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晴早早就把她趕出來,原本想說塞車加上找車位大概可以磨掉一小時,沒想到天要亡她,一路綠燈不說,還剛好在紀氏大門旁邊十公尺就看到一個沒人的停車格。
妍安坐在駕駛座上掙扎著,真不想進去。
想到要再度面對紀東佑就有一種「呃啊」的感覺,他的眉毛,他的眼楮,他的鼻子都讓她覺得很虛弱,何況她很明白,上次她轉身就走,這次她可能要面對的是加倍的奚落。
其實她也沒說錯,有錢人毛病真的很多。
但有力人士跟庶民的差別在于,有力人士不願承認自己毛病多時,可以逼庶民承認自己說話無禮。
她有種預感,她應該又會在接待室吃到紀氏的員工晚飯,然後看著別家業務一個一個進去,又一個一個出來,接待小姐笑語嫣然的問她,沈小姐,要不要再來一杯咖啡?
「再來」,多麼哀傷的詞匯啊,是要在那邊晾多久,才會晾到咖啡喝完再來一杯……
嘟拉一聲,手機發出簡訊的聲音。
是曉晴,內容寫著——要是敢跑,你就完了,要是敢敷衍了事,你還是完蛋了,總之,這一次要是搞砸,我就要求加薪十趴。
十趴……好嚴厲的懲罰。
妍安拍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振奮精神。
拿起資料袋下車,她挺起胸膛——
不料她才走沒幾步,這時候卻有個小女孩朝她撲過來,一下抱住她的大腿。
妍安大驚,低下頭跟小女孩四目相對,小女孩對她親昵一笑,「馬麻。」
咦?哎哎?
「馬麻,是不是爸爸跟你說茉茉很乖,所以你來看我了?」
啥?
她曾經被認錯過一兩次,通常是她的背影、側面很像誰,也或者是剛好穿到一樣的衣服,但是第一次被誤認得這麼霹靂,馬麻耶……
小朋友干干淨淨,漂漂亮亮的,兩條辮子綁得接整齊齊,粉紅色的洋裝,白短襪,胖胖的腿下踏著粉紅色的皮鞋,看起來都很新,爸爸媽媽應該是寶貝得很,怎麼會放她在路邊對陌生人喊媽媽?
「那個……你應該……不是,你一定是認錯了,我不是你媽媽啦。」
小朋友皺起眉,眼淚一下就上來了,「馬麻不喜歡茉茉嗎?茉茉很听話的。」
「我沒有不喜歡你……」我根本不認識你啊——妍安原本想這麼說,但在看到小孩子兩泡淚水涌上的時候,硬生生把話吞下去。
先帶去警局好了,小孩不見,爸媽一定很心急,帶去警察局就對了。
然而,當她把孩子帶到最近的警察局的時候,小家伙一直拖著她的腿不放,眼淚滾滾而下,「馬麻不要走,茉茉想跟馬麻在一起」,「茉茉以後會很乖很乖,馬麻不要生氣」,「馬麻、馬麻!」,因而換來波麗士大人的白眼。
「小姐,如果你有困難,我們可以幫你聯絡相關協助單位,但是請你不要遺棄自己的孩子。」
「這不是我的小孩啊。」
波麗士大人聞言,臉色更沉痛,「我看過很多不負責任的父母,他們不要孩子的理由有千百種,但是我還沒看過像你這樣鐵石心腸的,孩子哭成這樣,你居然還無動于衷。」
旁邊的義工竊竊私語,「對嘛,哪有人這樣,孩子的眼楮跟嘴巴明明就長得一樣,還要凹說不是自己生的!」如此巴拉巴拉。
妍安有種暈眩感。
太胡言亂語了,孩子又不是她生的,怎麼可能跟她長得像。
就在這時候,曉晴的簡訊又來了,再次警告她,為了歡樂旅行社的明天,不管多困難都要忍。
時間是下午三點半,警察大人不受理她的報案,掛在她腰上的小孩則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不要跟她分開。
紀氏排給她的時間是四點,再不去怕會遲到。
妍安無奈,「這樣好了,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聯絡方式,如果有人找這孩子,你們再請他打給我。」
而就在差不多的時間,紀氏高層正掀起超級大風暴——紀東佑听到女兒不見,聲音吼到連電梯邊都听得清楚。
「怎麼會不見?抱歉?你們有看過任何一件事情是說我抱歉就可以解決的嗎?我每個月花那麼多錢請你們是為了提升就業率,還是因為我覺得有四五個人陪著她進出我比較安心?茉茉才幾歲,四個人,八只眼楮,可以把她弄丟,弄丟的地點還是在紀氏中庭?」
他這幾日忙,父女有好幾天沒見,中午的時候茉茉打電話來說,午睡完來找他玩,他說好,照例讓秘書安排了車子跟伴護,又在會議桌上先擺了她喜歡的大富翁,準備迎接小鮑主駕到。
晚一點的對候,張太太說茉茉午睡起來被咬了兩個包,她覺得房間有螞蟻,想來個大掃除順便把床單被單都換一下,所以不跟車子,直接讓伴護陪她過去,他想想也好,沒想到張太太只是一次沒跟著,那四個伴護就把人看到不見。
紀氏的監視器顯示,茉茉原本在中庭等電梯,後來不知道看到什麼東西,一下就跑出去,第二台監視器有拍到她跑向馬路邊,然後就跑出攝影範圍了。
報警的結果是,十分鐘前有個女人牽著一個小女孩去報案,但由于小女孩堅持女人是自己的媽媽,摟著那個女人哭鬧不休說不要分開,因此評估為試圖遺棄,被勸說回去了。
監視器畫面也弄到了,小女孩是茉茉沒錯,但卻看不出女人是誰,她始終低著頭,看不到臉龐。
即便如此,紀東佑還是覺得她有種詭異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曾經見過……
小女孩一直喊她媽媽……
男人靈光一現。是她,那個沈……沈妍安!
想起「凶手」是誰,男人略微放了一些心,這女人有報案,所以不是誘拐或者擄人,最有可能的是,茉茉看到她的臉。
沈妍安跟朱盛茉有八分相似。
朱盛茉抱過她,親過她,跟她說話,陪她玩……
母女分開時才是個小嬰兒,但茉茉三歲時,有次為了哄她,他拿出了朱盛茉的照片,告訴她,這個女人就是媽媽。
也就那麼一次而已……照理說,茉茉應該不記得自己母親的樣子,但是,他顯然太低估人的潛能。
小丫頭就是記得了。
也許不是那樣清楚,但是,這女人的長相勾起她的回憶。
看到了期盼已久的母親,于是不顧一切跑了出去,女人受到驚嚇,帶著孩子去報警,因為孩子一口咬定是自己的媽媽,兩人又陰錯陽差的五官相似,因此警察以為是狠母借口遺棄,連名片也不收。
「找一個月前的廠商見面資料,有個歡樂旅行社,把電話找出來給我。」
特助很快的回答,「您今天下午見面的廠商就有歡樂旅行社。」
秘書補上,「她現在應該就在接待室。」
紀東佑一听,馬上就往外走。
于是,他剛好看到神奇的一幕——
時間是下午六點多,因為茉茉失蹤,所以他一個人也沒見,接待室十幾個廠商,人人都是滿臉疲乏樣,廚房阿姨剛剛把餐車推下來,接待小姐說著很抱歉,執行長在忙之類的,我們請員工餐廳送了幾種不同的套餐下來,請各位先用晚餐。
紀東佑就見到那個叫沈妍安的女人去拿了兩盤咖哩飯,攪拌過後放上湯匙,推到茉茉面前,小朋友看著她,表情企盼又有點撒嬌,儼然希望讓她喂,女人回看小朋友,幾秒過後,茉茉敗下陣來,拿起湯匙挖飯吃。
雖然她握著湯匙的手勢很奇怪,但確確實實是在自行進食沒錯。
他瞬間有種作夢的感覺——紀亞茉是幼兒界的叛逆天後,她不的事情就是不,大人舍不得打她,舍不得罵她,舍不得餓她,所以長到七歲連喝水都要人家喂,這是身為父親的他第一次看到女兒自己吃飯。
就見那個女人把湯碗推到茉茉前面,一向飯來張口的小朋友居然自己拿起湯碗喝了一口,女人又跟她說了幾句,茉茉吃飯的速度明顯放慢,吃幾口,便抬頭看看她,笑眯眯的,顯得很高興。
真是不能低估孩子的記憶力。
嬰兒時期就分開,三歲多時看過照片,他一直覺得孩子一定不記得她的模樣,沒想到茉茉還記得。
雖然她記錯了,但她真的記得。
她的母親就是長這個樣子,彎彎的眼楮,嘴角的梨渦,皮膚很白,差別只在于朱盛茉笑的時候總是抿嘴淺笑,這女人笑的時候則是開懷大笑。
男人就這樣站在走廊上看自己的女兒,神奇的吃飯,神奇的喝湯,做著別家小孩一兩年前就該會的事情。
吃完,女人從包包拿出濕紙巾,抿抿嘴角,把桌面收拾了一下,然後遞給茉茉一張,對她鼓勵一笑,小朋友居然就模仿起她剛剛的動作,自己擦嘴巴,把桌子上的飯粒收拾干掙,湯碗跟餐具都放入餐盤里,女人模模她的頭,指指靠牆擺設的餐盤回收架,茉茉意會,跳下椅子,開開心心拿起自己吃完的餐盤放上去,接著又跑了第二次,把女人那份也放上去。
六月的落日余暉斜斜映入接待室,女人周身好像有一層佛燦金光。
走廊上的三個人用一種目睹神跡的心情看她指揮著從不合作的小鮑主,許久,秘書趙愛蕙打破沉默。「紀先生,我覺得,不管這位小姐是哪一間的業務,我都建議你簽下她。」
趙愛蕙在紀氏已經待了二十年,領教過茉茉的野蠻跟不講理,里面那位小姐當業務真的太浪費人才,她根本應該擔任馴獸師,她只要笑一笑,野蠻小孩瞬間就變成小痹乖,在紀氏工作這麼多年,沒有什麼比這更神奇了。
紀東佑聞言,揚了揚眉,「請她當保母?」
「保母的話應該沒辦法,不過當伴讀應該不錯。」
「我總覺得她不太細心,照顧茉茉吃飯還讓她吃了滿桌子……」
看她攪拌咖哩飯的樣子就知道,相當的……豪邁。
他的茉茉是尊貴的小鮑主,將來紀氏的繼承人,怎麼可以跟個山大王一樣的人在一起,近朱者赤,他怕茉茉以後變得跟她一樣,一邊攪飯一邊看手機,吃一頓飯,滿桌子飯粒。
趙愛蕙笑了笑,「我兒子學吃飯的時候也是這樣,沒關系的,雖然那位小姐看起來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不過茉茉听她的話。」
紀東佑沒有否認。茉茉在期盼已久的媽媽面前,力求表現,簡直像吃了乖巧藥一樣,女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看得出來茉茉現在想玩,可是女人在看資料,從小橫著走路的小鮑主居然可以忍住不吵鬧,就這樣乖乖坐在女人旁邊,等女人翻頁的時候模模她的頭。
男人想了想,吩咐趙愛蕙,「帶茉茉進我辦公室,聯絡張太太,張太太來之前你先陪著她。」
接著又吩咐特助,「讓其他廠商先回去,帶這女人到樓上咖啡廳,還有,找人調查一下歡樂旅行社,越詳細越好。」
「是。」
「名字?」
「沈妍安。」
「大學讀什麼科系?」
「觀光休閑。」
「擅長領域?」
「活動設計。」
妍安雖然被問得莫名其妙,但這次她知道了,她眼前這個男人可不是因為晚回家而透過電話要哄孩子的爸爸,這個人叫做紀東佑,是紀氏的執行長,也是她此行的目的,所以不管問題多阿里不答,她還是會好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