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Beaujolaisnouveauestarrive!
意思是︰薄酒萊新酒到了。
對于全世界的酒迷來說,這是一句最可愛的話,但對于石湛蘅來講,這只是害她星期四凌晨不能睡覺的罪魁禍首。她想睡,真的想睡,但終究還是睜著泡泡眼,出現在這個與她的閉鎖生活八竿子打不著的奢華世界--因為好友夏品曦的一通電話。
「湛蘅,-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雖然是很簡單的幾個字,但憑著相交多年的直覺,她當然知道事情不是問她有沒有空這麼簡單,她是浪漫小說作者,全世界都知道,最容易調時間的就是她。
「-先跟我講是什麼事。」
「-先跟我講-有沒有空啦。」
「如果我不行,就算有空也沒用啊。」
听得出石湛蘅語氣松動,夏品曦連忙回答,「我爸的秘書出了點烏龍,她已經排了我爸我媽去參國際商務主辦的新酒節,可是又回了鴻遠貿易的新酒節邀請函,因為兩邊都有生意往來,得罪不起,所以我現在要代替我爸媽去鴻遠貿易跟賀叔叔打招呼。」
夏品曦的父親有一間頗具規模的律師事務所,律師群加助理群加起來超過四十人,專打商務官司,因為主要的客層是商業人士,所以保持關系一向是重要工作。
「湛蘅……」夏品曦在那頭努力要求,「我不敢一個人去。」
「左承尉呢?」
那是夏晶曦的青梅竹馬,兩人有段離奇的過去,不過總算雨過天青,現在兩人都非常珍惜彼此。
左承尉對夏品曦就像騎士對待公主那樣,永遠細心呵護,不要說單獨參加凌晨舉辦的派對,只要她晚上九點還在外面,他一定會來接人,多年來皆是如此。
面對她的疑問,夏品曦可憐兮兮的回答,「他在日本。」
「大姊,不是我懶,我真的覺得現在是-練習獨立的好時候。」石湛蘅說,「-已經被他過度保護到沒有他就沒辦法自己出門的地步了,其實一個人出門沒什麼啦,還是覺得不妥的話,帶個助理去啊。」
「可是我跟助理不熟……」
接近雞同鴨講了半小時,石湛蘅屈服了,因為夏品曦那小媳婦般的語氣讓她覺得,再狠心不答應她,自己就是一個沒良心的罪人。
三個小時後,她穿著夏品曦帶來的小禮服,披著臨時跑去發型屋弄的鬈發,很像時尚人士的出現在這間位在高樓的高級俱樂部。
礙于代父出征的角色,夏品曦先去跟鴻遠貿易的負責人打招呼,石湛蘅則在吧台跟服務生要了一杯雪國之後,順勢在高腳椅坐下,撇開真的有點想睡之外,感覺還滿……呃,有趣的吧。
倒數時刻,空氣已然十分騷動,星期四凌晨一到,眾人歡欣鼓舞。
開瓶,倒酒,喝酒,LeBeaujolaisnouveauestarrive!
酒會主持人拿著麥克風說︰「不管你在哪個角落,都跟我們一樣,在十一月的第三個星期四一起品嘗最好的新酒。」
底下一陣掌聲。
石湛蘅打了一個哈欠。實在是有夠奇怪的發言,商人刻意炒作加上眾人盲目追隨,就這樣變成了一大盛事,她覺得,真正會喝酒的人,並不喝新酒。
有次她跟喬霓聊到,喬霓一直笑,「哎,-不要這麼認真嘛,反正派對只是圖好玩而已,也沒人是真的為了酒來的啊,喝喝酒,吃吃東西,認識朋友,這才是新酒節的重點,不然干麼半夜不睡覺,跑這麼遠的路來喝購物中心就可以買到的東西啊。」
也是啦。
派對的樂事之一就是欣賞俊男美女,各大名牌的禮服齊聚,走道儼然就是一場時尚伸展台……
「湛蘅,對不起喔。」夏品曦一過來,就連忙道歉,「因為剛剛又看到幾個我爸媽的朋友,所以多聊了一下。」
「沒關系。」
她都可以獨居N年了,才不把一個人坐在吧台旁邊當一回事呢。
不過,她倒是有件事情比較在意,「新酒節每年都是這樣嗎?」
夏品曦眼中透出疑惑的神色,顯然不太明了她的意思。
「就是啊,包下一個場地,在天花板上纏了一堆假的葡萄藤,有音樂,有主持人,每個人都像會走動的名牌展示架一樣,穿著好幾萬塊的衣服晃來晃去,倒數,時間進入星期四,哇,眾人歡呼。」
听出言下之意,夏品曦笑了,「差不多都是這樣。」
「年年參加?」
「嗯。」她點點頭,可愛的臉龐帶著一抹笑,「做生意一定要常聯絡,所以派對跟飯局,根本參加不完。」
「-不煩哪?」
「沒辦法嘛,我是獨生女。」
石湛蘅拍拍她的肩膀,一副很同情的樣子。這種場跋,連她這種偶爾會玩的人都不愛了,何況是品曦。
一把捉住捧著盤子經過的侍者,她取下兩只裝著琥珀色酒汁的杯子。
「哪。」
夏品曦接過杯子,但卻沒有要喝的意思。
「喝嘛。」石湛蘅鼓吹她,「既然是一年一度的新酒節,當然要喝喝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味道可以讓時尚圈的人半夜不睡,通通出現在這里。」
「可是……承尉不喜歡我喝酒。」
石湛蘅覺得有點好笑,但其實也不算意外。
以前曾有學長說,如果把她、夏品曦、喬霓跟方璽媛一起丟回古代,最得丈夫疼愛的一定是夏品曦,因為她最具有中國古代女人才有的三從四德觀念。
左承尉對她來說是個神,就算神不在,但精神也在,所以不能不听話。
石湛蘅幫她跟吧台小弟要了一杯果汁,「這樣可以了麼唄?」
捧著玻璃杯,夏品曦輕輕笑了,「湛蘅,-好好喔。」
「干麼突然三八,被喬霓傳染啦?」
夏品曦只是笑。不認識湛蘅的人一定覺得她個性太強硬又容易動怒,可是,她的心地比誰都要柔軟,就像今天她打電話過去的時候,也是這樣,嘴巴一直說她麻煩,可還是答應了。
在那間亂亂的客廳里,她發揮天生的設計感,用自己帶來的禮服跟首飾,將湛蘅打扮成她覺得合適的樣子,卷起的長發,珍珠色的高腰小禮服,湛蘅比她高,穿起來很好看……
石湛蘅被她看得有點毛,「-干麼啦?」
夏品曦笑著回答,「沒有。」
「沒有的話,不要這樣看我,不然人家會以為我們是一對。」
「程捷。」一個小苞子用力拍了拍一同前來的朋友,「你看酒吧旁邊那兩個像不像一對?」
「她們不是。」
「喂,你好歹也看個十來秒再來說像不像啊。」小苞子儼然對這樣敷衍的說法不滿,「哪有兩個女人會這樣對望的,美女是一對,難怪男人娶不到老婆!我啊,在這行做這麼多年,不會錯的,你看看,看看嘛。」
程捷看著醉得差不多的朋友。任何人都知道,不要跟酒醉的人爭執,他也不例外。
因此,當下很順應民意的將頭抬起來,目光定在吧台邊那對美女組合身上。
「好、好,我看了,在看了……唔,還是不像。」
小苞子用力的點了點頭,雖然沒有得到贊同,但至少也算得到響應,因此,心態上是滿意了,他用力拍了拍程捷的肩膀,「好,你是我朋友,我尊重你……我去一下洗手間。」
程捷好笑的看著小苞子往洗手間跑去。
新酒雖然香甜好喝,但喝多了,免不了還是要跑廁所,他這個朋友,才剛出來沒多久,又要進去。
拿起侍者遞給他的新酒,不期然的,又看到那個穿珍珠色高腰小禮服的女人在打哈欠。
他們搭同一部電梯上來。
罷開始,他並沒留意到她,後來是因為她在電梯里面打哈欠說想睡覺,他才發現,原來不是每個人都懷著雀躍的心情,參加這場由星期四凌晨開始的派對。
她夢游般的被拉入會場,吃了一些點心之後,精神似乎比較恢復,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觀察環境。
苞她一起的那個粉色衣裳的女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跟別人談話,她一個人坐在吧台邊,吃吃東西,有時候會露出在想什麼的神情……他注意到,雖然身在新酒節派對,但她身上完全沒有一點為了舞會而高興的感覺。
漂亮,不過大大的眼中流露的卻是防衛。
有幾個男人跟她搭訕,很顯然她十分懂得如何給軟釘子的技巧,男人幾乎都是微笑離開。
他們離開後,她幾乎都會漾出一抹難以解釋的笑意。
程捷解讀不出來。明明在笑,卻看不到快樂,不知道是不是俱樂部昏黃燈光的關系,在視線不良中勾勒出來的身影,感覺好寂寞……
「怎麼?」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看上誰啦?」
他轉過頭,看到汪千妤一臉促狹的笑,
小妤是他好友的妹妹,大學畢業正在找工作的時候,他的助理剛好走掉,便理所當然的請了自己人。
雖然是上下關系,不過因為認識太久,小妤對他完全沒有下屬對老板該有的樣子。
想講什麼就講什麼,有點沒大沒小。
「看上誰?我看上-啦。」
汪千妤「噗」的一笑,「跟我求婚啊,戒指拿來我就嫁給你。」
「不是吧,-?」
「你看上我,我愛上你,我們兩人組的家庭保證美滿。」
「-少發癲。」
汪千妤笑笑,順著他剛剛的眼光看過去,「喔」的一聲,「夏品曦,夏義舜的獨生女。」
夏義舜?好像听過這個名字?
「前陣子幫天下計算機打贏商標注冊官司的那個人啊,政商關系都好到不行,四十歲才有了這個女兒,所以很疼。」
「-認識她?」
「認衣服的啦。」汪千妤一副怎麼可能的樣子,「她那件珍珠色的禮服是CU設計師的作品,全台灣就這麼一件,CU迷都知道衣服被誰家買去……喂,你不會真的對她有意思吧?」
「我看她是對她有意思,那我一天到晚看著-,-覺得我對-有沒有意思?」
「最好是有啦。」
「我現在才發現,-會到現在還沒男朋友不是沒原因的。」
汪千妤嘻嘻一笑,「我心中只有你啊。」
「-少發羊癲。」
大概是因為商人說薄酒萊要搭配清淡食物的關系吧,派對自助餐桌上的食物都清淡得很,鵝肝醬、起司、色拉……高級是高級,但怎麼看怎麼吃不飽。
石湛蘅輕嘆了一口氣。肚子餓啊!
罷進來的時候,明明有看到法國面包的,怎麼才兩個小時,那一小筒的面包就全都不見了?
主辦人也真是的,時間這麼長的派對,怎麼可以放那些中看不中吃的東西?就算沒有便當,好歹也放個御飯團啊。
唔,好餓。
看看夏晶曦借她的山茶花手表,才兩點啊……
「夏品曦。」
听到熟人的名字,石湛蘅下意識的回頭。
然後,見到一張好看的臉。
飽滿的額頭,高高的鼻梁,戴著斯文的銀邊眼鏡,眼神看起來就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剛才我的助理跟我說-的名字的時候,我本來還有點不相信,怎麼可能從衣服認出人,不過現在我相信了。」
又是一個想認識千金女,但卻搭訕到三級貧戶的笨蛋?
今天晚上她趕了幾只這種白目啊?
之前她還都有力氣說一下原委,不過現在她的肚子太餓了,不想去講那冗長的過程,她想吃飯,給她飯啊……
慢……既然他又不是沖著她石湛蘅來的,那麼,小小的利用一下,應該也OK吧。
「你對這附近熟嗎?」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問這麼古怪的問題,不過,程捷還是回答了,「我上班的地方就在附近。」
「那你知道最近的便利商店吧?」
「知道。」
「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買個御飯團?」
他以為自己听錯了,下意識的重復了一遍,「御飯團?」
「嗯,我肚子餓,但是對附近很不熟,我現在想吃飯。」
程捷笑了出來。她不像小妤講的那樣傳奇嘛。
「等我十五分鐘。」
嗚,有便利商店真是太好了。
安全梯旁,石湛蘅咬著御飯團,表情十分滿足。
「-真的……很特別。」
「嗄?」
「出身這麼好,但卻很平民。」
程捷剛剛從汪千妤那邊听來一堆關于夏品曦的公主傳說,什麼因為不喜歡鬧鐘的聲音,從小到大是保母進房叫她起床,因為身體不好,有專門醫生為她開菜單,三天一小補,五天一大補……
但她的要求居然就只有一個御飯團?
「我以為千金小姐不會喜歡吃便利商店的東西。」
因為我不是正牌的夏品曦啊!石湛蘅想。
如果現在告訴他,她這身行頭都是借來的,真正的夏品曦是剛剛站在她旁邊那個穿粉色衣裳的女生,他會傻眼吧。
可憐是可憐,不過,她也沒啥罪惡感,誤把她當作品曦所以才來認識她,也算某種程度的不懷好意。
「還沒跟-自我介紹,我叫程捷,」
石湛蘅笑,打算多捉弄這阿呆一會,「你怎麼會來參加這個派對?」
「因為我在婚紗公司工作,偶爾也會外包做造型,有很多客人會出席這類的場跋,為了要跟客人打好關系,所以非來不可。」
他並不是夜貓子,半夜兩點不睡對他來說也有某種程度的痛苦,只是,如果他是吃時尚風的飯,自然得在時尚的場跋多曝光,除了服裝秀、珠寶秀之類,像是新酒節這類的派對,也是名門淑媛爭奇斗艷的場所,而這些人都有可能透過交談變成他的客人。
「造型師?哪一方面的?」
「化妝與發型。」
石湛蘅眼楮一亮。她還沒有認識過任何一個發型師。
身為一個浪漫小說作者,她要有很多種的男主角,很多種的女主角,男主角不可能永遠是黑道大總裁,女主角也不可能永遠是無辜小白兔,所以她總模擬身邊的朋友職業,剛開始時,這還算是個好主意,不過現在她的朋友已經被她寫完了,她很需要開發新的職業與背景故事。
一個發型師的男主角?
像木村拓哉在「美麗人生」中的那樣,好像很不錯。
「所以說,你是發型師?」
「如果-說我是造型師,我會更高興。」
造型師那有什麼問題,如果他能提供自己新的靈感,叫他造型大爺都行。
然後,石湛蘅握著吃到一半的御飯團,開始問起他一些事情,當初怎麼會走入這一行,有沒有什麼有趣或者辛苦的地方,對于一個造型師來說,人緣與技術的比例應該是多少?
撇開她的假公主身分,兩人應該算是相談甚歡。
雖然不過是十幾分鐘的交談,但石湛蘅發現,他還滿有腦袋的,有知性,也有些些藝術氣息,不是那種有臉無腦的男生。
只是,有趣沒用,溫和沒用,因為他是個投機客。
品曦的父親是個政商關系良好的律師事務所負責人,母親是大地主的女兒,夏家就這麼一個掌上明珠,所有的東西將來都是她的,所以啦……
「怎麼突然嘆氣了?」
看著這個叫程捷的人露出一副很誠懇的樣子,石湛蘅突然涌起了一股惡作劇的念頭。
「你剛剛不是有看到我朋友嗎?穿粉色衣服的那個?你覺得她怎麼樣?」
「很漂亮……不過……」他覺得那女生太精致了,不像個真人!但如果這樣說就太失禮了,因此他沒有繼續講下去。
「不過什麼?」石湛蘅想,他應該說「不過沒有-漂亮」吧,畢竟,他的目標是眼前的自己。
「沒什麼。」
石湛蘅「嗯」的一聲,難掩失望。原本她是打算等他說「她沒-漂亮」或者「-氣質好多了」之類登徒子必備台詞之後,就告訴他「那粉生才是正牌夏品曦」,好觀賞他錯愕的表情引為一樂,可是他居然啥也沒講。
綁來他們又回到喧嘩無比的場地。
才剛經過鏡子廊,一個小苞子就沖出來把他抓走,嘴巴叫著「小汪他妹吐了」之類的話。
程捷跟她說一會再來找她,可是他們沒有再見面,因為十分鐘之後,品曦的爸媽趕來接手這禮貌的出席--十一月的第三個星期四,全球酒迷狂歡的新酒節,她與品曦在凌晨三點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