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墨石依照計畫先行前去營救楚行飛的妹妹楚逃鄔後,喬星宇與楚行飛亦一前一後離開了戚氏集團的辦公大樓。
計劃是由喬星宇偽裝成楚行飛先行引開負責監視楚行飛的FBI探員,接著楚行飛再悄悄潛出辦公大樓,直接前去會見藺長風。
「你一個人先去我不放心,行飛。」在三人商議時,喬星宇曾這麼說道,一旁的墨石亦表示同意。
「放心吧,你們以為我真的會就這樣孤身前往?」楚行飛微笑,藍眸流過燦光,「我早在長風附近布下暗樁,隨時听我號令。」
「你早就在長風附近布下暗樁?」墨石瞪大眼眸,不可思議,「你到底掌握他的動態多久了?行飛。」
「夠久了。」他淡淡地說,「久到足以跟他下完這一盤棋。」
喬星宇凝視他,再次驚嘆這位好友的深藏不露。為什麼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早在他意料當中?
但他仍決定無論如何必須讓楚行飛等他,「你要等到我跟你會合,才能采取行動,行飛。」他說,語聲帶著濃濃的警告,大有不如此做朋友就別交的意味。
楚行飛聰明地听出了,嘴角揚起的笑弧幾乎可以說是略帶調皮的,「知道了,星劍。」
確定得到楚行飛的承諾後,喬星宇才放心先行喬裝離開這棟大樓,只是他沒想到,他的喬裝雖然瞞過了FBI,卻瞞不過另一個人——
藺長風!
當久違的沉冷嗓音從手機的另一端傳來時,喬星宇竟有打個寒顫的沖動。
「星宇,你果然還是決定站在行飛那邊。」他陰惻惻地說,語聲不知怎地就是滿蘊邪佞之意。
「我跟他目標一致。」喬星宇力持鎮定,「他要銷毀龍門,而我絕不希望龍門再興。」
「這麼說你們全希望龍門滅亡?」
「沒錯。」
一陣陰沉的笑聲揚起。
「……想不到到頭來我竟然是唯一一個希望龍門壯大的人!楚南軍在九泉之下要是知道他苦心經營的龍門竟是在我手中再興,肯定氣得吐血。」說著,藺長風冷哼一聲,語調內的譏諷意味流露無遺。
喬星宇深呼吸,「為什麼要重新振興龍門?長風,難道你不覺得龍門做的都是傷天害理之事,都是欺壓善良百姓的惡行?」
「是嗎?我怎麼不覺得?」藺長風沉沉一笑,「我只覺得這世界既然對不起我,從別人身上討回一點公道也是應該的,不是嗎?」他陰冷地說,語調毫無一絲感情起伏,「這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
喬星宇倒抽一口氣,「如果這就是你的價值觀,那麼很抱歉,我們三劍客的情誼到此為止。」
「我們之間的情誼早在三年前龍門崩毀的那一刻便不存在了。不,也許更早,」藺長風冰冽地冷哼,「或許應該說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長風!你……」听聞曾經以為可以肝膽相照的好友這麼說,喬星宇又驚又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對他氣結的反應,藺長風只是一陣毫無忌諱的朗笑,他笑得那麼暢快、那麼得意,刺得喬星宇的雙眉緊緊糾結,一顆心陣陣發疼。
終于,藺長風停住了笑,慢條斯理地開口,「星宇,記得你生平最遺憾的事嗎?」
「你的意思是……」
「你最遺憾的,莫過于紅葉臨死那晚,你為了替行飛辦事來不及為她送終,對吧?」
「是又怎樣?」他咬緊牙。
「你希望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嗎?」
喬星宇聞言,心韻一亂,「什麼意思?」
「你的兒子。」
「醒塵?」他真正緊張了,禁不住提高嗓音,「你對他怎麼了?」
「也沒什麼。我只是邀請他來紐約玩玩而已。」
「你綁架醒塵?」他喊,心底燃起漫天怒火,「他現在在哪里?你對他怎麼了?你……如果你敢傷他一根寒毛……」「傷他寒毛?」商長風怪聲怪氣地笑,「我甚至還沒榮幸親眼見到他呢。」
「……什麼意思?」
「那個女人劫走了他。」
「誰?」喬星宇間言,先是片刻茫然,接著心念一轉,一個清晰的美麗倩影浮上腦海——「曼笛?」
「我本來以為故意讓那個女人潛伏在你身邊會給你帶來一些威脅,沒想到我們星劍果然魅力不凡,竟然迷得那女人神魂顛倒,連自己是FBI的人都忘了!」他冷哼一聲,「你趕走了她,她竟然還天天守在你家附近,天逃だ著你們。要不是她那麼執著,又怎會破壞我的好事……」
「曼笛沒離開,她救走了醒塵……」喬星宇喃喃,從藺長風微微帶著慍怒的語氣清到了事情的發展,方才繃得奇緊的心弦總算稍稍一松。
可這放松還不及數秒,他便又被藺長風另一句話給逼得驚駭難安。
「別高興得太早,星宇,那個女人跟你兒子依然在我掌握之中。」他平淡地說,「他們逃不過我手下的追捕的。我只怕那些笨蛋一個不小心,忘了我只要活口的命令……」——
當劉曼笛看到前方在黑夜暗幕籠罩下,顯得格外陰森的哈得遜河(HudsonRiver)時,一顆心不禁直往下沉。
在這樣的十二月初夜晚,紐約的氣溫早已降到攝氏零度上下,河面就算不結冰,溫度肯定也凍得可怕。
那冰冽的溫度絕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可怎麼辦呢?後有五位以上的追兵,四方無處可躲,只有一條流向海灣的河。
如果她是孤身一人,為了逃離追捕,即便河面結冰她肯定也會試著跳下,向海灣中的自由女神像潛去。
但她不是孤身一人,她帶著醒塵。
小男孩的身體別說在冬天的河流中潛泳,即便只是跳下去待個數十秒,怕他都會枉送性命。
她不可能帶著他跳哈得遜河的,絕不可能……
「怎麼辦?老師,他們追上來了!」喬醒塵微微破碎的嗓音輕輕拂過她耳畔,氣息凌亂的童音,蘊含著顯而易見的驚慌。
懊怎麼辦呢?她也不曉得啊!
「緊跟著我,醒塵,緊跟著我……」這是她唯一能對小男孩說的安慰之語了,她不願他听出她的旁徨無計,勉力維持聲調平靜。而步履絲毫不停,如旋風般地拉著喬醒塵狂奔,穿入一條狹窄的巷弄。
由他愈來愈粗重凌亂的呼吸,她听出了他體力已在衰竭邊緣。他不能再這麼跟著地狂奔下去了,再這麼跑下去,他會心髒病爆發……
穿出小巷後,她慌亂地抬眸,四處搜尋著可能的救援。沒有,沒有!怎麼可能連一處可供藏躲的地方,連一個偶然經過的路人都沒有?
這是什麼見鬼的世界?她不信上天會如此殘酷!
劉曼笛飛快地轉著念頭,既怨又慌,滿腔激憤幾乎令她一口氣這不過來,直想仰天長嘯。
驀地,她眼前一亮,看見一個穿著黑色大衣、身材矮胖的男人。
NYPD!雖然他身形尚遠,她仍從他在黑夜中分外璀璨的胸章認出了他紐約市警的身份。
「去找前頭那個男人!」她急促地命令喬醒塵,一面松開這一路逃亡一直緊緊牽住她的小手。
「找那個男人?為什麼?」喬醒塵茫然。
「他是紐約市警察,告訴他我們的狀況,要他找人來幫忙。」
「可是……我去找他,那老師呢?」
「我必須在這里引開那些追我們的人。」
「不行!」一听她的決定,小男孩驚慌地叫了起來,「老師不可以……」
劉曼笛心一緊,雖然很想對為她擔憂的小男孩溫言幾句,但急迫的情勢已不容她再浪費一點時間。
她一面旋身奔往方才穿出的暗巷口,一面拋下澄透清楚的指示,「快走!醒塵,快走!」
語音尚未消逸,她人已重回暗巷口,舉起佩槍瞄準第一個試圖穿過狹窄甬道的男人。
隨著尖銳的槍響劃破紐約寂靜淒清的夜,天空亦同時輕柔且和緩地落下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望著一瓣晶瑩剔透的雪花在黑色的槍管上迅速消融,劉曼笛有片刻失神。
屬于她的戰役開始了,而她在初雪中朦朦朧朧地意識到,自己或許已來不及向任何人道別——
初雪。
望著忽然自天際飄落的銀白雪花,喬星宇不禁微微迷惘。
下雪了。
敗平常的一件事,畢竟已經是冬季了啊。
既然如此,為什麼他胸腔會忽然有種空空落落的感覺,仿佛被人狠狠挖去了一大塊?
為什麼在看著雪花在自己肩上消融的時候,他會忽然這麼心痛,痛得他幾乎無法承受?
下雪了。
漫天雪花輕輕幽幽落滿一地,消去了塵世間所有喧囂,只余一夜靜謐。
槍響。
朦朧傳來的聲響驚動了他,喚回他游走不定的神思。
在這麼清寂靜謐的深夜,究竟是由何處傳來的槍響?而且,一聲接一聲,連綿不絕。
心跳開始狂野地加速,不受任何羈絆與控制,催促他提起步履,沿著河岸狂奔。
有種預感,他腦海里掠過某種預感,一種不吉利的、可怕的預感!
終于,他看到了,看到她搖搖蔽晃的倩影,直直往冰冷的河流里墜落。
是曼笛嗎?是她受了槍傷,還跟著落入在冬夜里足以凍死人的冰流里?哦,不!千萬不要!千萬不要是她,千萬不要是曼笛——
極度的震驚與恐慌瞬間種住喬星宇所有意識,教他不由自主狂嘯出聲。
「曼——笛——」震懾人心的呼喚響徹整座紐約城,任哪個陌生人听聞了都能感受到這聲呼喚的椎心刺骨。
可她已經听不見了——
加護病房。
苞著人工呼吸管起伏的,是劉曼笛的胸膛,以及喬星宇一顆結で歡 男摹
如果沒有人工呼吸管輔助,她也許再不能順暢呼吸。而如果她不能呼吸,他不曉得自己的心能不能不死,繼續跳動。
他坐在床前,雙手緊緊地、緊緊地握住她昏迷中更顯蒼白柔弱的小手,他握得那麼緊,仿佛想藉此將自己的生命注予她。
「曼笛,別死。」他祈求著,將額頭抵在自己與她的手上,語音沙啞而微弱。
曼笛,別死。
他懇求著、低語著,一遍又一遍,自靈魂最深處不斷發出這樣的衷心懇求。
可她的體溫卻愈來愈冰涼,而面容愈來愈雪白。生命力,正一點一滴從她體內流失。
天啊!他在心底吶喊著,要她別死真是一個那麼遙不可及的祈願嗎?為什麼上天不肯听他?為什麼上天總是不肯听他!
喬星宇閉上眸,耳畔驀地回蕩數小時前穿著藍色手術服的醫生沉靜的宣布——
「我們盡力了。」他第一句話便如此說道,嚇得在手術房外守候數小時的喬星宇幾乎當場軟倒。
他只能瞪著醫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顆心逐漸墜落深淵。
「她還活著,可是……」
「可是怎樣?」
「情況很危急,我們怕她撐不過今天。」
「那是什麼意思?」他急躁地追問,「你們難道沒替她取出子彈嗎?」
「取出了。可是……」
「可是什麼!」他問,瀕監歇斯底里。
「當子彈穿過一個人肺部附近,基本上生命就已經很危急。再加上她又落入攝氏零度左右的河水里……我們已經盡力了。剩下的,就看她的求生意志了。」相對于他的激動,執刀的醫生顯得相當冷靜,「我們會將她移入加護病房觀察,如果奇跡出現,也許她能活下去。」
奇跡!難道他現在坐在這里,只能傻傻地等待一個奇跡?不!他不要等待,他要創造奇跡,無論如何他都要曼笛醒過來!
喬星宇開始低聲地對她說話,「曼笛,謝謝你,謝謝你又救了醒塵一次。他很好,他在戚家,很安全。他向我問起你,我告訴他說你受了點傷,可是我……」他語音忽地破碎,頓了頓,「我不敢讓他到醫院來看你,因為他要是看你這麼躺在加護病房里,肯定會……會受不了的!」
天!
喬星宇倏地深吸一口氣,嗓音急促起來,「曼笛,醒過來,求你醒過來!」他啞聲懇求著,「曼笛,請別那麼殘忍,別這樣就離開……醒塵需要你,他那麼喜歡你,那麼依賴你,不能沒有你啊。醒塵不能沒有你,真的不能……」他抬起頭,深邃幽邈的眸光落定她雪白無表情的容顏,心髒驀地重重一抽,「曼笛,曼笛……求求你醒過來,這世界如此美好,你怎麼舍得這樣就走?怎麼舍得?你舍得以後再也見不到醒塵了嗎?你……難道你不想看他長大成人的模樣?你——求你醒過來吧!醒塵需要你,而我……而我……」他忽地一停,嗓音卡在喉頭,伴隨著一股苦澀的感覺,在胸膛狠狠漫開,「我也不能沒有你啊!」
是的!他需要她,不能沒有她。他終于說出口來,終于對自己也對她承認了,他終于告白了。
只是他害怕,這樣的告白會不會已來得太晚?
「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我不想失去你,真的不想……難道你舍得拋下我嗎?你舍得嗎?你不是愛我的嗎?」他凝望她,眼眸忽地漫上一片薄霧,「不,你不愛我了,你一定非常恨我,因為我那樣毫不容情地趕你走,因為我那樣傷你的心……對不起,曼笛,請你原諒我。我並不想那樣傷害你的啊,我只是……只是不願你留下來,不願你卷入龍門的恩怨,我怕……我怕……我怕你受傷啊!」
他低喊著,淒楚而傷痛,一顆心揪得他好疼。
「沒想到你還是受傷了。都怪我,是我疏忽,」他不停地自責,「是我沒有照顧好醒塵,是我連累了你!天!我這個父親簡直一無是處,每次都是你,都是你救了醒塵……我救不了紅葉、救不了醒塵,也救不了你!我……簡直是一無是處的廢人!」
他痛責自己,終于再也忍不住哀痛的情緒,激動地爆發出一句句沙啞的低吼——
「老天爺,為何你要如此捉弄我?為何要這樣一次又一次奪去我鍾愛的人?先是紅葉,現在是曼笛!這樣的折磨你還要給我多少?我還要承受這樣的痛苦幾回?天……難道……下一回是不是就輪到醒塵了?是不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何你要這樣從我身邊奪走我最親最愛的人?為什麼?」
他雙眸充血,唇瓣激烈地抖顫,狂亂地問著蒼天,一字字,一句句,皆是痛楚泣血的質問。
「該死的!版訴我為什麼啊!版訴……」
一聲清脆的聲響驀地吸引了喬星宇的注意,他停住狂躁猛烈的低吼,睜大雙眸,看著對面的心電儀器。他怔怔地看著,怔怔地,直到恍然明白螢幕上的曲線代表的意義。
不!千萬不要!千萬別再來一次了!
喬星宇看著心電圖,看著地的心跳逐漸緩慢,看著那冰冷的曲線逐漸攤平,驀地眼前一黑,全身被一股來自地獄最深沉陰暗的恐懼緊緊攫住。
不,不要!他承受不了,真的無法承受!他沒辦法,真的沒辦法承受……
「不要!曼笛,不要!來人啊,快來人啊——」他啞聲喊著,一面用力撳著病床邊的電鈴,一面不禁哭了。
他不願哭,不願在與他作對的蒼天面前示弱,他拚命忍著,哭聲因強忍而哽咽,可淚水仍是成串墜落。他沒有呼天搶地,沒有呼嘯狂號,卻仍然哭得傷心、哭得悲痛、哭得教人不忍!
一個男人也會哭的,他也有脆弱的時候,也有承受不住的時候啊。他不是超人,更不是神,他有血有淚、有悲傷有痛苦啊!為什麼老天爺要這麼折磨他?為什麼他帶走紅葉還不夠,連曼笛也要奪去?
「曼笛,不要走,留下來!」他對靜靜躺在病床上的她喊著,明知她也許听不見。
別走,曼笛,別走。
一聲聲來自靈魂深處的祈求與他的心音相應和,交織成令人聞之鼻酸的痛楚呼號。
別走,別走,別走,別走……
他不停祈求著,不停地、不停地……直到應他焦慮急促的鈴聲匆匆趕來的護士在一陣迅速確實的檢查後,揚起一張清秀臉龐驚奇地望向他。
他眨眨眼,透過蒙朧的視線極力想辨清心電圖上的曲線。好半晌,那折磨他一天的曲線方才映入眼瞳。
奇跡出現了——
他重重喘氣,忽地再也站不住身子,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