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氣仍有些陰冷,不過卻還是滿園游客。
他們看了老虎獅子,河馬斑馬,台灣人最愛的黑麻糬,以及此行的目的——猴子。
園區極大,猴子在里面爬上爬下,跳來鑽去,大大的眼楮,每個動作看起來可愛極了,恩茱第一次發現,原來這種咖啡色的動物很有趣。
就在她看猴子時,成裕天遞給她一罐飲料,「給你。」
「我不渴。」
「誰說要給你喝。」成裕天指著她搓來搓去的雙手,「暖手的。」
恩茱「 」的一笑,連忙接過,「謝謝。」
她太需要了。
不知道會來木柵,偏偏她今天穿的是西式小排扣外衣,沒有口袋可以讓她暖手,成裕天的熱飲來的正是時候。
靠著熱飲,雙手漸漸暖和起來,恩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都不知道原來你喜歡小動物。」
男人笑了笑,他哪里喜歡小動物了,他只是看她最近精神不太好,所以將下午的計劃暫擱,帶她出來走一走而已。
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不過她看起來很開心。
眉心舒展了,嘴角露出久違的笑意。
對他來說,這樣就好了。
恩茱是他很重要的朋友,他希望她能快快樂樂。
如此就好。
隨著下學期開學,雷謙這才發現真正的災難——恩茱幾乎完全退出他的生活後,沒人叫他起床,沒人幫他注意球衣什麼時候該送洗,家里一團亂,鞋櫃上放著一大堆單位據,他搞不清楚哪些是繳過的,哪些是待繳的。
以前這些事情雷媽會負責,自從夫妻跑到南投開民宿後,恩茱很自然的接手,他這個號稱校園王子的Man哥大男人,從來沒自己弄過。
他花了一整個晚上才把那些各色單位據分類弄清楚,又花了一整個晚上整理幾乎已經看不到地面的家,比賽、考試、交報告的時間也自己填上月歷,他從來不知道這些看起來不怎麼樣的事情,居然這麼花力氣。
恩茱以前三天幫他吸一次地板,擦一次家具,他說她潔癖,但現在才知道,原來灰塵累積得很快桌子幾天沒抹就是一層灰。
下學期的課明明少了,但他卻覺得好累。
不是因為做這些事情,而是,他好多事情找不到人說。
愛假的四校聯合友誼賽終于獲得冠軍,可是恩茱不在觀眾台。
實驗結果出來了,她的電話收不到訊號。
領到獎學金那天原本要找她去吃飯,電話是通了,不過講沒兩句,她就丟了句「老師來了,我掛電話,拜」,雖然沒有上次九秒那樣慘烈,但他後來看通話時間,不到一分鐘。
雖然知道很怪,但他仍下意識的不想承認,總是自欺欺人的想,他們已經「和好」了,只是恩茱忙,所以這一切都是正常的。
終于拿到期待已久的喬丹絕版海報那天,他興匆匆按門鈴,想說是星期五五晚上,她不用上課,總會在家了吧,他要好好跟她聊天,他有好多事情想跟她說……
「恩茱啊,她跟朋友去九族文化村玩了。」開門的童媽笑咪咪的說︰「要星期天晚上才回來。」
于是他只好模模鼻子,一面想著她怎麼對九族文化村感興趣了,一面回家繼續洗衣服——每次做這些瑣事,他總覺得他的青梅竹馬很神奇,不管什麼總是順手兩三下,不象他,連洗衣精該放多少都要著瓶子研究好久。
「家事」兩個字飽含了上百件事。
他覺得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雖然麻煩,也不是做不來,可是心里那種悶悶的感覺,卻怎麼樣也消除不掉。
苞球隊狂練八小時,全員倒在地上成人體地毯,內心很悶。
苞實驗小組組員為了慶祝結果成功跑去唱歌一整晚,回來喉嚨燒聲,可內心也還是很悶。
可不可以有個人來告訴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雷謙在內心叫器著,吶喊著——仿佛听見的聲音似的,這個神仙教母般的人物在幾日後出現了。
不是算命的,也不是擺攤的,是球隊的超級大嘴巴,阿南。
休息時間,雷謙習慣性往二樓看去——小片鶯鶯燕燕,可是,沒有他想看的那個影子。
已經一個多月了,那里只有別人的女朋友,還有一些愛慕他的學妹,女孩子不少,可是,沒有童恩茱,以往那些讓他飄飄然的「學長好帥」、「好球」,現在听起來都好吵。
他不知道自己不該再等待什麼,但就是下意識的會看上一眼,然後在抬頭之前她能出現。
阿南幽魂般的飄過來,「老大,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看起來象什麼?」
「象山下智久?」
五個字一丟出,阿南露出受驚的表情,「沒想到你這麼自戀。」
「自不自戀是我的事,你有話就快點說。」
听到「快點說」,阿南很快恢復本色,難掩興奮,左右看了一下,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我要跟你說一個秘密喔。」
雷謙敷衍的「喔」了一聲,「說吧。」
反正他的秘密一定是誰跟誰分手,誰跟誰交往,要不然就是誰在夜市買光碟剛好被女朋友看到這種事情。
「你知不知道成裕天,就是文學系那個外交官的兒子,談戀愛了。」
他就知道。
雷謙拿起水,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那很好啊。」
「對象是童恩茱!」
——
「天啊老大,你好髒。」
雷謙顧不得阿南被自己噴濕的衣服,急切的想確定剛剛是不是听錯,「你剛說誰跟誰?」
「成裕天跟童恩茱。」
「沒弄錯?」
「怎麼可能弄錯?」阿南一臉被污辱的表情,「拜托,我可是校園情報頭子耶。」
成裕天是外交官的兒子,雖然為人低調,但由于背景實在特殊,只要對學校新聞稍有注意,不可能不認識。
至于童恩茱,那更好認了,球隊練球日必在二樓出現,雖然說距離有點遙遠,但看了三年半,總不可能會看錯。
而他的廣播電台之友高慣東剛好就與這兩人同一班。
「阿慣跟我說,成裕天跟童恩茱沒課時常常一起吃午飯,一起去圖書館,同進同出,班上懷疑他們有一腿已經很久了,但苦無證據,直到那天他親耳听見他們相約去動物園,這才戳破兩人奸情。」
雷謙只覺得腦袋一陣轟隆隆。
她跟別的男生約會去了?
他怎麼找都說沒空的女生,居然有時間跟別人去動物園?
他還以為恩茱還有點在生他的氣,所以不太搭理他,原來是……真不爽,害興致勃勃計劃三月十四日的道歉餐,想著無論如何要恢復邦交……
那個什麼成裕天,拜托,又不是小學生,木柵動物園,哼。
憊有這個童恩茱,戀愛居然不跟他說。
他八百年前就跟她講過了,戀愛絕對要告訴他,因為她長得可愛,走到哪里都有男人肖想她的美色,而她這麼單純,不會分辯好人壞人,所以要告訴他,他得替她把關。
「說來我還得跟老大你道歉。」阿南真誠的說,「以前你說跟童恩茱不是那種關系,她只是單純喜歡看籃球而已,我都不相信,還以為你是那種為了保持人氣而不認女朋友的負心漢,沒想到你真的不是人家的真命天子。「
「我真的不是……「真命天……子……
懊不爽,好不爽,好不爽。
想去動物園不會跟他說啊,他又不是不認得到木柵的路。
「不過如果他們有結果的話,三十年後看新聞,童恩茱搞不好就是外交官夫人了耶,吼,你不覺得那種感覺很奇怪嗎?學生時候還跟你一起在學校餐廳吃過咖哩飯的人,突然變成官夫人。「
「你又知道成裕天會變成外交官了?」
般不好變成讓女人養的小白臉啊。
也說不定加入黑社會。
想到成裕天將來也許會變成通緝犯,雷謙突然覺得心情有一點好了起來,「阿南你太天真了,成就是靠腳踏實地換來的,人生靠的是努力,而不是想像力。」
將來又不是耍耍嘴皮子就可以的,要講他還不會——畢業後他會進入美國NBA,第一年是新人王,以後連續十五年得分王,每個月的MVP都是他,每一年的年度MVP也是他。
「老大,你有問題喔。」阿南看了看他,「我發現,你對成裕天,很,有,敵,意!」
雷謙一怔,敵意?
來不及細想,肩膀就被阿南拍了一下,「你放寬心啦,雖然他行情看好,不過你才是我們學校連續三年校園王子兼夢中情人啊,他威脅不到你啦。」
他剛剛並沒有覺得自己的人氣王子地位被威脅了啊,他感覺到被威脅的是……呃……恩茱……心理的……地位……
不會吧,他真的是戀妹?
恩茱是跟他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耶,他居然……
「之前阿豪他老婆說有學弟追她,你不是還一副很贊成的樣子,干麼現在又好像很不爽?」
「那是因為……因為張士堯通過了初步的審核……」嗎?
「可是成裕天條件比張士堯還好耶。」
「誰說的?」
「阿慣啊,他們系上的事情都瞞不過他,阿慣說,成裕天的志向就是進入外交部,所以才這麼認真,童恩茱不也是那種靜靜的個性,感覺很配。」阿南臉上出現想像的光,「說實在的,她很有眼光,成裕天雖然長得沒你帥,不過身家好,听說自己也很有料,個性又不錯,跟他在一起,將來有保障的啦。」
雖然一直告訴自己冷靜,但是听到這里,他還是忍不住在內心飆了髒話——保障個屁。
那個成裕天,一听就知道想用天真戰術勾起恩茱的母性情懷,這招騙得過小女生,可騙不過他,他要勸她離那個木柵男遠一點。
找男朋友就要找他這種的,率真可靠,不拐彎抹角。
男人用力月復誹,渾然沒發現自己的思慮已經違背初衷。
沒注意到雷謙臉色越來越黑,阿南繼續興奮,「如果到時候有記者訪問我,我就說,對啊,成夫人是敝校籃球隊最忠實球迷,一直以來都給我們很大的後援跟鼓勵,敝校一向……」
「我出去一下!」
「欸?老大?」
他們只是休息耶,又不是練完了,老大那樣急匆匆的是要跑去哪?
雷謙憑著一口氣沖到文學館,卻赫然發現,他不知道該從何找起。
他不知道恩茱課表,門上又只有教室編號,連上什麼課都沒寫,總不能每間教室都去問「同學,請問班上有沒有一位XXX」吧。
正在懊惱,卻突然看到一個眼熟的人,一副上完課預備離開的樣子——他看過那人跟恩茱討論過英詩。
「同學,同學。」他快速跑到那人旁邊,「我找童恩茱,請問你們下一堂是哪間教室?」
「我哪知道?」那人沒好氣的說︰「我是延畢,只是回來補英詩學分。」
呃……
「那請問一下剛才使用的教室是哪一間?」希望還有同學在班上未走。
「三零七。」
「謝謝。」
大概是听到他的祈禱,上英詩的教室真的還剩下兩三個慢慢收拾的女孩子。
「同學,請問知不知道童恩茱下一堂在哪里?」
幾個女孩子你看我,我看你,「今天必修的課已經上完了,剩下的都是選修,不太清楚。」
正覺得失望,突然又有個女孩子開口,「不過你可以去圖書館看看,她很常在三樓角落那邊讀書。」
上天果然還是愛他的,「謝謝。」
文學館到圖書館又是一段路。
三月本是春寒料峭,但他跑來跑去,只覺得整個人都很熱,不但熱,而且煩躁,證據就是,他快到圖書館時才想起,這個世界有個東西叫手機。
他知道恩茱的學號跟密碼,登陸網站就可以知道課表了,居然這樣跑來跑去……不對,他應該直接打給她就好。
站在圖書館門口,雷謙想著,來都來了,那就上去吧。
陛中十分安靜,他放輕腳步到了三樓,環顧四周,一下找到恩茱——就像那女孩說的,她坐在角落的位子,左耳戴著耳機,口中念念有詞,間歇性的在紙上重復寫下東西。
正想走過去,有個男生動作比他更快的在她身邊坐下,遞了一杯熱咖啡給她。
哪里來的古老登徒子啊,咖啡搭訕……雷謙正覺得他會挨恩茱白眼時,沒想到她卻抬頭對他一笑,順手接過咖啡杯。
居,然,接,受,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簡單的動作看在他眼中卻是另有含意,就好像她接過的不是星巴克而是那男生的愛慕之心一樣。
別大。
對于她這樣子的忙碌,對于每次講電話不超過一分鐘,對于她不再主動找他,對于兩人之間幾乎等同陌生人的生疏,他都覺得很難忍受。
現在又多了一個——他覺得她身邊有其他男生的畫面很刺眼,刺眼得他疑似听到自己神經斷裂的啪滋聲。
是可忍,孰不可忍……
男人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
雖然感覺有人靠近,但恩茱動都不動,旁邊的男生也一般,兩人儼然把「八風吹不動」演繹到最高點。
一分多鐘過去,他終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恩茱抬起頭,臉上頗有驚訝,「你怎麼在這里?」
「跟我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雷謙說完,伸手就要拉她,卻沒想到旁邊的男生主動格開他的手,「有話請在這邊說就好,我跟恩茱還有課目要研究。」
他轉過頭,這個不怕死的應該就是阿南口中那個小白臉兼黑社會吧,叫什麼成裕天的來著。
冷靜,這里是圖書館。
雷謙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語氣平常,「恩茱,我有點事情想跟你私下說。」
說完,勝利似的看了小白臉一眼,私下,懂不,私下就是兩個人,不要再白目說在這里就可以。
「我想恩茱不會介意讓我听的。」成裕天一貫不疾不徐的態度,「對吧?」
「嗯,沒關系。」
雷謙驚愕的看到恩茱點了點頭。
「幫你們介紹下,這位是雷謙,我鄰居,這是成裕天,我同學。」
雖然對「鄰居」這個介紹詞有點不滿,但听到「同學」時,不滿稍微降低了些,鄰居與同學,誰也沒有多佔便宜,要說起來,他可是認識了十幾年的鄰居,怎麼樣也親過同學。
他完全沒發現,自從阿南跟自己說「成裕天與童恩茱戀愛中」這個消息後,自己就整個不正常了。
不再游刃有余,不再氣定神閑,校園王子的風采都不見,變成一個急著捍衛領地的……妒夫。
否定一切,而且非常生氣。
雖然比起嫉妒這樣細膩的情緒,他現在只是隱約感覺到酸意跟不快,但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問個清楚。
當初還覺得恩茱該交男朋友,等到她真的有了之後,卻直覺的認為,對方一定不是好東西……
「不是有事要跟我說?」
雷謙回過神,「他在,沒關系嗎?」
恩茱搖了搖頭,再次粉碎他的希望。
他真的要在這個成裕天面前問?
問說你們是不是真的交往?如果答案肯定,他要當面說,跟你交往的人不好,你應該停止。
男友要慎選,至少,最好是像他這樣……
「你……你們在交往嗎?」
恩茱呆住,這什麼問題?
他還穿著球衣,明顯練球到一半,這樣急匆匆跑來圖書館只為了問她是否跟成裕天在交往?
反觀成裕天倒是笑了,「你是她鄰居?」
「沒錯。」
「那麼,不會覺得自己管太多了嗎?」
咯滋,神經線走火的聲音。
「如果雷同學習慣干涉所有鄰居的感情生活,那我可以理解,但如果恩茱是特例的話,恕我無禮,你越界了。」成裕天好整以暇的說︰「她不是你女朋友,就算我們交往,也不關你的事。」
咯滋,咯滋。
「她是個個體,不是誰的所有物,就算你是為她好,也該尊重她。」成裕天若有所指的說,「交往這件事情,雖然不是問我,但我想我可以代答,恩茱善良率真,跟她相處很愉快,至于她的感情,我想沒有一一跟鄰居報告的必要,雷同學,你說是嗎?」
于是,一直覺得自己很有理,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的男人,就這樣被小白臉兼黑社會給擊敗了。
突然間理不直,氣,也就不壯了。
那句「她不是你女朋友,就算我們交往,也不關你的事」真是犀利得令他無言以對。
不甘願,但又有點什麼正在漸漸明朗。
他的火大,他的急切,他的非得馬上知道答案,好像都漸漸的把事情導向同一個答案。
他……好像……喜歡上……某一個從小就認識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