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相信。
就算真是如此,就算他只是為了跟老師賭氣才這麼熱心幫她復習,就算他做這一切只是為了好玩,她也……很感激他。
當然應該感激啊!畢竟若不是他花了一星期跟她耗,今天她數學也不會安全PASS,還拿了個九十六分。
接過考卷那一刻時,章懷箴心情是震蕩的,直到深夜告訴母親這個好消息時,星眸依然亮著興奮燦光。
「媽,你相信嗎?我數學考了九十六分!」
「真的?」章母不可思議地打量她,「不會吧?女兒,你吃錯藥了嗎?你不是一向拿數學沒辦法嗎?」
「是真的。」她笑得開懷,「沒想到吧?你女兒這個數學白目也能考這麼好,我只錯了一題哦。」
「老天!」章母感嘆,馬上轉身沖向客廳,點燃一束香,對桌上章父的遺照喃喃祝禱,「多謝你了,老公,一定是你暗中保佑。」
望著母親夸張的舉動,章懷箴有些無奈,卻也不禁感傷。
她抬眸,凝睇父親的面容——雖然兩鬢些微發白,可深湛的眸依然炯炯有神——他正看著她嗎?正看著唯一的女兒嗎?媽媽告訴她爸爸對她一向嚴厲,可正因為愛之深,所以責之切,他是非常非常疼愛著她啊。
所以她覺得對不起父親,因為這麼疼她愛她、殷殷期盼她長大有所成就的爸爸,她竟………把他忘了。
三年前,一場車禍奪去了她所有的記憶,從小到大,她忘了一切,甚至忘了辛辛苦苦撫養她長大成人的父母。
在醫院里日夜守候她醒來的母親得知這個消息時,疲倦的容顏瞬間又蒼老了幾分。
她緊緊地抱她,不停地、不停地哭泣,那一聲聲難以抑制的哽咽喚回了她旁徨不定的心。
于是她相信,失去記憶的她在這世上並不孤單,至少她遺有個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
只是,當她一個人輾轉于無邊的黑夜,試圖一片片拼湊起失落的記憶時,那可怕的惡夢便會像大霧一樣,當頭攫住她。
她逃不開,躲不過,只能不停在霧中奔跑。
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惡夢?又為什麼在遇到他之後便忽地消逸無蹤了?
為什麼……
「你在發什麼呆?懷箴。」母親似乎察覺了她的異樣,關懷地問。
「啊,沒事。」她連忙搖頭,暗自振作,強迫唇角揚起一抹燦笑,「媽,雖然我相信爸爸一定也很高興,不過這次是因為一個同學幫我補習,我才能考這麼好的。」
「哪個同學?」
「這……你不認識啦。」
「下次帶她回家,媽媽好好請她吃一頓。」
「啊。」她愣了愣,「好。」
事實上不必勞動母親,她已經打算好好感謝他。雖然上回他曾當面批評她做的壽司難吃,不過根據吳媽後來告訴她的,其實他愛吃得不得了。
所以她決定,再為他做一次。
下定決心後,眼眸跟著燦亮,「媽,我要來做壽司。」
「壽司?那麼晚了!」
「人家忽然想吃嘛。」她撒嬌,一面展臂輕輕推著母親,「沒關系,你先回房睡吧,明天就有壽司便當了。」
催促母親上床後,章懷箴來到廚房,一面哼歌,一面開始淘米。她揚起手,望著潔白晶瑩的米粒一顆顆自指縫流泄,唇畔緩緩綻開笑花。
伸出食指,她輕輕抵住唇,一束熱流忽地竄過全身上下。
那可是她的初吻呢。
她想著,燦笑更甜。
「喂,听莫大說,你當了一個禮拜的義工。」
罷剛敲過午休的鐘聲,蔡子麒與沈丹青一路跟著宋雲飛來到班聯會辦公室。
「你們干嘛啊?」對兩位好友不懷好意的跟隨,宋雲飛有些惱怒,回頭瞪視一眼,「去吃你們的便當啊,干嘛像蒼蠅一樣黏著我?」
「唉,婁飛,何必這麼冷淡呢?咱們好歹也是「麻吉」關心你一下是應該的嘛。」說著,沈丹青展臂搭住他一邊肩膀。
蔡子麒跟著搭住另一邊,嘴角調皮地揚起,「是啊,听莫大說,你最近很辛苦,我們听了也不忍心。」
「說說看,那個女生怎樣?可愛嗎?」
「你不是一向都對女生耍酷嗎?怎麼這一位這麼特別呢?」
「到底怎麼回事?是兄弟的話就說來听听。」
「你們煩不煩啊?」宋雲飛皺眉,試圖想掙月兌兩只八爪章魚的箝制。
可這兩個運動健將力氣可大了,緊緊拽住他不放,四束眸光清銳地圈住他,非要逼出一個令他們滿意的答案不可。
宋雲飛只得翻翻白眼,「是A班的女生。」
「A班?靜逸師太門下的小尼姑?」兩個大男生不可思議地瞪大眸,「你沒事吧?偏偏去招惹咱們班的死對頭?」
「先招惹的人是莫大!」宋雲飛瞪眼,「你們怎麼不去問問他到底想對她做什麼?放學後還留人做數學輔導!」
「怎麼?你怕他吃了那個女生啊?」
「莫大也說了,那天你好像專程趕去為公主屠龍一樣的騎士,緊張兮兮的。」
什麼為公主屠龍?那個不正經的導師究竟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宋雲飛冷哼一聲,長腿一伸,踢開班聯會辦公室的大門。
室內,散坐著幾個班聯會干部,抬頭一見主席冷峻的神情,再瞄瞄他身旁那兩位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容,頓時嗅到一股山雨欲來的不祥味道。
「呃,我們換個地方吃便當吧。」一個個識相地開始端起便當。
「對啊,樓頂的風景不錯,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好。」不一會兒,一干閑雜人等便走得乾干淨淨。
瞪視此情此景,蔡子麒不禁爆笑,「拜托,雲飛,你平常是怎麼虐待底下人的啊?瞧他們嚇成這副德行!」
「嚇人的不知是誰。」宋雲飛嘴角一撇,若有深意,「沒事看到兩個虎背熊腰、徒有身材卻沒大腦的野生動物,聰明人都知道躲開為妙。」
「那兩只動物不會……是指我們吧?」兩個大男生危險地眯起眼。
「我沒說,是你們自己對號入座。」
「哈!」嘴角開始抽搐,
室內的氣氛更加詭譎了,硝煙四起,隨時有爆炸的嫌疑,
正當兩個人交握雙掌,開始咯茲咯茲地為指關節進行熱身運動時,清脆的敲門聲適時響起。
苞著,是一個清婉悠揚的女聲。
「我進來了哦。」語落,門扉推開,一個縴細的少女身影盈盈出現。
綁著束馬尾,戴著副黑框眼鏡,百褶裙長及膝蓋——沈丹青與蔡子麒同時眨眨眼,沒想到南方中學還有打扮如此「清純」的女同學。
「啊。」四束打量的目光逼來,頓時讓章懷箴不知所措,白皙的臉頰染上一抹嫣紅,「對……對不起。」
「有事嗎?」沈丹青上前一步,習慣性地展露紳士微笑。
「呃,我是來找——」微微驚嚇的瞳眸一轉,落向站在最後的宋雲飛。
「來找雲飛的嗎?」察覺她目光所在,兩名少年自動自發讓了路。
她僵立原地,似乎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顫著身子走向他,「宋……宋雲飛,這個——」雙手舉高用碎花布包裹的長方盒,「給你。」
他蹙眉,「這是什麼?」
「請你……請你吃的,謝謝你……幫我補習。」她仰頭,漾開一抹淡淡喜悅又微微羞澀的笑,「我補考考了九十六分。」
「我知道。」
「謝謝你。」仰望他的眸清亮燦美。
宋雲飛頓時有點呼吸下順,他咬緊牙,默不作聲地回望她。
她臉頰更紅了,不覺揚手撫了撫秀發,將散亂的發綹拂向耳後,然後朝他尷尬地一笑,「再見。」轉過身,像只受驚的蝴蝶翩然飛去。
室內頓時靜寂,南岳三劍客人人心中各有所思。
許久,沈丹青首先開口,「雲飛,她就是你義務輔導的女生?」听得出語氣有些猶豫。
「看起來……長得不怎樣嘛。」蔡子麒同樣莫名,「沒想到你喜歡這種型的。」
「誰說我喜歡她了?」宋雲飛狠狠瞪兩人一眼,「我說了,只是看不過莫大對她心懷不褂邙已。」
「是這樣嗎?」兩個好友對望一眼,嘴角同時拉開詭譎笑弧,「你什麼時候這麼有正義感了?」
「羅唆!」宋雲飛粗聲斥道,低頭望了章懷箴遞給他的方盒一眼,原本冷厲的臉部線條不覺一緩。
兩個少年察覺了,不由分說搶過他手中的盒子,隨手扯開包裹的花布。
「哇——是壽司耶。」
「親手做壽司給心愛的人吃?簡直像漫畫里的女主角嘛。」
「這是什麼?還有一封信?」蔡子麒忽地揚聲喊,將一封粉色信箋高高舉起。
「真的?寫了什麼?」沈丹青好奇萬分。
「我看看啊——」正打算撕開信封時,一只猿臂忽地一伸,俐落搶過。
「你們這兩個家伙懂不懂什麼叫隱私權啊?」宋雲飛怒斥,瞳眸燃起怒焰。
隱私權?兩個男生對望一眼,這個一向不負責任地將女孩子的情書丟給他們處理的家伙居然跟他們高唱隱私權?
不對勁,大大不對勁。
這下兩個人更好奇了,兩對眸子點亮燦燦輝芒。
「哇!談戀愛了!」蔡子麒首先沖上去,緊緊環住宋雲飛的腰,「別拋棄我們啦,雲飛,怎麼可以一個人幸福去呢?」撒嬌耍賴的模樣明擺著就是惡作劇。
宋雲飛一翻白眼,「你是DoctorLu啊?放開我啦!談戀愛的明明就是丹青,你要抱去抱他。」
「干嘛扯到我身上?」沈丹青反應迅速地往旁邊一躍。
「總之你們兩個都不夠義氣。」蔡子麒抬起頭,可憐兮兮地眨了眨眼睫。「咱們三劍客一向同進同出的,你們這回卻丟下我一個。」
「嗯——」沈丹青狂吐。
宋雲飛則是冷淡挑眉,一面將信箋夾在筆記本里,隨手塞入書包。「不服氣的話你也去找你那個青梅竹馬啊。」
「那個惡婆娘?」蔡子麒倒退三步,一副大受震驚的模樣。「就跟你們說了,她跟我一點關系也沒啊!雖然我們現在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關鍵字眼讓其他兩人同時狐疑地瞪大眼。
「呃,我是說住在同一棟樓啦。」察覺自己無意中差點泄了秘密,蔡子麒眼珠一轉,連忙轉開話題,「你們肚子都餓了吧?吃壽司,吃壽司。」說著,隨手抓起透明保鮮盒里看來滋味鮮美的壽司,塞入嘴里。
「我也要!」見狀,沈丹青也搶過來。
「嗯,還不錯吃。」
「就是有點酸。」
看著好友狼吞虎咽的模樣,宋雲飛心髒一扯,一股沖動令他走向兩人,一人一拳,接著搶回保鮮盒。
靠!才不到一分鐘,里面居然只剩幾塊了。
難抑的心疼竄過胸膛,他一瞪眼,凌厲的目光足以殺人。
「哇哦!某人要發飆了——」
他們究竟在吵什麼?
站在門外,章懷箴有股沖動想將耳朵貼上門扉偷听,可發熱的身軀卻一步也無法移動。
她覺得全身發熱,從腳趾到頭頂,彷佛有一股高熱血流迅速竄過全身,蒸熱了她的肌膚,也蒸紅了她一張臉,還讓她的心怦然跳不停。
沒想到自己真做了那種事,就像那些漫畫中的女主角一樣,對心儀的男孩送上親手做的便當,還附帶一封表白信。
啊,好丟人啊!
臉頰愈來愈燙了,她不覺揚手拚命在頰畔褐風,試圖稍稍冷卻宛如火山爆發的狂亂情緒。
「……學姊,你怎麼了?」清脆的嗓音忽地在她身後揚起。
章懷箴踉蹌了一下,差點站不穩步履,她繃緊身子,緩緩轉頭。
是宋雅茵。她正睜著一雙美麗清澈的大眼楮,怔怔地凝望她。
「是雅茵啊。」章懷箴促聲道,神色掩不住尷尬。
「學姊,你站在這里做什麼?」
「沒,沒事。」她連忙搖頭,「沒事,我們……我們走吧。」
迸亂的語氣與模樣令宋雅茵蹙眉,靈動的瞳眸一轉,立刻發現情況有異。她走近門扉,側耳傾听,數秒,神情逐漸凝重。
章懷箴呼吸一緊,「你……听見什麼了?」
宋雅茵沒立刻回答,良久,才揚起微微眯著的眸,「他們在說一封信的事。」
「啊?信?」
「信——是你寫的嗎?學姊。」
「不!怎麼可能!」章懷箴不禁拉高嗓音。
可緊張的高分貝恰恰顯露了她的心慌意亂,宋雅茵听了,粉色菱唇一抿。
「學姊,難道你喜歡我哥哥?」
「啊,不是這樣,雅茵,我……」
「哥哥對女孩子一向很不認真的。他討厭女生!難道你還不知道?」
「我——」
「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學姊。」宋雅茵驀地緊緊握住她的手,神情急切而擔憂,「喜歡上哥哥那種男生你一定會受傷的,學姊,一定會的!」
「不,不是這樣,雅茵,你誤會了!」見學妹激動起來,章懷箴急急解釋,「我跟你哥哥沒什麼,真的!」
「真的?」
「真的。」
「是嗎?」宋雅茵忽地沉靜下來,不再激動,可平和的容顏卻蘊著某種奇異的冷意。
「我們……我們走吧,雅茵。」不知怎地,章懷箴有些害怕學妹忽然沉冷的神情,她輕輕打了個顫。
宋雅茵靜靜睇她,許久,忽地嫣然一笑,「好,學姊,我們走。」說著,她親熱地挽起她的手臂,又回到那個純真可愛的小學妹,「陪我練琴去,好嗎?」
章懷箴一怔,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嗯,好啊。」
正午的烈陽霸氣地灑落,讓人有些睜不開眼,她抬起手,試圖遮掩過于強烈的陽光。
「對了,學姊,這個禮拜六是我生日耶。」宋雅茵忽地開口。
「哦?是你生日啊。」
「嗯,我爸要在家里為我辦一個生日Party,你也來好嗎?」
「我?參加Party?」章懷箴猶豫,「不好吧,參加的人我都不認識……」
「你只要認識我就好了啊。」宋雅茵抬起頭,甜甜地笑,「學姊,其實人家最希望你來參加了,其他人來不來我都無所謂,可是人家想要你來啊。」
「你啊,嘴真甜。」見學妹拉著她的手臂撒嬌的模樣,章懷箴不禁微笑,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
「學姊一定要來哦。」
「我考慮看看……」
「不管不管!學姊一定要來啦。」宋雅茵膩聲賴皮道,整個人埋入她懷里,像只初生小貓似地磨蹭著她。
「真拿你沒辦法。」章懷箴無奈,伸手揉了揉那小巧而美麗的頭顱,「好,我答應你一定去,行了吧?」
「謝謝學姊!」宋雅茵興奮地跳了起來,拉著她的手上下搖蔽,一副喜悅莫名的模樣。
章懷箴不禁笑了。她看著學妹,看著她瑩潤的臉頰上薔薇色的紅暈,看著她薄巧的唇畔深深甜甜的笑痕,看著她仰望她的眸迅速閃過-道近乎冷冽的厲芒。
晶燦的眸映上烈日放肆的光,忽地令章懷箴感到炫目,她眨了眨眼,再展眸時,迎向她的只是兩汪甜蜜水眸。
放學了。
每當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鐘聲敲響,便開始了南方中學一天最瘋狂的時刻。嘻笑怒罵、追趕跑跳,精力充沛的中學生在壓抑了一整天後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發泄,恣意享受青春。
例行的打掃完畢後,同學們各自投入了不同的活動,有些沖向社團,有些則吆喝三五好友逛街看電影,當然,也有些不久後就必須參加聯考的同學只能模模鼻子,乖乖上圖書館K書去。
「真是可憐啊,高三的學長姊們。」望著樓下高三同學一個個匆匆奔向圖書館的身影,一個女同學輕輕嘆息。
那語氣,與其說是同情,不如說帶點淡淡嘲諷。
章懷箴不必轉頭,便知道發話的肯定是她同班同學鍾晨露。後者是校刊社的社長,深深以身為學校中堅分子為榮。在她心中,高一學弟妹太過乳臭未乾,只是一群可笑菜鳥,高三學長姊又太無趣,簡直像一腳踏進墳墓、完全不懂得享受人生的老頭。
「如果沒有我們高二生,南方還活得下去嗎?」她經常如是說道,每一回,都讓章懷箴悄悄微笑。
「夠了,露露,別忘了我們有一天也會升上高三的。」
「話雖這麼說,可我絕不會跟那些學長姊一樣。」鍾晨露撇撇嘴,「人生又不是只有考大學而已。」
「那你想做什麼呢?露露。」走上前,章懷箴與她一起半趴在圍欄邊,俯望著熱鬧的校園。
「當當,這個。」鍾晨露捧起幾乎時時刻刻掛在胸前的相機,「我想當記者。」
「記者啊。」章懷箴淺淺微笑,「拿普立茲獎嗎?」
「對啊,我要揭發不為人知的丑聞。」說到理想,鍾晨露清亮的眼更明朗了,閃閃發光,「台灣有太多這種事了,到時候看我一個一個把它們挖出來。」
「加油!」
「那你呢?懷箴,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的夢想?」章懷箴愣了一愣,仰首,望向遠方彩霞滿天。
她的夢想——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媽媽說,在失去記憶前,她曾經想做個鋼琴家,可現在……
落下眼瞼,望向自己攤開的雙手,她搖了搖頭,「我的夢想現在大概不可能實現了。」
「為什麼?」
「我已經十七歲了。」
「那不是還很年輕嗎?」
「對一個想要成為鋼琴家的人,這樣的年紀已經太老了。」她澀澀地說,「通常應該要在更年輕的時候顯露天賦與才華。」就像雅茵一樣。「我什麼比賽也沒參加過,連音樂學院的入學許可都拿不到吧。」
「不可以這樣想,懷箴。」鍾晨露忽地蹙眉,她最听不慣這樣的喪氣話了。轉過身,她握住章懷箴的肩,「我們才十七歲,你就一副世界走到盡頭的模樣,怎麼可以?誰說你拿不到音樂學院的許可?台灣也有很多音樂學院啊!就算你嫌它們水準還不夠,先去念念又何妨?說不定可以申請到獎學金,出國留學呢。頂多就是比別人晚幾年有成就而已,那又怎樣?你沒看「長假」嗎?木村拓哉之前還不是只能在一間音樂教室教人彈琴?」
「長假?」章懷箴愣了愣,這女人居然拿日劇的虛構人物當例子?可傻歸傻,她依然被她的熱情給感動了。「謝謝你,露露。」
「不用說謝啦。」鍾晨露豪氣地說,「該謝謝你的人是我。你知道嗎?上回你幫校刊寫的那篇「最游記」的同人志多受歡迎!不停有同學跑來問我到底是誰寫的呢。」
「啊?那你說了嗎?」
「只告訴幾個人啦。」鍾晨露下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露露!」章懷箴急了。她難道不知道嗎?在南方校園流言可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
「那有什麼嘛?你寫得很好啊,讓大家知道又有什麼關系?很多人要我請你繼續寫耶,比如「棋魂」的光跟亮啊,「EVA」的真嗣跟薰啊,還有「網球王子」里那一堆帥哥——」鍾晨露一頓,扯了扯章懷箴的書包帶,清新的容顏忽然浮漾甜美的笑。
章懷箴頓感不祥,連忙轉身就走。
「喂,等等我啦,懷箴!」鍾晨露連忙追上,「再寫一篇啦。隨便你寫誰都可以,拜托幫幫忙。」
「不行。」
「別這樣啦,幫幫忙。你知道我們校刊社處處很艱難耶,這幾年大家愈來愈沒有文化氣質,校刊隨時有停刊的危機。」
「怎麼可能?就算再怎麼不受歡迎,學校也不可能讓校刊停刊的。l
「那也不能讓情況愈來愈糟啊!我既然當上社長,就一定要復興校刊!」鍾晨露信誓旦旦。
「復興可以,別找我。」
「懷箴——」
正當兩個女孩一走一追,爭執不休時,穿堂前擁擠的人潮忽地堵住了她們的去路。
「怎麼回事?」望著同學們擠在公布-?的情景,鍾晨露幾乎是反射性地捧起相機。
「不知道。」章懷箴搖頭。
其實她並不想看熱鬧,只是人潮不停推擠著她,讓她也寸步難移,只好跟著抬起眸,望向公布欄上同學注目的焦點。
這一望,瞬間奪去了她的呼吸——
雲飛︰
對不起,我可以這麼叫你嗎?其實我只是想寫信跟你道謝而已,謝謝你替我補習數學。短短一星期,我一向最不拿手的數學能從十七分進步到九十六分,都是因為有你。
謝謝你。
也許你只是為了跟莫老師賭一口氣,也許這一切對你而言只是一場非贏不可的游戲,但我依然感謝你。
謝謝你,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陪我,一題題耐心講解,耐心教導,讓那麼駑鈍的我,也能豁然開朗。
真的謝謝——啊,我究竟對你說了多少次謝謝呢?也許你會覺得很煩吧,但,這是我很久以前便一直想對你說的一句話。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在後山那棵系著黃絲帶的老榕樹下。
那時候的我,非常害怕,因為天很黑,後山很靜,而一直糾纏著我的惡夢在恍惚之中漫天蓋地撲向我。
我很害怕。
你還記得嗎?那時候藏在我眼中的恐懼與淚水。
而你為我拂去了,彷佛漫不經心,卻實實在在。
從此以後,我不曾再作過那個惡夢——那曾經糾纏了我年的惡夢,終于,走遠了。
我感激你,雲飛。
也許對你而言,那只是個平常的夜晚,可對我,只是短短l瞬,卻改變了一生。
至今我還記得,那融融的月光,以及躲在雲後,悄悄對我眨眼的星子——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傻,受不了女生腦子里總是轉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也許希望我們以後依然形同陌路。
也許,會吧。也許我們永遠會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並沒有奢求什麼,也不期盼什麼,所以你別擔心。
我只想說——
謝謝。
願世間的美好永遠伴著你。
章懷箴謹筆這是怎麼回事?
瞪著公布欄上端整秀麗的筆跡,章懷箴木然凝定原地。
「哇!這明明就是情書嘛。」
「寫得不錯,只不過有點惡心。」
「這個章懷箴是誰啊?」
「就是那個高二A的班代啊,听說上次校刊那篇「最游記」的同人志也是她寫的。」
「啊?你是說寫八戒跟悟淨那一篇?」
「怪不得能寫出這麼動人的情書了。」
「她是不是暗戀宋雲飛很久了?」
「看這樣子,起碼一年了。」
「哈哈,夠痴心!」
懊奇、嘲弄、猜測、揶揄,一波一波襲向章懷箴,如浪潮,愈堆愈高,愈涌愈狂。
她快被淹沒了。
腦海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無法動彈,只能像尊雕像僵立原地,任無心的路人隨口吐啐。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寫給宋雲飛的信會被貼在公布-上?為什麼?
她迷離地想,容色逐漸刷白,全身發涼。
蚌地,一聲怒吼越眾而起,跟著,一個高大的男孩沖上前,用力撕下那張被眾人建意嘲弄的信箋。
是沈丹青,一向以護衛女性為己任的他鐵青著臉,瞪著周遭看熱鬧的同學。
「究竟是誰干的好事?誰這麼低級貼這封信?」
厲聲質問讓好事的同學們不覺倒退數步,唇邊笑意都是一斂。
「是誰?到底是誰?」沈丹青繼續怒吼,電眼一個接一個迅速掃過,忽地,他看到她了,臉色一白。
察覺他不尋常的神情,眾人跟著調轉視線。
他們發現她了!
意識到自己忽然成了目光的焦點,章懷箴感覺胸口心跳一停。
她感覺不到心跳,感覺不到呼吸,唯一感覺到的只是同學們臉上掩不住的好奇與漲淡嘲諷。
「啊——」她忽地痛喊一聲,雙手掩臉,旋過身,跌跌撞撞地離去。
鍾晨露連忙追上。「懷箴,懷箴,你去哪兒?等等我啊。」
不要來追她了,不要煩她,可不可以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她需要獨處,需要一個人好好想想,想想這混亂而瘋狂的一切。
「懷箴,小心點!你前面有棵樹,啊——」
尖叫聲剛剛揚起,章懷箴便應聲撞上一棵木棉樹,磨人的疼痛印上她前額,讓她胸膛也跟著緊揪。
鼻頭一酸,終于鎖不住盈然滿眶的淚水。
淚水一顆接一顆逃月兌,像散開的珍珠,碎落雙頰。
「懷箴,你別哭啊。」望著她不停流淚的臉,一路追上來的鍾晨露一顆心也跟著糾結,「不要這麼難過。」
「我沒事,露露,我沒事。」展袖抹了抹頰,章懷箴強迫自己在好友面前振作精神。
「懷箴。」她勉強揚起的淺笑似乎更讓鍾晨露擔心,秀眉緊緊顰起,取出手帕遞向她,「別哭了。」
「我沒哭。」章懷箴接過手帕,取下眼鏡,輕輕按上發紅的眼眸。
「那封信真的是你寫的?」見她比較平靜了,鍾晨露試探地問。
「嗯。」她澀澀苦笑。
見她承認,鍾晨露呼吸一緊,臉頰忽然抹上憤怒的紅暈,「宋雲飛實在太過分了!竟然這樣公布你的信!」她憤然喊道。
章懷箴聞言,身子一凍。
「不……不會吧?」她唇色蒼白,「應該不會是他……貼上去的。」
「那是誰?你請人轉交的信嗎?」
「不,是我……親手給他的。」章懷箴容色更白。
「那就對了!除了那個無情無義的宋雲飛,還有誰能這麼做?」鍾晨露冷哼,「我早听說了,女生寫給他的情書他看也不看,經常直接丟到垃圾桶。沒想到這次更過分,居然還貼上公布欄!」
激憤的言語一字一句撕扯著章懷箴脆弱的神經。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不會這麼做吧?他會那麼過分嗎?
她繃緊身子,拚命告訴自己宋雲飛不可能會這麼傷害她,她告訴自己他不是那種會這樣踐踏女生的男孩。
他不是的,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