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讓她離開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從他硬生生強迫她進人他的生活,到逐漸讓自己的生活充滿她的音容笑貌,他就有預感有一天她若離開,對他而言將是難以承受的折磨。
他果真猜對了。
黎之鶴唇角自嘲地微揚,再度一口飲盡玻璃杯里的金色液體。他漠然地研究精細的玻璃酒杯一會兒,接著提起早已去了大半酒液的酒瓶,重新將液體注入。
從什麼時候,那小妮子開始在他平靜生活中取得一席之地的?
他不曉得,或許是那個她拼命彈著月光曲的夜晚吧!也或者是她調皮地將毛筆畫上他臉頰那一瞬間。
總之,待他回過神來,他腦海已經被她的身影佔領了。
他蹙眉,額前青筋一陣陣暴動著。
究竟是怎麼搞的?他明明一再督促自己別再想起她的啊,偏偏這些日子她的影子硬是盤旋在他腦海不肯輕易離去,害他連課也上得亂七八糟的,不成章法。
就因為清曉。
不知怎地,在念著每一段詩詞時,他想的總是她提起毛筆狂書的瀟灑;在面對黑板書寫時,她蘊著哀怨的眼瞳仿佛正映在面前;在轉過身看著底下座無虛席的教室時,總興起清曉也坐在某一個位置,正專注凝望他的錯覺.
但其實她已經好一陣子不曾來上課了,為什麼她的倩影麗顏就像鬼魅般不停糾纏著他,像老電影在他面前一再重映?
為什麼即便喝干了這許多酒精,她的影子還是無法在他面前淡去?
天啊,饒了他吧!他不能這樣的,不能如此念念不忘一個即將屬于他弟弟的女人!饒了他吧
他驀地旋身,右手握拳,重重擊打玻璃窗。
然而當他將額頭抵上沁涼的玻璃,映人眼底的卻仍是那個整日盤旋于他腦海的倩影。
懊死的!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覺悟?她就要跟之鵬結婚了啊!他長長吐口氣,眸光不覺瞥向書桌上一張靜靜躺著的紅色喜帖;那沖佔,還沁著淡淡香氣。
倔抖著手拾起它,打開。
接著,他像觸及某種滾燙的東西迅速將請帖一丟,端起玻璃酒杯又是狠狠一灌。
之鵬與清曉,他們果真要結婚了,日期恰恰訂在父親給他三個月限期的最後一天。
一切圓滿,不是嗎?一切都按照他當初的計劃進行。
瞧如此,為什麼他會覺得心中狂痛難忍,只能一杯接一杯試圖用酒精止痛?
什麼想像著之鵬與清曉攜手步人結婚禮堂會是那麼讓人心碎的感覺?他不願想、不願看、不願那一幕在他眼前成真!他無法想像之鵬的唇烙上她的,無法想像在他們婚後的每一個夜晚,他的唇與手將會佔領她身上每一處地方,烙印他的所有權。
他更無法忍受清曉仰起那張動人心弦的臉龐,柔柔媚媚、又帶著某種調皮神氣朝他笑著。
是否也會搜索枯腸,只為彈奏一首清悅的曲子討他歡心?
她是否也會在之鵬為公事疲累時為他送上一杯冰涼的啤酒,說上幾句淘氣的玩笑話?
就像對他一樣。
天!黎之鶴指節泛白,緊緊握著酒杯,仿佛要將杯子捏碎。
他現在總算了解之鵬當時的感受了,在他娶早兒那時候,之鵬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是不是就像他這樣夜夜輾轉難眠,只能以酒精麻痹自己?
敝不得他會性格丕變,怪不得從那時開始,他就再也無法坦然面對他這個兄長!怪不得他再也不是原先那個陽光男孩,成了現在這副陰沉嘲諷的模樣。
但清曉會改變他的,她會為他的生命帶回陽光。
她會的,她一定會的。而這就是他想要的,這就是他所希望的。
黎之鶴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對自己說道,過多的酒精開始讓他目光朦朧,然而腦子卻異常清醒。
他再度嘆息,恍然明白再怎麼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他仍無法擺月兌這苦痛的折磨;不管喝下再多酒精,他神智仍會這般清醒,清醒地思念著一個再也踫觸不到的女人。
這就是報應吧,報應他曾令自己最疼愛的弟弟遭受類似的痛苦——
「搞什麼?我讓你在書房等我,可不是要你在這兒拼命灌酒的!」嚴酷冷厲的嗓音響起,隱含著絕對的權威。
黎之鶴滿不在乎地旋過身,「爸爸。」他打了個招呼,嗓音已有醉意。
「怎麼搞的?你已經醉了?」黎宇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神色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極度震驚。「究竟怎麼回事?你平常不會是這個模樣的!」
他沒說話,嘴角勉強扯起一絲微笑,搖蔽著身子尋找沙發坐下,背脊深深陷入柔軟的椅背,眼眸半閉。
「找我有事嗎?」
黎宇瞪著他,好半晌才忍氣發話,「你這樣子要我怎麼跟你說話?」
他沉默數秒,「談之鵬是嗎?」
黎宇一揚濃眉,「你還清醒?」
黎之鶴喃喃地道︰「如果能不清醒就好了。」
黎宇冷哼一聲。
「爸爸,你還要說什麼呢?之鵬都已經照你的要求準備結婚定下來了——剛剛好三個月,他可是一天也沒拖。」
「這麼說,你是堅持不肯回來了?」
「我早說過,我對商場沒什麼興趣。之鵬既然有這方面的天分與才華,爸爸盡避將一切交給他吧。」
「之鵬的確有能力,問題是他那副吊兒郎當的脾氣!」黎宇忽地惱了,握拳用力一捶桌面,「整日花天酒地,游走花叢之間,教人怎麼放心將黎氏完全交給他?」
「所以他才答應你的要求準備結婚,不是嗎?」黎之鶴語氣平和,「我想他確實是有心繼承家業的。」
「那你呢?」黎宇睨視著長子,「真的打算完全不顧?」
「我沒興趣。」
「你!」
「爸爸不是答應過我了嗎?只要之鵬願意定下來,就不勉強我回來。」黎之鶴無視父親的震怒,依舊平淡冷靜,「你相信之鵬,黎氏即使沒有我也會運作得很好的。」
「問題是」
「之鵬才是一心一意為黎氏著想的人,我不是。從小我就不喜歡這些商場上的玩意兒。」
「之鶴,你是長子」
「這跟長幼無關吧?」黎之鶴淡淡一笑,「你得承認,之鵬確實比我有才干。」
黎宇咬牙,蝕刻著深深紋路的臉龐驀地又蒼老了幾分。
從小他就對這個長子寄望濃厚,從之鶴出世以來,他一直把所有的心力放在黎家的長子身上。
倒是之鵬,雖然只晚之鶴一年出生,卻很少得到他這個父親的注意。
他是偏心,一向中意這個斯文和煦的長子,對之鵬那種調皮愛玩的性格怎樣也無法欣賞。
彬許就是這個緣故,之鶴才會特別疼弟弟吧。因為有感于他這個父親總是忽略次子,才更加愛護疼惜唯一的弟弟。有時候,就連他這做父親的也受不了他們兄弟間濃烈的情感。
但不知怎地,他們之間的情誼似乎變了,兩個人經常王不見王,好像故意避著彼此。
這一切——仿佛是從之鶴娶了早兒開始的。從他娶了那個女孩——兩兄弟的感情似乎就變質了,不再經常混在一起,之鶴甚至還堅持退出黎氏企業,讓之鵬接下原先應該屬于他的擔子。
他並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隱隱約約猜測這一切大概跟齊早兒有關。
女人,都是禍水!「我真不曉得你們兩兄弟是怎麼搞的!」他怒氣勃發,眉毛緊緊糾結,「一個硬是退出家族企業甘願屈就于一名小小教授,跟自己父親會面居然還喝得爛醉;另一個一天到晚流連于花花草草之間,莫名其妙就宣布要結婚,對象還是一個女大學生」
黎之鶴打斷他的絮叨,「爸,你不喜歡清曉嗎?」
「她倒是一個不錯的女孩,雖然家世不好,還挺有傲氣的」
「那不就好了?何必管她年紀背景,只要她性格好,之鵬也喜歡她就好了。」
「問題是你那個風流弟弟雖然跟人家訂了婚還是不見長進,這陣子照舊出入風月場所,身邊的女人從來沒斷過」
「你說什麼?」黎之鶴驀地跳起身,原先因酒意而朦朧的眼眸倏然一亮,綻出逼人光芒。他幾乎是沖到父親面前,雙手緊緊握住他的肩膀,「你說到現在之鵬還是周旋于女人之間?」
「你不相信?我說的可是真話,天曉得他是不是真愛那個女孩?搞不好是為了跟我定下的約定,隨隨便便找個女人來充當結婚對象!」
「不,不會,之鵬不會這樣的。」黎之鶴搖頭,額際因過多的酒精微微抽痛著,「他不能這樣對待清曉,這教她怎麼忍受?她受不了的」
「之鶴,你醉了嗎?」黎宇看著幾乎語無倫次的兒子,「你清醒一點!」
「告訴我之鵬在哪里,爸爸,告訴我!」
「我不知道啊,天曉得他在哪兒?」
「會不會在鵬飛樓?」黎之鶴說著就轉過身,「我去找他!」
「他不在鵬飛樓。」一個清亮明朗的嗓音忽地拔地而起,清清楚楚鑽人黎之鶴瀕臨失魂的神智。
「思思!」他回過頭,微帶迷惑地看著忽然在書房門前現身的修長倩影。
「黎伯伯,好久不見。」齊思思走近兩人,一面禮貌地對黎宇打招呼。
「是思思啊,好久不見。剛剛從日本回來嗎?」
「是啊,才回台北不久」
「思思,你剛才說之鵬不在鵬飛樓是怎麼回事?」黎之鶴粗魯地打斷兩人的寒喧,眸光亮得讓人屏息,「你知道他在哪兒?」
齊思思沒被他激烈的情緒嚇到,鎮定地回望他,「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現在應該帶著一個女明星上俱樂部去了。」
「女明星?」黎之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一個出道不久的女歌手。」她補充一句。
她話音未落,黎之鶴已猛然旋身,奪門而出。
黎宇怔怔地瞪著他健步如飛的背影,「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齊思思默然不答,眸光流轉間,柔女敕的嘴角淡淡揚起神秘的微笑。
「之鵬,陪我再喝一杯?」女人朝他嬌媚的笑著,一面遞給他一杯溫熱的白蘭地,惹火的身子自動偎進他懷里。
黎之鵬沒理會,幾乎是粗魯地推開她,方才接的一通電話讓他今晚原本淡漠的情緒一下子激昂了起來。
之鶴果然上這兒來了。
他拉拉嘴角,帶著幾分讓人不敢直視的譏諷。
「之鵬,怎麼啦?為什麼忽然變得如此冷淡?」女人再度靠過來,明眸映著明明白白的哀怨。
「你回去吧。」他只淡淡一句,「我今晚有重要的事。」
「什麼重要的事?比我還重要嗎?」女人不知趣地強調後面一句。黎之鵬不答,只漠然揚揚眉,那副冷淡嚴酷的模樣真可澆熄任何女人一顆滾燙的心。
她跺跺腳,蒼白著臉離去。
而他,一面啜飲著酒,一面不帶感情地望著她的背影,眼神復雜難解。
「待會兒如果我哥哥要找我,帶他上來我房間。」他吩咐完熟識的服務生,便拾級而上,推開那間曾經專屬于他的套房。
踏人豪華套房的瞬間,回憶如排山倒海般襲向他,他命令自己站穩身子,等待那陣不受歡迎的暈眩過去。
終于,他重新張開眼瞳,真真正正開始打量起這間房。
同樣貴氣的裝潢,同樣浮夸的擺飾,一張英式大床邊依舊插著一大束艷麗的玫瑰。
這間套房雖是掛著他的名,但室內一切卻完全是她的格調,玫瑰也是她堅持擺在房里,日日換新,永不凋零。
真是自以為是的女人!好花哪有永不凋零的呢?再怎麼高貴憂雅的花也有凋謝的一天。
就會用這種方式欺騙世人,欺騙自己——典型的齊早兒!而他,曾與那個自以為是的女人在這里無數次瘋狂纏綿到天亮,不論是在她婚前或婚後——
黎之鵬驀地甩頭,試圖驅逐這不受歡迎的記憶。在之鶴來到這里以前,他不想讓自己沉浸在早該遺忘的過往。
但再怎麼不受歡迎的秘密總還是必須揭發的,就在今晚,就在這里!黎之鵬轉過身,毫不意外看到兄長修長的身軀在門前投下一道陰影。
他仔細看著那張和他相似的端正臉龐,只短短數日,兄長看來像忽地蒼老了好幾歲,就連一向光潔的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子。
看來清曉離開確實對他造成不小的打擊。
「你瘦了,之鶴。」他靜靜開口,順便嗅了嗅在空氣中浮動的酒精味,「而且喝了酒。看樣子你這陣子過得不是很寫意啊。」
「我要你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黎之鶴定定站在門邊,厲聲要求。
「什麼怎麼回事?」
「你為什麼這樣做?」黎之鶴驀地沖向弟弟,一把扯起他的衣領,神色激動難抑,「你不是決定跟清曉結婚了嗎?為什麼還帶女明星出人這種地方?你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
黎之鵬只是低低地笑,「我把她當成什麼不干你的事吧。」
黎之鶴倒抽一口氣,面色忽青忽白,像是強忍著情緒爆發卻又實在難以克制,「我把她交給你不是讓你這樣糟蹋的!你沒有權利這樣羞辱她!」
「我要怎麼對她是我的事!」黎之鵬用力甩開他的箝制,神情冷淡地整整衣領,「她現在是我的未婚妻,不是你的學生,你沒資格管。」
「之鵬,為什麼?」黎之鶴不能相信他的冷淡絕情,眼底滿是對這唯一弟弟的失望,「你不是因為愛她才向她求婚的?」
「我是因為要打擊你才向她求婚的!」黎之鵬冷冷地答話,語氣與眸光都是讓人心沉到谷底的冰寒,「我要你嘗到跟我一樣的痛苦!」
「什麼?」黎之鶴身子一晃,不覺倒退數步。
「看樣子我的計劃成功了,她選擇離開你果然把你折磨得不成人形。」黎之鵬沙啞一笑,「瞧你現在這副模樣,哪像個瀟灑自在的男人,十足為情所困的可憐樣!」
「之鵬」黎之鶴合上眼,濃濃韻失望與疲憊佔領全身,「你真如此恨我?」.黎之鵬瞪視他良久,忽地轉過眸子,語音尖銳,「你曉不曉得這里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
「張開眼楮看看!看看這里像誰的房間!」
黎之鶴展開眼簾,在逡巡過室內後忽然明了,「像早兒」
一股陰暗的感覺驀地攫住他,「她住餅這里?」
「跟我在一起。」黎之鵬銳聲接口,眼眸緊盯著他,仿佛要仔細認清黎之鶴臉上每一個一閃即逝的表情。「即便在和你結婚之後,她與我仍有往來!」他雖是有意刺激黎之鶴,然而這樣傷人的言語出口後,他心中仍是一陣大痛。
「你是說早兒在跟我結婚後,仍然曾經和你在此共度夜晚?」
「不錯!」黎之鵬大聲肯定,但眼眸掃視過黎之鶴的神情後卻怔住了。
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只望著他的眼眸帶著濃濃的痛惜。
「你早知道了?」,黎之鶴深吸一口氣,「不錯。」
「你知道早兒雖然嫁給了你,卻還是背著你與我幽會,你早就知道我和她同時背叛了你?」
「我知道。」黎之鶴語音暗啞。
「那為什麼你還如此冷靜?為什麼你要假裝這一切不曾發生?」黎之鵬激動地吼叫著,「你明知我是不義的弟弟,她是不忠的女人,為什麼你要忍氣吞聲?為什麼在她去世後還要找來清曉替代她?你就這樣愛她、這樣忘不了她?」
「我找來清曉是為了你。」
「我明白,因為你試圖借著她補償從我這里奪去早兒的遺憾!」黎之鵬面色蒼白,語氣卻是絕對譏諷的,「但你敢說,你不愛清曉?」
黎之鶴全身一僵,雙拳不覺緊握。
「你愛清曉吧?這就是你這些日子會憔悴至此的原因。」黎之鵬冷冷地評斷,「因為你完全是依著早兒的形象打造她的,你怎麼可能不愛上她?」
「之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怎麼不是?黎之鶴,你真可悲!明明知道自己的老婆紅杏出牆,竟然還死心塌地的愛著她,甚至還要在她死後找來一個神似她的女孩子」
「你錯了,之鵬,清曉一點也不像她!我更不是因為忘不了早兒才找她的。」
「那又是為什麼?」黎之鵬吼道。
「因為我要你忘了早兒!」黎之鶴吼回去,終于不再假裝平靜,「我不要你到現在還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
「你要我忘了早兒?」黎之鵬瞪大眼,不可思議地瞧著他,「那你呢?你自己不也忘不了那個女人?不也愛她愛得死去活來?」
「我不愛她,從來就沒有!」
「你不愛?」黎之鵬震驚萬分,「那你為什麼要娶她?」
「我——」黎之鶴胸口一窒,激動的情緒忽地冷靜下來;他怔怔看著黎之鵬,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激動地朝弟弟吐露多年來隱埋在心中的秘密。
「你說啊!黎之鶴。」黎之鵬不肯輕易放過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之鵬。」他語音沙啞,回避著弟弟的目光,「你別問。」
「我要知道!」黎之鵬執拗地道,「你娶早兒時我就一直在想,你一向最疼我,也最了解我,怎麼可能強奪我最愛的女人?這其中必有緣故!如果不是因為你深愛她,那又是為了什麼?」他咄咄逼人,問話一句緊似一句,「我有權利知道!」
而黎之鶴只是沉默著,緊緊咬著牙,猶豫著是否該將一切全盤托出。
如果之鵬知道他一直深愛的女人竟然是那樣的,怕會大受打擊吧?
他能說嗎?他能告訴之鵬那件陰暗的、讓人惡心的往事嗎?
「你在我的房間做什麼?」他冷冷地、幾乎是厭惡地瞪著眼前半躺在床上的女人。她穿著薄簿的睡衣,窈窕的曲線若隱若現,一雙眼透著惑人的煙霧。
「為什麼你總對我如此冷淡?之鶴。」她娉婷起身,蓮步移向他,仰起一張精致容顏,「從小到大,哪個人不是把眼楮直直對準我?尤其是男人,哪一個不是對我深深著迷,像哈巴狗似地等我垂憐?只有你」她縴縴食指指向他,語音嬌柔哀怨,但圈鎖住他的眸光卻隱藏著某種冷冽的光芒,「只有你從采不會多看我一眼,關心晚兒比我還多。」
他別過頭,「我們是朋友,早兒,我當然也關心你。」
「只是義務上的關心而已。」齊早兒淡淡一句,「恐怕晚兒與思思在你心目中的分量都比我重上千百倍吧。」
「她們也是我的好朋友」
「我不允許。」她轉過他的下頷,「在我齊早兒出現的場跋,豈有其他女人容身之地?不論是思思還是晚兒,她們都休想搶走我一絲風光,休想從我身邊奪去任何注意力。」她冰涼的語音仿佛鑿著碎冰一般鏗鏘,「我要全世界的人都只看著我,包括你。」
「你!」他無法置信世上竟有如此自我中心的女人。
「看著我,之鶴。」齊早兒柔柔說著,嘴角勾起蕩人心魂的弧度,雙手一面輕緩地卸下睡衣衣扣,「你不覺得站在你面前的女人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嗎?難道你不想親近這樣的胴體,不想吻遍這樣晶瑩剔透的肌膚?」
他站定不動,呼吸因她有意的挑逗緊凝。當她終于松開所有衣扣,露出渾圓的肩頭,粉女敕的胸脯時,深沉的黑眸終于浮現明顯的陰影。
「你就是用這種方式去勾引天下男人,以玩弄他們為樂吧?」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問。
她面色一變,「什麼意思?」
「前天我在一家飯店門外看見你,你和一個男人一起進去。」
他冷冽地敘述,「那時我就在想你究竟跟陌生男人進去做什麼?原來就是上演和今晚類似的戲。」
「你果然看見了」她貝齒細咬著唇。
他嘲諷地撇撇嘴,「這就是你今晚來找我的原因?想用這種方式封住我的嘴?︰’她沉默半晌,終于優雅地聳聳肩,「我何必封住你的嘴?」
「你不怕我告訴之鵬?」
「之鵬?哈!」齊早兒更加優雅地搖搖頭,唇間泄出一串銀鈴笑聲,「你以為他會相信嗎?」她望著他,眼眸清澈,閃著極端得意的光芒,「這世上沒有比之鵬更迷戀我的男人了,從小到大,他的汲楮就只繞著我一個人轉。你認為他會相信你的話嗎?就算他相信了,我也可以解釋是我一時胡涂——」她又是一陣性感柔媚的笑聲,「我可以說是因為他離我太遠了,我太寂寞,又喝醉了酒,才會」
「你下賤!」他倏地截斷她,語調清冷,眸光嚴酷。
「我下賤嗎?之鵬可不這麼認為,他把我當成心目中的女神呢。」齊早兒閑閑笑著,上半身柔柔倚向床頭,窈窕的身子側躺成誘人的姿勢,「他會相信我的,他會娶我。」她語音堅定,眸光更是自信滿滿,「我只要在每一次背叛他時安撫他,他就會一次次原諒」
「你這女妖!」他忍不住咬牙切齒,「我不許你用這種方式折磨之鵬!」
她只是眨眨眼,絲毫不被他的怒氣所嚇到。
他驀地沖向她,再也無法掩飾對她的憤怒與厭惡,「我警告你,離之鵬遠一點。我不許你傷害他!」
「真抱歉啊,我已經答應之鵬,他一回國就嫁給他的。」
「我不許!你給我離他遠一點!」
她凝望他好一會兒,忽地幽幽開口,「要我遠離他也行,只要你把我放在他永遠踫不到的地方就好了。」
他一愣,「你指的是哪里?」
「你的身邊。」
「什麼?!」他震愕得連聲音都變了。
她的聲音卻是一貫的柔媚文雅,「只有我成為你的女人,之鵬才會對我死心。」
「你說什麼?」他震驚難抑,不自覺倒退數步。
「我要你娶我。」齊早兒再度起身,堅定冰冷的目光圈住他,「黎氏將來必定是你的,我要成為你的妻子,成為黎氏掌門夫人。唯有這樣,我才答應放過之鵬。」
黎之鶴悠然吐息,強迫自己抽離陰暗的記憶。他眨眨眼,——
雙湛幽黑瞳沉默地看著從小至親至愛的弟弟。
「你還是不肯說?」黎之鵬失聲道,眼眸盛滿不敢置信,又仿佛隱隱含著悲痛與怨怒,「你到現在還選擇用這種方式保護我?」
黎之鶴聞言,全身一震。
「你以為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嗎?」黎之鵬重重喘氣,情緒激昂難抑,鷹眸綻出讓人屏息的利光,「我早知道齊早兒是怎麼樣的女人了。在她跟你結婚後,竟還千方百計引誘我上床時,我就明白了!我早在猜測,你是不是也早就認清她是什麼樣的女人?或者你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深愛著她?你——」他一頓,面色忽然抹上沉沉憂傷,「我現在總算明白你為什麼娶她了;你根本沒愛過她,你娶她是因為我」
「之鵬。」黎之鶴低喚一聲,心髒揪緊。他試著接近他,試著踫觸已經自己拼湊出真相,正陷入深沉哀傷的弟弟,「我並非有意瞞你……」
黎之鵬卻猛地甩開他的手,幽深黑眸寫著濃濃陰郁,「你當然,不是有意瞞我!你只是試圖保護我,不讓我受傷。」他瞪視著哥哥,眸中燃著熊熊火焰,「黎之鶴,我恨你!恨你總是如此疼惜我、如此保護我,仿佛我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小男孩!我已經長大了!你看清楚,在你面前的是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了,我有能力自己面對一切,就算是最殘酷的事實你也沒有權利隱瞞我!你懂嗎?我跟你一樣是個男人了!」
「之鵬」黎之鶴震驚莫名,胸膛因弟弟一句句鏗鏘有力的言語激烈震蕩著。
之鵬只差他一歲,他跟他一樣有能力保護自己,他不該一直將他當成那個總不懂事的弟弟細細呵護著,他不該瞞他有關早兒的事他錯了嗎?
「我要娶清曉。」黎之鵬忽然高聲宣布,清朗的嗓音回蕩整個房間。
黎之鶴倒抽一口氣,「你仍然要娶她?」
「不錯。」黎之鵬肯定,「誠如你所說,清曉確實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我的確被她吸引,我相信她有一天也會愛上我」
「但你現在依然到處追逐女人!」黎之鶴不禁高吼。
黎之鵬撇撇嘴,「那只是為了引你來這里。現在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黎之鶴無法置信,「之鵬,別這樣,你不能因為想報復我而傷害她。」
「我是為了報復你。」黎之鵬冷冷一笑,「所以才奪走你深愛的女人。但我可沒說我不會真的愛上她,與她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黎之鶴呼吸一梗,只覺一顆心被狠狠啃噬著,胸腔逐漸變得空空落落,腦子呈現膠著狀態,全身像被北極寒冰凍住了,動彈不得。
「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除非——」
黎之鶴立即抓住這一線希望,「除非怎樣?」
「除非你能把我當成一個男人。」拋下這意味深遠的一句話後,黎之鵬迅速轉身,拂袖離去。
黎之鶴怔然凝望他的背影,陷入沉沉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