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峻揚帶江晶雅到他常去的一家義大利餐館。
喜歡的原因除了口味不錯之外,主要是位于高樓,窗外看出去是台北繁華夜景──雖然不太喜歡這說法,但是每當這時候,他都無法否認自己的衛氏血統,婷婷說得好,他們姓衛的人都喜歡從高處看,無論從事什麼行業都一樣。
他的總裁大姊將辦公室設在高樓,機師二哥更將喜歡高處這四字發揮得淋灕盡致,庶出的他即使自立門戶,也還是買了山腰的房子俯視夜景,同為庶出但不同母親的小妹衛婷婷剛剛踏入模特兒圈,最愛伸展台,雖然伸展台也沒多高,不過已足夠她從鼻子下面看人。
遺傳真神奇,即使他們四個孩子有三個母親,但依然有著相同的習性,跟所有人看到都會知道有血緣關系的五官。
「衛先生您好。」領班看到他,很快走過來,引領他們走到靠窗的位子,「請問衛先生今天要點哪些菜?」
衛峻揚低下頭問江晶雅,「想吃點什麼?」
她歪著腦袋想了一下,「洋芋,女乃油面,跟果汁。」
懊可愛的食物。
衛峻揚微笑起來,「給小姐上生菜沙拉,牛肉洋芋,雞肉女乃油管面,隻果汁,另外甜點給她烤布丁,我的話照舊。」
「好的。」
領班微微欠身,不著痕跡的看了江晶雅一眼──跟衛先生在一起,她是電視台力捧的明星嗎?
餐廳位在兩家大電視台中間,地利加上口味不錯,因此幾乎天逃詡看得到明星,身為領班,他當然認識衛峻揚這位當紅的編劇,有他的編劇名字加持,收視至少從五起跳,七是常態,十也不是難事,劇集播出時間,廣告滿檔,小明星演過他的戲,身價至少三級跳,因此明星們愛他,導演愛他,能靠廣告賺進大把銀子的電視台更愛他。
當然,除了本身才華,衛氏公子這個身份,也很引人側目。
財團世家中的庶子,卻不愛經商,四位公子小姐雖然是三位夫人所出,卻沒上演豪門爭產的戲碼,二十九歲的長女繼承家業,二十八歲的兩位公子一個是機師,一個當編劇,二十出頭的小鮑主剛剛進軍演藝圈,二公子與二小姐的母親長年住在國外,台灣的衛夫人只有一枚,因此並沒有什麼桃色風波。
夫人內斗?無。
手足翻臉?無。
真是……真是很不豪門的豪門,不豪門到就連最強的八卦周刊也只報了一期就沒下文。
領班又看了一眼衛峻揚帶來的少女,忍不住偷偷猜測,這位小姐會不會是下一檔戲的主角?
他本來就愛娛樂新聞,加上餐廳就在電視台附近,所以有時候,他會比一些記者早先知道消息,就像天後歌手跳槽前,就是在他們餐廳談新合約的,還有影帝接拍破壞形象的搞笑電影時,跟導演在這里見過好幾次面。
衛峻揚上一出連續劇正式開始前,也曾經跟主要演員之一在這里吃過飯,所以這少女說不定真的是明日之星……
「領班。」新來的小妹靠了過來,「那個女生是不是下一出戲的女主角啊?」
他也想知道啊,「我怎麼知道。」
「你去問問衛先生嘛,如果是的話我們可以先跟她合照啊,等她紅了,要合照就沒那麼容易了。」
他也這麼想,但身為領班,他不能這麼講,「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以為我不曉得嗎?問題是我們這里是餐廳,是人家吃飯的地方,不要過問人家私事,知道嗎?」
***
江晶雅叉起女乃油雞肉面,一臉滿足──昨天晚上跟高姊在夜市吃了旅游指南推薦的小吃,後來就莫名其妙到衛峻揚家,睡一覺醒來,吃了土司培根,感覺都是墊肚子用的,直到面食入口,她終于有了吃到主食的感覺。
切塊牛肉跟洋芋一起炸,裝盤後撒了一些鹽調味,味道簡單,卻很合她的口味。
沙拉很新鮮,女乃油雞肉面很順口,又不會太膩,一切搭配得剛剛好。
衛峻揚微笑著看她吃東西的模樣──看起來好好吃。
她細嚼慢咽,餐桌禮儀也表明了一定的教養,但嬰兒般的臉孔時時帶笑,雙眼彎彎,任誰都知道她吃得很開心。
驀的,她抬起頭,兩人四目對望。
衛峻揚有點尷尬,正想解釋些什麼的時候,她突然把叉子往前一伸,附贈微笑一個,「給你吃。」
他想告訴她,他不是在看她的洋芋,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在解釋之前,他鬼迷心竅的就著她的叉子吃下那片炸洋芋。
「好吃吧?」
「很好吃。」
她用過的叉子,這是間接……唉,他是變態嗎?居然在想這個。
不對,重點是從他醒來到現在不到十小時,他的心情居然從驚嚇,驚訝,愧疚,到現在感覺還不錯。
幫她買衣服時,若不是剛好听到有其他客人打電話預約餐廳,他根本沒發現原來他們在里面耗了幾小時,更別提那一大堆衣服鞋襪,他喜歡她從試衣間出來後,在他面前轉圈圈問他看起來怎麼樣的時候,那瞬間讓他覺得有羽毛從天飄落,只覺得每一件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好好看。
現在,她已經換上新買的白色洋裝,腳上踏著白圭女圭鞋,黑色的短發襯得眼楮更亮,而且當他們面對面吃飯時,他才發現到她的眼楮電力驚人──當然不是故意的,而是當一個女孩子,有著一雙明眸大眼,而眼角又些微的上揚時,感覺就非常的桃花。
「要不要吃吃看牛肉?」
「唔……好……」
依然是她的叉子,味道依然……很好……糟糕,他真的是變態嗎?
憊是太久沒戀愛的關系?
彬許他明天該定個約會,琪琪愛電影,小凡喜夜景,佩君喜歡跳舞,詩詩熱中于海邊活動……可如果他出門了,雅雅該怎麼辦?
雅雅──看到地陪小姐留的紙條後,他就很想也這麼叫她一次,可惜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喚她名字的機會,當然,也沒听她叫過他的名字。
是說,她也很可能不知道他是誰。
中午時與其說是自我介紹,不如說是他單方面的詢問,看似交談了不少,但基本上都是他問她答,他該找時間好好介紹一下自己吧,至少在護照補發下來之前,他們可是要同住一個屋檐下,總不能喂來喂去,這樣不太好,何況,他也想听听她喊他名字的聲音……
腦袋正在亂七八糟的想著,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熟悉已極的聲音,「讓我逮到了吧。」
不用轉頭他就知道是誰,他下一出戲的導演,他多年的酒肉親友,劉子豪。
由于工作的關系,劉子豪找他好幾天了。
早在這幾日就應該要第一次對詞,不過因為他第一集的劇本還沒寫好,加上山上手機不通,所以他就理所當然不去管那些傳真紙跟滿出來的答錄機留言,沒想到他自己帶人到電視台附近的餐廳吃飯,會被逮個正著。
劉子豪毫不客氣的拉開他旁邊的椅子坐下,跟服務生要了一份今日主廚推薦套餐,很快的把注意力拉回到桌子……旁邊的江晶雅身上。
「哇,你哪找來這麼可愛漂亮的小美眉?」劉子豪看著她,表情滿是贊賞,「我叫劉子豪,是這家伙第一部戲跟下一部戲的導演,你叫什麼名字?」
「江晶雅。」
「江晶雅?」他重復了一遍,很快拋出第二個問題,「藝名嗎?」
「本名。」
「有沒有跟哪一家經紀公司簽約?對拍偶像劇有沒有興趣,你有沒有听過‘天逃詡是你’、‘我們結婚吧’,這兩年收視不錯的偶像劇?那都是我老婆監制的,我老婆最近準備自己開經紀公司……」
听劉子豪落落長得沒完沒了,衛峻揚打斷他,「你是來找我還是來找她?」
劉子豪被他吼得莫名其妙,「找你啊,不過你不理我我只好找她,怎麼?她已經簽了?」
沒有簽,但是他當下就是有種明顯的不爽。
說不上來什麼原因,本能驅使他先打斷劉子豪再說。
「她在台灣的全部事情都由我負責。」衛峻揚講得很含糊,「所以你不要再問東問西。」
「早說嘛,害我還想說回去可以跟老婆邀功說找到不錯的種子……」劉子豪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也沒在糾結跟老婆邀功的問題,「是說,衛老大,你劇本寫好沒?我們所有的人都在等你對詞。」
「快了,快了。」
「你一個月前也跟我說快了快了。」
「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這樣那樣,嘰哩呱啦。
劉子豪被那串疑似繞口令的東西弄得一頭霧水,「你知不知道自己剛剛在說什麼?」
不知道,「當然知道。」
「問題是我不知道。」
「反正,你相信我就行了。」衛峻揚急著打發他,「我說這幾天會交就是會交,安心等我的郵件吧。」
「好唄,既然你這樣說,我就等你的郵件吧──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別想,想都不要想。」基于過往等劇本等到快化石的經驗,劉子豪很快的下了決定,「由于你視我的傳真跟留言于無物,我現在宣布,五天後,我會跟主要演員去你家對詞,如果你不在家或者不開門,我就去寵物醫院綁架毛毛……」
毛毛是衛峻揚的愛犬,臘腸狗一只。
三、四年前他們合作第一出戲「山中公主」的時候,由于收視大好,電視台要他們多拍幾集,衛峻揚只好上山跟劇組合流,他一邊寫,劇組一邊拍,劇組一邊拍,電視台一邊播,他們就這樣在山上過了三個多月,毛毛就是當時被衛峻揚撿到的。
當時被棄養的毛毛已經流浪好幾個月,又瘦又髒,劇組的人雖然看它可憐,都會給它一些食物,但卻沒人敢踫,倒是衛峻揚上山後看了不忍心,趁一周一次的下山日,將毛毛帶到山下的獸醫院做檢查順便美容,買了項圈跟狗食,怕山上冷,還買了小型狗專用的保暖睡墊,大概知道衛峻揚對它好,毛毛鎮日跟在腳邊,他不走,它也就不動,他一走動,四只小腳馬上起步,可愛到不行。
這樣人狗相依了三個多月,劇集結束後,衛峻揚自然而然把毛毛帶下山。
他住的地方有兩層樓,還有前後院,就一人一狗來說,地方大得很,但毛毛最愛的還是跟在他腳邊。
他在寫劇本時,毛毛就窩在他身旁的墊子,雙眼痴情的望著他,要是他看起來有空,毛毛就會咬他的褲腳,想要他一起玩。
小臘腸對他忠誠當然得到最多的回饋,衛峻揚對毛毛的寵愛讓他的前女友們個個人神共憤。
劉子豪就曾經听他的前前女友抱怨過,真不知道是人重要還是狗重要。
所以當他剛剛想要威脅衛峻揚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送去寵物醫院相親配種的毛毛。
「你省省吧,陳醫師已經打電話給我,毛毛相親大成功,也順利洞房完畢,現在等對方母狗懷孕生小阿就好。」想到過幾個月家里就會多出幾只小毛毛,衛峻揚臉上露出笑容,「我晚上就會去接它回家。」
劉子豪一臉黑線的看著那張听聞兒子有喜的老爹臉孔,嘆口氣,「好吧,我更正,我不去寵物醫院了,如果你不在家或者不開門,我就翻牆進入你家綁架毛毛,直到你拿劇本來贖它回家。」
***
從寵物醫院接了毛毛,兩人一狗驅車回山腰上的住處。
因為劉子豪的威脅,衛峻揚終于開始看起那堆快滿出來的傳真紙──大姊傳的,小妹傳的,劉子豪,電視台,留學時的同學,一些有來往的明星們,明星們的經紀公司……
看一張,回一個電話,再看一張,再回一個電話──每一通電話听到他的聲音時,都是喜極而泣的說「你終于出現了」。
然後有很多工作要商量。
他預定每周末播一個半小時的新劇只有二十集,但電視台說,沖著他編劇,目前廣告賣得很不錯,希望能延長五集。
女主角的經紀公司說,她三個月後要去桂林出電影的外景,所以她的戲要集中在前三個月。
男主角的公司簽約時要求新戲要夾帶新人,希望編劇每周至少給他二十句台詞,這樣觀眾比較容易有印象。
這樣那樣,那樣這樣,這樣那樣,那樣這樣……
必覆完全部的傳真電話,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
將那些傳真紙全部扔進廢紙簍,衛峻揚有種虛月兌的感覺──所以他真的很高興他住在手機不通的地方,要是這些傳真紙都變成手機鈴聲,他可能每寫半小時就要講十分鐘電話,太可怕了,他光接電話就接到頭大。
伸了伸懶腰,突然發現好像少了什麼。
怎麼都沒听到晶雅的聲音,還有,毛毛呢?它應該在他腳邊才對啊,跑哪去了?
帶著疑惑走上二樓,「晶雅──江晶雅,江晶──」
她光著腳站在露台的木質地板上,跟毛毛正在丟球──那是毛毛最熱中的事情之一。
「毛毛好棒喔,再來一個,哇,好厲害好厲害,再來,這邊這邊,哈哈哈,這里,再來一個。」
然後毛毛發現他了,汪的一聲,朝他跑過來,短腿搭上他的腳,開始搖尾巴。
他模了模毛毛的頭,然後將它抱起來,朝她走過去。
星光下,她對他淺淺的笑了,「你講完電話啦?」
「是啊,累死人了。」
她大大的眼楮看著他,眼中是真誠的關心,「怎麼了?」
「原因一是我前陣子太懶,原因二是每個人都希望我多加他的台詞或者戲份,問題是一集就只有九十分鐘,怎麼加也有限,主角就是主角啦,戲份雖然多,但也不可能都由他一個人鋪陳,配角就是配角,總不能喧賓奪主,這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每個人都還是很愛打電話談這種事情。」
一陣牢騷後,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找錯人倒垃圾了──別的不提,他其實還沒跟她做過自我介紹,她連他在做什麼可能都不知道。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她問他怎麼了的時候,他就很自然的說出剛剛讓他心煩的事情。
「我還沒跟你說過我在做什麼對吧?」
「我有猜到一點點。」
他饒有興味的看著她,「喔∼說說看。」
「電視台的編劇。」
「挺聰明的嘛。」
「才沒有呢,那個劉子豪說了那麼多,還猜不出來是傻瓜。」她對他一笑,「對了,我還不曉得你叫什麼名字呢。」
「不曉得我的名字卻敢住我家里,你膽子也夠大了。」
「我知道你是好人。」
「你怎麼知道我是好人?我臉上寫著「我是好人’這幾個字?」他心情很好的跟她抬杠。
她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秘、密。」
他莞爾──小女生就是這樣吧,雖然是接近無聊的對話,卻意外的輕松,就好像他們早就認識的感覺。
「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衛峻揚,二十八,職業是電視台編劇,目前單身,未婚。」
「我叫江晶雅,十九,九月開始是紐約大學的一年級學生,目前也是單身,未婚。」
衛峻揚一下听出她在模仿他,忍不住懊笑。
「我出生在台灣,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姊姊,下面一個妹妹,我們都是異母兄妹,爸爸已經退休,跟他身份證上的老婆正在環游世界,媽媽在英國,我還有一個同母的混血兒妹妹,只見過幾次面,不是很熟。」
「我出生在台灣,十二歲被收養至美國,上面有四個哥哥,分別是南非人,挪威人,澳大利亞人,跟韓國人,我們都是不同父不同母的兄妹。」
衛峻揚忍不住哇了出來,「你講真的?」
「真的啊。」她扳著手指數,「我爸爸是智利人,媽媽是加拿大人,所以我們家在那一帶很有名喔,一家七口來自全球五大洲,然後全部都是美國公民。」
正當他還驚訝中時,突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四個哥哥,一家七口來自全球五大洲?
到底是哪里不對?
四個哥哥,四個哥哥──對了,就是那里。
「你有四個哥哥?」
「嗯。」
「不過今天中午我說要請家人傳真文件時,你明明告訴我,美國的親人只有爸爸媽媽,怎麼現在又多了四個哥哥?」他眯起眼,「你騙我?」
他最恨人家不老實。
說不定她根本不是什麼因為他嘔吐一起被趕下車的,說不定她的目的只是要接近他而已。
原因也很容易猜,他是有名的編劇,很多報章雜志都曾訪問過他,只要他願意,一出戲就可以捧紅一個明星。
她或許在夜店就已經認出他,然後找到了一個好時機。
這種事情並不奇怪,他就曾經經歷過一次。
那個曾經的真愛,原來只是一個想紅的小明星。
所以,她也是嗎?
「我給你三十秒解釋,美國親人只有爸爸媽媽的人,是怎麼多出四個哥哥的。」
江晶雅噗的一笑。
看她完全不緊張的樣子,他忍不住眉毛一揚,還笑?如果她的答案說服不了他,他就要把她趕出去。
「你太嚴肅啦。」她伸出手,輕輕替他撫平眉心,「我沒騙你,一起住的只有爸爸媽媽沒錯,因為我的哥哥都大我很多,有的都結婚生小阿了,怎麼可能還住家里,距離最近的哥哥在華盛頓,你知道華盛頓跟紐約距離多遠嗎?飛機都會坐到痛,他現在是醫院的外科醫生,忙到連女朋友都因為見不到面跟他分手了,我怎麼可能為了這種事情要他回家一趟。」
所以,他誤會她了?
道歉一下比較好吧,不過他剛才那樣凶巴巴的對著她,不到兩分鐘後立刻道歉,感覺好像有點蠢,但是……
「不用糾結啦。」江晶雅將雙手反剪在身後,短發在耳邊輕輕飄動,對他一笑,「我原諒你。」
「你說什麼?」他听錯了嗎?
「我說,我原諒你。」她對他一笑,「你的表情已經在說抱歉了,所以我說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