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
那個楊廣雖說殘虐無道,乃昏君一名,卻寫得一手好詩。別的不說,就這首「春江花月夜」已夠後人傳誦千古了。
她迷迷蒙蒙地想著,美眸凝定湖面上一勾隨著流波輕輕蕩漾的淡白月牙兒,忽地選出一聲長嘆。
春江花月夜……現今正是春江花月夜啊,不知遠方的人兒怎樣了?
她凝定心神,試圖在腦海勾勒出心中所思人兒的五官相貌,但浮現眼前的,偏生是那張帶著七分俊秀,卻不月兌三分邪氣的臉龐。
又是他!她秀麗的峨眉微顰,蔥蔥玉指撫上琴弦,急瀉一串激昂的樂音。
這家伙究竟還想糾纏她多久?什麼時候才肯退出她腦海?
她不想牽掛他的,偏偏從那日在伯然亭見了他起,她整個人便像中了邪般,怎麼也掙月兌不了他撒下的魔魅之網。
他濃密的眉,比女人還細致的墨黑眼睫,挺直的貴族鼻梁,一雙帶著邪氣的燦亮星眸,總抿著玩味笑意的方唇,以及自那兩瓣唇間恍若不經意吐出的挑逗言語.
天!她是怎麼了?怎能一直念念不忘那種男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登徒子啊,像他那種貴冑子弟,總是仗著家里財大權大,在外縱橫霸道,毫無出息理想,鎮日只會游蕩鬼混。
由來她便最痛恨這種人,更休道他還花名在外,處處留情了。
那日送他出了庭園,她便向夏家新配給她的貼身婢女河鄔打探李琛是怎樣一個人物。
「是長安惡少啊,少女乃女乃。」河鄔嫣然笑著回答。
「長安惡少?」她不解。
「是京城里的人送他的外號。」河鄔一面替她整理著夏家送給她這個新嫁娘的衣裳首飾,一面興致盎然地解釋道,「少女乃女乃不曉得,小王爺小時候可不像現在風流文雅;那時候他脾氣可糟了,又愛瞎據胡鬧,動不動就在市街和市井少年打架,有一回還跟京兆尹的公子兩派人馬斗了起來,打群架呢!」
「打群架?」
「是啊,結果把京兆尹大人的公子打得半死,事情鬧得可大了,人盡皆知。」
「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不了了之啊。」河鄔理所當然地說著,「總不能把小王爺入獄監禁吧?京兆尹大人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自己的兒子也闖了禍,他當然不好說什麼。」她持平地淡淡接口。
「少女乃女乃說的對。」河鄔贊同道,「說起京兆尹大人自己的兒子,也不是好貨,經常帶著一豪公子哥兒在城內橫行霸道,吃喝嫖賭,樣樣賴帳,比起那些街頭惡少也好不了多少。听說小王爺那時就是看不慣他,才會聚集人馬動手教訓他的。」
听出河鄔頗有回護李琛之意,她不禁輕輕冷哼,「這些官宦子弟一個個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仗著家勢橫行無忌。」
「是啊,少女乃女乃說的沒錯,所以城里人才送了小王爺這個外號。不過後來趙王逼他上學之後就好多了,小王爺很少再去市街鬼混,而少爺就是在學里跟他認識交好的。」
她輕輕挑眉,「是嗎?」
「是啊。想來小王爺脾氣變化那麼大,少爺的功勞可能不小。」
她沒說話,只談談頷首。
「只不過啊,」河鄔忽又抿著唇笑,「這的毛病可就改不了。」
「?」
「小王爺什麼都好,就是無法抵抗美女。出入煙花妓院固然是免不了,據說前陣子還常上閻左一名寡婦家里呢。」
「寡婦?」她緊緊蹩眉。
「守寡好幾年了。听說姿色相當不凡,所以才被小王爺看中。」河鄔築然笑著,頰畔忽然抹上一痕紅暈,「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情婦吧。」
他竟然連情婦都有了!憊未正式成親,就先在外頭豢養了一采香花。
這個浪蕩的登徒子!
她不覺在心底呼罵著,想起河鄔當時頰畔那抹嫣紅,心內無明火更熾。
他倒厲害,雖說風流不羈,處處留情,偏生還是有許多女子為他意亂情迷,心生向往。
都是因為他那副世間罕有的好相貌吧!
那張俊俏臉孔不知騙了天下多少女人的痴情眼淚,明知他用情不專,還是死心揚地。
就連她,也忍不住為那樣一張臉孔心動。
真是莫名其妙,她一向最痛恨人重視美貌的,對那些只一味貪戀美色、其余一律不顧的無聊男子更是鄙夷不屑。
這輩子她最不希望男人是因為她的花容月貌才看上她。
既然如此,為何她自己反為人家的美貌心動呢?為什麼她會對那個光有一副好相貌,卻絲毫不見品格才學的長安惡少念念不忘呢?
她究竟是怎麼了?
一念及此,她再度俏然嘆息,星眸凝住了水面上的月牙兒不動,一顆心晃晃悠悠,不知作何安落處,直到一陣帶著喜悅的真誠嗓音拂過她耳畔。
「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
她微微蹙眉。不是要任何人都別來打擾她嗎?今夜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方才連河鄔都遣退了。
但那興奮的語音依稀便是河鄔。
「是少爺的信,少女乃女乃,少爺捎信來了。」
她心神一凜,驀地場首抬眸,「少爺的信?」
「是啊。」河鄔笑得燦爛,「方才小王爺親自送來的,老爺情地要我拿來給您瞧瞧。」
夏停雲的信?她接過河鄔遞來的一封落著紅色緘印、材質上好的書信,神情恍惚地盯著,遲疑該不該拆封。
「快看啊,少女乃女乃,難道你一點也不想知道少爺在信里寫了什麼嗎?」
她是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不願知道,或者說——是不該知道吧。
她似乎沒有資格去拆這封家書。
「怎麼了?少女乃女乃。」河鄔不可思議地瞪著新婚的少夫人緩緩將少爺的家書擱在石桌一角,殲縴玉手擺上琴弦,輕柔雅致地撥弄起來。
怎麼搞的?怎麼少夫人不看信,反倒彈起琴來了?而這琴聲……似乎還帶著淡淡哀愁,連她一個不懂音律的丫環听了都驀然涌上一股惆悵。
難道少女乃女乃還怨恨少爺不告而別嗎?所以才不願看他的——
「少女乃女乃,其實我相信少爺會這樣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河鄔焦急地。極欲替她一向敬重的少爺解釋,「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離開,您相信我,少爺一定不是——」
「別說了,河鄔。」一個鎮靜低沉的嗓音解救了河鄔的不知所措,她轉過頭,驚訝地發現李琛一身白衣的瀟灑身影。
「小王爺!」
李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將軍府的庭園里來的,只知道腳步就這樣自自然然地朝這里適進,仿佛它們擁有自己的意志。
他並不想再接近她的,禮法也不容他在入夜後探視朋友的妻子,但他還是來了,以送停雲的家書為借口,再度造訪夏家、甚至還打听到喬翎正在伯然亭獨坐,悄悄轉了過來。沒人攔阻他。
憑他尊貴的身分,再加上又是停雲多年至交,在夏府里一向是自由來去的,就連停雲的書房他都可不經通報便進入,何況小小一座後花園?
所以,他來到庭園,站在牡丹花圃邊遠遠眺望她半隱在伯然亭里的身影,鋼細聆听她在靜寂月夜中顯得格外清亮柔婉的琴聲。
她的琴聲正如她的人,宛若半隱在雲後的淡白月牙兒,溫柔和婉,透過薄薄雲層灑落一地清柔月華。
而且,還帶著點莫名的惆悵,揪著池的心陣陣發疼。
她現在彈奏的琴曲該是「有所思」吧?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球捐管,用玉貂絛之。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次。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李琛輕輕吟著,嗓音微微沙啞,一顆心不知怎地愈發疼痛起來,且復酸澀。
想也明白她思念的對象是誰。除了她新婚的夫婚停雲外,還有誰能讓她在靜夜中心心念念,為他輕撫琴曲,琴音中蘊著淡淡哀怨?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維。
她恨停雲吧?怨停雲一聲不響地離家遠去,給予她這個新嫁娘極端難堪。
拔況,據說洞房花燭夜那晚停雲不僅沒有踫她,而且連紅巾也未揭,這種嫌惡冷淡的態度教她情何以堪?
這該死的、不知好歹的小子!
李琛發現自己忍不住要怪起最好的朋友來了,一想到那家伙竟然如此重重地傷了喬翎,他心底就升起一股怨氣,無處可泄。
懊死的!
他雙拳緊緊握住,極力克制仰天長嘯的沖動。
那家伙現在不在京城算他好運!要是他今兒個人在長安,瞧他不痛揍他一頓才怪。
應該有人給他幾拳打醒他的腦子,讓他明白他何其有幸娶了如此絕代佳人。
停雲簡直該死的幸運!竟在還是錯懂無知的年幼時期,就蒙上逃鄺賜如花美眷。
為什麼他李琛就沒有這般好運?
如果喬翎是他的未婚妻,如果他有幸娶了她,他絕不會
絕不會怎樣?如果喬翎是他妻子他會如何?李琛腦海情潮紛紛擾擾,還未理出個頭緒人已飄然立定她面前,還遣走了河鄔。
夜風習習,獨立湖中央的伯然亭內只余他倆,四周靜寂無聲。
他靜定地凝望她,而那個穿一襲淡黃色絲綢杉裙的美人兒亦仰起頭,痴痴回凝他。
「是你。」她低喚一聲,清柔的嗓音恍若嘆息,黑白分明的眼眸若有保意。
李琛心一蕩,好半晌才記得開口,「我倒不知道嫂子彈得一手好琴。」
「是——」她微張菱唇,似乎想說什麼,卻忽地一頓,瞬間改口,「世子謬贊了,小女子這般粗淺的琴藝怎能入行家之耳?」
「哦?」李琛眉一揚,唇一挑,「這意思可帶雙關了。」他在她對面落坐。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嫂子要不是自謙,就是諷刺我不是行家羅。」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似乎為他的有意曲解怔愣了下,細女敕的面頰飛上兩朵紅雲。
真美。
李琛發現自己無法不為她的容易羞怯心動,「其實嫂子說的也是,我不過是一個俗之又俗的人,怎配知音呢?」不知怎地,他總有一股想捉弄她的沖動,「更別說知你這位絕世美人的音了。」
她緩緩眨動著一對澄澈秋水,似乎終于明白他的有意捉弄,翠眉一顰,面含薄怒。
但這樣的薄怒只維持一瞬,她玲瓏有致的唇便不听話地飛上談談笑意,「世子果然愛說笑。」
艾喚也好,帶笑也罷,為什麼她的神態總如此生動,如此讓人著迷呢?
李琛不記得自己曾經看哪一個女人看得如此出神,出神到凡近物我兩忘的境界。
憊是喬翎略帶迷惑的語音喚回了他,「世子怎麼會來這兒呢?有話跟我說嗎?」
他一凜,眸光不覺瞥過被她隨意擱在桌角的家書。
「為什麼不著停雲的信?」
她一愣,目光隨著他流轉過那封家書,卻一語不發。
「不想知道停雲寫些什麼嗎?」
她沉默片刻,「不想。」
「為什麼?」
她搖搖頭。
「或許他是想對你解釋——」
「他不必解釋。」她淡淡地截斷池,「不必對我解釋。」
「為什麼不?」
「因為——」她仿佛想說明,卻又忽地頓聲,眼眸緩緩蒙上一層教人認不清的薄紗。
「因為你不想听他解釋?」他急促地問,「因為你恨他怨他?」
她直直凝照他,「我並不恨他怨他。」
「你騙人。」他直截了當地反駁。
她一揚眉,仿拂訝異他會這麼說,「世子——」
「叫我李琛。」他不耐煩地截斷她,絲毫沒注意到自己說了什麼——堂堂趙王世子,竟要一個平凡的商家千金直呼他名諱。
她卻听清他說了些什麼,驚訝地屏住棒吸。
「你說謊,喬翎。」他指責她,竟也在無意之間直呼她芳名,「上回你說你沒有立場敝停雲,這會兒你又說自己不怨不恨他。全是說謊!」
「我沒說謊——」
「你說謊!」李琛激烈地截斷她,「沒有哪個女人能忍受得了夫君在洞房花燭夜便棄她離去,沒有哪個女人在受了此等打擊後還能鎮定如恆!你明明就是介意的,所以才不肯看他的信,不是嗎?」他深吸一口氣,猿臂驀地一伸,攫住她細弱的雙肩,「為什麼你要如此壓抑自己?為什麼不干干脆脆地發泄出心中的不滿?為什麼?」
她怔怔地凝照他,無法理解他保送黑眸中的熾熱火焰為何燃燒,「為什麼你要為了我如此激動?」
李琛倏地一愣。
是啊,為什麼呢?
他心一跳,離然別過頭不敢看她迷惘困惑的眼神,良久,才啞聲開口,「那是‘有所思’吧。」
她一怔,「有所思?」
他再深吸一口氣,「方才彈奏的曲子,是‘有所思’沒錯吧?」
「是又如何?」
李琛離地轉回一雙幽深黑眸,定定鎖住她,「你是為停雲而彈的吧?」
她倏地呼吸一緊,喉頭發出某種細微的怪聲。
「是吧?」他逼問著。
她垂下頭,烏亮若黑緞的漂亮秀發掩去了面上神情,「不是。」
「不是?」
「不是。」她點點頭,這回加強了語氣,「那首曲子不為任何人彈。」
「真的?」
「真的。」
李琛深深凝履她,不知怎地,怒氣排山倒海襲來,「別對我說謊!」他猛然伸手揚起她下額,溫怒地盯她,「我不喜歡人欺騙我。」
「我……」她仿佛語窒,半晌才困難地自齒縫中逼出,「沒有騙你。」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這段話難道不是想說給停雲听的?」
「不。」她勇敢地揚起清亮美眸,眼神堅定,「我根本沒見過他,沒與他相處過,何來的相思?又何必與他絕情?」
他一窒「你——」
「我自彈自唱,自娛自樂,只為了排遣清閑,為了怡情養性。這樣難道也不行嗎?」
是啊,有何不可?
她彈琴干他何事?彈什麼曲子他又哪管得著?而她是不是想著停雲,怨著停雲,更與他李琛一點關系也沒有!
他究竟在煩躁些什麼?在狂亂些什麼?為什麼心緒怎樣也定不下來,呼吸更是紊亂難乎?
李琛再也壓抑不了滿腔莫名狂躁,墓地起身,在伯然亭內踱起步來。
他來回踱走,踏著狂躁不定的步伐,活似個一刻也靜不下來的陀螺,只能任命地由著人轉。
這會兒他身上完全見不著一絲平日的悠然鎮定,瀟灑自若,只透著讓人抓狂的煩躁。
要是那些平素圍繞著他,祈求他愛憐注目的女子們見了他這副模樣,恐怕只能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吧!
一向最風流瀟灑,最愛挑逗捉弄女人的小王爺,竟也有被一個女人弄得如此心神不定的時候?
別說他人,就連李琛自己也不敢相信。
這女人莫非是他命中魔星?初次見她便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分別後日日夜夜對她念念不忘,今夜見她又再度身陷牢網,不過听了首琴曲竟然就焦躁不安,一顆心直無個落腳處。
再加上她總是一派平靜和婉的模樣,他…真想搖蔽她,好好病罵她一頓,卻又不知該如何啟齒。
在她那雙如新月般澄澈的眸了凝望下,他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懊死!從小便能說善道,連皇帝伯父也稱贊不已的他竟然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而且還是在一個女人面前。
一個屬于他人的女人面前!
這才是最該死的一點。李琛驀地立定身子,凌銳的眸光一揚,直直射向天際那勾仿佛正嘲弄著他的新月。
從來只有女人在他面前無言的份,他若不開口,肯定就是不想開口。
對女人,他一向不主張多說話的,停雲跟品薇那種所謂交心的友誼一向就被他嗤之以鼻。
女人是拿來寵、拿來疼的,交什麼心?說什麼話?
如果喬翎不是停雲的妻子,如果她不是的話,他就……
他就怎樣?李琛驀地一凜,迅速將偷偷潛入腦海的卑劣念頭推出,心髒不受控制地一陣狂跳。
他在想什麼?究竟想做些什麼?任何黑暗的念頭都是不受歡迎的,甚至是該死的,他壓根就不該動那樣的念頭。
李琛全身僵直,緊緊握住雙拳,用力到指節泛白。
「我得罪您了嗎?世子。」喬翎幽微低啞,帶著點不確定的嗓音忽然揚起,柔柔拂過他耳畔。
李琛焙緩轉身,目光凝定她因擔憂而微微蒼白的俏顏,「沒有。你沒有得罪我。」
「如果方才小女子說了什麼冒犯世子的話,請世子不要見怪。」她輕聲道歉,長而濃密的眼睫低伏,「我並不是有意——」
「不要叫我世子。」他突如其來一句,根本沒听清她究竟說了些什麼,只覺得她那一聲聲冷淡疏遠的世子叫得他心情更加低落煩躁,「我說了叫我李琛!」
「可是……您貴為小王爺。」
「李琛。」他完全不理會她微弱的抗議,「不然你也可以喚我李大哥,反正我與停雲兄弟相稱,你既然是他的妻子,也算是我妹妹吧。」
「可是……」她依然猶豫。
「沒有可是。」李琛堅定地凝住她,「你喚我李大哥,我叫你一聲小翎。」
「不」
「小翎。」
听聞他沙啞的輕喚,她驀地一怔,不覺迅速揚起里黑眼楮,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為什麼他要這樣喚她?仿佛某種,激得她全身戰栗。
「小翎。」他上半身傾向她,再喚一聲,燦亮如星的黑眸掠過一絲奇異輝芒,「小翎兒……」
「月牙兒。」她終于微啟芳唇,輕逸恍若吐息艇的呢響。
「月牙兒?」他一愣。
她微微頷首,揚高一雙迷蒙眼眸投向天際,眼神朦朧似霧,「如果你定要叫我名字,請叫我月牙兒。」
李琛一額,不覺伸手嵌住她優雅的下頷,「為什麼是月牙兒?」
她仿佛一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回應,「那是我的小名。」語音抹著某種無法輕易察覺的淒楚。
「你的小名?」
「嗯」
月牙兒,高潔而孤獨地掛在天際,靜靜地灑落一地銀白光華,優雅寧靜。
月牙兒,總是溫柔和婉,沉靜淡然。
月牙兒,因為她總是如許溫婉靜默,所以才得了這般外號嗎?或者,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外號,才讓她成了一個如新月般迷惑人的女人?
「不要叫我喬翎或小翎。」她靜靜地開口,「叫我月牙兒。」
月牙兒——難道是特意保留給他的稱呼?
「誰曾經這樣喚過你?」他緊繃著嗓音。
「最親的人。」她朦朧地應道,「只有最親的人曾經這樣喚過我。」
「最親的人……」他輕輕嘆息,心髒忽地一緊,突來的沖動令他俯低身子,捉住她柔軟櫻唇。
她身子一僵。
而他在淺嘗她紅唇的柔軟性感後更激起了深沉渴望,猛地伸手一拉她縴細的腰身,將她緊緊扣入懷里。
他饑竭地吻著她,感覺她熨貼著他男性曲線的身子不停輕顫,如蘭的呼吸急促,擾著他挺直的鼻尖。
喬翎一直毫無反應,既沒有回應他熱情的吻,也不曾伸手推拒他。她只是那樣呆呆站著,仿佛這突然發生的一切完全在她理解之外。
直到李琛的大手撫上她豐滿挺立的,她才恍然一聲輕呼,開始劇烈掙扎,「別這樣,請你放開我。」
「別動。」他低柔地誘哄著,性感地在她耳畔吹著氣息,但一張唇仍是繼續輕輕咬啃著她細女敕的肌膚,甚至含住她小巧的耳垂。
她全身一顫,唇間逸出半似激情半似抗議的申吟。
「別動,月牙兒。」他再低喚一聲,大手扣住了她不停推阻的小手,厚實溫暖的掌心輕輕摩掌著她的。
蚌地,他的動作一緩,湛幽的黑眸證然凝望她片刻,接著猛然抬起她柔災,翻過掌心細看。
「怎麼回事?」他緊聚俊朗眉峰,語音溫怒。
她一驚,朦朧的激情盡褪,連忙抽回雙手,直覺地藏在背後。
李琛卻不容她逃避,猿臂輕巧一伸扣回她玉手,「告訴我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掌心如此粗糙,甚至還有燙傷的疤痕?」他急促地問道。
「我……」她垂下頭不放著他,語音細微,「天生如此。」
「燙傷也是天生的嗎?」他怒斥著,拇指一面輕撫她掌心旁一塊是半圓形的白色疤痕。
「那是不小心——」
「不小心?誰如此不小心?你身為千金大小姐照理說不該踫這些滾湯熱水的,是不是哪個丫環的疏忽?」
「是我自己。」她低聲回應,再度抽回手,「是我自己的錯。」
即使她解釋得如此堅定,李琛濃挺的俊眉仍舊未曾稍舒,他一轉念,忽地伸手拂開她頸邊柔發,銳眸朝她縴細的後頸看去。
只這麼一眼,他便不由得倒抽一口氣。
那美麗優雅的後頸原該是白細無理的,竟也突起一塊兩寸見方的白色圓疤!
敝不得地方才她後頸時會感到一塊突起,原來……這究竟是誰的杰作?難道她連自己的後頸也能不小心燙傷?
「這又是什麼?」他低喝一聲,語氣不善。
「這是舊傷口——」
「我當然知道是舊傷口!」李琛溫怒地截斷她,「問題是誰造成的?你該不會想說又是你自己吧?」
她驀地揚起眼瞼,清清眸中漾著水亮波漣,柔唇卻緊緊閉著。
「告訴我你身上還有多少像這樣的傷疤?」他質問道。
她默然不語。
「說話啊,你!」
她別過蟑首,「你管不著。」
「什麼?」李琛一愣,似乎沒料到會得到如此倔強的回應。
「你管不著。」她再重復一次,語音細微卻堅定。
「你……」他真正發火了,火苗僻哩啪啦地在心底審起,瞬間燃卷全身,卻無處可宣泄。
然而她輕輕一句話便熄滅了所有的怒火。
「你又不是我什麼人,有什麼資格質問我這些?」
是啊,他是她什麼人?有何資格管她問她?
他猛然神清智醒,這才真正發覺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他吻了好友的新婚妻子。
身為停雲摯友的他,竟然起朋友不在時到他家偷香竊玉,對象還是他新婚夫人!
他究竟怎麼了?竟做出這等胡涂事!
李宸心念狂轉,一雙幽眸怔怔凝定那張楚楚動人的臉孔,她濃密的眼睫低掩著,後瓣微微顫動,恍若在微風中輕顫的花朵。
他不禁自喉頭運出一聲低吼。
為什麼?就算在如此自責的時候,他竟然還是為她心動!
一陣強烈的自我厭惡捉住李琛,他驀地轉身,大踏步離開現場。
他走得那麼匆忙、那麼急促、那麼充滿自責自悔,以至于完全沒注意到身後人兒正痴痴凝望他背影,而那細女敕的頰畔緩緩滑落兩串珠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