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蟬望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女人,一襲白紗禮服直墜落地,繡著銀梅的裙-優雅地在她縴麗窈窕的身子後散成漂亮的弧形。
頭上精致的百花冠是新編的,耳際鑽石耳墜是舊的,手中純潔的姬百合是戚艷眉借給她的,胸前精雕細琢的藍寶石項鏈則流轉著藍色璀光。
鏡中的女人是一個新嫁娘,確確實實,無庸置疑。
她就要結婚了,嫁給此生最愛、也是唯一令她深深愛戀的男人--藺長風。
嘴角眉梢,悄悄攀上甜美笑意,她掩落眼瞼,想起那個他向她求婚的下午。
那天她本來是很生氣的,氣他竟當著眾人的面接下照顧她的「任務」,氣他明明不愛她卻還要如此惡意作弄她。而且,在她氣得匆匆奔向庭園深處時,那厚顏無恥的低沉嗓音竟還迅速隨上她--
「-、愛、我。」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宣稱。
「我不!」她簡直被他氣瘋了,又委屈得直想掉淚,「我一點也不愛!」
「-不愛我為什麼要舍身救我?」他粗聲道,「還說什麼-不笑,是因為我不笑……」
他竟連那一夜她重傷昏迷前跟他說的話都說出來了!他明明知道那時候她神智不清,怎麼能拿這點來捉弄她……
「我沒說過那種話!你記錯了!」
「明明就有!」
「就算有又怎樣?那是兩回事!」不爭氣的淚珠成串滑過粉頰,「我救你並不一定代表我愛你,只因為你那時是我的主子……」
「-胡說!」他忽地真正發怒了,修長英挺的身子一下子擋在她面前,迅捷如豹,而星眸綻著野獸般的紅色銳光,「-愛我!-是愛我的……」一面低吼,他一面強硬地吻住她,霸道地在她唇上輾轉吸吮。
她被他吻得暈頭轉向,而他在她完全癱軟在他懷里時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她,「-到底愛不愛我?」
她心韻狂野,呼吸凌亂,卻無論如何不肯示弱,「那你呢?」
「……我愛。」
「什麼?」他突如其來的告白驚怔了她,只能傻傻地愣在當場。
而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雙唇一口氣傾泄長時間來郁積的悶氣,「我愛-,寒蟬,該死的愛慘-了!我愛-愛到不知如何是好,愛到不曉得該怎度開口,愛到不曉得怎麼做才能討-歡心,愛到-哭-笑我都只能傻傻地看著,不知怎麼辦才好……我愛-、愛-、愛-!愛到天殺的想找人一拳打醒我這個自作多情的笨蛋!」
他洋洋灑灑,說得激昂、憤慨,她卻听得迷惘不安,「你……可以不要這樣愛我……」
而他用一聲直震雲霄的詛咒響應她的不知所措,「-、到、底、愛、不、愛、我?」
她不語,朦朧星眸早漫開濃濃水煙。
而他在瞪視了她淚流不止、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的可憐模樣半晌後,終于逸出無奈嘆息,探手自西裝外套內袋里掏出一只絨布珠寶盒。
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打開盒子,取出一枚小巧精致的鑽戒,「這是-跟那家伙相親時我去買的,戴不戴……隨便。」
即便是求婚,他也求得如此霸道、如此粗魯、如此氣勢傲然。
直到現在想起來,寒蟬還是微微不滿,畢竟女人總是期待浪漫的求婚,他就算不能捧著一束鮮花跪下來,至少也該說幾句甜言蜜語吧?
只可惜,要總是冷漠淡然的神劍藺長風說一句可比登天還難……
「寒蟬,寒蟬?」與她一同舉行婚禮的楚逃鄔輕輕喚回她迷蒙的思緒。
「什麼事?」她回眸,淺笑。
「墨石有事告訴。」
愛蟬一愣,眸光一轉,果然見到一身黑色燕尾禮服的墨石站在門口處,面色凝重。
「在-跟長風結婚以前,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他說,連語氣都是嚴凜靜肅的。
她呼吸一凝,驀地浮現不祥預感。
***
結婚進行曲悠揚地響起,所有觀禮的賓客立即回頭,眸光有志一同地落定今日兩位美麗迷人的新嫁娘。
兩位新娘一左一右,玉臂挽著以兄長身分送她們出嫁的楚行飛,三人隨著音樂旋律,一步一步踏過紅毯,走向在祭壇前焦急等待的兩位新郎。
終于,新娘們在祭壇前凝足,由楚行飛首先將左邊的新娘楚逃鄔交給墨石,再將右邊的寒蟬交給藺長風。
藺長風伸出手臂,等著讓寒蟬勾上,可後者卻在原地靜立不動,對他的手臂無動于衷。
他驀地呼吸一緊,心緒沒來由慌亂起來。
「蟬兒?怎麼了?」他緊盯著寒蟬,無奈後者清麗的容顏隱在白紗後,教他看不真切。
他只覺得她縴細的肩彷佛正微微顫抖。
她在哭嗎?藺長風心髒一痛,身子也跟著微微搖蔽起來。
她該不會是後悔了吧?他早知道她不可能那麼干脆嫁給他,他早知道像他這樣滿身罪惡的男人不配娶她--她後悔了吧?後悔了吧?
「蟬兒,-在……哭嗎?」逸出唇的嗓音低啞,緊繃著痛苦。
她不語,只是肩膀顫抖得更厲害了。
天啊!
「別哭了,蟬兒,不嫁就算了,我不會強迫。」他急切地低聲說著一句一句皆狠狠劃過自己心髒的言語,「不嫁我也沒關系,我不介意……」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她終于開口了,卻帶著濃重哭音。
他更加心碎,「那是怎樣?-說吧,我承受得住。」
「告……告訴我,長風,你……是不是為了我才答應墨石那些條件?」低啞的語音顫抖得有若風中玫瑰。
藺長風一怔,沒料到她出口的竟是這些。
「究竟……是不是?」
「是,蟬兒,因為那時我很想知道-在哪里……」
「天!」一聲鳴咽忽地自她唇間逸出,跟著藕臂一揚,掀開了一直覆住嬌容的白紗。
教堂里倏地一片嗡嗡聲響,所有觀禮的賓客皆是莫名其妙,愕然注視這一幕。
「長風--」望向藺長風的含淚星眸根本無視其它人存在,只是專注地、一心一意地凝睇著心目中唯一的愛人。
全世界數十億人口,她只看著他,也只看見他--
蚌地,她揚起手臂,拉下他的頸項,熱情地獻上深吻。
藺長風大感訝異,有一瞬間不知如何反應,任由她柔軟的唇甜蜜地貼住自己。之後,在她的吻愈來愈熱情時,他終于忍不住反應,雙手托住她的縴腰,緊緊擁她入懷里。
「蟬兒,-……真的不介意嗎?」他在熱吻之間喘著氣低低問道。
「介意什麼?」
「嫁給我……這樣的……罪人?」
她聞言,驀地停住動作,燦燦星眸凝定他。
他深呼吸,一顆心提到喉頭,等待著她的響應。
「你不是說你只在意行飛?只覺得對不起他,其它事你並不後悔,也不在乎?」
「我--」深沉的灰眸掠過無數道暗影,雙唇卻是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而她內心忽地一震。
他當然是在乎的,當然是在乎的!他還有心,還有靈魂,怎麼可能不在乎呢?
一念及此,寒蟬更加激動了,胸腔漲滿了對這個男人濃濃的愛戀與心疼,她再度將自己的紅唇烙上他,細細碎碎地沿著他的俊容撒落無數輕吻,「我會嫁給你,長風,我當然願意嫁你--」
「我配不上-……」
「傻瓜,怎麼配不上呢?」她啞聲道,依舊熱切品嘗著他,品嘗著自己微咸的淚水。
「我滿身罪孽……」
「行飛說過,與其空想著死去的人,不如想想我們能為活著的人做些什麼--」為堵去藺長風拚命貶低自己的言話,她深深地、熱烈地吻著,無視教堂里無數道驚駭的眼神,也听不見之後轟然響起的熱烈掌聲。
當然,更沒看到不遠處的墨石狠狠地一翻白眼,無奈地自言自語。
「這兩個家伙,不僅硬要閃電結婚、給我難看也就罷了,竟然還在我不得已跟他們同時舉行婚禮時,給我來上這麼一招……」
為了不落人後,他千方百計說服逃鄔提前與他完婚,可沒想到婚禮的風采,竟還是讓長風那家伙給搶盡了!
「早知道就不跟寒蟬說那些了--」
他郁悶不已,對自己方才一時沖動跑到新娘休息室的舉動感到深深懊悔,又為另一對新人搶了他與逃鄔的風-而恨得牙癢癢,可為了表示自己的風度,只得跟著所有賓客有一搭沒一搭地為眼前感人的景象鼓掌。
在這幸福又甜蜜的一刻,不論滿心不情願的墨石,一對吻得忘我的新人,或者教堂里所有其它人,沒人注意到一道金色陽光正透過彩繪玻璃窗,溫暖地灑落。
天,晴朗無雲。
燦爛的春陽落上大地,輕拂著遭受一季寒冬折磨的萬物,于是樹吐綠芽,花舒細蕊──
而冰雪,初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