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禮,開始!」
清朗的聲音指示下,兩個穿著劍道服的年輕男子朝對方淡淡行禮,木劍輕輕相互撞擊,然後迅速揮動。
別紅的日輪,在渲染一片煙紫的天際緩緩沉落,霞光靜靜映上醉月湖畔,拖出兩條移動迅捷的人影。
恬靜的冬日黃昏,拂向人的氣流稍稍寒冷,可精采的對決卻沸騰了圍觀學生們的熱血,紛紛加油呼喊。
「學長!加油!」
「學長,好帥啊!」
圍觀的同學明顯地為其中一個男人加油,他每一回漂亮的出擊,都會引來熱烈的掌聲,每一次俐落的守備,同樣激起敬佩的吶喊。
這樣熱情的加油聲,再加上他瀟灑自如的劍術,很容易折煞另一方的銳氣,可他的對手卻不為所動。
他冷靜地出劍、回劍、攻擊、防守,凌厲的劍勢完全是另一種不同的風格。
一個瀟灑謙抑,一個冷靜霸道,兩人宛如一對默契十足的搭檔,共同演繹一場最美妙的劍舞。
劍舞,天衣無縫,吸引了湖畔無數驚嘆眼光。
「好厲害!太精采了。」稍遠處,一小群在草皮上席地而坐的學生不覺也同時將眼光調向兩人。
「是劍道社的吧。」
「我們學校的劍道社有這麼厲害的人物?」
「嗯,我也沒想到。」
「喂喂,你們做什麼?」一個清亮的女聲不滿地揚起,試圖喚回同學們不定的心神,「今天是來幫曉晨慶生的耶。」
「對哦。」大伙驀地回神,同時堆上滿瞼歉意,望向坐在他們中央,一個長發飄逸的女孩。
她微微偏著頭,抿著嘴笑,那麼甜、那麼俏,明瞳點亮璀璨星芒,「沒關系,只要待會兒別忘了給我禮物就行了。」
笑聲乍然回旋,男孩的眼眸掠過仰慕,女孩的眼眸閃著親昵,只這麼一句俏皮話他們游走的神思便迅速收束,重新回到團體的重心人物身上。
荊曉晨,慈幼社最受歡迎的甜蜜寶貝,今日的壽星。
今天是她二十歲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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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負分曉,兩個男人垂下木刀,再次向對方行禮,然後同時摘下面罩。
「魏學長,謝謝你跟你朋友給我們帶來這麼一場精采的表演賽。」一個頭發凌亂的男孩立刻沖上前,接過兩人的木劍。他是劍道社的現任社長,如今一雙眼簡直離不開他最崇拜的學長。
魏元朗學長是劍道社的傳說,幾年前,當他還在學校里念書的時候,曾經代表社團參加過多次比賽,捧回無數冠軍杯。
「算了,別拍馬屁,兩年沒練劍,我知道自己退步很多。」對學弟的仰慕,魏元朗只是淡淡微笑。
「不,學長還是很厲害,非常厲害!」社長學弟巴巴地說道,一面轉頭尋求其他社員的支持,「對吧?」
「對啊,學長,小杜說得沒錯。」
「學長,劍道社現在沒落了啦,如果你回來就好了。」
「就是就是,回來擔任我們的教練嘛,省得讓小杜作威作福。」社員們紛紛拆社長小杜的台。
小杜變臉,「你們說什麼?」兩手舉起木劍做恫喝狀,「再說我砍死你們!」
沒人甩他。
「學長,你回來當教練啦,也請你這位朋友一起來。」
「對,主啊,我們需要你們。」一個社員索性雙手合十,禱告起來。
小杜踢他一腳,「什麼時候信起基督了?」
「嘿!你怎麼可以暗施偷襲?咱們練劍的人最講究的是正氣凜然……」
「我去你媽的正氣凜然!你們這些家伙統統皮癢討打!去!傍我繞著醉月湖跑二十圈。」
「二十圈?!」
「怎麼?嫌少啊?那加倍好了。」
「什麼?四十圈?小杜,你想操死我們啊?」
「沒听過嗎?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
听到這句當兵時長官們老掛在口中的話,魏元朗不禁莞爾,一面搖頭微笑,一面看向身邊不發一語的好友。
在認清後者一臉凝肅的神情後,他微笑一斂,「怎麼?譚昱,看來你心情不太好?」
譚昱搖頭,幽邃的黑眸依然定在一群打打鬧鬧的男孩身上,半晌,方低聲開口,「看來你大學生活應該過得很愉快。」
「嗯,還不錯吧。你呢?在美國過得怎樣?」
「在哈佛念了四年企管,又念了兩年法律,一直在譚氏集團底下的公司打工。」譚昱不帶感情地回答。
傲無起伏的聲調令魏元朗微微蹙眉,「不開心?」
「談不上什麼開不開心。」
「想念我們的高中生活嗎?」
「想念跟你一起練劍的日子。」譚昱坦白,射向好友的眸光帶著濃濃情感。
「我也是。你至今依然是我遇過最強的對手。」
「真的嗎?你可是冠軍明星呢。」
「那是因為你不在台灣。」魏元朗爽朗地笑,拍拍他的肩,「走吧,一起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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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美的蛋糕。
望著躺在手中紙盤里看來精致可口的蛋糕,荊曉晨一向明麗的眼眸忽地迷蒙,漫上一層薄薄的霧。
那是一種甜蜜的薄霧,因為眼前的蛋糕,因為即將入口的美味而在眸中俏然漫開的幸福。
蜜桃色的女乃油,點綴著幾道巧克力淡痕,像大理石的紋理般,一層一層暈開,最上端嵌著一顆艷紅色草莓。
蛋糕上的草莓,酸酸的、甜甜的,是人間最奇妙的滋味。
輕輕彎手,荊曉晨拿叉子叉起了一小塊蛋糕,送入嘴里。
「好好吃哦。」
隨著她喜悅的呼喊逸出的是周遭此起彼落的嘆息。
「天啊,曉晨,每次看你吃蛋糕的表情,我忍不住都要心跳加速了。」
「真這麼好吃嗎?瞧你幸福的模樣。」
「是真的很好吃啊。」荊曉晨燦燦地笑。
「我覺得看你吃我會覺得更好吃。」一個男同學說道,呆呆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後,猛然挖了一大口蛋糕送人嘴里。
「是嗎?」荊曉晨笑得就像蛋糕一樣甜,「我希望大家以後能經常吃到好吃的蛋糕。」
「這該不會就是你剛剛許的願吧?」
「嗯。」
「什麼?」同學們忍不住驚訝,有志一同地翻翻白眼。
「難道大家不覺得吃蛋糕的時候很幸福嗎?我常常想,將來一定要跟我喜歡的人一起吃蛋糕,最好能親手做蛋糕給他吃——」她頓了頓,舉高手中的蛋糕,細細欣賞,「這樣我們一定會很幸福的。」
「幸福,就是跟他一起吃蛋糕嗎?」
「幸福,是願意跟他一起吃蛋糕。」她認真說道。
所有人都不禁被她夢幻般的神情給迷住了,怔怔望著她。
包括一個正經過他們的年輕男子,在听見荊曉晨這番帶點傻氣的宣言時,他不禁凝住步履。
懊奇的眸光朝滿臉幸福的女孩瞧去。
「譚昱,你看什麼?,」注意到好友的不尋常,魏元朗跟著停下腳步。
「好奇怪的女孩子。」
「哪里奇怪?!」
「只是一塊蛋糕就能讓人露出那麼幸福的表情嗎?」譚昱喃喃,眼眸掠過思索的深沉。
「是啊,她看來是很幸福的樣子。」魏元朗點頭同意,「不過我想不只是因為蛋糕吧。」
「哦?」
「我想是因為她的生活原本就是幸福的,所以才會只因為一塊蛋糕就笑得那麼開心。」
因為她生活原本就很幸福,因為她一直是個幸福的女孩。
譚昱想,看著她拿手指拈起水潤的草莓,緩緩放入同樣水潤的芳唇……原來如此。
他斂下眸,胸膛匆地泛開某種難以言喻的蕭索。
這種單純的幸福跟他是不會有任何交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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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先生,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對永康有興趣。」豪華的辦公室里,老人的聲音銳利回響,「你們買下了我們四成的債權,又在股市里買進百分之四的股票,說實話,你們想收購永康吧?」
「沒錯,你很聰明,荊先生,我們是對永康感興趣。」穿著鐵灰色西裝的男子站起身,嘴角淺揚,望向荊成康的黑眸卻不帶笑意,「事實上,我們已經跟永康幾個大股東接觸,他們都很樂意以合理的價碼出售股權給我們。」
「我不相信!」老人駁斥。
男子微微一笑,銳眸掃向另一個靜靜坐在沙發上的年輕男人,「譚昱,告訴他。」
「是。」譚昱點頭,憑著記憶力念出幾個名字。
荊成康臉色泛白,他瞪著面無表情的譚昱,「你們什麼時候跟他們談的?」
「幾天前,」譚昱沉聲道。
「我們不笨,當然會在你發現風吹草動前就搶先下手。快、狠、準,是我們譚氏投資一貫的風格。」
「譚力!你——」荊成康目光如炬,卻絲毫動搖不了眼前笑容陰沉的男人。他是譚力,譚氏投資新升任的合伙人,陰寒冷酷是他最大的特征。
誰都好,為什麼偏偏惹上這種無賴?他可以想見他是用哪種威脅利誘的手段說服那些大股東的……
「怎樣?荊先生,你也願意跟我們談談嗎?我願意听你開價……」
「休想!」荊成康怒氣沖沖地打斷他,用力拂袖,「我絕不會把永康讓給任何人!而且我也順便告訴你們,只要我不同意,其他人也不會把股權賣給你們。」
「是嗎?」譚力淡淡挑眉,對老人的威脅置若罔聞,他再度對譚昱做了個手勢。
綁者點頭,將一份文件遞向荊成康。
「這是什麼?」
「是雲林游樂區開發案。」譚昱低聲解釋,「我們已經取得相關單位同意,撤銷土地重劃的申請。」
「什麼?」荊成康又驚又怒,一把搶過文件,迅速瀏覽後揚起一雙泛紅老眸,「你們……連地方政府都能買通?」
譚昱悄悄深呼吸,不知怎地,看著雞皮鶴發的老人眸光迅速黯淡下來的模樣,他有一絲不忍。
不許同情,他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對方是談判的對象,必須以各種方法取得優勢,絕不能手下容情。
「我們只是以永康最大債權人的身分告訴他們我們懷疑永康的財務有問題。」他強迫自己冷聲說道,「在財務有危機的情況下,永康哪里負擔得起一個大型開發案?」
「你……你們——」就這樣斷了他的計畫?雲林開發案他可是籌畫了幾年啊,他們居然一句話就葬送了他幾年來的心血?
太可惡了!
老人想,匆地胸口有些窒悶,呼吸不順起來。他連忙伸手撫住胸口,一面跌跌撞撞沖回辦公桌,打開抽屜模索著。
譚昱皺眉,不覺上前一步,「荊先生,你怎麼了?」
譚力拉回他,「忘了嗎?他有心髒病。」黑眸掠過冷厲寒光。
對了,心髒病。就連他有心髒病他們也事先調查過了,因為這也是可能幫助他們取得談判優勢的資料之一。
瞪著堂兄陰冷算計的眼眸,譚昱胸膛一涼。他看了堂兄一眼,再望向正急著找藥的老人,忽然痛恨起這一切。
「我的藥……我的藥呢?」老人重重喘氣,徒勞地模索著,「我的……藥呢?」
譚昱再也受不了了,大踏步走向辦公室門扉,一把拉開,「董事長秘書在哪里?快進來!」
沒有人回應。
懊死的怎麼回事?董事長在辦公室里招待客人的時候,他的秘書竟然不見人影?
「快來人啊!」他怒喊。
終于,穿著米色豐毛衣裙的縴秀人影從另一扇門出現,雙手提起裙角,匆匆向這邊奔來。
她揚起一張清麗容顏,「我爺爺……爺爺他怎麼了?」
譚昱一怔,望著她蒼白的容顏,兩秒後才記得回答,「他找不到藥。」
女孩沒再多說,輕輕伸手推開擋在門口的他,「爺爺,爺爺,我來了。」她自身後扶住老人顫抖不已的身子,「別急,我幫你找藥。」
說著,她彎下腰,仔細在亂成一團的抽屜里搜尋,終于在深處找到所剩無幾的藥瓶,她來不及感到寬心,立即揚首對站在門口的譚昱命令道︰「倒一杯水來。」一面說,她一面打開藥瓶,眼角在瞥見譚昱仍站在原地時不覺擰眉,「快去啊!」
譚昱回神,黑眸掃掠辦公室一圈後,發現站在角落的飲水機,他迅速拿起紙杯倒了一杯。
「水。」
「謝謝。」女孩接過,立即喂祖父吃藥,在他一口吞下後,又拿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順服他的呼吸,「爺爺,怎樣?好多了嗎?」
老人點頭,深吸一口氣,在孫女的攙扶下在辦公椅上坐定。
「別擔心,曉晨,我沒事了。」
女孩這才放心,伸手攏了攏微微凌亂的秀發,然後仰頭送給譚昱一抹感激的微笑,「謝謝你,先生,剛剛我有點急,口氣不太好,請你原諒。」
譚昱沒有說話。
「你們是跟我爺爺談公事的吧?對不起,他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你們能改天再來嗎?」她禮貌地問。
「可以,那我們……」譚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遭老人粗魯地打斷。
「別對他們這麼客氣!曉晨,快點送客!」
「爺爺……」
「讓他們快滾!」
「啊?」荊曉晨有些愕然,弄不清狀況的她只能對室內其他兩個男人抱歉地微笑。
接收到她溫恬的笑容,一直閑閑站在一旁的譚力忽地濃眉一揚,黑眸點亮利芒,「你的孫女挺漂亮的,荊先生。」
「哼。」老人只是重重一哼。
「只可惜我已經有了老婆和小阿,不然我們來場聯姻倒不錯,結合兩家的利益,這樣我們也不必急著收購永康了。」
「我們高攀不起!」
譚力置若罔聞,依然笑得不懷好意,「雖然我已婚了,不過我這個堂弟倒是單身,剛從哈佛法學院畢業,年輕有為,您老人家要不要考慮看看?」
什麼?!
兩個年輕人迅速交換了個眼神,荊曉晨震驚莫名,譚昱卻是深沉冷澈。
「不必了!令堂弟既然這麼年輕有為,紐約肯定有的是名門淑女等著嫁給他,輪不到我們曉晨。」
「那倒也不一定。譚昱雖然是譚家人,畢竟血統不那麼純正。」譚力輕聲說道,淡淡的,狀若漫不經心。
譚昱咬牙,緊握的雙拳指節泛白。
他早該料到的,他這個堂兄不會放過任何能侮辱他的機會,即使在外人面前。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必懂。」譚力冷冷地說,「既然你身體不適,我們今天就先告辭。請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們剛才的提議,荊先生,我相信事情快點解決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語畢,他轉過身,率先離去,看都不看他堂弟一眼。
譚昱深呼吸,知道他這樣做是有意漠視與貶抑他。可他沒有露出一絲不悅的神情,依然保持冷靜。
必到譚家六年的他已習慣所有譚家人有意無意之間對他流露的輕蔑,不再像剛開始時會為自己的處境感到難堪與激憤。
他靜靜地將散落在桌上的文件一一收回自己的公事包,然後抬起頭。
冷淡的面具幾乎在望見荊曉晨嬌顏那一刻崩落——她望著他,溫柔的眼波隱隱蘊著同情……
他最不需要的同情!懊死的同情!
自尊微微被刺傷了——
他再度咬牙,狼狽地瞪視年輕的女孩一眼後,驀地扭頭,大踏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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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私生子。
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他經常幻想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何許人物,當他還小的時候,總是纏著孤兒院的老師希望他們告訴他一些有關父母的事,可他們除了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玉外,什麼也不能給他。
據說這塊寶玉是他三歲時來到孤兒院就掛在身上的。
「這塊玉是真玉,和闐玉哦。」院長這麼告訴他。
可對他而言這並沒有什麼意義,這塊玉是真是假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知道這塊玉能不能幫他找到拋棄他的父母。
在他十八歲那年,寶玉總算為他帶來了一個人,可那人不是他的父親,也不是母親,是他的祖父。
是的,他祖父,譚勁。
「你是譚玉的兒子,沒錯,因為這塊玉是屬于他的,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寶物。」祖父告訴他。
而直到那時他才真正明白,原來自己不是窮人家的小阿,他的父親出身于紐約上流社會。
他是個譚家人,而在那里,「譚」是個讓人尊敬的姓氏。
「你爸爸不顧我的命令,堅持與你媽私奔,生下了你,可卻因為車禍雙雙過世。這些年來我一直派人到處找你,總算讓我給找到了。」在一番簡短的解釋後,祖父便帶他回美國。
蚌然,他從一個台灣孤兒成了叱 美國的華人家族的一員,從一個必須省吃儉用、還得在速食店打工才能應付自己生活費的窮學生,成了錦衣玉食、一呼百諾的闊公子。
但這並不表示他從此得到了幸福,事實上,私生子的身分讓他在譚家得到的鄙夷多于尊重,譏嘲多于友善。
「這是你自己必須克服的處境。」祖父冷淡地告訴他,「我給你‘譚’這個姓不表示你就可以理所當然得到家族成員的歡迎,你得以自己的實力在這里得到一席之地。」
他必須靠自己的實力建立事業,獲取地位,得到譚家人的認同。
靠自己的實力——
譚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後仰起頭,望向灰蒙蒙的天。
天,陰雲密布,沉澀的鉛灰壓得人胸口窒悶。北風,冷冷吹來,刮得人瞼頰生疼。
譚昱豎起運動夾克的衣領。沒想到回台北會踫上這麼一波強烈寒流,即便習慣了紐約冬季的他,穿著薄薄的外套仍覺有些寒風刺骨。
他坐在操場上,怔怔看著幾個田徑社的學生勤快地練著跑步。就連他們,似乎也感受到了寒流的冷意,一個個在練跑不久後便縮回溫暖的體育館內。
操場上,只剩下三兩個人影。
也許他也該回飯店去了。
可他卻不想離開,毫無。他並不想被迫跟一個彼此互相討厭的親戚共進晚餐,雖然有關永康的收購案他們仍有許多細節待討論。
彬者該說,譚力還有很多事必須交代他這個屬下,他得交代他再去賄賂某個政府官員,或者跟哪個貪婪的大股東談條件……
一念及此,他澀澀一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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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說有人要收購永康?」男孩嗓音溫和。
「學長怎麼知道?」荊曉晨愕然揚眸,掩不住驚訝。
「那天我陪爸爸打高爾夫球,听見他跟幾個屬下在談這件事。」他頓了頓,「听說是美國一家很大的投資公司。」
「譚氏投資。」她輕攏黛眉,「爺爺告訴我,他們是美國新興的直接投資公司,剛成立兩年,專門玩Buyout(收購)跟M&A(購並)。」
「他們買下公司,有的改造以後留下來,有的分拆再轉賣出去。」他沉吟,「听說譚氏集團打算利用這種方式實現多角化,逐漸壯大。」
「前兩天譚氏投資的人直接找上爺爺,差點氣死他老人家。」
「你很擔心吧?曉晨。」
「嗯。」
「爸爸好像有意思幫忙。」
「真的?」荊曉晨眼眸一亮,「紀伯伯真的願意幫忙?」
「嗯。以前爸爸受過你爺爺的幫助,這也算是報答吧。」
「謝謝你,禮哲學長。如果永康能因為翔鷹的幫忙渡過難關就太好了。」
「一定可以。」紀禮哲溫聲說道,「放心吧。」
「太好了!這下爺爺總算可以放心了。」想起近日愁眉不展的祖父能夠開心一點,荊曉晨不禁微笑粲然。
「總算笑了。」紀禮哲笑望學妹,「這兩天社團不停有人跑來告訴我,說你心情不好,要我這個老骨頭想想辦法呢。」
「真的?真不好意思讓大家擔心了。」
「誰要你是我們社團的‘甜蜜寶貝’呢。」他親昵地喚著她的外號,「就連那些孩子也都最喜歡你。」
荊曉晨甜甜地笑,匆地,一陣寒風刮來,卷起她柔順秀發,也讓她不經意打了個顫。
「冷了吧?我送你回家。」
「嗯。」荊曉晨點頭,眸光流轉,忽地瞥見操場一角一個孤單的男人身影。他靜靜坐在看台石階上,靜靜望著陰沉的天空,衣著單薄的身軀看來不知怎地有些落寞。
她不覺定定望著他。
注意到她的異樣,紀禮哲跟著調轉視線,「你認識他?」
「嗯。你等我一會兒。」說著,荊曉晨小跑步奔向男人,攀上看台,匆匆來到他面前。
他轉頭,愕然望著她。
「你在這里等人嗎?」她柔聲問他,清麗的臉蛋因為跑步泛著健康的紅潤色澤。
他不語。
「只穿這樣不冷嗎?今天有寒流呢。」
「……你不必管。」他澀澀地說,正巧寒風吹來,氣息微微一顫。
「很冷吧?」她絲毫不介意他的冷淡,眼神依然溫柔,跟著,她伸手松開繞在自己頸上的白色羊毛圍巾,「這個借你。」
「借我?」他瞪著她。
「嗯,這個很保暖哦,你圍上它就不這麼冷了。」她淺淺地笑。
「不必了。」他拒絕,「我不冷,你自己圍吧。」
「你怕我冷嗎?我沒關系的,學長會開車送我回家。」她指指站在遠處的紀禮哲。
隨著她的手勢望向那個挺拔斯文的身影,譚昱眸光忽地沉郁,「不必了。」他再度粗聲拒絕。
「沒關系,借你。」羊毛圍巾更加遞向他。
他瞪著她。
她干嘛對他這個陌生人這麼好?因為同情嗎?他可不需要!
沒好氣地站起身,他責怪似地瞪她一眼,然後轉過身,往另一邊走去。
她呆了兩秒,急忙追上,「喂,你等等啊。」
他凝定步履,回過不耐煩的臉龐,「你究竟想怎樣?」
她不語,凝望他片刻,匆地上前一步,踮起腳尖,主動將圍巾繞上他的頸項,縴巧的玉手輕輕拂過他,柔柔的、暖暖的。
「好了,這樣有沒有好一點?我沒騙你,真的很溫暖吧?」她笑,每一個字都在空中吹出一個白色煙圈,一圈一圈迷惑他的眼。
「你——」她淺淺的笑容震撼了他,宛如一顆顆小石子在他不及防備的心湖投下陣陣漣漪。他望著她,幾乎梗住棒吸,「你為什麼……我可是奉命來收購你們家產業的人啊。」
聞言,她笑容逸去,眉尖一蹙,「一定要嗎?」
「什麼要不要?」
「譚氏投資非要永康不可嗎?」她揚眸,微微帶著祈求意味,「你能不能請他們放棄?我爺爺絕不會賣的,你們這麼做只是徒然讓他老人家傷神……你們非要永康不可嗎?」
不,他們並不是非要不可,但要不要無法由他決定,他只是個小人物而已——她太看重他的能耐了,他只不過……什麼也不是。
「你能勸勸你堂哥嗎?」
「……不能。」
「啊。」她應了一聲,像有些失落,卻又意料他會如此回答,唇角勉強牽起一笑,「對不起,我知道我的要求難為你了。」
是的,是難為他了。他緊緊握拳。
「我走羅,希望你等的人快點來,再見。」輕快地拋下一句後,她朝他擺了擺手,再次小跑步起來。
這一回,她奔向的,是那個正在等她的男孩。
他愣愣望著她輕盈如蝶的倩影,看著她與那個男孩有說有笑地相偕離去,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淡出他的視界了,他才抬起手臂,撫向頸上的圍巾。
圍巾很溫暖,暖暖的溫度包裹著他的頸部,更緩緩滲透他的胸膛,心跳微微加速
幸福。
他忽然震動了一下,朦朧的眼眸倏地清銳。
這樣的感覺……難道就是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