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薛羽潔一面咬著涂抹了一層女乃油的薄吐司片,一面從桌上一疊剛從台灣快遞而來的周刊雜志隨手挑起一本,百無聊賴地翻閱著。
屋里靜得出奇。
自從羽純離開後,這幢位于德國小鎮的房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氣,在清寒的初冬下顯得更加灰色沉黯。
日子在極度的靜謐中逐漸流逝,日復一日,小鎮里安詳的生活不曾有過一絲變化,無聊得幾乎令她崩潰。
而這間屋的男主人,也仿佛感染了小鎮沉重緩慢的步調,在恢復行走能力後並沒有恢復從前的逸興遄飛,每日每夜也只是將自己鎖在屋里讀書、發呆,像一頭坐困愁城的猛獅,完全失了一貫的瀟灑與威嚴。
現在的他,簡直和一具行尸走肉沒什麼分別!
薛羽潔撇撇嘴,無法掩飾內心的不滿。
她究竟是為什麼來到這里的?為了和一個失去斗志的頹廢男人共度一生?
懊死!
原本就煩躁不堪的心情因這忽然掠過的念頭更加陰沉,她在心底低咒一聲,玉手不耐地將八卦雜志翻頁。
這一番,心底的詛咒立時化為最激烈的言語。
「該死的!這究竟怎麼回事?」
她低咒著,杏眸圓睜,瞪著雜志上一張跨頁的巨幅相片。
那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對坐于一家高級餐廳,舉起酒杯互相撞擊的情景。
她蹙起蛾眉,美眸迅速尋向內頁標題——「知名女星與商業巨子的浪漫之夜」。
而內容,更是超乎她想像的荒謬。
消失數月的知名女星薛羽潔日前遭記者發現于晶華酒店現場秘香港某叱 商界之青年才俊輩進浪漫晚餐,兩人狀甚親昵……
這究竟怎麼回事?她人明明就在德國啊,什麼時候跟男人在晶華共進晚餐了?
她莫名地心跳加速,玉指緊抓雜志,關節泛白。
罷剛獲得金馬獎提名的薛羽潔近日借故游學英國,許久不曾于公開場跋露面,退出演藝圈的傳聞甚囂塵上,莫非這段戀情就是導火線……
懊死!她什麼時候說要退出演藝圈了?在多年來的努力好不容易即將獲得肯定時,她怎可能輕易放棄一切?
苞說八道!這家八卦雜志的記者簡直莫明其妙!
而且照片上面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是她——
是羽純!
薛羽潔驀地醒悟,一雙美眸瞪得更大更圓。
沒錯。她仔細地比對相片上女人的五官相貌——那女人正是羽純沒錯。
姐姐的五官與她一模一樣,也難怪那些娛樂記者會錯認。
這麼說,是羽純跟那個所謂的香港青年才俊輩進晚餐,是她和那個男人狀甚親昵?
她……她不是愛著傲天嗎?怎麼剛剛回台灣不久就勾搭另一個男人?
這該死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薛羽潔瞪著雜志,更加仔細地讀完整篇報導,愈讀愈是面色陰沉。
謗據雜志記者所言,那個和羽純共進晚餐的男人在香港科技界影響力非同小可,年紀雖輕,卻已是重量級的人物,還上過亞洲知名商業周刊的封面。
亞洲知名商業周刊?
薛羽潔顰眉,黑眸籠上一層暗影。
由記者不敢直接提名道姓,只敢這樣旁敲側擊地暗示那男人真實身份的情況看來,他確實是相當具分量的商業人物,招惹不起。
羽純什麼時候認識那樣有頭有臉的男人了?
薛羽潔咬牙,端起橙汁啜了一大口,意圖借冰涼的液體鎮定不安的心神。
無奈,心神仍是惶惑不定,呼吸,甚至更加凌亂了。
她閉眸,深吸一口氣,重新展開眼瞼時,一個忽然映入眼簾的偉岸身軀幾乎嚇了她一跳。
「傲天!」她輕喊著,微微驚慌地察覺任傲天的臉龐是陰暗的,緊緊蹙起的濃眉顯示了他晦澀的心情。
他看到相片了。
薛羽潔靈敏地察覺這一點,注意到他湛幽的黑眸凝定的焦點。
他看到羽純和一個陌生男子共進晚餐的相片,而且,似乎正為此強烈不悅。
他果然是在乎她的!
「是羽純。」薛羽潔低低地、微微沙啞地迸出一句,「看樣子她在台灣過得挺好。」
任傲天聞言,嘴角一陣不易察覺的抽搐,跟著冷哼一聲,「她一向過得好。」他低低地,語氣不無諷刺,「那女人一向懂得照顧自己。」
他在嫉妒。
薛羽潔緊緊咬牙,星眸在那張近日來難得顯現情緒的英挺臉孔一陣流轉,無法抑制心底突如其來的怒意。
她暗暗吸氣,好不容易平復自己的心情,嘴角勉強勾勒一抹淺笑。
「是啊,姐姐一向懂得照顧自己。」她放柔嗓音,讓語氣淡淡抹上惆悵,「她不像我。」
可他卻仿佛沒听見,沒注意到她有意博取同情的淒楚語調,仍一徑直直瞪著雜志上的相片,湛眸幽深,無法輕易窺見其間思緒。
她無法忍受這樣的忽視,不覺沖口而出,「我們結婚吧,傲天。」
「什麼?」他一愣,終于收回一直瞪著薛羽純相片的眸光,轉凝她清麗秀顏,面容難掩極度震驚。
她回望他,輕輕咬住下唇,「你……願意娶我嗎?」
他仍是震驚地望著她,俊逸的唇邊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吐不出任何一句。
「你願意娶我嗎?傲天,」她閉眸,深吸一口氣,接著靜靜幽幽吐出致命一句,「娶我這個隨時可能離開這個世界的女人?」
任傲天聞言倒抽一口氣,英挺的面孔瞬息萬變,掠過一道又一道復雜難解的神采,最後,深不見底的黑眸停定桌面。
停在那本攤開的雜志內頁,薛羽純漾著淺淺笑意的相片上。
☆☆☆
他們竟然連這樣的相片都拍到了。
薛羽純搖頭,眸光從雜志上她與男人的相片收回,禁不住幽幽嘆息。
都怪她長了一張和羽潔一模一樣的臉孔,才會他人誤認,成了娛樂記者追逐的對象。
「究竟怎麼一回事?羽純。」
男人低沉的嗓音質問著她,她抬頭,望向那個直直立于她面前的修長身軀。
「別問我,無情,我也不曉得。」
「怎麼可能不曉得?」任無情蹙眉,不滿她有意逃避的態度,在她對面落坐,一雙湛眸緊迫逼人地盯著她。「照片上的女人的確是你吧?」
「是啊。」
「你真的跟李培元一起吃飯?」
「嗯。」她頷首承認,半帶無奈地。
他卻不似她心情低落,嘴角翻飛起好看的弧度。「真有你的,羽純,李培元呢,多少女人想求他多看一眼都求不得。」
「是他邀我的。」薛羽純沖口而出,不滿任無情那若有深意的語氣。
「我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任無情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听說他很少跟女人來往的,沒想到竟主動邀約你。」他一頓,黑眸更加光輝璀璨,「可見他是真的對你有好感。」
「也沒什麼,我們只是有過幾面之緣。」
「怎麼認識的?」
「在鳳凰城念書時跟朋友一起出去過幾次,他偶爾也會出現。」薛羽純淡淡地。
「啊,團體活動。」任無情微笑頷著,「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了。」她瞪他,「他回香港,我也回台灣,前陣子才在台北偶遇,一起吃頓飯而已。」
「就這樣?」
「不然還要怎樣?」
「嘖,真可惜。」他夸張地。
她秀眉一緊,「有什麼可惜的?」
她冷淡的語氣令任無情揚一揚眉,看了她好一會兒,終于輕輕嘆氣,「你就是這樣,羽純。」「我怎樣?」「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樣。」他搖頭,「這樣怎麼有男人敢追你?」
「不敢就罷了,我不希罕。」
「你已經不年輕了,明天就滿三十一歲。」他若有深意地。
「我知道。」她撇嘴,「不用你提醒我這個殘酷的事實。」
「你沒想過好好談一次戀愛,結婚生子?」
薛羽純默然,別過頭去。
「羽純!」她漠然的態度令任無情有些氣急敗壞,伸手轉回她下頷,「看著我,羽純,告訴我,」他低低地,深深地望她,「你是不是還愛著傲天,沒辦法忘了他?」
「我沒有。」她語音沙啞。
「真的沒有?那為什麼不肯接受別的男人的追求?」
「我只是……只是不想。」
「他愛的人是羽潔啊。」
「我知道。」
「那你還念念不忘——」
「我沒有念念不忘!」她驀地揚高嗓音,黑眸倔強地瞪他。「我三十一歲了,無情,你以為一個超過三十歲的女人還會作那種不切實際的夢?」
他只是靜靜地望她,「不會嗎?」
「你以為我究竟為什麼到德國去?」
「為什麼?」他靜定地問。
而她,仿佛嗓音一梗,陷在喉頭發不了聲。
「告訴我為什麼,羽純。」
她沒立刻回答,面容刷白,墨簾跟著一落,掩去眸中神色。
半晌,方重新揚起眼瞼,靜靜幽幽地望他。
「為了告別,無情。」她低低地,語聲雖強自鎮定,仍掩不去底蘊其間淡淡的惆悵感傷,「我去德國見傲天。是為了告別。」她一頓,深深吸氣,「告別那段永遠不會倒回的青春歲月……」
☆☆☆
是的,是為了告別。
版別這些年來總在她心底盤旋不去的青春歲月,告別總是沉沉重重壓在她內心深處的濃濃渴望與感傷。
她明知不可能的,少女時代肝澀而浪漫的夢想不可能有實現的一日。
她只想再見他一回,只想他也能看她一眼,深深地、長長的一眼。
然後,她便能帶著這溫暖深刻的記憶離開他,將一切有關他的熱切想望深深地、永遠地埋葬。
葬在那株開在高中校園紅色涼亭邊的白楊樹下。
你若是那含淚的射手
我就是那一只
決心不再閃躲的白鳥
只等那羽箭破空而來
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懷
你若是這世間唯一
唯一能傷我的射手
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
所有不能忘的歡樂與悲愁
就好像是最後的一朵雲彩
隱沒在那無限澄藍的天空
那麼讓我死在你的手下
就好像是終于能
死在你的懷中
就讓他拉弓射她吧,將那現實的羽箭狠狠地、精準地射入她胸懷,讓她一顆總痴痴懷想著少女夢想的心能真正地、完全地死去。
讓他射她吧,像獵者毫不留情地射下傻傻振翅的白鳥,落下漫天羽。
讓他重重地傷她吧,好讓她能完全死絕了一顆對他懷抱著妄想的心。
就讓他傷她吧,她心甘情願。
但為什麼……心,會這樣地疼?淚,無休無盡地流?
她不是心死了嗎?不是已決定不再為他流淚,為什麼還要這樣揪著一顆心揪得整個胸膛嚴重發疼?
「傲天,你傷了我,可是,你也留給我美好的回憶……」她喃喃地,淒然低語。「你……讓我無法干干脆脆地忘了你。」
如果他終究要傷她,為什麼還要曾經待她好?為什麼還要關懷她、在乎她,在她發燒昏迷時徹夜守護著她,在她燒了那一桌難以下咽的菜後一口一口地吃完?
為什麼不完全冷淡無情地重重傷她,偏還曾經溫柔體貼地待她?
為什麼……要吻她?
「為什麼?傲天,為什麼?」她低低地問,明知遠在異鄉的他不可能回應,仍是傻傻地、痴痴地問著。
為什麼……
她展開眼瞪,讓月夜中氣氛格外寧謐的校園映入眼簾。
月華清冷,拖曳她怔然凝立的削瘦身形在地上繪出灰色暗影。
她望著校園,她半晌,方悄然舉步,輕逸的步履如幽魂般飄過校園中曾經深烙在記憶版上的每一處。
但,變了。
在她腦海里可以清楚描繪的一景一物全變了。
曾經停立在邊緣,怔望著里頭游魚穿梭來回的青翠池塘不知何時消失了,填平成和周遭一般高的平地,鋪上灰白石板,成了學生們可以蹦蹦跳跳的一方小小便場。
運動場也變了,變得更加寬敞、設備完善,甚至新蓋了廣闊的足球場。
想當時,傲天他們的還只能在種著草皮的操場上踢球呢,現在學弟妹們卻有了一座真正的足球場。
都變了,就連從閃陷在涼亭後一條可以直通學校後山翠湖的小徑被封了。種滿一片青翠樹木。
連翠湖也上不去了嗎?
薛羽純停立涼亭,右手扶著冰涼的亭柱,身子微微抖顫,忍不住突來的心傷。
她還記得那方翠湖,記得有一陣子傲天常一個人偷偷躲在那兒練習游泳,渾然不知一切已落入她的眼底。
她記得當時的自己忍不住覺得好笑,有一日不知為何興起了惡作劇的念頭,從背後冷不防推他入湖里。
他竟真嚇到了,全忘了剛剛習得的粗淺泳技,在湖里載浮載沉。
她也嚇到了,沒料到他竟會如此慌張失措,連忙跳下湖去救起他,召來救護車送他去醫院。
是她救了他的。
可爭強好勝的她卻在他醒來後不肯承認,假裝自己是羽潔。
是她親手將他推向了羽潔,親手毀了自己的少女夢。
是她的好強將自己一直偷偷喜歡的男孩推離自己。
是她的錯……
能怨嗎?
不能怨的,自己種下的因,就得自己承受。
一念及此,薛羽純突地悲愴難抑,激顫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倒向涼亭邊冰沁的石板長椅。
一切都變了,這座曾經消磨三年青春歲月的校園,已不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一切都在變化,不停地前進,唯有她還停留在多年以前無法舉步。
真的該離開了,她不能一輩子將自己困在這兒,一輩子將自己的心困在他身上。
她該走了……
想著,薛羽純垂落眼瞼,形狀美好的羽睫靜靜低伏,而淚,剔透地沾染其上。
☆☆☆
「我相信,滿樹的花朵,只源于冰雪中的一粒種子。我相信,三百篇詩,反覆述說著的,也就只是,年少時沒能說出的,那一個字。」
是誰?是誰在她耳畔讀著這首席慕蓉的詩?
是夢嗎?
「我相信,三百篇詩,反覆述說著的,也就只是,年少時沒能說出的,那一個字……」
那聲音,低沉婉轉,蘊含著無限柔情與深意。
那一個字……那一個字究竟是什麼呵?是否是她一直痴心想望的那個字。
「羽純,天很冷,你睡在這兒不怕著涼嗎?」那聲音,再度輕輕柔柔地拂過她耳畔,仿佛極端心疼。
薛羽純心跳狂野,朦朧地申吟一聲,意識卻陷在無底黑洞醒不過來。
可感覺卻還是存在的,她清楚地感覺那溫柔嗓音的主人將她的身子擁入懷里,用他灼熱的胸膛溫暖冰涼的她。
她感覺一道奇異的暖流深深沁入心底。
「今天是你生日對吧?不知怎地,我猜到你會來這里,我們……也算有默契吧。」
是誰?怎會知道今日是她生日?
「羽純,你究竟怎麼了?在這里哭著入睡嗎?」溫熱的頰緊緊貼住她的,同樣溫熱的氣息則輕輕吹向她鼻翼。
「讓你哭的人……是我嗎?」他問,帶著濃濃的懊悔,臉頰磨蹭著她。「對不起,還痛嗎?我沒想要打你的,只是、只是因為……你那時也哭了。」他一頓,忽地深深嘆息,「如果當時我不打你,如果當時我不能強迫自己狠下心來,我便再也約束不住自己的心了,管不住自己飛向你……」
卑語一落,他隨之陷入沉默,好半晌,灼燙的唇瓣忽地印上她眼瞼,輕輕吻去簾上的濕潤。
「對不起、對不起……」他低低地。
然後,兩瓣唇繼續蜿蜒而下,細細地撫過她瑩膩的肌膚,終于,停留于她沁涼的紅唇。
他柔柔地、卻深深地吸吮著,在親昵的深吻間傾注無限依戀。
她輕輕喘息,承受不住這樣的柔情蜜意,只覺心跳快得幾乎迸出胸膛。
是誰?究竟是誰這樣吻她?
是……他嗎?
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
她真想張開眼,想看看究竟是誰。
可她不敢,怕一張開這樣美好的夢境便消失了,怕那張開眼見到的不是自己一心期盼的那個人。
不,她不要醒來,不要醒來知道自己只是做夢。
就讓她繼續夢下去吧,永遠。
不要醒來。
☆☆☆
但她還是醒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展開眼瞼,輕輕地、緩緩地。
朦朧的眼瞳有一瞬,認不清存在面前的一切。
懊一會兒,淡粉紅色的天花板才真真正正映入眼簾。
是她的臥房,她睡在……自己的臥房。
那甜美的一切果然還是夢。
薛羽純怔怔地、朦朧地瞪著天花板,說不出掠過心頭的是一番怎麼樣的滋味。
她醒了。
為什麼要醒呢?
失望、惆悵、怨懟,紛至沓來的情緒驀地淹沒了她胸膛,令她心跳一陣急一陣緩,呼吸不順。
她驀地直起身子,赤果的玉足踏上冰涼的地板,激起骨髓一陣冷顫。
她不想醒來,真的不想。
☆☆☆
「她還在睡嗎?」
「嗯,大概有些著涼了。」
「是嗎?」先前問話的男人沉吟半晌,終于,揚起意味深刻的眼眸,「傲天,你為什麼回來?」「我……」任傲天一震,雖明知一定會面對弟弟這樣的質問,但心緒仍是一陣猝不及防的慌亂。他蹙眉、咬唇,陷入長長靜默。
「究竟為什麼?傲天。」任無情不耐煩了,一向溫煦儒雅的面孔毫不客氣著對兄長的不滿。「你不是決定和羽潔重修舊好了嗎?不是就決定在德國結婚定居?為什麼還回台灣來?」
「我……這里是我的故鄉,難道我不能回來嗎?」
「你當然可以回來——但離羽純遠一點!」
任無情帶著濃厚警告意味的言語再度令任傲天身軀一震,揚起莫測高深的黑眸,「你很護著她,無情。」他說,深深望著任無情,「你覺得我接近她是為了傷害她嗎?」
「你不是嗎?」
「當然不。」他直覺地反駁。
「或許。」任無情同樣深深回凝他,沉靜的語聲卻隱隱蘊著諷刺,「或許你確實從未存心要傷害她,可偏偏每一回都重重傷了她!」
他面容驀地刷白,「我……她真的因為我——」
「你心知肚明。」任無情瞪他一眼,拂一拂衣袖,怒氣沖沖地旋身,「我去看她。」
「無情……」
「你可以走了,我會照顧她。」
「不,無情。」任傲天上前,扯住他手臂。「讓我來。」他低語,語氣居然帶著祈求之意。
任無情感到驚訝,驀地轉頭,「為什麼?」「讓我照顧她。」他只是這麼一句。
「不行!」任無情尖銳地拒絕哥哥的請求,「我不能把她交給你。」
「她不是你的——」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她不是你的!」任傲天微微提高嗓音,濃密的眉峰緊聚,躍動著火焰的黑眸藏不住激動。「她不是你的女人,你沒資格用那種語氣說話!」
「你也沒資格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任無情瞪他,用力拂開他的手臂。
「你……她不是你的……」任傲天同樣瞪著雙眸,咬牙切齒,偏偏齒縫中還是只能逼出這樣一句話。
「也不是你的。」任無情淡淡一句,面無表。
「我當然知道。」
「她不想見到你。」
任傲天一窒。
「你走吧,離她遠一點。」
「不,我不走,無情。」任傲天語聲堅定,仿佛終于下定決心,「我要等她醒來。」
「等她醒來做什麼?」
「我要問她——」
「問她什麼?」
「問她是不是愛我?」
「什麼?」任無情嗓音一變,沒料到竟會得到這樣一句答話。他愕然,幾乎是愣愣地瞪著任傲天,好半晌,方找回原先盤旋心頭的憤怒感覺。
現在,心頭那股憤怒的火焰可燒得更旺了。
「你是什麼意思?憑什麼問她這個?」他一個箭步沖到任傲天面前,雙手激動地扯住他衣領,「你竟還敢說你不是來傷害她的?」
他激動莫名,眸中激狂的烈焰足以灼傷任何人,但任傲天卻不為所動,依舊直挺挺地立著。
「你知道羽純為什麼忽然飛回台灣嗎?無情。」他問,沉默平和地。
「我不知道。」任無情恨恨地,「她什麼也不肯告訴我,只說你的雙腿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所以她功成身退——」
「她是被我趕回台灣的。」任傲天忽地截斷他,低啞一句。
「什麼?」任無情一愕,怔然數秒後,漫天怒氣再度勃發,他吸氣、吐氣,再吸氣,仍是控制不了狂烈的怒意,忽地一握拳頭,朝哥哥的下頷就是一下重擊。
任傲天猝不及防,身子一晃,連退了好幾步,直費了一番勁才穩住步履。他伸手,輕輕抹去唇邊緩緩流出的血絲,然後,半帶無奈地勾起發疼的嘴角,苦苦一笑。
「你趕她回台灣?你居然趕她回台灣!」任無情激動得語音發顫,俊逸的面容微微扭曲,溢滿濃濃怒意,「你該死的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她傷害了羽潔。」
「她傷害羽潔?哈!」任無情怪吼,明顯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她怎麼傷害她了?」
「她……推羽潔下樓——」
「我不相信!」
「她沒有否認——」
「我不相信!」任無情截斷他,仍是這麼斬釘截鐵地一句,「羽純絕不是那種會傷害自己妹妹的女人。」
任傲天沒回應,默然。
「為什麼不說話?」任無情對他的反應相當不滿,「難道你真的以為羽純會做出那種事?」
任傲天聞言一顫,半晌,終于深吸一口氣。「我那時……是那麼以為。」
「你該死的怎能那麼以為?」任無情更生氣了,又是一記重拳揮去,這一回擊中了任傲天挺直的鼻翼,「你這家伙根本一點也不了解她!」
「我是不了解她。」任傲天僵直地站著,既不揮拳報復弟弟的重擊,也不伸手撫模嚴重疼痛的鼻翼。「至少沒有你了解。」他語音冷澀。
任無情冷哼一聲,「當然,因為你從來不肯花一點心思在她身上。」
「你錯了。」任傲天突如其來一句。
「哪里錯?」
「你真的以為我一直就討厭她,從來不肯對她費一點心嗎?」
「不是嗎?」
「你錯了,無情。」任傲天靜靜地,深深長長地嘆息,湛幽的黑眸一揚,凝定不知名的遠方。「不錯,我是一直不喜歡她……不,應該說是我一直以為自己不喜歡她。可是……」他放輕語首,沙啞而低微,「我其實一直在看著她,我一直注視著她的笑、她的得意、她的失落、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切,其實我一直注意著,雖然我一直不肯對自己承認,但我……的確是在乎她的。」
「你在乎她?」任無情怔然,這樣的表白震驚了他,瞪大一雙皮眸不可思議地望著任傲天,「真的?」
「真的。」任傲天閉眸,嘴角淡淡地、自嘲地一牽,「只是我一直不肯對自己承認。」
「為什麼?」
「因為那是不該的!我明明愛的是就是羽潔啊,為什麼對她的姐姐一直念念不忘?為什麼會去關心一個對待羽潔那麼過分的女人——」
「羽純沒有那樣對她!」任無情反駁,「她跟羽潔感情是冷淡,可絕不是會欺負自己妹妹的女人。」
「是嗎?可是我一直那麼認為,我以為羽純的存在對羽潔來說是最可怕的陰影。」任傲天黯然地,「所以我便更不能原諒自己。」
「什麼意思?」任無情蹙眉。
「我不能原諒自己竟愛上一個冷心腸的惡女。」
「什麼!」爆炸性的自白真正撼動了任無情,他一動不動,偉岸的身軀像文藝復興時代的雕像,凝立原地,黑眸卻銳利地掃向任傲天,試圖從他黯淡的神情中捉模一絲端倪。「你說你……愛上羽純?」他問,小心翼翼地,銳眸不放過眼前男人任何微妙的變化。
任傲逃誄立半晌,「嗯。」
「你真的愛上羽純?」任無情不敢置信,「什麼時候?」
「我……不確定,或許很久以前就愛上了,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認。」任傲天低低地,淡淡苦笑。
「你愛羽純?你真正愛的人是羽純?」任無情喃喃地,仿佛拼了命想消化這宛若晴天霹靂的消息,半晌,他迷惘的心神忽地一回,濃眉再度一軒,「那你為什麼要和羽潔重修舊好?」
「咽……得了腦瘤。」
「她得了腦瘤?」
「所以我沒辦法放下她……
「羽潔得了腦瘤?」任無情怔怔地,一個接一個爆炸性的消息震得他暈頭轉向,胸膛悶悶地,充塞難以言喻的復雜滋味。「所以你才決定和她復合?」
「她希望我們能結婚。」
他迅速抬眼,「你答應了?」
「我——」任傲天面色蒼白,語音梗在喉頭。
「說啊,你到底答應了沒——」
「他當然答應了。」突如其來的清冷語音忽地在室內回旋,兩個彼此對峙的男人同時轉身,眸光射向聲音的主人。
是薛羽純。不知何時她已悄然來到,裹著白色睡袍的身軀看來縴細嬌弱,清秀麗顏更宛若搪瓷女圭女圭般雪白。
她靜靜地凝望著兩個為她爭論的男人,大大的星眸漫著朦朧煙霧。
「羽純,你什麼醒來的?」任無情首先回神,顫聲問道。
「很早就醒來了。」薛羽純靜靜地,俏顏微微一偏,正對向客廳內另一個男人。
他亦正緊盯著她,眸光深刻。
她忽地別過眼神,「可以讓我們獨處嗎?無情。」
任無情沒立刻回答,眸光在她與任傲天身上來回梭巡,終于,輕輕頷首。「那我先回去了。」他低沉地,「如果你需要我,隨時CALL我,我會立刻趕到。」
「謝謝。」
「我走了。」任無情旋過身,拿起擱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邁開堅定的步履。
一直到他修長的背影消失在兩人視線之外,任傲天才低聲開口。
「你都听到了?」他問,嗓音沙啞。
薛羽純轉頭望他,「都听到了。」她輕輕地,面容雖然蒼白,卻是平靜無痕。
他看不出她的想法,「你……為什麼會是這樣的表情?」
不該是這樣的,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在她親耳听到他愛她後會是這樣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她怎能一點反應也沒有?她不高興嗎?不感傷嗎?不激動嗎?
難道她……對他毫無感覺?
他不相信。
「你會跟羽潔結婚吧?傲天。」她只是這樣輕輕細細地問道。
她怎能如此平靜地問他。
「如果是真的,你會怎樣?」
她默然,良久,終于輕聲一句,「祝福你們。」
他倒抽一口氣。
這就是她的答案?
他驀地心跳失速,上前幾步,激動地握住薛羽純的肩,「為什麼?羽純,為什麼你竟然如此冷靜?你難道一點也不在乎嗎?你不愛我?」
她默然不語。
「難道你真的跟那個香港男人在交往嗎?」他低啞地問,見她久久不語,心髒強烈一顫,驀地松開她的肩,在室內茫然四轉起來。
「不,你不行……你不能跟他在一起。」他心跳狂亂,面色蒼白,雙手緊緊互絞,挺拔的身軀像只無頭蒼蠅,毫無目的地亂轉。「我……我不許,我沒辦法接受。不可以,羽純,不可以……」
他喃喃念著,唇間急促逸出串串言語,雖不成調,其間的慌張迷惘卻毋庸置疑。
他真的緊張,相當相當緊張,一顆無措的心如失了方向的野馬,盲目四竄。
「不能……不能這樣的,羽純,我……愛你啊,你不能就這樣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我沒有跟他在一起。」她突地開口,語音清朗。
他卻置若罔聞,仍是拖著一副高大身軀可笑地來回踱步。「不可以,羽純,不可以……」
他喃喃地、痴痴地念著,智能仿佛一下倒退,顛來倒去只是同樣一句話,完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喉頭發緊,看著他因為誤會她跟別的男人交往而陷入前所未有、全然的慌張迷亂,一顆心不住顫動,幾乎要奔出胸口。
但她不能,她必須克制住自己,必須保護平靜冷淡。雖然他愛他,愛慘了他……
「我愛你,傲天。」她低低幽幽,輕輕吐出這麼一句。
他終于听到了,定住四處亂竄的身子,緩緩回身。「你愛我?」
「嗯。」
他深深望她,黑眸掠過一道又一道異采,驀地,激動地拉她入懷,緊緊擁著她。「那就別跟那個男人在一起!羽純,答應我別跟任何其他男人在一起。」
「我……」
「答應我,羽純,」他急切地,「答應我!」
她沒回答,緊貼他身體一陣輕顫,半晌,忽地揚起一張清秀容顏,幽怨凝睇他,「你怎能如此自私?傲天。」
他愕然,「我自私?」
「你怎能如此要求我?」她問,語音發顫,仿佛強自抑制著崩潰的沖動。「怎麼可以?」
「為什麼……為什麼不行?」他無法理解,「你沒听到我也愛你嗎?」
「我听到了。」
「那為什麼——」
「因為你不可能選擇我!因為一切已經太遲了。」她顫著嗓音,深深睇他,接著墨簾一落,掩去眸中難以克制的哀傷。「因為我們領悟得太遲了,因為屬于我們的青春歲月已經過了,因為你不可能放下羽潔……」
她低低地,傾訴著一句句將自己逼落深淵的細語,一顆心強烈揪緊,又酸又疼,幾乎令她站不穩身子。
太遲了,這一切。
雖然她一直深愛他,而他,也終于領悟自己愛的人是她。
但逝去的青春仍舊難以追回,因為一切全都變了。
他們都不再年輕,不再有放縱自己的權利。她不能放縱自己傷害羽潔,他也不能放縱自己背棄羽潔。
太遲了,這一切……
「我可以的!」他突如其來一句,震醒她迷茫的神智。
「我可以放下羽潔。」他一字一句,毅然決定。「我沒答應跟她結婚。」
「為什麼?」薛羽純惘然,不敢相信自他唇間迸落的堅定宣稱。「她……她得了腦瘤啊。」
「就算那樣,我也不能娶她。」
任傲天低低地、嗓音微啞,思緒則跌回兩天前,他與羽潔最後的爭論……
☆☆☆
「我不能娶你,羽潔。」
「你不能娶我?」薛羽潔瞪著他,仿佛不敢置信他竟如此回應。「你不能娶我?」她再問一次,嗓音逐漸拉高,面色亦逐漸刷白。
他覺得難過,真的無意如此傷害她。
「說話啊,傲天,把你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他下頷繃緊,「我說我不能娶你。」
「為什麼?」她幾乎要崩潰了神智陷入怔忡,半晌,仿佛領悟了什麼,星眸倏地燃起滔天烈焰,「因為羽純?」
他咬牙,不語。
「是因為羽純吧?」她逼向他,一字一句吐落唇間,「因為你愛上她了,是不是?」
他仍舊無言。
「是不是這樣?你回答我啊,任傲天!」
「是的。」
她聞言一震,窈窕的身軀後退數步,唇瓣雪白,仿佛料想不到他竟然當著她的面承認自己感覺歸向。
「你……你真敢。」她緊緊咬牙,怒望向他的雙眸掩不去濃濃恨意。
他黯然嘆息,「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羽潔。」
「你是對不起我!你早八百年前就對不起我了!」她拔高嗓音,激烈扭曲的容顏顯示神智已陷入歇斯底里狀態,「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一直就愛著她,一直就被那個妖女深深迷惑,你看著我的時候根本不是在看我,你看的人是她……你竟敢在我臉上找她的影子!」
「羽潔!」他震驚莫名,難以相信羽潔竟會說出那樣的話。
但他……他竟無法否認她的指控,無法否認自己不曾在她臉上找尋羽純的影子!
究竟怎麼回事?莫非他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自己?
「你跟其他人一樣,你們都一樣!」薛羽潔激昂地繼續,她恨恨地瞪他,端麗的唇間吐出冰寒冷冽的言語,「你們都一樣!眼楮里都只看到她,根本沒有我的存在!」
「羽潔……」他蹙眉,抓住她的手,試圖穩定她激動異常的情緒。
但她卻用力甩開他,「不要踫我!我警告你離我遠一點!」
她怒視他,眸中烈焰宛若地獄之火,威脅要吞噬周遭一切。
「羽潔,別這樣,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
「你是對不起我!」她截斷他,憎恨的語聲尖銳高亢,回旋于氣氛冰冷的屋內。「你們每一個人都對不起我!我恨你們,恨你們每一個人……」
她重重喘氣,身軀狂烈顫,接著,忽地急奔至餐桌前,粗魯地抓起那本八卦雜志,激動地以兩手互扯,將一本雜志撕得七零八落。
「該死的……該死的愚蠢記者!竟將那個女人當成了我……她哪比得上我?賤女人!膽敢擁有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該死的賤女人……」
他倒抽一口氣,瞪著薛羽潔狂亂的模樣,緊緊蹙眉。
這樣的羽潔是他從不曾見過的,他想不到她會如此憎恨一個人,說話如此惡毒……
是他造成的嗎?
「對不起,羽潔,是我的錯。你別這樣,別這樣說話……」他急切地,抓住她顫抖不已的肩膀,試圖喚回她的理智。「冷靜一點,羽潔,我不想你的病又發作——」
「哈!你在乎嗎?你在乎我是個得了腦瘤的女人,受不了這種刺激?」她瞪他,強烈憤恨,「你如果真的在乎就不會這樣對我,真的在乎就不會拒絕我!」
「我當然在乎,羽潔當然在乎。」他低啞地,望著她的雙眸痛楚,「但我不想欺騙自己,更不想欺騙你。這些日子,我一直拼命告訴自己,告訴自己我不愛羽純,不在乎她的一切……但我只是欺騙自己。」他一頓,深吸一口氣,「我在乎的,該死的在乎!我見不得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見不得她對著別的男人笑!我嫉妒,該死的嫉妒——」
「所以你終于肯對自己承認自己愛的人是她嘍。」她替他接續,語氣濃濃諷刺。
「我……」他驀地咬牙,面色忽青忽白,半晌,終于重新開口,「我願意照顧你,羽潔,真的願意,可是我、我不能娶你。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在英國,我以為自己可以娶水藍,但我現在終于明白,我不能娶她的,不能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
當時,他以為自己是為了忘記羽潔才決定向水藍求婚。
可他現在懷疑了,他懷疑自己究竟是為了忘記誰。他究竟是因為羽潔不愛他才毅然遠赴英倫,還是因為羽純和無情訂了婚才決定遠走他鄉?
他弄不清了。
「對不起,羽潔,我對不起你——」
「別說對不起!」薛羽潔尖銳地打斷他,「少那麼自以為是地同情我!你以為我真的愛你嗎?」她嘴角忽地怪異一扯,毫不掩飾對他的輕蔑與憎恨。「我不愛你,一點也不愛,我來找你只因為羽純愛你——我一直以為她愛的是無情,沒想到居然是你!我才不讓她稱心如意呢,就算是我不要的男人,她也休想撿走——」
「羽潔!」他喝止她,不敢相信這一向溫婉柔順的女人竟說出這般不可原諒的話語。「別說了,你不是認真的——」
「錯!我是認真的。」她冷冷回應,美眸晶亮,嘲弄的笑聲自唇間毫不留情地迸落,「我從來不曾愛過你們,你也好,無情也好,我只是不想讓那賤女人得到她想要的男人。」
「你……」他無法置信,「所以你一直在演戲?」
「不錯。」她忍不住得意,嘴角更加揚起,「電影、連續劇算什麼?這才是我真正得意的代表作。」
「那腦瘤呢?也是假的?」
「沒錯。」
「你簡直不可理喻!」
☆☆☆
「你沒推她下樓吧?羽純。」任傲天驀地吸氣,拉回陷入回憶的神智,深深凝望懷中總愛裝作堅強的女子。
她哭了,晶瑩的淚掛在眼睫,惹得他又憐又疼。
「你是為了袒護羽潔才沒有辯解吧?」
「我……」她一愣,不知如何回應。
他凝望她猶豫的神情,忽地輕輕嘆息,輕揚手臂,溫柔地撫上她濕潤沁涼的臉頰。
「你沒推她下樓。」他憐愛地、不忍地低聲說道。「是她自導自演的戲,你只是因為她命不久長,不忍心戳破她的謊言。」
「我……」
「你太傻了,羽純,你真打算就這樣放棄我?」
「我……我以為你愛她。」她深深吸氣,俏麗的鼻尖微微發紅。「你當時還為她站了起來……」
「傻瓜,我早就能站了,根本不是因為她。」
她愕然,「什麼?」
他只是微微地笑,「我早就能站能走了,那天我雙腿抽筋是裝的。」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你離開我。」他輕輕嘆息,溫柔的眼眸鎖住她。「你說過我雙腿一好就要離開,可我卻不想讓你走。」
「你……」她怔然望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心跳狂亂。
「你听我說,好好听著……」他溫柔低語,開始朝她傾訴滿腔深情蜜意,痴痴地、柔柔地。
像最和暖的風輕輕拂過清澄湖面,蕩漾起一波波淺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