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詠萱很久以後才發現那是程佑捷的詭計。
住醫院比較方便,但其實住家里,也沒那樣不方便,他雖然腳上有傷,可又不是整個人動彈不得,他故意那樣講,是知道她一定會心軟。
他說,國興剛當爸爸,家俊與徐綺琳正在熱戀,怎麼好意思耽誤他們的時間呢,反正醫院什麼都有,很方便的。
飲食?雖然有點單調,但還過得去。
衣服上的藥水味?沒辦法,因為是統一發包,也沒得挑。
沒人說話會悶?忍耐一下就好了,他都三十歲的大男人了,總不能像孩子一樣撒嬌啊。
疼痛?不要緊,慢慢會過去。
他越是說得雲淡風輕,高詠萱越覺得不忍心。
終于,在他開朗的笑容中,她月兌口而出,「那我下班後來看你吧。」
他極力隱藏得逞的笑,「光來看我太不夠意思了,幫我買晚飯吧,醫院的伙食實在讓人吃不消。」
「可是,我下班時間不固定,我怕你肚子餓。」
他內心開花了——高詠萱真的開始擔心他了。
她甚至注意到吃飯時間的問題。
「晚點吃沒關系,上班的時候我也常常八九點才吃飯,我問過醫生了,行動上稍微注意就好,飲食就照以前的習慣,我對東西雖然不挑剔,可是你也知道,就算再不挑剔,也沒辦法每逃詡吃一樣的東西。」
跋情合理,他的表情又是那樣的純良……
然後他就看到高詠萱重重地點頭,「你如果有什麼想吃的,就傳短信給我吧,我替你帶過來。」
程佑捷笑得高興,「你剛下班就過來的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桌子上還有一盒未開的披薩,以及一個裝著漢堡的紙袋。
沙發上放著不知道誰替他帶來的衣服,全部亂塞在紙袋里,襯衫的一角就這樣跑出來,一看就知道連折都沒有折,是隨手亂塞的。
至于旁邊的塑膠袋,明顯是等著送洗。
他的衣服就裝在便利商店的袋子里。
程佑捷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笑了出來,「太丟臉,別看了,雖然沒有用旅行袋裝,但我已經很慶幸他們不是用透明塑膠袋,我可不想阿姨來收衣服時,一眼就看以看到我所有的換洗衣物。」
斑詠萱有點想笑,又有些心疼。
朋友們對他雖然不錯,但是顯然不夠細心,居然幫他帶襯衫來,他現在應該是要穿運動服比較舒服吧。
至于毛線,他說已經送到寵物旅館了。
她盤算著,明天下班後先繞去運動用品專賣店,幫他買幾件運動衣褲,干淨的毛巾……
她想起以前有一次,西密伊亞來這里開鋼琴獨奏會,因為售票極佳,這位知名男鋼琴家破例同意與歌迷進行一場迷你餐會,限額二十人,她在收到消息後,立刻前往會場排隊,很幸運的剛好在第二十個。
也因為是第二十個,她完全不敢離開,由于穿著裙子,也不能跟別人一樣席地而坐,只能呆呆站著,沒多久,程佑捷打電話給她,听她背景吵鬧,問她在哪,她說自己在排隊拿號碼牌。
「什麼活動的號碼牌?」
「西密伊亞的迷你餐會,我是最後一個。」
「哪時候發?」
「不知道啊……可是為了保障大家的權益,大家已經協商好每半小時點一次名,點名不到視同放棄,就得把名額讓給在後面不放棄排隊的人。」
一個多小時後,程佑捷穿著一身輕便的搭計程車出現了。
看到他突然出現,高詠萱內心雖然驚喜,但還是忍不住問︰「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要啊。」他晃了晃手中提著的筆電,「不過換了辦公場所。」
說完,看到前面的人都是席地而坐,就只有她穿著及膝裙站在隊伍後面,他忍不住小訓了她一下,「穿裙子排隊,你傻子啊。」
「消息來得很臨時嘛,我來不及回家換。」
「下次這種事情要通知我,知道嗎?」
語氣雖然惡狠狠,但意思卻是寶貝有加,高詠萱忍不住一笑,「知道了。」
「我讓計程車在那邊等,你直接坐回去吧。」
說完,往地上一坐,打開電腦就繼續看檔,神情專注地只看著筆電的螢幕,沒再理她。
旁邊有幾個也是自己來排隊的女孩子,莫不以羨慕的眼光看著她。
程佑捷跟她說,人生就是要有運動衣跟運動褲,尤其是要跟枯燥的時間長期抗戰的時候。
當時他雖然穿著運動衣褲還戴著工作用的眼鏡,可是高詠萱卻覺得他閃閃發亮,比西密伊亞還要閃亮。
想起往事,高詠萱的表情漸漸溫柔起來。
愛也好,恨也好,開心也好,淚水也好,在她趕來醫院的途中就已經明白了,那些都比不上眼前一個完整的他來得重要。
他雖然不能說是完整無缺,但已經比她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詠萱?」
听到他喚她,她回過神,「嗯?」
「在想什麼?」
「想……綺琳跟家俊……」
程佑捷一臉莞爾,「想他們倆做什麼?」
「嗯……就是會想。」
程佑捷一定以為他們是突然來電之後才發展迅速——因為就在今天之前,她也這麼覺得——要不是徐綺琳告訴她,她不會知道其中這樣多原由。
原來,他們有過機會。
原來徐綺琳第一次沒有選擇正確。
當時的徐綺琳出社會了,但即使已經是大人了,也不見得能在第一時間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她花了一年的時間來後悔,而家俊報了一年時間決定再給彼此一個機會。
想起什麼似的,高詠萱突然笑出來。
程佑捷看她突然笑得開心,順勢丟出話題,「怎麼,有什麼好笑的事情嗎?」
「有啊,綺琳今天買了新娘志在櫃台看。」
「真的?」
「嗯,我看到時也嚇了一跳,想說他們才交往沒多久,結果她跟我說,要趁家俊正暈頭轉向時,快點把他拐入禮堂,結了婚,他就沒辦法考慮了。」
「但也太快了。」
「是很快啊,可她說,交往初期最頭暈,所以要趕快,希望在年底順利當新娘。」
看著高詠萱眉飛色舞地轉述,程佑捷不自覺露出寶貝的神色——其實這些事情,家俊下午替他送資料時,已經大概提過,但他不介意再听一次,事實上,比起這個已經不能算是秘密的內幕,高詠萱微甜的聲音才是吸引他的原因。
他們重逢以來,沒有好好說過話。
常常講不到幾句,她不是跑掉,就是完全拒听,難得今天看起來有興致,程佑捷也樂得配合,好多看她的笑臉。
「如果他們真的年底前結婚,哇喔——」高詠萱小臉上出現向往,「雖然很快,不過,感覺很浪漫。」
「你覺得這樣很浪漫?」
「是啊。」
「你不會覺得不切實際嗎?
她嘟起臉,「哪會。」
他笑了起來——果然還是很浪漫。
其實他還挺擔心高詠萱會說「這樣倉促結婚不好」之類的話,雖然實際,但他不希望她這樣實際。
他喜歡她孩子氣的那面。
經過婚紗店時會突然停下腳步細看櫥窗里的婚紗,看到感人的電影會一把鼻涕一把淚,會幫狗兒拍成長日記。
程佑捷拍了拍她嘟起來的臉,「我也覺得那樣很好。」
「真的?」
「當然。」他微笑,「有想結婚的心情,有可以結婚的物件,兩人對未來有共識,經濟狀況也沒問題,很好啊,他們看起來很幸福。」
斑詠萱笑,是啊。
雖然跟他們的狀況不太一樣,但她好像從他們身上學到了一些什麼。
願意包容,可以得到更多。
人生漫漫,應該以愛為支撐。
來醫院的路上,她嚇到襯衫都快濕了,只覺得心中有說不出的驚恐,當下其實是十分責怪自己的,覺得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他明明一直在對她示好,她卻始終不想面對。
不想面對他,也不想面對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是跟鄭真恩小姐復合沒錯,但他們並沒有在一起,他又回頭找她了。
這些年他並沒有再跟其他女孩子交往。
他的家,是她喜歡的樣子。
那個貝殼鏡子,海洋壁紙,亞麻色的餐巾,小水瓶裝著的單枝白玫瑰,都是她喜歡的樣子,她說過,她記得的。
如果他們說好,不提過去,只看未來,能不能重拾王子與公主的故事?
「程佑捷。」
「嗯?」
「毛線……我先帶回家養吧。」
他笑了,「好,我等會打電話給寵物旅館,我已經先讓東佑繳了半個月的錢,你直接帶出來就好。」
說完,他轉身從床頭櫃取出鑰匙。
斑詠萱一下緊張起來,不會吧,他已經看出她在想什麼了嗎?如果他請她幫忙帶換洗衣物怎麼辦?雖然不是不願意,但是感覺有點奇怪——好像一旦同意幫他帶換洗衣物,就會自動變成男女朋友那樣。
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想,但是,他的動作真的讓她很緊張。
程佑捷很自然地把鑰匙交給她,「這是大門磁卡,這個是電梯感應,這是大門鑰匙。毛線這陣子腸胃不太好,有時候會拉肚子,有時候又好幾天大不出來,一聲給它開了備用藥,我放在急救箱那邊,上面有注明什麼情況吃,如果有需要,就混在罐頭里給它,都是一天兩次。」
原來是毛線——
她松了一口氣——她是為了可愛的毛線才接過鑰匙的,不是為了別的喔……
不過,既然已經拿了鑰匙,她也不介意「順便」幫他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例如幫忙拿衣服或者文件之類的。
原本覺得有點尷尬的事情,因為是「順便」,感覺就沒有那樣不好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接過的是鑰匙,感覺卻好像接過他的心意一樣——她拿著鑰匙,看清楚後突然間笑了。
「笑什麼?」
「沒事。」她將鑰匙收入包包,「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
「嗯。」
走到門口,又回頭對他說︰「如果需要什麼就打電話給我吧。」
「好。」
斑詠萱拉上門,離開了病房。
前往寵物旅館的車上,反復把玩那串鑰匙。
一個方形感應卡,一個小圓感應卡,大門鑰匙,辦公室鑰匙,車鑰匙,還有一個小小的裝飾品——淡綠色的小絨毛。
那原本是她的發飾,大概因為很便宜的關系,用沒多久發束上的綠色絨毛裝飾就掉下來了,她覺得丟了可惜,順手結在她的鑰匙圈上,沒想到他一直沒拿掉。
雖然已經是很髒的顏色了,絨毛也月兌落了些,但她覺得,那是全世界最可愛的裝飾品了。
真高興自己當初的無聊舉動,讓現在的她多了一些信心。
他們曾經錯過,不要緊,既然她反復想過後都覺得自己還愛他,那麼,她會學習包容。
沒有哪一對情侶是完美的,所以,她要努力。
努力,努力!
程佑捷正在看簡報,突然听到門板拉動的聲音,一轉頭,看到謝東景的臉。
「怎麼有空過來?」程佑捷知道他是近一個跨國商務官司已經進入最後階段。
「哇,居然嫌老朋友礙事了?」謝東景一臉夸張,「本大爺可是秉持著好心才來看看你的。」
「謝謝大爺,看完可以走了。」
「別趕我,我可是奉神仙妹妹要求來給你送飯的。」
听到他提到高詠萱,程佑捷把視線從電腦螢幕移開,臉上有著疑問。
「雅雅重感冒,因為噴嚏打不停,梁主任讓她先回去,所以神仙妹妹得延班導八點,我要走時,她過來拜托我的,喏。」謝東景提高了手中的紙袋,臉上一臉壞笑,「你這家伙還真有兩下子,居然又把她給說服了。」
程佑捷沒回答他,徑自打開帶子,「她還說了什麼?」
「沒有,因為她看起來太正直,害我也不好意思調侃她,所以只好來這里調侃你。」
謝東景自動自發地拉過椅子,順便參觀了一下菜色。
有菜有肉,連顏色都搭配得好看,神奇的是雖然有微波過,但看起來仍然非常可口。
忍不住羨慕,「神仙妹妹親手做的?」
他得意地點了點頭。
「你跟她和好了?」
「我們又沒吵架。」
「好吧,你們復合了?」
程佑捷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沒有。」
謝東景怪叫起來,「那神仙妹妹每天給你做便當?」
「我覺得她原諒我了,但是那種原諒比較接近感情上的,而不是愛情上的,她可以接受我是一個朋友,朋友住院了,所以她來幫忙,但那不代表出院後我約她吃飯看電影,她會願意出來。」
「老實說,我听不太懂。」
程佑捷笑了笑,「你不用懂,因為連我自己的想法也很反復,有時候我會覺得有愛情成分,有時候又會覺得她對我只是純友誼,患得患失的。」
「既然這麼喜歡,當初為什麼要分手?我真的很不懂,程佑捷,你別怪我多嘴,我一直覺得你後來跟鄭真恩復合很奇怪,進進出出形影不離得好像是情侶,可是你的臉上卻沒有半點談戀愛的喜悅,有關懷
,可是沒有愛,以前不說是因為覺得那是你的事情,可是,我真的被你弄糊涂了,我知道你不會玩弄別人的感情,但你跟高詠萱到底是怎麼回事?」
程佑捷放下筷子。
結果便當時的愉快神色已經被沉重所取代。
「你記得我跟鄭真恩是怎麼分手的嗎?」
「記得,全部的人都說你是傻瓜,居然因為女孩子太有錢所以分手。」
「其實,這只是表面的原因。」
他的媽媽,那個從小離開他跑去美國,後來又突然出現的女人,曾經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哄騙鄭真恩去貸款,好讓她做生意。
做生意當然是假的,她只是想要一大筆前好跟新交的男友雙宿雙飛。
母親跟鄭真恩說,找到好門路了,可以賺錢,賺了錢就可以幫兒子開事務所,自己當老板。
鄭真恩以為這樣可以幫到他,就傻傻地跟他媽媽去銀行簽字。
鄭家小姐要貸款雖然有點奇怪,但由于鄭氏有家有業,銀行很爽快地貸足一千萬,這件事情知道銀行向鄭家催繳還款,事情才曝光。
鄭先生很客氣地請程佑捷到辦公室喝茶,他才知道母親捅了這個大婁子。
所幸鄭先生並沒有為難他,只約略告訴她,因為這件事情,導致鄭真恩留下信用不良記錄,將來要接受家業,或者開新公司時,會比較麻煩。
鄭先生很喜歡他,是看在他的份上才才沒對他母親听出告訴。
一千萬的數目很大,程佑捷大學時期玩股票以及寫程式賺的錢加起來都不夠,幸好鄭先生同意讓他分期攤還。
可後來鄭女乃女乃知道這件事情,一口咬定他是看上鄭家有錢,要他們分手,鄭真恩不肯,連家也不回了,就住在他的小鮑寓里。
不過當時他只是個半工半讀的學生,雖然對股票有點小聰明,但畢竟不比奢華之家,有天回家時,發現鄭真恩已經搬走了,只留了紙條說對不起。他雖然難過,但想想也好,她是公主出身,那就不該住在平民之家。
綁來就遇到高詠萱。
嬌生寶寶一個。
敗可愛,程佑捷恨不得馬上娶回家讓她當程太太。
接著,就是鄭太太哭著打電話給他,說鄭真恩病了……
謝東景听他說完,整個傻了,「怎麼會有這種事?」
「就是有這種事。」
「你怎麼不先問問我們,至少商量一下……」
「當時沒想那麼多,只覺得無論如何,先讓她同意治療再說,所以才騙詠萱說要移民,她知道我媽媽一直在美國,我還以為這個理由很完美,可以理所當然地不要見面,專心讓真恩先治療……後來她跟我說要來美國看我,已經訂好機票了,我只好先跟她分手。」程佑捷聲音極其無奈,「接下來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