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輝煌對著鏡子審視自己,桃色毛衣,黑色長褲配上同色系的靴子,這樣看起來應該算是大方吧……不過,出席的場跋是生日,老人家會不會覺得黑色有點晦氣?
瞬間,桃色毛衣與黑色長褲加入了床鋪上的衣服堆。
她從衣櫥中再度選出衣裳,米色襯衫,淡紅色格子及膝裙,配上黑色長靴子,嗯,好像還不錯,不過,長靴子會不會又讓人覺得有點阿飛?
米色襯衫與淡紅色格子及膝裙,也加入了被淘汰的衣服堆中。
啊……煩死了啦,夏熠干嘛突然說要帶她回他爺爺家啊,害她從早上到現在就一直換衣服一直換衣服,穿穿月兌月兌的,冷得要命就算了,最討厭的是居然找不到她認為合適的衣服。
穿上運動服,林輝煌跑去敲韓凱聖的門,「凱聖,你可不可以出來一下,我需要你給我意見。」
「咚咚咚」三聲過後,門開了,但卻是另外一扇——官仲儀去年年底搬走後進駐的新室友,林輝煌不知道他姓什麼,只知道他叫日升,白天睡覺,晚上工作,最氣人家在大白天吵吵鬧鬧。
此刻,只見他滿臉不耐,「林輝煌你很吵耶。」
「我沒有辦法不吵,因為我很緊張。」雖然跟日升不太熟,不過她現在的感覺是,只要有人願意給她意見就好了,「哪哪,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之後,我保證不會吵你。」
「快點問。」他好想睡……
「你覺得,我該穿什麼衣服去見男朋友的長輩會比較得體?」
「旗袍。」
「旗袍?」她怎麼沒想到這個,「原因呢?原因呢?」
「因為,」哪有什麼原因,他只是隨口說說,想叫她安靜一點而已,「因為老人家會喜歡。」雖然他根本不懂老人家會想些什麼。
林輝煌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回房間迅速整裝過後拿起皮包就出門買旗袍去了。
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終于在一家旗袍專門店買到一件改良式的粉紅色旗袍,緞面繡上朵朵桃花,看起來既喜氣,又不致流于俗。
左看右看,自己也覺得夏熠的爺爺應該會很欣賞吧。
其實在她國中畢業以前,因為一直住在鄉下,所以還滿常看到夏熠的爺爺的,不過自從她毅然決然改念美容科,大學又跑到台北念服裝系之後,算算,也十幾年沒見了。
不知道夏爺爺還記不記得她?不管怎麼樣,她這次是以「孫子女朋友」的身分去祝壽,那意義絕對不會一樣,絕對……不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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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女兒真不孝,她家明明就在五分鐘的腳程之外,可是她卻跟著夏熠直接回家了。
斑牆,大庭院,還有多年前在鄉間鶴立雞群的四層樓洋房,數年不變。
「眼前景色跟記憶重疊的感覺真奇怪。」
夏熠笑笑,他完全了解林輝煌的感覺,雖然這是他的家,但他也好幾次過台灣而不南下,「作夢時候的場景突然變成現實了,對不對?」
「嗯,」她臉上浮現了懷念的神色,「我想去看看你的房間哎。」
他沒有反對,「反正也要放行李。」
他的房間在三樓。
那里,也維持著他離開的樣子,大扇窗戶,進口床,還有一張當時讓林輝煌羨慕不已的多功能書桌,地板永遠光可鑒人,而牆壁……林輝煌一下就看到那幾個字,林輝煌最美麗。
那大概是她國小一、二年級寫下的。
當時,她以為夏熠房間這面雪白的牆壁就跟家里那塊白板一樣,寫了可以擦,順手拿起奇異筆就留下了這幾個字。
夏熠的笑容被那幾個字勾起了,「你後來發現擦不掉的時候,還哭得很大聲。」
「是嗎?」她不太記得後面的事情了。
「你忘了,陳媽還跑上來問發生什麼事情。」
唔,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
他們共同的記憶太多了,有很多甚至是她沒什麼印象的,他的房間她來過很多次了,但是從來沒有一次讓她像現在般想哭又想笑。
林輝煌突然問很想抱住他,不只想,而是真的這麼做了。
貼在他寬闊的胸膛,听規律的聲音,她不覺微笑起來——自從在倫敦小住之後,她發現自己深深的眷戀起他的心跳,很多時候,她伏在他的胸膛,只為了傾听那簡單的幸福。
她突然的改變,夏熠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問過她為什麼這樣,她除了「心安」之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嗅著他身上的陽剛氣息,「你到現在還沒說喜歡我的原因。」
「你不知道?」夏熠還以為她應該明白,畢竟,他透露出的訊息十分明顯不是嗎?
林輝煌抗議,「我每次問你,你都是一臉莫測高深的笑,我又沒學過讀心術,怎麼會知道?」
他笑得高興,「所以說你是阿呆啊。」
以他現在的條件,即使不追女孩子,也會有人自動來接近他,可是他要的不只是火花,而是一生不離不棄,這四個字說來容易,但事實上做來卻困難。
憊在人格培養期的自己,之所以沒有在眾人的流言蜚語中變得偏激,源于有人正「不離不棄」的陪著自己。
那種感覺很奇怪,除非親身經歷,否則無法理解。
曾經一度,他以為自己會受不了人言可畏而選擇容易的道路,但卻在傾斜的前一刻,因為心中的那份穩定而定住了,夏熠相信,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的西瓜妹一定會陪在自己身邊……
「說給我听啦。」
「你自己想一想。」他又開始用拳頭轉她的太陽穴,只不過,力氣放輕許多,「腦袋久不用的話,小心會變成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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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早就知道夏爺爺是個崇尚簡單的老人家,不過在看到七十大壽居然只擺了一桌的時候,林輝煌還是有點驚訝。
「林小姐,坐。」夏爺爺完全看不出來她是誰,「鄉下地方,沒什麼好招待約,粗茶淡飯,不要嫌棄。」
林輝煌忍不住懊笑,夏爺爺也太有趣了,把那桌可以媲美滿漢全席的東西說成粗茶淡飯……
夏熠的叔叔夏全對著她笑,「林小姐,坐啊,別客氣。」
然後夏嬸接棒招呼,「雞是我們自己的養雞場抓來的,很新鮮,等一下多吃一點。」
與夏熠同輩的夏美心與夏美婷都是點頭微笑,一個四歲的幼兒則是說「姊姊好漂亮」。
夏熠在林輝煌耳邊輕語,「看吧,他們都很喜歡你。」
她低聲回答,「可是他們也都不認得我。」
「先不要講。」他一臉就是想惡作劇的樣子,「等吃完飯再跟他們說,你就是以前常來這里玩的那個西瓜頭女生,看看他們的反應怎麼樣。
「不太好吧。」這樣算欺騙長輩。
「沒關系……」
陳媽一聲吆喝,「好了好了,人全到了。」
夏爺爺舉起筷子開菜,壽宴算是正式開始。
席間因為有幼兒,因此吵鬧非常,林輝煌真的說不出有多感謝這樣的吵鬧——雖然曾經在夏家吃過很多次飯,不過那都只是便飯,不像今天有這樣的意義,吵很好,太安靜的話她會覺得壓力很大。
幾杯小酒下肚,夏全臉漸漸紅了起來,「林小姐在哪里工作?」
「我在航空公司上班。」
「原來是空姐啊。」夏嬸露出那種很典型愛護後輩的笑,「難怪這麼漂亮,跟明星一樣。」
夏熠笑笑,「嬸嬸你不要這樣夸她,要不然她真的會以為自己天下無敵。」
林輝煌不動聲色的踩了他一腳,「我只是比較會打扮而已。」
「林小姐太客氣啦,人漂亮,不用打扮就漂亮,人不漂亮,怎麼樣都沒有用。」有點醉意的夏全說話變得大聲,「夏熠以前有個同學的妹妹,喔,就不要說有多丑,頭發像鍋蓋,還戴副大眼鏡,難看得要命——」
「叔叔,」夏熠打斷他的話,「多吃點東西。」
夏爺爺沒發現孫子跟孫子女朋友的臉色不對,跟著加入,「你叔叔講我才想起來,那個女孩子真的喔,怎麼會難看成那個樣子,啊,連你三姑婆那個嫁不出去的女兒都比她好看。」
夏熠站起來扯林輝煌的手臂,可是她一點力氣也沒有,結果是連人帶椅跌在地上,瞬間的鬧劇讓鬧烘烘的飯局靜了下來。
夏熠一把抱起她,大步往外走去。
夏爺爺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你們要去哪?」
「爺爺對不起,我改天再跟你解釋。」
走到門口的時候,林輝煌還隱約听見不知道是夏美心還是夏美婷的笑聲,「那個丑妹妹還有跟夏熠告白耶,不過被夏熠拒絕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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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鄉下地方已然十分安靜。
林輝煌沒想到,上一個十點,他們兩人還興高采烈的一路說些有的沒的,時針只不過走了一圈,此刻卻已經笑不出來。
「西瓜妹,我希望你相信我,像過去一樣的相信我。」夏熠在她耳邊用一種充滿歉疚的聲音說︰「我對你的感情,跟你好不好看沒有關系。」
「如果重逢的時刻,我像以前那樣不起眼……」
「我還是會喜歡你。」
「說你愛我。」
「我愛你。」
他第一次這麼溫柔,第一次低聲下氣,第一次沒有猶豫的說出愛她,但時機卻荒謬得可笑。
這些,是她的難受與委屈換來的。
「為什麼不說話?你不相信我?」
「我……」林輝煌想說她相信,但不知道為什麼,就在要說出口的時候,所有的話卻全卡在喉嚨,說不出口。
她終于知道為什麼有人用「心碎」來形容受傷的時候,因為,她就感覺到自己的情與信心逐漸崩落,這幾個月來所勾勒出來的幸福原來只是海市蜃樓,美則美矣,但終究只是一個幻象。
「西瓜妹……」
「對,我不相信。」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的飆出來,「因為你曾經因為我丑而拒絕我,我一直以為在一起後的不安是源自于你那麼多的紅顏知己,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沒有解開心結。」
「我拒絕你不是因為你難看……」
「那是為什麼?你說想要好好讀書,我也以為你要好好讀書,可是過年的時候,我卻從嘉煌口中听到你交了一個女朋友,很漂亮,還是學校的校花。你知道我心里怎麼想,因為你以前總是說‘西瓜妹你好可愛’,我以為你看我的時候,會撇除那很好笑的頭發,我沒有辦法不戴的眼鏡,還有那些雀斑,」林輝煌說得激動,「你擊潰的,並不是我愛人的能力,而是我相信人的能力。」
夏熠怔住了,他從來不知這,輝煌是這麼想的。
當初,他拒絕是因為他很了解她,她那種不顧一切的個性,一旦喜歡,其他都不用做了,她好不容易才考上公立高中,他不希望她因為感情而荒廢學業,尤其是——她是候補上去的。
拒絕,是因為要等她。
她的腳步一向慢,再左顧右盼的話,他怕她會跟不上。
只是沒想到這樣的體貼與等待,卻造成她的傷害。
從嘉煌那里知道輝煌毅然辦理休學改讀職業學校的美容科,他還以為是女孩子的想法本來就比較難捉模……
他皺起眉,對當初做出「對她比較好的決定」的那個自己深深厭惡起來,原來,有時候所謂的體貼與愛惜,不過是另一種自以為是……
在想通了前因後果之後,他說不出任何話為自己辯解,而這無言,卻成了林輝煌對他默認的解讀。
終于承認了嗎?
終于……正視他們之間一直沒有談到的問題了。
是三月的夜晚露重,還是因為在沒有預警的情況之下突然要面對這個存在心中已久的問題,她真的覺得越來越冷。
他們還是抱在一起︰心髒近在咫尺,心思卻遠在天邊。
「你知道為什麼化妝品公司那麼賺錢嗎?」
她突然冒出這一句話,讓他有點不知道從何接起,「我不知道。」
「因為女人都怕老,怕丑。」林輝煌幽幽的說︰「老了之後,不會有人對自己溫柔,丑了之後,也不會有人對自己疼惜,因為害怕色衰愛馳,所以女人總是花很多錢買男人眼中的奢侈品,其實,你們才不懂呢,女人想留住的不是青春,是男人的愛情。」
她空洞的語氣讓他好難受。
他一直以為她還是像以前那樣,從來沒想到,大而化之的表面下心思百轉,而這一切,全是因為他。
她無聲的哭泣無異是一種最嚴厲的指責,指責他對她的傷害,指責他的自以為是。
「我們在倫敦的時候,宋心貴來找過我,那時听到她說‘你比我好看太多,我比不上你’,我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當時我不想承認,可是現在終于知道,我煩惱的,就是因為自己曾經那樣難看,如果你曾經因為我難看而不願意接受我,就會有第二次,因為我沒有把握自己能夠永遠美麗。」
傷心,比起傷心更甚的,是她更痛恨自己喜歡了夏熠太久的心,她不相信他,卻又無法割舍。
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傷心可以到這個程度。
「就算你的外貌真的變了,只要你還是我的西瓜妹,我就會一直帶著你,你相信我。」生平第一次哄女人,他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不斷重復著,「相信我,相信我。」
林輝煌以為自己會哭,會像連續劇中的女主角一樣大叫大跳,搗著耳朵一邊跑開一邊說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但事實上卻沒有,她被圈在夏熠的懷里,不想掙扎是因為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沒有安全感的愛情,不能算愛情,不能算。
「我可能真的太喜歡看童話故事了,」她深吸一口氣,「所以有時候分不清楚故事與現實的不同。」
童話被戳破之後是很殘酷的,因為,從來沒人告訴她灰姑娘後來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輝煌……」
「我要回家。」她吸吸鼻子,「我明天下午要飛香港,公司規定,不能遲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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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熠原想等林輝煌這趟飛回來,稍微平靜後再跟她解釋自己當初為什麼會那樣自以為是,沒想到隔天卻在新聞報導上看到一件意外消息。
昂責接送她公司機組人員到機場的接駁車,疑似沒看清楚號志燈,在經過十字路口時,因為追撞導致火燒車。
「……共有十四位機組人員因灼傷送往醫院急救,其中十二人灼傷面積不大,在觀察區休息,另外兩位因為傷勢嚴重,已經轉住燒燙傷中心,目前所知,灼傷面積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是該車司機以及天際航空座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