諮商室內,紫清坐在典雅富麗的法式單人沙發上,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今天的最後一個病人。
于沛亞,她最新接的一個Case,今天是第一次的心理諮商。
「其實今天我並不想來,是媽媽死求活求的我才來,我覺得我並沒有看心理醫生的必要,不過就是想變性嘛!有什麼好大驚小敝?泰國多得是人妖跟變性人。」于沛亞正用一種很不屑、沒什麼大不了的口吻說話。
紫清借此沉默的打量了她一陣子,剪一個三分頭,全部染黃,嘴里咬著口香糖,鼻子跟舌頭都穿上銀環,上身穿著寬松的美國式T恤,上面印了一個大大的中指和FUCK四個英文字,下半身則是東割一塊西破一個洞的牛仔褲,褲腳幾乎都月兌線,只要去台北東區逛過的人都看過,說好听一點是解放的新新人類,說實在話根本就是混混。
「反正我老媽有錢嘛,上個老公死的時候她繼承了一大筆遺產,愁有錢沒地方花才拖我來看心理醫生吧!不過你也不用太認真,大家心照不宣混過就算。」于沛亞還是一臉的不屑一顧。
她的舉止行論的確很像個男孩子,抖腳、大而化之、說話時故意壓低,粗聲粗氣,現在更得寸進尺的掏出一包煙來。
「這里禁止吸煙。」紫清稍稍揚起眉睫看她一眼,發出如幽谷里空靈的聲音,清脆得震響人們的心。
于沛亞只覺得她的話在心里造成不可抗拒的回響,莫名其妙的就把煙放回牛仔褲的口袋,然後沒趣的以手指拉出嘴里的口香糖,拉得長長的,再把它塞進嘴里。
「聊聊你第一次的性經驗吧!」紫清開始她的諮詢療程。通常有變性念頭的人,第一個最顯著的改變就是對象或體位的異常改變,所以她想知道在于沛亞的性經驗中,是否有異常。
「哇拷!看你柔柔靜靜的,沒想到一開口就這麼直接。」干沛亞先是驚訝的睜大眼楮,然後笑得很曖昧,她把口香糖整個吐到手上,捏了捏,又放進嘴里再嚼。
「可以說說嗎?」紫清澄澈的眼眸盯視她,那漂亮的黑色眸心,好像有一股讓人屈服的魔力。
于沛亞自然的逃避她的注視,紫清像水一樣的眼眸清澈得令人害怕,即使她美麗的面孔依舊是毫無表情,但是她只要一眨眼,仿佛就能呼風喚雨、興風作浪似的。
「高中的時候,跟一個學長……」于沛亞頓時有一種感覺,好像自己的靈魂被禁錮在她的瞳眸里,有些失措的用牙齒咬住口香糖,然後手指伸進去拉長,長到白色的口香糖細得幾乎坑諳掉,才又把它放回嘴里。
「那一次的體驗如何?」紫清的聲音听起來冷冷清清,像冬天的雪花一片片落下,讓人在贊嘆她的美麗之外,還起了一股不由自主的寒栗。
吧沛亞不自覺中收斂了不少,先前像不良少年的惡形惡狀頓時全不復見,她只是重復著把手伸進嘴里拉出口香糖,再把它放進去的動作。
「很糟糕,痛死我了!」于沛亞一直不願意回想那段體驗,她覺得她被騙、被強迫,甚至還有點像是被強暴。
紫清微微笑的看她,她拉著口香糖的手指有些顫抖。「你恨死那段體驗,甚至還因此討厭男人?」
「沒錯。」
她的回答讓紫清抓到了一絲曙光。
「之後還有沒有發生更令你覺得不悅的體驗?」但紫清並不急著點破,她想挖掘出對方心底更深層的秘密。
「嗯……」于沛亞臉上做作的男性粗魯消失不見,她像個一般的女孩,咬著手指焦慮的思考。
「沒關系,你可以躺在沙發上,讓自己徹底的放松。」紫清以溫柔的聲音命令她。
于沛亞依言照辦,她還彎身月兌下鞋子,而不是那麼大而化之的直接跨到沙發的扶手上,她橫臥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
「我的繼父,那個老不修,常常趁我媽不在的時候對我毛手毛腳。」于沛亞懊惱的用牙齒咬住手指又放開,咬住又放開,一再重復這個動作。
「就這樣嗎?除了上下其手,他有沒有更進一步的侵犯你?」紫清滿意的看著她的馴服。
于沛亞陷入沉重的猶豫中,時間仿佛也在瞬間凝結,像灘死水,靜止不動。
紫清也沒催促她,她知道,求診者需要時間去重組心底深處不願面對的回憶。
大約過了將近有十分鐘的靜默之久,于沛亞才用一種哽在喉嚨里的聲音開口,听者必須特別豎起耳朵,側耳傾听。
「有……他曾經強暴我兩次……干!那個老,我恨不得拿剪刀把他那根剪掉!」于沛亞面對難堪的回憶,瞬間又激動起來,兩眼暴突,嘴罵粗話。
「你恨男人嗎?對男人的生殖器感到惡心嗎?」紫清看著她,輕啟櫻唇。
仿佛有一陳輕風拂上心頭,涼爽宜人,暴躁的脾氣慢慢被撫平。「對!所以我喜歡女人,女人比男人可愛多了!」于沛亞完全卸下心防,說出埋在心底真正的話。
「你是因為吃過男人的虧才討厭男人,那是你所遇非人的問題,而你之所以想接近女人,那代表你內心深處還是渴望愛。」紫清揚起嘴角,這並不是個很棘手的Case。
「我渴望愛,但是我渴望的是女人的愛,我現在有一個很要好的女朋友,我想為了她變成男人。」于沛亞掙扎的糾緊眉。
「你這不是很矛盾嗎?你討厭男人,卻想變成男人?」紫清微笑的說。
「我……」于沛亞懊惱的坐起身,她弓著身子,兩手抓著短得不能再短的頭發。
「當你變性以後,男人的生殖器官就在你身上。」
「不要!不要再說了,不要!」干沛亞嘶吼著,她考慮了這麼多,為什麼就是沒想到這一點?
「其實你還是喜歡男人的對吧,只是因為一些討厭的經驗而去逃避,我注意到剛才你玩口香糖的動作,用手指拉出嘴里的口香糖,然後再放進去,拉出來,又放進去,這是一種很類似男女的動作,你一直有個秘密的渴望,那就是期待著一次跟異性完美的。」紫清微微眯起眼楮,水銀般的黑色瞳心,射出犀利的光芒。
「你……在胡說什麼?!」于沛亞帶著驚恐的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出來,她慌亂的神色與紫清沉穩的表情形成強烈對比。
「你吃過男人的虧,從那時候起你才去尋求同性的安慰,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哪一天你踫上一個好男人,而你已經變性,那個時候你還要再去動一次變性手術變回來嗎?」紫清站起身,倒了一杯水給她。
于沛亞坐起身,她並不渴卻迷迷糊糊的拿起玻璃杯。
紫清黑色的眼瞳在眨眼的瞬間變成紫色,她注視著于沛亞手里的玻璃杯,在心里念咒。
于沛亞一口氣的把玻璃杯里的水全部喝光,她覺得這好像是一種靈液,清涼香甜,沁人心脾,霎時讓人心曠神恰,什麼煩惱跟焦慮都沒了!
「你還想去變性嗎?」紫清的瞳心已經恢復成原來的顏色,全無異樣,她還是一徑微笑的詢問。「……你說得沒錯,其實我還是很渴望男人的愛。」于沛亞垂頭坐在沙發上,整個人跟剛進門時判若兩人,此刻的她就像只斗敗的公雞。
「當然,這世上還是有更愛,就看你有沒有努力去尋找、認真去付出。」紫清滿意的在病歷單上打了個勾,這是第一階段的完成,這女孩還是需要心理治療,慢慢修補曾經受創的心靈,跟修正偏差的行為。
紫清提著公事包,走出自己的辦公室,準備下班回家。
「紫醫生,剛剛有一通台北地方法院打來的電話。」秘書甄楮看她走出辦公室,馬上從櫃台站起身跟她說話。
「法院?」紫清略顯疑惑的站住腳步。法院怎麼會打電話來呢?
「是一位姓李的檢察官,他說有一件案子想要請你協助調查,他正從法院趕過來。」
「拒絕他!」紫清直覺到這是一個大麻煩,魔女的直覺一向奇準無比。
「好吧!」甄晴無來由的感到惋惜,因為當她接到那位檢察官的電話時,他的聲音溫和又富有磁性,讓人不禁在腦海里幻想他俊帥的模樣。
「要怎麼跟他說你應該知道吧!」紫清黑色溫涼的眸心望向她。
「我知道。」甄晴有點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那我先走了。」紫清朝她頷首微笑。
「恐怕紫醫生得當面拒絕我了。」一陣低沉又夾帶著嘲諷的嗓音在她們兩人身後響起。
紫清和甄晴驚訝的轉頭看向身後的男人。
這是紫清第一次見到李維克,她敏銳的直覺這男人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李維克身穿一襲三件式的鐵灰色範倫鐵諾高級西服,筆直的西裝線條襯托他願長陽剛的身軀更加偉岸挺拔,他拿著公事包,站在診所的入口處,就像尊有著黃金比例的石膏佇立在那兒。
他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無環框的透明鏡片,為那雙精明的眼楮多增添了一層屏護,但是紫清可以清楚的看見鏡片下的雙眸,他漂亮的黑色眸心深邃、幽黯,像包含著許多秘密,讓她對他更加的好奇。
李維克站在那兒,用性感的薄唇嘲弄的微笑,她注意到他笑的時候,兩道濃眉還會高傲的揚起,似乎是在說明他是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也許還非常大男人主義。
他看起來很斯文,可紫清知道那只是看起來,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書卷味是愚弄人的騙局,他一掃眼就小小的泄露出頑強、不馴、狂烈的侵略因子,這男人有著溫和似水的外表,卻有著熾烈如火的靈魂。
李維克走進診所,他就站在紫清面前,紫清突然覺得有一股好大的壓迫感向她襲來。
他對著眼前美麗的女人微笑。
無疑的,李維克可以在心里堅決的肯定,她絕對是他所看過的女人中最美的一個,她漂亮得讓男人為她死一萬次也願意。
柔順如雲的發典雅的盤成髻,露出那赤果的耳肉,不需要男人曖昧的吹氣就呈現出甜美的粉紅色,可是真正誘人的是她縴細白皙的頸項,以美麗的曲線斜偏著,忱感無比。
李維克注視著眼前這雙略帶迷蒙、盈盈漾水的瞳眸,他知道紫清正在搜索他,因為他也正這麼做。
他注意到她的眼楮在眨眼的時候,那濃濃卷卷的睫毛仿佛蝴蝶振動美麗的翅膀,翩翩翕動的黑眸更顯得輕靈朦朧,她的鼻梁巧而挺,鼻肉玲瓏而飽滿,她的唇瓣一點弧度也沒有,這顯示她不善處理人際關系,還是說他不受歡迎?
一旁的甄晴看著清朗俊爽的李維克,心如鹿撞,眼楮眨也不眨。「你……你就是打電話來的那位姓李的檢察官?」她興奮得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是的,這是我的名片。」李維克順手把公事包放在櫃抬上,從西服口袋里拿出兩張名片給她們兩人。
紫清拿過名片,可是看也沒看,她還沒停止對他這個人的打量。
「李維克。」甄晴臉紅心跳的念著。
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卻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紫清在心里補充。
「你好,我是李維克,是台北地方法院的檢察官。」李維克溫文爾雅的向紫清伸出手。
「你好。」紫清伸出手,握了一下就放開,但是她感覺到他的掌心溫度高得好像能溶化她的指尖。
「甄秘書,請你泡兩杯紅茶進來,謝謝。」紫清轉頭吩咐她,便匆匆的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李維克向身旁還在兀自發呆的女人微笑,提著公事包,跟隨紫清的背影走進她的辦公室。
面無表情就是她的招牌表情,姐妹常常不是取笑她是木頭美人就是冰山美人,但是紫清就是無所謂。
她在等一個男人,等一個能讓她把喜怒哀樂完全表現在臉上的男人,可是至今為止他還沒有出現……至今為止。
「紫醫生,這件案子我們必須借由你的專業。」李維克打開公事包,正準備從里面拿出卷宗,卻被紫清出聲制止。
「檢察官,我並沒有答應你我會接這個案子。」她清冷的聲音場起。
「這件連續綁架撕票案已經有將近二十個受害者,紫醫生肯幫忙也算是功德一件。」李維克對上她漂亮的眼楮,聲音溫和卻不熱絡。
「嗯哼!」她哼了一聲,像她這種魔女,做再多功德也沒用,該死的時候就得死,惟一得到靈魂不滅的方式就是找到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因此追尋比行善而言對她更有利。
「而且歷經十八年了案子都還沒有破。」
「這你應該去找警方的犯罪心理專家吧!」
「如果有用的話,也不會查了十八年還一點頭緒也沒有。」李維克鏡片下的眼楮開始變得銳利。「我並不想插手這麼棘手的案子。」紫清雙手環胸靠在椅背上,她很高興,他終于伸出爪子抓破偽裝的外衣了!
「你有想過那些失去自己親人的心情嗎?」
「我很忙,沒有時間想那麼多。」紫清的唇邊揚起細微的弧度,她突然有一種玩火的快感。
「你是台北最有名的心理醫生之一,在心理醫療界,人人都會為你豎起大拇指,因為你能力優異,所以我們才會找上你。」
「謝謝你的稱贊,但是,」紫清停頓了一下,然後微笑的說出口,「我還是拒絕。」
李維克摘下眼鏡,那毫無遮掩的銳利眼神真真刺入她心窩,他從公事包拿出一疊卷宗放在她的辦公桌上。「請你先看看關于這件案件的資料再決定。」
他眼神犀利得讓人震動,像兩根冰針猛往人們靈魂深處里扎,紫清莫名的感到一陣心悸,她偏過頭去。
甄楮在此時推門而入,她端了兩杯紅茶進來,而此刻李維克站了起來。
「你看過後再決定,我會再聯絡你,我先走了!」李維克向甄晴頷首微笑便拎著公事包走出去。
在關上門的那一瞬間,紫清的心居然失落的抽動好幾下。
「醫生,檢察官找你有什麼事!」甄晴將托盤放在桌上,眼楮發亮的詢問。
一直到甄晴詢問她才回過神來,老天,她怎麼會為了一個陌生男子失神?
紫清面無表情,但心湖卻已漾起一波波的漣漪,她深呼吸,力持鎮定,然後若無其事的翻開卷宗。「他要請我幫忙查一件案子。」
「什麼案子?」甄晴很好奇的詢問。
一翻開卷宗,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張鮮血淋灕的照片,紫清清秀的細眉微微挑了一下。
「天——」甄晴伸長頸子湊過去看,觸目驚心的照片讓她大叫一聲。「好恐怖!」
紫清看了她一眼,又低下視線看向卷宗,照片里的尸體全部支離破碎,不是缺手、斷腳、就是沒有頭,男男女女都有。
「這不就是查了好幾年都還沒破的殺人分尸案嗚?」甄楮不敢再看下去,她可沒有紫醫生這麼大膽。
「十八年。」紫清一頁頁的翻閱,全都貼滿了被害者的照片,沒有一張是全尸。
「我們的警察究竟在干什麼?還說是人民的保母,結果拖了十八年還沒抓到凶手。」甄晴提心吊膽的抱怨。
「甄秘書,這件Case不可以對別人提起知道嗎?」紫清看向她,即使是一貫的毫無表情,卻能冷得讓人噤聲。
「我當然知道,做這一行有義務保密求診者的資料,我連我家人跟男朋友都沒提起過所里的事。」甄晴自認是一個很有職業道德的人。
「那就好。」紫清笑了笑,當初在應征時就是感覺她是一個細心負責又守口如瓶的人才錄用的。「紫醫生,你決定要接嗎?」
紫清沒說話。
看她沒任何表示,甄晴也不便再追問下去,很快就轉換了另外一個話題,「紫醫生,剛剛來的那個檢察官好帥,我從沒看過這麼一表人才的檢察官。」
「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嗎?」紫清笑看著她。跟甄晴共事快三年,兩人不像雇主和員工的關系,反而像是朋友。
「那又怎樣,就算結婚我還是有欣賞帥哥的權利吧!可是說真的,紫醫生,你不是還沒有男朋友嗎?要是你接這個Case,不就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了?」甄晴很興奮的說。
甄晴的話讓她的心又狂跳了一下。「你先下班吧!我還要留下來看看這件Case,再決定到底要不要接。」
「好吧!」相處三年,甄楮也大概模清楚紫清的性子,紫醫生並不喜歡人家問她太多事情,不論公事或者是私事。「那我先走嘍!拜拜!」
「拜拜。」紫清看著她離開辦公室,然後又埋首在充滿血腥的卷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