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夏美國加州
藍天。
澄藍的天空透徹得像擠得出清水來,連一絲雲影也沒。透明、澄美,像一面藍色水晶的天空和地面上一名男子微微仰起的藍眸相互輝映,激蕩出教人炫目的燦爛。
那真的是一對很美的眸子,美到讓人驚艷、讓人贊嘆,讓人在偶然巧遇時忍不住憊要多駐留幾秒,直到將那對美麗無雙的眸子看透為止。
但那雙眸子卻是看不透的,盡避明透見底,盡避清澈無痕,但兩汪藍色水潭不知怎地就是教人無法看清,參不透無波水面下底蘊的到底真是一如表面的沉靜,或潛藏狂烈風暴。
究竟藏了什麼樣的秘密呢?每一個見到這對藍眸的人總忍不住要這麼猜。
可他們猜不透的。楚行飛微微一扯唇瓣,對著藍天揚起蘊著三分譏諷、七分自嘲的詭譎弧度──他們猜不透的,因為他從來就沒想過讓自己的心思遭任何人看透。
數秒後,他將意味深長的眸光自天際收回,低下頭,右手模索著洗得泛白的藍色牛仔襯衫口袋,好一會兒,總算掏出一根表面起皺的煙。性感的唇角叼著煙頭,他再用左手探入破舊的牛仔褲口袋,取出一盒壓得扁扁的火柴。
別柴劃過火柴盒,激起一陣白色輕煙,他恍惚地看著,接著,深深一吸。
瀟灑地拋棄用完最後一根火柴的火柴盒,他拉緊肩上沾染無數塵埃、顯得灰頭土臉的「白色」帆布背包,一面邁開瀟灑的步履,一面從容地吸著他以一個聰明的打賭從牢友那里贏來的香煙。
他走著,平視著寬廣卻也荒涼的平坦公路。公路又直又寬,不停向前延伸,仿佛永無止盡,直奔世界的盡頭。
他走著,沒有絲毫猶疑。就算前方只是通往世界的盡頭,也比身後那座禁錮人的自由與希望的陰森牢獄迷人萬分。
他走著,看來優閑而從容,其實神經敏銳,不到一分鐘便察覺身後有人以同樣的行進節奏悄然尾隨著他。
他微笑,沒浪費時間旋首確認自己遭人跟蹤,繼續前進的步履。
當然會被跟蹤了,想想看,FBI兩年多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以販毒走私罪起訴他入獄,如今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大搖大擺地走出監獄,怎麼可能甘心?
他們肯定不服氣,只當放他一段短暫的外出假,想必不久後還要再羅織罪名重新逮捕他入獄。
讓他們去忙吧。楚行飛聳聳肩,對自己拉開一彎幾乎可以說是淘氣的微笑。他既然出獄就不打算再回去,這一次,任誰都別想再將他拉回那座陰暗潮濕的囚牢,禁錮他的身軀,吞噬他的希望。
他閉上眸,憶起每一個孤寂地躺在冰涼牢床上的夜晚,當他望著那與他一樣,被禁錮在那一方小小天窗的清冷夜空,熟悉的絕望感總是反覆傾軋,折磨著他痛楚的靈魂。
他的世界好小、好冷,既陰暗又潮濕,讓他的身軀與心靈都忍不住苞著僵凍起來,律動著冰涼的戰栗。
屬于他的天空只有這麼小小一塊,屬于他的自由只在這座陰森囚籠,或許十年,或許二十年,或許一輩子!
一輩子──楚行飛深呼吸,無助地任那可怕的慌張與絕望重重地輾過心頭,揉碎他早已殘破不堪的一顆心。
就這麼被困在這里了嗎?就這麼一輩子都出不去了嗎?就這樣日復一日輪轉同樣的悲慘生活──早起、勞動服務、用餐、斥罵、鞭打,以及在一個個彪形大漢婬穢邪惡的目光膠凝下為維護自己僅余的傲骨而戰。
他已經失去了一切、失去了自由,不能再因為一張漂亮異常的臉孔失去一身傲骨!
罷開始,他幾乎天天得力拚數名大漢、弄得全身上下遍體鱗傷,到後來,他開始蓄發、蓄須,將外表弄得猥瑣不堪,只求掩去自己的漂亮臉孔。
麻煩逐漸少了,他傷上加傷的傷口終于獲得喘息愈合的機會。但日復一日平淡單調的生活未變,他依然被困在一座鋼鐵牢獄。
從懷抱著一絲希望,到折磨人心的失望,最後是木然的絕望。
他以為自己出不去了,永遠、永遠、永遠都得不到自由了……
不!楚行飛倏地睜開眼眸,迸射兩束銳利星芒。他已經出來了,雖然莫名其妙,雖然不曉得究竟是誰在背後強力運作終于讓他獲得無罪釋放,但總之他是重得自由了。
既已掙月兌這道可怕的枷鎖,他絕不會再讓它有機會束縛自己,不論任何人、任何事,都休想再奪去他楚行飛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