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咽著楚懷風特地要廚房為她煮的什錦面,路可兒一面回想著方才在電話中與父親的對話。
他吩咐她今晚無論如何都要留住背風,他會看準時機闖進臥房,暗示懷風娶她。
真是拙劣的計畫。老爸以為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就算懷風真跟她上床又怎樣?
也不表示他一定得負責到底。
想著,路可兒冷冷一撇唇角。
可是,如果能藉著這樣的行動探知懷風對她的真心,又或者改變一下兩人總是針鋒相對的相處模式,似乎也不錯。
一直以來,懷風總是口口聲聲說討厭她,可他卻也很關心她,比如今晚,也是他執意送她回家的,不是嗎?
彬許,她是應該乘機做些什麼……
「你在算計什麼?」楚懷風半戲謔地問道,笑望著她陰晴不定、變化多端的神色。
「啊!」她嚇了一跳,連忙收回迷蒙的思緒。「我在……在吃面啊。」急忙把面條送入嘴里。
他笑了,「瞧你這麼緊張!懊不會真的在籌畫什麼陷害我的陰謀吧?」
他猜得……好準。
她有些心虛,急忙拾起餐巾抹嘴,掩飾慌張,「我吃飽了。哈——啾!」
「怎麼啦?感冒了?」
「沒事,我只是——哈啾!」又是一個噴嚏。
「你還是快休息吧,看你好像真的感冒了。」他推她回房,「我去叫人沖杯熱牛女乃給你。」
「我沒事。」她拿面紙擤著鼻子。
「還說沒事?鼻子都紅了。」他沒理她,逕自去廚房為她端了一杯熱牛女乃回來,遞給她。
「喝一點。」他在床畔坐下。
她接過,默默啜飲一口,忽然揚眸望他。
他被她看得心跳一亂,「怎麼啦?干嘛這樣看我?」
「你、你要走了嗎?」她突如其來冒出這麼一句。
擺眸掠過一絲閃光,「怎麼?迫不及待趕我走啊?好歹今夭也是我送你回來的,你就不能對我客氣一些嗎?」
「我知道是你送我回家的,可是你都陪了我一個晚上了——」
「所以你希望我快滾?」
不,不是的,她是想留下他啊!
她咬住下唇。
「嫌我煩?」
「你……不用去看看于小姐嗎?你晚上本來不是要跟她一起吃飯的?」
「現在才想起心萍會不會太晚了?」他微笑,「你放心,她回家跟家人一起吃飯了。」
「哦。」她是不是該高興?成功破壞了他跟于心萍的約會。她又咬了咬唇,「她的傷都好了嗎?」
「當然全好了,否則我不會讓她出院的。」
「那倒也是。听說你這幾天每逃詡上醫院陪她,照顧得很殷勤嘛。」語氣不自覺地帶點酸意。
「听你的口氣——似乎很不以為然?」
「我有什麼好不以為然的?」俏臉一紅,她試探著,「我只是第一次見你對一個女人這麼殷勤,有些驚訝而已。」
「也許你不相信,不過我對女人一向很紳士。」
唯有對她不耐煩吧?她怒瞪了他一眼。
「別這麼瞪我,可兒。」他好整以暇地盯著她,「快把牛女乃喝完。」
她繼續瞪他,「你真的喜歡上她了嗎?」今晚一定要問清楚。
他挑眉,「你懷疑?」
「我不相信……她是你女朋友。」
「哦?」
「你是……故意找她來演戲氣我的,不是嗎?」她握緊雙拳,下頷卻高高揚起,「否則怎麼會無緣無故突然跑出一個女朋友?」
「無緣無故?」他輕扯嘴角。
那樣的笑容令她生氣,「你沒有女朋友,楚懷風。一年前你跟那個叫什麼莉莉還是茱麗的模特兒分手後,就跑到非洲去拍照,哪有什麼時間交女朋友。」
「也許是我在國外認識的?」
「于心萍可沒去過非洲。」
「也許是我回來後才交往的?」他語氣輕快。
「你才剛回來兩個禮拜。」她立刻反駁。
「男人如果相中一個女人,下手可是很快的。」他俯身傾向她,一雙眸子燦亮得可惡,「你不知道嗎?」
她一窒,別過頭,「這麼說,你是喜歡她-?」
「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他懶洋洋地問,「關你什麼事?」
她驀地扭頭瞪他,「是不關我的事!」
「可是你好像很介意的樣子?」
「我沒介意!一點也沒有!」可惡,為什麼每次與他對話總會失控?「我只是……只是好奇而已,你不要自己胡思亂想!」
見她容顏一陣紅一陣白,他忽地笑了,還是喜歡看她生氣的模樣,比看她難過好多了。他花了一整晚的時間陪她,總算沒有白費。
「好吧,可兒,我承認她的確是我請來幫忙演戲的。」他眨眨眼,「你也知道,老爸逼我娶你,我當然得找個擋箭牌。」
她默然數秒。「……你就這麼不情願?」
「別告訴我你情願。」他淡笑,「你只是賭氣才說要嫁給我的吧?可兒,我相信你一听到這件事,一定也氣得跳腳。」
是,她是生氣,可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樣。
她氣的不是與他結婚,她氣的是自己被當成交易的籌碼,她不要自己像物品一樣被賣掉,她只是想……只是想——
「你也不想嫁給我吧?可兒,既然這樣——」
「我想!」尖銳的呼喊截斷了他的話。
他一震,「什麼?」
他震驚的表情刺傷了她,而一時沖動出口的話更讓她臉頰發燒。擱下午女乃,躺平身子,她將棉被拉高蒙上臉。
她在做什麼?要表白就干脆一點啊,干嘛這樣畏畏縮縮的?她在心底痛斥自己。可話雖如此,臉皮仍薄得不好意思面對他。
「我要睡了,晚安,你可以走了。」很沒用地下逐客令。
「等一等,可兒,你、你再說一遍,我沒、沒听清楚。」低啞的嗓音蘊著不確定。
路可兒心跳狂亂。
要不要再說一遍?說清楚後,或許就可以改變他們的關系——該不該說?說不說?
可是她說不出口,她緊咬牙關,就算拚命張大了嘴,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見她久久沒反應,楚懷風強笑道︰「哈,我就知道,一定、是我听錯了——」
「可惡!」模糊的嗓音自被窩里傳出。
「你說什麼?我沒听清楚。」
「……」
「可兒?」他試著掀開棉被,她卻不肯讓他掀開,兩個人抓著棉被,可笑地進行拉鋸戰。
「別這樣,可兒,你這樣會悶死自己的。」
「我悶死關你什麼事?」老天!她在說什麼?
「說真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今天晚上怪怪的。」
「不必你管。」不是的,她不想這麼冷淡啊。
「你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她身子一僵。
他乘機拉開棉被,強迫她露出披頭散發的容顏,看著她狼狽的樣子,他不禁感到好笑。
「究竟怎麼了?」他柔聲問。
她很不甘願地瞪他好一會兒,然後眸光一移。
他跟著她轉開視線,發現她目光的焦點定在牆上的那幅巨型相片,眸光霎時一沉。
敗久以前他就知道這幅相片的存在。在他大學畢業那年,有一天他無意間闖進她的臥房,掛在床側的裱框相片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問她是誰替她拍的相片,她只是很高傲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告訴他是一個她很喜歡的人。
他猜是當時跟她交往的那個念大氣科學的書呆子。
到現在她還把他為她照的相片掛在牆上難道她還忘不了那家伙?他撇撇嘴,可又不得不承認那個書呆子的攝影技術是不錯,把她獨樹一格的神韻捕捉得相當生動。
看著她以那麼奇特的眼神盯著相片,他胸口驀地五味雜陳。
如果讓他來拍的話,他能拍得更好的,這點雕蟲小技根本不值一哂!
「其實拍得也不怎麼樣嘛。」他知道自己口氣听來很酸,可就是無法控制。「虧你還把它當寶似的,一直掛在牆上。」
「你覺得這張相片拍得不怎麼樣?」她回眸望他,目光更加奇特。
「還可以羅。」他聳肩,「只不過技巧還很不成熟。」
「那是因為他幫我拍照時還很年輕。」她輕輕吐露,「現在的他今非昔比了。」
听听她的口氣!
俊唇一歪,「我就不相信一個念大氣科學的家伙相機能玩得多好。」
「大氣科學?」她一愣。
「就是那個方……方什麼來著?就是那個掛著一副黑色眼鏡的書呆。」
「方志遠?」她說了一個名字。
「對,就是他!」
「你以為相片是他替我拍的?」她瞪他。
「難道不是嗎?」他沒好氣地,「你說是一個你很喜歡的人,那時候你跟他正在交往,不是他還會有誰?」
「你以為是他?你竟以為是他!」她忽地笑了,有些歇斯底里地。
敝不得他當時听了毫無反應,怪不得他只是冷冷地嘲諷她無聊,原來他根本就不記得這張相片了,原來一直記得的人只有她,只有她!
「你笑什麼?可兒。」他擰眉,「難道不是他嗎?」
「當然不是!」
「那是誰?」他有些火。這女人喜歡過的男人還不少嘛。
「你管不著!」她嬌斥,瞪了一眼牆上英姿煥發的少女後,胸口逐漸燒起憤懣火焰。她翻起身站上床,踮起腳尖取下沉重的相框,然後高高舉起。
「你干嘛?」見她似乎打算摔相片,楚懷風嚇了一跳。
她緊緊咬唇,用力得幾乎在唇瓣上印出齒痕,明眸火光熾亮。她重重喘氣,神情明明氣憤到極點,可高高舉起的雙手卻遲遲無法摔落。
下一秒,細瘦的手臂像是撐不住相框的重量,軟軟一斜。
她驚喊一聲,急忙擁回相框,可身子卻因突然的晃動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跌落。
他連忙展臂試圖穩住她,結果是兩人同時摔倒在床上,相框的硬質金屬還重重敲了楚懷風頭部一記。
他一面伸手揉撫頭部,一面罵她,「舍不得摔就別逞強!」
「誰說……誰說我舍不得?」
「明明就舍不得!」
「誰說我舍不得?我要摔,摔碎它!永遠也不要再見到這張相片!」她喊,雙手模索著相框。
「你得了吧!」他粗魯地拉回她的手,「給我安分一點!」他命令,順勢一個翻滾,以自己挺拔有力的身軀定住她。
「你——」路可兒心跳一停,眼眸圓睜。他竟然……竟然就這麼壓在她身上,難道他不覺得這樣的肢體接觸太過親昵了嗎?
想著,她渾身一顫,體溫直線上升。
懊可愛。
楚懷風怔看著她忽然紅成一朵薔薇的花顏,好半晌,才赫然察覺兩人目前的親密姿態,慌忙坐起上半身。
隨著他松開她的動作,她也跟著撐起上半身。兩人各據大床一角,各自別過頭,悄悄喘息。
空氣中,流動曖昧的靜謐。
「為什麼……要摔相片?」許久,楚懷風低聲打破沉寂。
「你管我。」
「你不是說很喜歡這個為你拍照的人嗎?」
「誰、誰說我喜歡他的?我討厭他!」
「到底是誰幫你拍的?」他忍不住又問。
「你、你、你是白痴嗎?居然還問我?」她听來快瘋了。
白痴?
他擰眉,轉頭怒瞪她,「為什麼不能問?我又不是算命仙,哪猜得出你大小姐中意的人是誰?不過不論他是誰,我都祝他好運!」他悻悻然的補上最後一句。
「你是什麼意思?」她也轉過頭,明眸似火。
「猜不出來嗎?」他譏刺,「意思就是誰被你愛上誰就倒楣。」
「誰……誰說我愛他的?我討厭他!」她再度鄭重聲明。
「是,你大小姐說的都是。那麼可以解開謎底了嗎?那個‘有幸’被你討厭的家伙是誰?」
「你——」如果眸光可以殺人,楚懷風大概已被處死一百八十回了。「笨蛋!你想還會有誰?這世上有誰能讓我路可兒這麼痛恨的?」
「哈!說實話,除了我,我還真想不出還有哪個人跟你這麼不對盤,我——」話說到此,楚懷風猛然一頓,他眯起眸,打量著路可兒仍然緋紅、甚至愈來愈紅的容顏,呼吸霎時一窒。「難道——」不可思議的念頭擊中腦海,他臉色一白,驚疑不定。
見他無法置信的神情,路可兒只覺全身血液都要沸騰了,她拉起棉被蒙住頭,細聲尖喊,「出去!你快給我出去!」她決定不表白了,她為什麼要表白?簡直太尷尬了嘛。
「我不出去,可兒,除非你說清楚。」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快走啦。」她不玩了。
「我不走!」粗魯的低吼響起,「路可兒,你是這種膽小表嗎?為什麼不敢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膽小表?他罵她膽小表?
不服氣的火苗竄上她的眸,她掀開棉被,沖著他大喊,「是是是,我承認那個人就是你!行了吧?」
「真是……我?」他反倒一愣,「可是怎麼可能?我沒替你拍過這張相片啊。」
「誰說沒有?你忘了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馬場。」
「是那時候拍的相片?」他愕然,「可我把底片輸給你了——難道你把它們洗出來了?」
「對。」
這麼說,這張令他不屑好幾年,又吃醋好幾年的相片原來竟是他自己拍的?他一直猜想究竟是誰拍的相片能讓她如此珍視,沒想到——
「你、你、你——」他呆望她,生平第一次口吃。
「我什麼?」不敢迎視他意味深遠的眸光,她慌亂垂眸。
「這麼說,你那時候說很喜歡的人,就是——」
「我沒有說什麼!」她慌忙截斷他,「你听錯了,沒這回事。」
「你明明說了——」
「我沒說沒說!」她強烈否認,「你听錯了。」
「你說了。」沙啞的嗓音蘊著笑意。
他在嘲弄她嗎?因為他終于明白她偷偷暗戀他好幾年,所以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嗎?他會怎麼看她?她從今後該怎麼面對他?
老天!早知道她應該早點趕他走的。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可兒。」
「我沒有喜歡你!從來沒有。」
「別不承認。」
「我、我沒有不承認……」可為什麼微弱的語氣听來如此心虛?
「膽小表。」他柔柔取笑她。
「我……我不是膽小表!別那麼叫我!」她揚眸瞪他,在對上他含笑的眼神後,再也忍不住地重重回擊,「你才是膽小表!你連……連吻我都不敢,你才不像個男人!」
他聞言,笑意一斂,緊緊抓住她的臂膀,「我不是說過嗎?可兒,永遠不要挑釁我。」他警告她,瞪視她火紅的容顏,眼眸灼灼生輝。然後,他忽地一個翻身,將她壓倒在床。
男性氣息霸道地襲向她,瞬間圍裹她全身。
她感到頭暈目眩,「你……放開我。」
「你知道嗎?一個男人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才會不去吻一個女人。」沙啞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她連耳垂也燙了。
「一是因為他太討厭那個女人。」他慢條斯理地解釋,空出一只手,替她撩開散落頰畔的發絡。她無力反抗,他低啞的嗓音和輕柔的動作宛如兩道最厲害的魔咒,狠狠地定住她。「你知道第二種情況是什麼嗎?」
「我——」她全身僵硬,連說話的聲音也差點凍住了。「不知道。」
「另一種是因為他——」他聲音低低地,「太在乎她。」
她心跳一停。
「你認為我對你是哪一種?」
她腦海一片空白,在他用那麼深邃、那麼溫柔,又那麼熾熱的眼神望著她時,她什麼也無法思考。
「我不知道——」她細聲細氣地。
柔弱的嗓音彷佛取悅了他,星瞳一亮,唇角翻飛出淡淡笑弧。他低下頭,很慢、很慢地低下頭,很輕、很輕地讓呼吸暖暖挑逗她臉上每一根細細的寒乇。
他的唇,就要印上她的了……
她驚怔地瞪著他。不知怎地,幾天前她還千方百計想誘惑他吻她,還為了他不肯吻她而感到挫敗,可現在,當他的唇真的離她只有一線之隔時,她卻忽然恐慌起來。
一種排山倒海的恐慌,一種讓她無法呼吸的恐慌。
她直覺撇過臉,不敢面對他。
他輕輕一笑,滾燙的唇順勢在她柔女敕的頰輕啄一下。
「怕嗎?」他問,語氣並非嘲弄,也非挑釁,只是溫柔的寵溺。
她一動也不敢動。
他又笑了,正想換個角度繼續汲取她的甜蜜時,門扉處驀地傳來一陣清脆聲響,跟著是一陣朗笑。
兩人同時愕然抬頭。
「我說懷風,難道你真等不及結婚後再跟我們家可兒洞房嗎?」是路庭寶,算準時間闖入的他,此刻臉上的表情可說是得意非凡。
不枉他在門外站崗了足足十五分鐘,值得,值得!
「我想,也該打個電話給楚彬商量辦喜事的好日子了。」
「你……你說楚伯伯正在為你籌備婚事?」于心萍僵著身子,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消息。
「嗯哼。」楚懷風漫應一聲,確定燈號已經由紅轉綠後,他踩下油門,跑車往前疾馳。
看著他俊朗的側面,于心萍只覺一陣心痛。
為什麼他能淡淡地說出這消息?為什麼他似乎很理所當然?他不是很厭惡婚姻嗎?不是說過絕不步入婚姻的墳墓嗎?
「是跟路小姐嗎?」她問。
「是。」
「可是……你不是很討厭她嗎?你不是說你們兩個一向就合不來嗎?」她提高嗓音。
他沒立刻回答,瀟灑地將方向盤轉個彎後,黑眸才瞥向她,「我們是合不來。」
俊唇懶懶一挑,「不過顯然現在情況有變。」
「情況有變?什麼意思?」
「可兒喜歡我。」唇角弧度更加翻揚,帶著三分得意,七分愉悅。
她瞪著他喜不自勝的微笑,「她喜歡你?」
「嗯哼。」
「你怎麼知道?」
「她承認了。」
「什麼?」她睜大眸,表情驚訝。
「她自己承認的。」他輕快地吹著口哨,那神態就像是無意間得知仵麼天大秘密的小男孩一般,有些淘氣,有些狡黠,有些興奮,又有些讓人無奈的可惡。
「你很高興?」
「當然。」
「為什麼?」她無法克制微微控訴的語氣。
他一愣,「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高興?一個你討厭的人喜歡你,對你而言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她別過頭,輕輕咬唇,「你不會覺得困擾嗎?」
「我為什麼要覺得困擾?」
「你不覺得……很煩嗎?」
「不會啊,我覺得很好。」
聞言,她容色一白。
對于路可兒喜歡他這件事,他一點也不覺得困擾,也不覺得煩。他很高興,非常高興。
這意味著什麼?答案不言自明——
于心萍閉了閉眸,「因為你也喜歡她吧?」
他沒有回答。
這樣的沉默忽地激怒了她,她顫著身子,緊緊地、緊緊地握住雙拳。
「你真的決定跟她結婚嗎?」
「……是。」他回應的嗓音有些猶豫,彷佛不明白她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他竟不明白!交過許多女朋友的楚懷風竟然會不明白!
因為他從沒對她用過心吧。
想著,于心萍輕扯唇角,淒楚一笑。
「怎麼了?心萍,你不舒服嗎?」
「我……沒事。」她深吸一口氣,「我只是想,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那天在餐廳,你送路小姐回去後,葉先生跟我聊了一會兒。」
「葉朝陽?」他蹙眉,「他跟你聊什麼?心萍,我不是告訴過你他是個公子嗎?以後別理他。」
「我知道,我跟他沒什麼。只是他听我說了那家餐廳是路家開的以後,這才恍然大悟。」
他撇撇嘴,「他恍然大悟什麼了?」
她沒說話,一逕低著頭。
「說話啊,心萍。你怎麼了?」
「你知道葉先生他父親是銀行董事長吧?」良久,她才低聲開口,嗓音微顫。
「我當然知道。」
「他從他父親那兒听來一件事……」
路可兒覺得很不安。
自從那天晚上她和懷風被父親「捉奸在床」後,胸口始終梗塞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那天,爸爸很明顯地是藉機硬逼他上梁山,可奇怪地,他居然沒有反抗。
照理說,一向我行我素的楚懷風不是那種會屈于長輩之命的男人,就連他自己的父親,他都未必會理會了,又何必怕她爸爸?
可他沒有拒絕爸爸為兩人籌備婚事的提議,甚至還表現出默認的樣子……
她的確想過,藉著這個機會讓他們倆的關系做些改變,可從沒料到他竟然會答應婚事。
奇怪,太奇怪了。
難道只因為他啄吻了她的臉頰,便打算對她「負責」嗎?
蹦謬!
又或者.他是听她說暗戀他許久,于心不忍,所以決定「報答」她?
不,她無法接受!
責任或報答對她而言,都不是結婚的好理由,如果他真打算娶她,只能是因為一個理由。
除了那一個,她什麼也不接受……
「我正在想,你也該來了。」微帶嘲弄的嗓音響起,震動她迷惘的思緒。
她連忙收束出走的心神,揚起頭,望向她有意躲避了幾天的男人。
楚懷風正看著她,還是那樣滿不在乎的笑容,白襯衫搭牛仔褲的率性打扮,看來依然瀟灑迷人。
她呼吸一窒。
「你這幾逃詡到哪兒去了?我打電話都找不到人。」
她在躲他,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我……有點事。」
「我還以為你不打算來看展了。你知道嗎?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她當然知道是最後一天,就因為知道才硬著頭皮來。
「我當然……當然會來。好歹也要看看你到底是怎麼拿到那個什麼FPSA的,看看那些評審委員是不是眼楮出了問題?」
天!她在說什麼?
幾乎是話一出口,路可兒便後悔了,她今日來此並不是為了找他碴的,她是真的想看看這一年來他又進步了多少。她其實很喜歡他的作品的,真的很喜歡啊。
「你就是不肯相信我的實力對吧?」黑眸掠過一絲深沉況味,「好吧,你慢慢看,歡迎批評指教。」
「放心,我一定會。」哦,她真想咬下自己的舌頭!
他只是深深長長地看她一眼。「請便。」
她別過頭,不敢再迎視他今日看來格外意味深刻的眼神。眸光流轉,她很快找到了他的作品展區。
走上前,一幅相片立刻吸引她全副注意力。
攝影的主題是一個正在海邊撿拾貝殼的少女。天色微陰,海濤拍岸,風卷起少女白色的衣袂與黑色長發,她低俯身子,拾起一個淺紫色的貝殼,微微淺笑。
整張相片的色調幾乎可說是灰暗的,除了那一抹淡淡的紫,幾乎象張黑白相片,可那抹紫卻是那麼生氣盎然,少女唇畔那抹笑是那麼燦爛逼人。
作品題名為「少女的夢想」。
一個紫貝殼,一個笑容,輕易顛覆了作品背景偏灰的色調,讓相片綻放出難以言喻的生動張力。
懊棒的相片!
她仰起頭,怔怔凝娣,忽地,腦海逐漸孚現出淡淡的灰色影像。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年她十四歲?還是十五歲?他們一群年輕人一起出游,在海邊,她抬起一個很漂亮很小巧的紫貝殼。
為了怕同伴笑她傻,她打算悄悄把貝殼揣入口袋,偏偏無巧不巧,讓楚懷風給看到了。
他看著她,雙手環抱胸前,唇畔那抹嘲弄的笑看來好可惡,好讓人生氣。
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她賭氣將紫貝殼隨手一拋,找其他人玩去。
可其實,她有點心疼——
「你喜歡這幅作品嗎?」楚懷風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側,嗓音似乎有此緊繃。
「還不錯。」
「只是還不錯?」他語氣古怪,「這一幅可是很多人稱贊呢,就連季海玄也說這幅特別好。」
「季海玄?」她挑眉,「那個剛被選為世界攝影十杰的攝影家?」
「沒錯。」他點頭。
季海玄可是台灣攝影界的風雲人物,從小在美國長大的他不但是美國攝影協會的一員,作品也得過無數獎項,就連出版的攝影集也是本本暢銷。
敝不得他會這麼得意了。她微笑。
「他還問我,是什麼原因讓我拍出了這樣的作品?」
「哦?什麼原因?」
他沒說話,只是直直瞪她,眼眸燃著火焰,神情奇特地似乎帶著某種惱怒。
她只覺莫名其妙。「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看我?」
「沒什麼。」他甩甩頭,「你餓了嗎?我們去吃飯。」
「去吃飯?」
「‘白色巴塞隆納’。」
「要去那里?」她一顫。
「不好嗎?」他凝望她,劍眉怪異地一挑,「你一向不是最愛那家餐廳嗎?」
「我……呃,今天不想吃西班牙料理。」
「那你想吃什麼?」
「嗯,日本料理好了。」
「好吧,那去京都風。」
「京都風?」那也是她家的餐廳啊!路可兒容色一白。「呃,我想……還是吃簡單一些好了。」
「港式飲茶如何?去滿福樓吧。」
她心一緊。為什麼他選的都是她家的餐廳?如果他們去了,而他發現料理變得十分難吃,他會怎麼想?
「一定要去我家的餐廳嗎?」她場起頭,勉力扯開一抹笑。
「怎麼?對自己家的餐廳沒信心嗎?」他嘴角一揚,似笑非笑,「這不像你啊,可兒。」
她緊緊咬牙,「我怎麼可能沒信心?只是我今天忽然想吃一些家常菜。」
「那就去我家吧。相信大嫂會很樂意特別為你下廚的。」語畢,他挽起她的臂膀,以一種優雅的行進姿勢帶她離開。
宛如金董玉女的身影吸引了會場絕大多數人的目光,他們驚嘆兩人的郎才女貌,卻也奇怪為何這對看來天造地設的情侶臉上都毫無笑意。