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天霽與茗微在阿普的大房子待了幾天,阿普生意忙,老婆多,沒什麼時間招呼他們。
「當自己家,別客氣。」阿普說。
為了避開烈日,他們幾乎都只在近晚時分出門。
去了大象島,也在市集小繞了一圈,那些民俗藝品真的很可愛,她得努力才能壓抑住把它們全部買下來的沖動,還參觀了某個疑似在電影「神鬼傳奇第二集」中出現過的古跡,時間若充裕,谷天霽駕駛的帆船也行到比較遠的地方。
自從之前他問她要去哪,她考慮半晌還是要他決定之後,他已經不問她有沒有想看的東西了。
總是他作主,茗微也沒有太多的意見。
她的想法很簡單——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好了。
他會避開她可能會中暑的時間,也會避開她可能會過敏的地點,總是注意到她的狀況,所以,她幾乎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用那種幾近小女生的情懷,小心翼翼的收集著回憶。
在亞斯文的最後一天下午,茗微午睡起來,走到了阿普那座種滿熱帶植物的大院子,隨手拍了一些照片,心想,可以當作紀念。
樹啊、草啊、花啊,阿普的院子像個小型植物園。
數位相機的鏡頭轉啊轉的,驀的,一個人影闖入鏡頭之中。
然後那個人還對她笑,「我以為你會睡晚一點。」
「中間醒了一下,就睡不著了,哎,別動。」
因為她突然大叫,谷天霽也就真的沒動。
茗微將鏡頭拉近。嗯,陽光剛好,角度也恰當,「來,笑,不對,不是叫你把嘴巴撐大,嘴角要上揚,對對對,就是這樣,好。」
喳, 喳, 喳。
連三拍後,茗微連忙檢視照片——嗯,拍得還不錯。
「你看、你看。」她把照片秀出來,「我的技術很不錯吧。」小臉上亮著光彩,一副很需要人家夸獎的樣子。
「技術普通。」他很一本正經的說︰「不過模特兒的優秀補足了技術上的缺點。」
茗微一怔,笑道︰「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
「是很帥啊,難道我不帥嗎?」
「帥,阿普都三個老婆、六個孩子了,身為大學同窗的你居然還敢在人家的地盤說自己帥?」
「我要娶也是有人會嫁的。」
「大學時期的三個女朋友都交往不過半年的人還敢這樣說啊……」啊,糟糕,她說溜嘴了。
那不就代表她問過他以前的事情了嗎?
如果補上一句「那是她猜的」,他應該也不會相信吧,就算是神算,也不可能猜得那麼準的。
「是哪個大嘴巴告訴你的?」
微笑,微笑。
「笑也沒有用。」他一下捏住她柔軟的臉頰,「阿普,還是劉于甄?」
「都……無……素……」臉被捏住,害她講話變成台灣國語,「我問……都……啦……」
比天霽好看的眉梢微揚起,對這答案倒是頗為意外。
阿普的個性是守不住秘密,劉于甄則是唯恐天下不亂,他們不管是誰主動對茗微提起,他都不會奇怪,但,茗微問的……
此時茗微的臉上是那種做錯事情被抓到的表情。
「你……生氣啦?我只是想多知道一點自己所不認識的你而已嘛。
「那公平會不會比較好?可是我沒有辦法掀我的底給你耶,你知道我家茶莊賣人,我爸破產的事情嘛,高中跟大學時代我幾乎都忙著打工,根本沒時間談戀愛,所以沒有什麼感情上的過去好講給你听。
「飯店里會有一些客人示好,可是我老覺得他們哪邊怪怪的,不敢隨便答應。
「然後我相過兩次親,先前介紹人都說得天花亂墜,到現場才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雖然我也老大不小了,可是人生不應該由于年紀就開始有那種湊合的想法吧,也許有的人覺得這樣不壞,但我不行。
「你……還在生氣啊?」
比天霽其實沒有生氣,他只是覺得她小著急的樣子很有趣,所以沒有急著回話而已。
想逗逗她,沒想到她哇啦哇啦的把自己的事情全倒出來了,有夠笨的。
「你該不會想听我怎麼抓內衣賊的故事吧?」
見他沒說話,她只好把時間倒回到大三那年。
住宿的時候,衣服都晾在曬衣間,有一陣子大家紛紛發生內衣不見的事情,一番推測之後,當然就是有人潛入女生宿舍偷內衣啦,所謂求人不如求己,眾家娘子軍決定自己揪出內衣賊。
然後她一本正經的敘述她們怎麼設陷阱、做記號……賊是抓到了,但她的內衣卻沒有回來……因為內衣賊是純,尺寸小的全部被他丟掉。
茗微的身材他很清楚,最多只有B。
居然被嫌棄……
不行了,忍不住……
「哈哈。」他一把攬過她,「茗微,你真的很可愛。」
背里的人兒咦的一聲,「你不生氣了喔?」
輕啄了她的櫻唇一下,他根本沒生氣。
她問是因為在乎,漂亮的話誰都會說,但一遇上感情,小心眼是在所難免,他喜歡她,他覺得她有資格這麼問。
他的下巴抵著她白女敕的額頭,輕輕摩挲。
沒說話,但擁著她的雙手流露出來的是一種愉悅的訊息。
「大學時候我是交過三個女朋友沒錯,時間雖然不是很長,但那不代表彼此不認真。」知道她會介意,因此谷天霽主動提起,「有好感,然後試著來往,來往過後發現彼此還是比較適合當朋友,所以退回了原本的位置,就是這樣而已。」
「個性不和?」
「也不能這麼說,正確來說,是少了一點坪然心動的感覺吧,很難形容,但我知道,那不是愛。」
她笑了出來,「你這樣講很像同志耶。」
他敲了她一記,笑,「在想什麼啊你。」
她反手環住他,天氣很熱,可是她喜歡這樣抱著,「所以,你都沒有跟她們說起關于將來的事情嗎?」
「不需要。」
茗微想問,那有沒有想過他們兩人?
不過轉念又想,問這也是多餘吧,她不可能把他帶回台灣,然後呢,她體質不好,怕冷怕熱又容易過敏,以前李佩芝老說她是公主命,現代社會,人人希望簡單生活,誰會留一個需要花時間照顧的人在身邊。
所以不要想那麼多,別抱希望,就不會失望。
茗微踮起腳尖,在他的頰上吻了一下——對于她難得主動的表現親昵,他粗獷的五官浮現出一絲溫柔的表情。
粗糙的手捧起她細致的臉龐,輕輕的吻著。
她閉起眼楮,感受他的吻。
驀的,手臂一陣冰涼,接著臉、身上都是。
她睜開眼楮,看見落在自己身上的水珠,小小的,不斷不斷的落下,沁涼而舒服,原來是院子里架高的灑水系統在灑水了。
從逃邙落的旋轉水滴,看起來像是一場綿密的毛毛雨。
午後的太陽好大、好大。
在光線與水珠的交錯之間,茗女敕看見了七個色彩呈列在空中,紅,橙,黃,綠,藍,靛,紫。
色彩鮮艷,美麗非凡。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感動起來。
明知道那是人工架構出來的一切,但她還是覺得那很美,美到很合適當作一個想念的畫面。
「哎,你到底喜歡我到什麼程度?」
他笑,小妮子不知道又在想什麼了。「干麼這樣問?」
「回答我嘛。」
「你不會是要我摘星星給你吧?」
「我才不會做那麼無理的要求,我只是想知道你有多喜歡我而已。」然後,她可以忖度,他們遠距離戀愛的可能性。
戀愛中的女人果然是很笨沒錯,明明知道遠距離戀愛辛苦,也信誓旦旦絕不會讓自己這麼累,可是一旦分離到來,她還是忍不住抱一些些希望,如果他的喜歡有到九分,甚至是十分,也許他們可以試著挑戰這樣遙遠的距離。
「這個問題你應該是最清楚,居然還反問我。」
見他沒有正面回答,她輕輕的笑了,「因為言語是最直接的答案,不用想、不用猜,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據說上起看到彩虹的戀人會得到幸福。
茗微相信那是真的——而他們沒有是因為眼前並不是太陽與雨水一父織出的繽紛,充其量,不過是一個人工景色而已。
如果能一起看到真正的彩虹的話……
☆☆☆
終于,又回到紅海之後。
茗微回到房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李佩芝聯絡——例行性的報平安。
李佩芝也交代了很多事情,茗微當然都一一听進去了,也做了小筆記,其中最重要的,當然就是歸隊日期。
「茗微,你之前不是說想再多留外一些時間嗎?」
「嗯。」她們上次通電話的時候她曾跟李佩芝說過這個。
事實上,她想說的是「叫蔣克祺不用來接我的班,我現在很愛埃及,也不急著回去」,但由于先前自己才吵著要回台北,所以她只好很拐彎抹角的說「想再多留外一些時間」。
那頭,李佩芝哼哼直笑,「算你幸運,現在又有個外差。」
又?
茗微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又」是什麼意思?
「北京,一個月。」
「什……什麼?」
「感謝我吧。」李佩芝完全誤解她結巴背後的意義,「昨天公司開會,說要找人到北京出差,也是差不多的工作性質,因為你說想留外,我就直接推薦你了,總經理看了你的資歷後說沒問題,所以,你趕快回來吧。」
不會吧!
茗微拿著話筒,呆坐在床沿。天哪,誰來告訴她,這只是一場夢?
離開谷天霽已經很悲慘了,現在居然還讓她連在家療傷的時間都沒有,馬上去北京?還一個月呢,天知道她最不會卷舌了。
「我是你的推薦人,你知道推薦人的意思吧?」
茗微沉重的點頭,「知道。」
推薦人就等于是連帶關系者,得保證自己提名的人有專業素養、情緒穩定、不會在外面出什麼不能收拾的亂子,也就是說,如果她夏茗微出什麼狀況,公司第一個修理的不是她,而是李佩芝。
就像上次,王國升經理推薦周珊珊,但沒想到周珊珊因為懷孕而不出外差,雖然說這跟品行與能力都沒關系,但是,王國升還是被叫去總經理室好好的照顧了一番。
他被念了很久很久,出來的時候面如土色,大家都在猜,今年的考績,應該就是他陪末座了。
「你到埃及怎麼說都不是自願的,我也很不好意思那時硬要你去那麼遠的地方,所以這次你說想在外面多待,我就立刻找機會幫你安插進去了,你千萬不要讓我成為王國升第二喔。」李佩芝快速的交代著,「你呢,就快快回來,越快越好,懂嗎?!」
「嗯。」茗微只覺得」陣虛月兌。
「你的聲音怎麼怪怪的?」
「沒有啊。」
「你高興可以說啊,不用忍,忍得聲音都不對了。」那頭,李佩芝的聲音萬分輕快,「好啦,我話說完了,別害到我啊。」
茗微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以嗯帶過。
她明明很想留下來繼續談戀愛的,但她所做每一件的事情都是讓她必須更快的離開。
就像李佩芝說的,一切卡在接班人員的班表上。
茗微知道自己必須要馬上飛走,要不然她來不及去北京,然後會連累到李佩芝,時間趕得她跟蔣克祺會在空中擦身而過。
要訂機票,要把工作證繳回,要跟谷天霍做禮貌性的告別。
劉于甄,也說一下好了。
憊有亞庫,她前一陣子好麻煩他。
她得去找谷天霽,雖然不能改變事實,但必須告訴他是怎麼回事,至少,這次要好好的說再見。
可是……問題來了。
他們才回開羅,他就馬上接受布里教授召喚而去,據說,從孟斐斯挖出的那些工具有了詳細的結果。
上次不過是挖出來就花了三天,這次連結果都有了,谷天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紅海之後。即使是開車就到的距離,但茗微現在也知道了,對于那種人來說,一旦面對古物,就沒有時間觀念,同時,也不再是現代人,他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才會回到二十一世紀。
她不快的話會連累到別人……
茗微再度拿起電話,按下谷天霽留下的聯絡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很久,久到茗微覺得那有可能根本就是一個空屋的時候,終于被接起來了。
「哈羅。」嘈雜的背景聲中,一道略帶不耐煩的年輕女聲傳來,「這里是布里教授工作室。」
「請問谷在嗎?」
「嗯……」女子停頓了一下,「他現在不在這里耶。」
「那可不可以幫我留個話給他?」
「可以啊……不過,他去路克索了喔,可能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茗微听到他人「又」不在開羅,感覺恍如雷劈。天哪,她是被愛神給遺棄了嗎?人家戀愛甜甜蜜蜜,她的卻像實驗品似的什麼都來一下。
等他從路克索回來,她說不定人都在北京了,留話在布里教授的工作室,那不如留在他紅海之後的房間,至少還不會被其他的人看到內容。
她不想騙自己說什麼只要愛過就心滿意,只是——唉。
他就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待久一點嗎?
她現在心煩意亂,腦海中一聲聲都是李佩芝說「別拖累我」的聲音,她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啊。
☆☆☆
布里研究室中,此刻正熱鬧著。
對一般人來說,多一批工具跟少一批工具的差別不大,埃及的古物太多了,不差這麼一些,但是對于考古學家以及歷史學家來說,任何出土的文物都代表著不同的意義。
小小的地方塞了一堆人,把老布里圍在中間,討論得正熱烈。
突然間,電話響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繼續討論著,沒人理會電話的鈐聲。
響了很久很久,終于,瑪琪認了似的走到電話旁邊,接起電話,聲音十分不耐,「哈羅,這里是布里教授工作室。」
「請問谷在嗎?」清清的,女敕女敕的,很女孩子氣的聲音。
瑪琪先是覺得有點耳熟,不過很快的想了起來。紅海之後的台北小姐……居然找到這里來了。
「嗯……」瑪琪看了正與布里聊天的谷天霽一眼,「他現在不在這里耶。」
他們不是才從阿普那里回來嗎?
由于谷天霽只介紹說「這是紅海之後的擺設師」,阿普好奇心起,打電話問她兩人是不是男女朋友。形影不離了一個星期,一兩天不見面不會怎麼樣吧?
她不知道這樣會干擾谷天霽的工作嗎?
「那可不可以幫我留個話給他?」
「可以啊……不過,他去路克索了喔,可能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一陣交談後,終于,台北小姐心甘情願的掛了電話。
瑪琪長長的吁出一口氣。
一旁,羅娜問︰「找誰啊?」
「約瑟夫的朋友。」
瑪琪回到她接電話前原本的位置——谷天霽的旁邊,然後若無其事的繼續著剛剛的話題。
說到現在,其實已經無關出土文物了,反而有點像「我第一次見到的金字塔」討論大會,第一次看到古夫金字塔的人會震撼,第一次看到閃亮金字塔的人會感動,第一次看到彎曲金字塔會覺得偉大的事物不是一蹴可及的……
「瑪琪?你還好吧?」谷天霽發現了她的不自然,「臉色有點難看。」
「我沒事。」
餅幾天等他回去了,自然會發現她說了小毖。
他會生氣,但瑪琪告訴自己,她沒有做錯,她是在幫助他。
她知道他將來的希望是主持考古計畫,現在是他學習的大好時間,布里教授有多年經驗,即使只是簡單的幾句話,對于他們這一代年輕的修復師或考古師來說,都將受益匪淺。
所以他不能錯過任何跟布里教授學習的機會——瑪琪是這樣說服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