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般人來說,進入十月的菁英補習班跟過去幾個月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對于唯二知道內情的人,要他們置身在無法跟人討論的詭譎氛圍中,可是相當痛苦的。
央樨是既生氣又心冷,她解釋,他不听,還說了那麼過分的話。
這幾天只要想起樓轡剛那輕蔑的眼神,指責她隨便的語氣,她就覺得自己好笨--她不後悔自己喜歡上他,但後悔那天晚上的意亂情迷,才讓他因此看輕她。
兩情相悅時,那會是甜蜜的回憶,一旦出現裂痕,立刻變成最強烈的攻擊靶,很傷人、很不留情。
面對他的口不擇言,她沒有反駁的立足點。
因為他們的交往順序的確跟別人顛倒,尤其,他听到了她與黃心瑩在化妝間的對話,無論听了多少,她的愛對他來說,都不再值得一哂。
經過幾天的調適,央樨已經好了一些,至少在表面上沒事。
一樣準時上課,交考卷,改考卷、編輯講義,替學生解答問題。哭哭啼啼不是她的風格,從以前開始就不是。
深吸一口氣,她拿了杯子前往茶水間,依然帶著喜歡的玫瑰茶葉。
小小的茶水間里,有著淡淡的玫瑰香。
這個時間她沒課,可以在這里多休息一會。
有人推門而入,她抬頭一看,是黃心瑩。自從那天過後,心瑩就一直很歉疚的樣子,她覺得都是自己話多才會惹出這些事,但她並沒有怪她的意思,因為她說的是事實。
「你沒事吧?」
央樨撐起一抹笑,做了一個「你看我像有事嗎」的表情。
「如果真的不行,你不要死撐喔,哭出來也沒關系。」
「在這種地方哭,只會讓自己看起來更愚蠢、更沒用而已。」她漂亮的眼中掠過一抹倔強的神色,「又不是沒有失戀過,有什麼好哭的!」
「哎,央樨……」
「我沒事。」
逼心瑩看著她,繼而嘆了一口氣,「真不懂你們兩個,只要是真的相愛,就算過程有點小瑕疵又怎麼樣呢,要找到喜歡的人是件很困難的事情,我是不清楚你們那天後來吵了什麼,但是無論怎麼說,剛開始總是你不對,去跟他道個歉嘛。」
「他……不相信我。」央樨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听起來自然,「而且,也說了一些讓我無法原諒的話。」
「他……」
「就算十年後我再想起那些話,還是會覺得難堪。」
在那之前,央樨從來沒想到語言可以有這樣大的殺傷力,但現在她願意承認,言語是傷人的最佳利器。肉身上的傷會結痂也會愈合,但心口上的卻不會,只要想起來,就像是一道新傷。
「我以前都以為情歌只是在無病申吟,現在才知道那都是真的,即使是再相愛的人,都會互相傷害,即使再愛,也會無法原諒對方做過的事情、說過的話。」
「央樨……」
央樨對著她輕搖了下頭,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逼心瑩卻好似沒看到一樣,「再說一下就好,不管你有沒有注意到,他這幾逃詡是最早來,最晚走,小真說他連昨天星期逃詡過來,我覺得他是把力氣發泄在工作上,有愛才有氣,你不要因為賭氣把幸福給賭掉了。」
她拍拍她,再度留下央樨一個人。
愛與恨也許真的是一體兩面的事情吧,還是愛,然後也恨。
只能慶幸自己不是小阿子,她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失態,不會因為這種事情丟臉,而且……而且她要當媽媽了,要注重胎教。
她才不要生氣,她想生下一個脾氣溫和的小寶寶。
她希望是女孩子,嗯,是女孩子就好了,脾氣最好像央柰那樣,雖然有點月兌線,但是很好帶,很好哄騙。
真奇怪,原來母愛可以凌駕在愛情之上。
央樨很明白,她之所以到現在仍然表現平穩,是因為知道自己有孩子的闢系,而且不可思議的是,她已經把大量的心思轉移到肚子里還感覺不出大小的小人兒身上。前幾天她跟央柰去逛百貨公司時,對新上架的美麗秋裝興趣缺缺,反而對嬰兒用品產生極大的興趣。
單衣、保暖襪,還有預防寶寶抓傷自己的棉手套,東看西看,每一樣都覺得好可愛……
奧--
有人推開門,她原以為又是黃心瑩,抬頭一看,只覺得有點好笑,這……算不算冤家路窄,居然是樓轡剛。
交往的時候,除非其中一人故意,否則他們不可能剛好在菁英大樓的某個地方「巧遇」。但大吵過後不到一個星期,他們已經在電梯、茶水間,乃至于建檔室偶遇了三次之多。
而且每次都是她在里面,他推門而入。
這次他的反應就跟過去三次一樣--沒看到她,逕自做自己原本就想做的事情。
央樨表面無所謂,但內心,還是不由自主的抽痛了。
捧起杯子,她將臉隱藏在熱氣中。
暴啦啦啦的,樓轡剛正在倒熱水。
茶水間彌漫著咸麥片的味道。
她知道他會在中餐與晚餐中間喝麥片墊肚子,這是他讀書時候留下的習慣。
應該是海鮮口味吧……惡……她皺起眉,這是海鮮……天哪!她的玫瑰花茶味道已經被掩蓋過去了……
一陣酸意涌上,她捂住鼻子。
那個牌子是怎麼說的……蝦子、海帶、綜合的海洋口味……
天哪,想吐……
央樨拚命忍耐著,樓轡剛一走,她立刻將杯子一放,就在洗手台吐了起來。
罷剛喝下去的玫瑰茶吐完了,仍繼續干嘔。
不久,她打開茶水間的窗戶,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但不知道怎麼,就是一直聞到海鮮麥片的味道。
原來……這就是害喜的感覺。
一陣頭昏,手不小心揮踫到剛才放在桌緣的玻璃杯,匡啷一聲之後,發出了玻璃杯摔地碎裂的聲音。
央樨靠著牆壁,閉上眼楮身子緩緩的滑了下去。
奧的一聲,居然又有人開門進來了。
誰啊?
她只听到有個聲音大叫,「叫救護車!」
將她從地上抱起的那個人,有著她很熟悉的煙草與古龍水味道。
她想開口說話,但是她真的很難受,沒有力氣睜開眼,在暈眩來襲中,她失去了知覺。
央樨進了急診室。
樓轡剛看到醫護人員推著儀器進入暫置她的隔廉內,很快的廉子再度拉起,只听到醫護人員夾雜著專業術語在交談。
他請王照彬通知央樨人事資料上的聯絡人,接著,就在急診室外的長廊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其實,他真的有發現央樨神色不對,但他又怕那是另外一場游戲的開端,所以他裝做沒看見,逕自走出茶水間,但仍站在門旁邊,他知道她在吐,但卻沒有立刻進去,直到傳來玻璃杯碎裂的聲音,入門查看才發現她整個人癱在地上,氣息急促,看起來虛弱到了極點。
不知道等了多久,醫生終于出來了,「沈央樨的家屬?」
樓轡剛連忙走上前,「我是。」
「病人沒問題,不過需要好好休息。」醫生翻著病歷,「她現在已經開始出現孕吐,會對某些氣味敏感,要多注意。」
孕吐?
「你是說她--」
「害喜。」醫生換了個說法,「病人懷孕了,害喜再加上沒有注意攝取均衡的營養,所以才會昏倒。」
樓轡剛覺得好奇怪,害喜?央樨……央樨有孩子了?
醫生看著他,突然笑起來,「你不是孩子的爸爸?」
非一即二的問題,他卻答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那天是說得太過分了,但是,在看到央樨與那個曾經一度接送她上下班的男子那般的親密之後,他對一切都失去了把握。
畢竟,這一切的開始只是游戲。
在小鮑園里,她甚至裝做沒看見他,他們明明四目交投的……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入口處,一抹清脆的聲音急問著,「請問沈央樨在哪里?」
听到有人喚她的名字,樓轡剛轉過身,看到了一男一女。
那個男子,是央樨在小鮑園里笑著要他背的……他想了一下,記起來了,他叫袁希珩。
年輕女子轉過身來,樓轡剛一怔--央樨?
央樨在里面,但是那眉眼、唇角,明明就是央樨的臉啊。
堡士將他們帶了過來,「醫生,這兩位也是沈央樨的家屬。」
「我姊姊……我姊姊她怎麼樣了?」
姊姊?那麼,她就是沈央柰?央樨的妹妹。
醫生笑了笑,「你姊姊要當媽媽了。」
央柰張大嘴巴,她看了看袁希珩,潤了潤唇,「媽……媽媽?」
「怎麼?你沒听自己姊姊說過嗎?」醫生因為央柰的無厘頭反應顯得很開心,「你們是雙胞胎?」
「嗯……」
樓轡剛一怔,雙胞胎?
他沒見過她的家人,她也從來沒提過自己與妹妹是雙生兒。
兩人乍看之下很像,但此刻細看,很快的發現了不同之處。
她大而化之,央樨秀氣雅致;她的眼神活潑,央樨的眼神靈動;她講話有點詞不達意,央樨卻能侃侃而談……但如果是近晚時分,他的確分不出來誰是誰。
此刻,央柰與袁希珩的雙手就像那天在小鮑園瞧見的一樣,緊緊的扣著。
原來,眼神略過他的人不是央樨,是央柰。
一個跟央樨長得很像很像的人。
他居然沒想到,「樨」與「柰」都是夏天才有的香花,還有,央樨告訴過他,央柰不擅讀書,重考了好幾次……
央柰似乎沖擊很大的喃喃重復著,「小……小朋友的……爸爸……是誰啊?央樨……央樨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她在談戀愛……」
「是我。」
央柰盯著他,接著皺起眉,好像在想什麼似的,小臉上一片苦惱。
樓轡剛看著央柰,更覺得她們不像了,表情、說話的語氣、表達的方式,完完全全不同。
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袁希珩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很快的接口,「央柰,上星期天,我們在小鮑園看過他。」
「啊,對,難怪我覺得他有點面熟。」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他……你……央樨的桌布就是你們合照的照片啦……」
「我叫樓轡剛,是央樨的同事。」
「央樨……央樨要當媽媽了。」
「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央柰好像想說什麼,但最後終究什麼都沒說,她眼圈一紅,一下就哭了出來。
樓轡剛完全不懂她在哭什麼,反倒是袁希珩一臉了然于胸,只見他一把拉過她安慰著,「要當阿姨了,別哭了。」
「嗚嗚嗚……」
「愛哭包。」
「人家高興嘛……」
「小笨蛋。」
這個氣味……
央樨緩緩的張開雙眼,白色的天花板,綠色窗廉,懸掛在上方的澄黃色點滴液體,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以前她很討厭這類刺激性物品,但是此刻,她居然覺得聞起來還不壞。
「央樨?」一抹聲音在她床邊出現,「醒了?」
樓--轡剛?
他怎麼在這?
對了,她在茶水間嘔吐,最後出現的那抹聲音的確是他沒錯,她還記得,他身上有她熟悉的煙草與古龍水混合的氣味。
「感覺怎麼樣?」他的臉上有著疲倦與關切,還有……歉意,那應該算是歉意吧?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她看得出來。
她從來就不笨,既然到了醫院,想必他已然知情了。
「我想喝水。」央樨說。
他拿起床頭的礦泉水倒在杯子里,想想,似乎又覺得不妥,「我去加點熱水好了,醫生說你不能吃太刺激的東西。」
刺激?冷水不算刺激啊。
她覺得有點好笑,但卻笑不出來。
不過,他的慎重其事也讓她好過一點點,姑且不論他們之前的爭吵,至少此刻,他的表現並沒有讓她失望。
床頭有張闔上的紙條,她伸手打開了。上面是央柰的筆跡。
內容大概是寫,袁希珩說先別讓容易激動的沈老爹知道,所以她得回家,順便替她編一個得在外面過夜的理由。
樓轡剛進來了,央樨接過溫水,捧著杯子,慢慢的喝了幾口。
「央樨。」
「嗯?」
「對不起,我那天說的話太過分了。」
她抬起頭。
眼神交會的瞬間,她突然覺得心情好復雜。
他說話的確太過,但整件事情,卻是她不對在先,真要討論起來,恐怕也很難厘清究竟誰該跟誰道歉吧。
此刻,她在病床上,明顯看到他眼中的歉疚與心疼。
「那天,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傷心,雖然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但你是我第一個放入這麼多感情的人,正當我覺得自己很幸運的時候,突然間發現這一切並不是命運的眷顧,而只是一場游戲,」樓轡剛停頓了一下才又說︰「當時,我真的以為你並不愛我。」
央樨很想說些什麼,但又覺得此刻說什麼都很多余。
沉默了半晌,她只說︰「我想睡了。」
不是逃避,是真的覺得疲倦,這一陣子以來,她都沒有好好的睡過。
他替她拉上了被子,不一會,她已然入睡。
他執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邊。
央樨……一定還在生他的氣,所以他更要好好道歉……
她應該會氣很久,不過沒關系,她懷了他的孩子,他們這輩子都會糾纏在一起,他會慢慢的跟她磨--
直到她原諒他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