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像他這類只出入高級俱樂部或飯店的人,根本不會出現在這種連便利商店都沒有的荒郊野外。」計算機前,石湛蘅平板的念著,「但一來無聊,二來為了親眼見一下徐珩大力推薦的廣告模特兒,所以紀雅人還是興致勃勃的來了。進入鄉鎮,轉入大路、小巷,然後停在紅磚道旁的一家寵物店前面,物色可以拍攝廣告的狗兒。」
棒,一段結束。
忍不住瞄了一下計算機右下角的時間顯示,差十分鐘十點。
不是第一次在家里等程捷來,不過,此刻卻是有點焦躁的。
自從那次跨海爭執之後,他們幾乎沒有聯絡,她不否認也常會想起他,只是,她拉不下臉來。
距離他說的大概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做什麼才好?
腦袋在想,但身體卻已經先一步行動--她離開椅子,到了洗手間,拿下盤住頭發的發叉,開始梳起頭發。
把打結的長發梳開,然後洗了一下臉,看看還有時間,稍稍收拾了一下被雜志跟報紙佔據的客廳。
就在她將最後一本雜志放入櫃子時,門鈴響了。
確定來人後,石湛蘅拉開門板,幾日幾近嘔氣的沒說話,她覺得有點尷尬,反倒是他自然多了。
「吃過飯沒?」這叫做,關心她吃飽沒。
「嗯。」
「稿子寫得順嗎?」這是關心她在意的事情。
「還好。」
「我們不會是一直要站在門口講話吧?」
最後一句話讓她笑了出來,側過身子,讓他進入客廳。
程捷一時之間還有點不習慣。他居然看到完整的桌面跟完整的沙發,還有,她終于不再以鄉村大嬸的造型面對他的到來,不管這意味著她開始把自己當女人,還是開始把他當男人,都算是好事一件。
「你有開車來嗎?」石湛蘅突然問他。
「有。」
「那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不用去到很遠,只是想到處兜一下。」
當然好。
他也不想每次見她就是在公寓里,現在別說她只是想出去走走,就算是超級遠門,他也開了車就走。
車子往陽明山上去。
天氣冷,不過情侶們熱情依然,所有觀星地點都是雙雙對對,石湛蘅覺得自己很幸福啊,在有暖氣的車子里喝著咖啡,听音樂,看星星。
「我一直很想這樣做。」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程捷不知道該怎麼接應才好,于是,只笑了笑,表示自己有听到。
石湛蘅知道他不懂,所以跟著解釋道︰「就是很單純的看星星,不要去想到等一下要去哪。」
程捷笑了,這他知道什麼意思。
「我都會告訴那些人說,我的步調很慢,喜歡慢慢來,也沒辦法馬上跑完球場一圈,他們嘴巴上說知道知道,會等會等,不過他們還是滿……」她笑笑,用了一個文雅的措辭,「滿本能的。」
「都是這樣嗎?」
「除了你以外,我只有跟兩個人上山看過星星,我是真的想看,不過他們總是很急的問等一下要去哪……去哪?各自回家啦,去哪。」她頓了頓,又說︰「不過每次听到他們說要去哪里的時候,我不會生氣……就像你之前講過的,我在證明男人的劣根性中得到某種快感。」
程捷記得,那是去年聖誕節,他發現她一直在誤導自己她是夏品曦之後,對她說的話。
他沒想到她還會記得。
「見到男人惡劣的一面的確讓我很開心,我總是會想,看吧,他們就是這個樣子,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樣,沒有誰比較好,也沒有誰比較特別。」黑暗中,她轉過頭看著他,「很病態吧?」
程捷靜靜的,知道她的話還沒有說完。
突然說要出來,突然提起兩人之間從來沒說過的事情,如果按照戀愛公式推斷的話,她一定是要講些什麼。
選擇不與人接觸的工作,對弟弟的隱瞞覺得被背叛,對異性保持著某種程度的敵意……
這不會是她本來就要這樣的。
「你記得喬霓吧,那個新娘子。」
「記得。」
「我以前念的是私立國中,喬霓是我國中的同班同學,她很漂亮,從以前就很漂亮,私立國中管得很嚴,可是還是有大把的男生不怕死的要寫信給她,國中三年她都是班上,不對,是全校最受歡迎的女孩子,漂亮又聰明,可是我那時還沒有跟她很好,我們是進入高中部才好起來的。
「我初戀是在高一,跟我同班的男生,其實我現在想不起來他有什麼優點,但是,可能是情竇初開吧,當時就是很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當然也做了很多不切實際的計劃,包括將來要住什麼樣的房子,要生幾個小阿這種的……現在講起來是有點笨,不過當時的我很認真。
「因為是私立學校,所以很看重功課,如果那個學期得到第一,不但不用繳下學期的學費,還可以有三萬塊的獎學金,所以我一直都很努力在讀書,但可能太努力了,沒有時間陪他,剛開始他還會抱怨,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抱怨了。我還以為他體諒我了,不過後來才知道,他另外交了女朋友。」石湛蘅拾起頭看他,「猜出來是誰了嗎?」
「喬霓?」
「嗯。」
「她知道你跟那個男孩子在交往吧?」
「知道。」她點點頭,笑,「喬霓是故意的。」
「那男孩子有這麼好嗎?」
「花心大蘿卜一個……人家勾勾手指就跑過去,有什麼好的……一點操守都沒有。」
「那為什麼……」
「因為那是「我的」」石湛蘅的笑容里多了一點無奈,「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我的存在帶給喬霓這樣大的威脅感,在認識我之前,她也一直是第一名,大人都說她又漂亮,又會讀書,可沒想到進入國中之後,她再也沒有拿過第一,永遠的第二對一個好勝的人來說是多大的屈辱,她後來告訴我,當時她覺得自己也許這輩子永遠贏不了我。」
听到這里,程捷已然明白。
石湛蘅對人的不信任感起因于好友與男朋友背著她在一起,更難堪的是,那原因不是因為愛,而是女孩子的好勝心以及男孩子的軟弱。
也難怪她對弟弟的事情反應會這樣大,「最後一個才知道」的惡夢又重演,那不管是誰都平靜不下來。
「我……覺得人性本惡,只要有機會證明人的惡劣,我就會得到某種安慰,會想說,啊,這世界糟糕的人這麼多,所以不幸運的人應該不只我一個之類的想法,我知道這樣有點病態,可是沒辦法,在我最不懂防備的時候遭受了最嚴重的打擊,我覺得很難再去相信誰……把時間投注在虛擬人物的愛情里,要他們哭就哭,要他們笑就笑,然後告訴自己,戀愛不過就是這麼回事?」
程捷看著她。夜色中,她的眼楮又流露出新酒節那個夜晚的孤單。
薄薄的唇畔還在微笑,但是,神情卻是那樣的寂寞。
她並不是病態,只是害怕受傷而已。
這個有時狡猾,有時天真的人,真真正正的網住他的心思,他很希望有什麼方法能讓她微笑。
不只是笑容,而是從內心衍生出的笑意。
程捷伸出手,將她的身體拉向自己,在她的臉頰上輕輕一吻,離開,然後吻落在唇上。
一吻既畢,她推開他,略帶別扭的說︰「你有病啊?」
「我沒病啊。」
「我又捉弄你,又戀弟,然後家里又髒又亂不打掃,你還吻我?」
「我喜歡。」
簡單幾個字,像是有魔法一般,石湛蘅一下漲紅了臉。這人怎麼這麼奇怪?她說那些是要告訴他說,她的內心世界有多陰暗不可見人,好讓他在兩人什麼都還沒發生之前,有閃人的時間,可不是要他說他喜歡她啊……雖然說,听起來還滿……滿……那個的……
「我不會介意-捉弄我的事情,也不會介意-不喜歡做家務,然後也不會等一下就把-載到飯店去。」
「那你想干麼?」
「我想吻。」
「你剛剛……明明已經吻過了……」
「不夠。」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不要亂吻我啦,喂……」
碎碎念的小嘴一下被堵上了。
滿天星光之下,只剩下兩個人靜靜的……接吻……
陽明山上的高級別墅中,靠著現代科技,窗外明明是八度,但是室內卻有十八度的舒適。
三女一男各自抱著毯子,歪歪斜斜的躺在地毯上。
女人們的名字是石湛蘅、夏品曦以及喬霓,男人的名字叫做沈晨育,是個剛剛學會翻身的嬰兒。
房中三個女人吱吱喳喳,唯一的男子漢因為被女人們逗了一個下午,現在已經不支睡去。
喬霓看著兒子的表情滿是疼愛,「我兒子真是天下最可愛的嬰兒。」
母愛光輝十足,剩下兩人也不想跟母親爭辯,反正房間里也就那麼一個嬰兒,最可愛也是當之無愧啦。
「品曦,-打算什麼時候生小阿?」喬霓問。
「我……現在還沒打算。」
石湛蘅跟著問︰「-不急啊?」
「我還好。」
「那左承尉呢?他總該急了吧?」
夏品曦的臉一下又紅了起來,「也沒辦法。」
「不是我在說,-爸爸跟他爸爸也未免太幼稚了吧。」石湛蘅一副很想笑的樣子,「自己有恩怨干麼就不準小阿結婚啊?何況,其實他爸爸明明很喜歡-,-爸爸其實也喜歡他。」
夏品曦笑笑,洋女圭女圭般可愛的臉上有著一絲莞爾,「他們大概是擔心我們結婚後會搬出去吧。」
「結了婚當然要搬出去。」
「可是這樣家里就沒有人了。」
「所以我才說,叫-爸爸跟左承尉他爸爸住在一起啊,他們兩人認識這麼久,又都是律師,一定很有話聊。」
「有話聊?」喬霓「嗤」的一笑,「他們在一起一定是拆房子啦,-又不是沒看過那兩位老人家吵架的樣子,陳年舊事都可以翻出來吵耶,那種境界太可怕了,住在一起會不得安寧。」
石湛蘅哈哈哈的大笑出來。
因為笑得很愉快,領口松動,露出脖子上一枚淡粉紅色的吻痕。
喬霓眼尖,一下撲了過去,動手拉開她的領口。
「喬霓,-在干麼?我是女生耶……-,不要月兌我衣服啦……」
「品曦,過來壓住她的手。」
「喬霓。」石湛蘅叫了起來,「住手啦,喂,-不要告訴我-被開發了,我對-沒興趣啊……」
慘叫聲中,襯衫的扣子被解開三顆。
頸側、鎖骨,都有吻痕。
喬霓看著她,一臉「好哇,居然偷偷談戀愛」的表情,「交了男朋友居然不跟我們說?」
「誰說我交男朋友。」
「那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是什麼?-不要告訴我這是疹子?」
「貓咬的。」
「屁啦。」不管兒子在旁邊,喬霓很不文雅的說出這個字,「誰家的貓咬人是這個樣子的?」
「我家的貓。」
「少來。」喬霓壓住她,一副非得要她說出是誰的樣子,可石湛蘅只是笑,什麼都不講。
她是在戀愛,但也許是很久沒有真正的談戀愛,有點不知所措。寫戀愛寫得是很順手啊,可是談戀愛顯得有點困難,而且她發現自己一步一步的,越來越像自己筆下那些笨蛋型的女主角。
心慌意亂。
一樣是程捷,一樣是在她家客廳,一樣是在吃便當,可是,她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大剌剌的啃著雞腳,也沒辦法穿著運動服就來開門。
接到電話時,心思會動搖。
一旦他的電話晚點到,就開始胡思亂想。
有次他們在外面看電影,他的手機剛好響了,她居然忍不住把耳朵貼過去,想听听對方是男生還是女生,然後在講些什麼……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不著痕跡的在乎,可是老是忘記,每每回過神,總能看到程捷一臉好笑。
她覺得自己是真的喜歡他。
因為當他跟她承認那條玫瑰手煉是他在草皮上撿到,為了回報她的惡作劇,故意隔一周才還給她的時候,她居然沒生氣,而且還很浪漫的解釋成,是上天要兩人認識的契機。
套句熟女的愛情判讀就是︰她毀了。
不用交往多久又多久,一旦動情,自然而然就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戀情順利時光彩奪人,一旦吵架馬上變得槁木死灰。
他說︰「我絕對不會背叛。」
听的時候是很高興,可是難免又會想,絕對這兩個字,她也曾經從另外一個男孩子口中听到過,但終究是沒能長久……
石湛蘅站在玫瑰婚紗的走廊上,睜大眼楮,「負責排的小姐誤排?」
「早班的口頭交代過,我周四晚上要休假,但因為沒有留紙條,所以晚班的忘記,剛好有四個女孩子約好要來拍藝術照,晚班櫃員看我的表是空的,就直接排下去了。」
雖然心中有底,但她還殘存著一絲希望。
「所以你要晚一點?」還特別強調「一點」,希望是真的只要晚一點。
程捷抱歉的一笑,「可能會晚很多。」
「很到多少?」
「可能要八、九點。」
喔……不會吧?!
今天是他的生日呢,兩人在一起之後第一個值得慶祝的日子,他還說要煮大餐給她吃,那個可惡的藝術照是打哪殺出來的?
失望浮上臉頰,石湛蘅難掩沮喪。
程捷安撫似的輕捏她的手,然後從鑰匙串中解下大門門鎖以及磁卡,「-先到我家里去吧。」
日夜顛倒的她為了這個日子,還特別調睡眠時間,他知道她很期待,他其實也一樣希望可以兩人度過一個輕松的晚上,但既然是工作,也沒辦法,何況,那四個要拍藝術照的女孩子已經來了,看起來都很開心的模樣,他不忍心就這樣叫她們回去。
「等你回來,我早餓扁了。」
「先吃一點東西墊墊肚子,吃一點就好,不要吃太多,我可不希望我辛苦回家煮出來的東西沒人吃啊。」
原本石湛蘅也以為這只是一個延後的約會,沒想到,真正精彩的在後面,因為就在她打開程捷獨居公寓的大門之後,發現里面有人。
女人。
年輕,漂亮,正在廚房烹煮。
一照面,兩人都呆掉。
女人沒想到會有人來,石湛蘅也沒想到她男朋友家里,會出現除了她以外的年輕女孩子。
石湛蘅快速在心中盤算。姊妹嗎?不對,他是獨生子。
家務助理?沒听說過他有請人來幫忙啊。
兩人就這樣-看我,我看-,終于石湛蘅開口了,「請問-是?」
女子用著好听的聲音回答,「李宜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