去吧,這時間多娜跟其他人都在廚房,你自己看著辦。」
「那你呢?」一帶他引見,難道要他像小偷一樣溜進屋嗎?
「幫你引開守衛。」說罷,也不理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的秦蒼海,沈晴便發動車子離開了。
有守衛?不是只有管家嗎?秦蒼海也不敢多問,先找他老婆要緊!
雷歐在講電話,不過他經常在講電話,稀奇的是這次高高在上的搖賓天王竟然低聲下氣,拼命討好。「別生氣,甜心……我當然答應,可是……好好好!不要這樣嘛……」沈心在一旁覺得好笑,不用問也知道電話那端是誰。雷歐收了線,一臉歉意地看著女兒,「那個……寶貝,很抱歉今晚你得自己吃晚飯,我保證一定會補償你!」
「媽咪約你吃飯嗎?那很好啊。」雷歐之前常怨母親給他吃閉門羹,這可是天大的好機會啊!至少對這個踢了好幾年鐵板的情場浪子來請,簡直求也求不來。
「你會體諒我的。對吧?寶貝。」雷歐還是一臉愧疚,「雖然我實在不該要求你的體諒。」
沈心很想笑,雷歐的表情明明就開心到要飛上天了,「你不要求,我也會體諒你,要不要趕快回房間換件衣服?帥氣一點,但不要太花俏。」
「你不說我都忘了!」雷歐擊掌,上前抱了抱女兒,「寶貝我真愛你,今晚要吃飽一點,知道嗎?我回來會檢查!」沈心好氣又好笑,「遵命!」
「你看要不要再準備一束花?」雷歐竟然像個生女敕的小夥子,一臉緊張。
沈心忍不住莞爾。
房子的擺設和格局很簡潔,沒有什麼多余的點綴,也沒有太復雜的隔間與規畫,他听到二樓傳來悠悠柔柔的旋律,吸起來像是拉威爾的「死公主的孔雀舞「,卻混著輕柔幽婉的女聲輕輕唱著——
Iwishthatourdreamswerefrozen
Thenourheartswouldnotbroken
Whenweleteachothergo……
他緩緩地踩著階梯上樓,心髒沉沉地撞擊著胸腔。
當他那麼輕易地放棄所擁有的,是否他現在的努力還能得到垂憐?
向來,人生殘酷,這樣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女歌手的嗓音像時光長河上瀲灩的流水,承載回憶的小船流向從前,那歌聲細細地纏繞著醉戀過往的迷途者,引領他的腳步,穿越時光隧道。不管過了多少年,錯過多少時間,他似乎總能在第一眼將沈心的身影和他刻印在心版上的記憶重疊。少女成長為女人,她的頭發留長或剪短,面容憂傷或快樂,在他心里始終那麼鮮明。也許是刻入了骨血,怎會遺忘?
沈心坐在和室里,那背影依然和年輕時一樣,如同夢境里那般……他忽略心中焦急,害怕眼前只是幻影,他終會跌入黑暗中苦苦掙扎.
Ifcouldstealthismomentforever
Paintapictureperfectsmile……
她垂首,露出白細的後頸,臉上帶著淺淺的笑,雙手捧著紙鶴,金色的,邊緣有些破損的紙鶴,用雙手包覆,像捧著一顆心,捧著幸福的曾經,想著遙遠的時空里那破碎的往事。破碎又甜蜜,才會流了那麼多眼淚也舍不得丟棄。如果我能永遠偷走這一刻,晝下完美的微笑,那麼我們的故事不會死去,我們就永遠不會說再見。
是夢境嗎?為何如此熟悉?能否真的讓他穿越時空,他一定緊緊握住曾經擁有的,他不會讓她掉眼淚,不會讓她苦苦等候,不會讓她硬撐起笑臉,笑著和他說再見。
Soourstorystayedalive
Wewouldneversaygoodbye……
他走近,直到她身邊,沈心卻彷佛未覺,直到影子籠罩住她。秦蒼海單膝跪在床畔,思念與悔恨灌溉出血紅玫瑰,玫瑰花睫狠狠捆緊他的心髒,刺進他的咽喉,他幾乎無法開口。
「心心……」
沈心看向他,睜大眼,不也置信。
多年前,她滿心挫折地不知如何為重逢想開場白,難堪地垂淚;多年後,模他自覺污穢丑陋,不敢要求回到從前。
「我……」為何她的形影開始模糊?是否夢又要醒?拜托不要!不要!不要!是夢境就夢境吧,那他一輩子都不要醒好嗎?不要醒來也沒關系……
柔萋撫上他的臉頰,捧住那太難堪又太珍貴的眼淚,「蒼?」一直都是這樣,他的任性與幼稚,是她在包容。她悲傷的時候他卻總是不在。若能找到合適的辭匯,當我注視著你,我的舌頭不會打結,我們就永遠不會說再見……
「我好想你,我……我不想回去,要跟你在一起,你原諒我好嗎?」
沒頭沒腦,句子與句子完全不連貫,反正他本來就是口痴,再退化也不會比白痴更慘,他豁出去,當眾跪人都跪過了,還有什麼他做不出的?要他耍賴哭鬧都沒問題!到底是命運使然,愛得太深?或是她本性如此,不懂埋怨?從來該怒,該問,該惱,該恨的,一對上他,就雲淡風輕。
明明淚就那麼多,孤寂那麼深沈……
「好。」她微笑,小手擦去他頰畔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